我一定要快点练成,然后给师父一个大大的惊喜……
狄喜芯满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以致从早到晚软剑几乎从不离手。
“小妹,四哥困了,今晚就练到这里为止奸吗?”坐在石阶上的狄四少一手拿著剑谱,一手掩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园子里,狄喜芯不停转换身形,而其闪耀著银黄色光芒的软剑也在她手里尽情舞动著。即使汗水已经布满她白皙的脸蛋,她仍咬牙硬撑,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资质的确不好,若不积极练功,有可能一年半载都学不好一招。
“你想睡就去睡,我还要继续练下去。”狄喜芯颤声回道。
“小妹,这本剑谱不是那么好学的,四哥劝你……”
“你不想陪我练就说,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狄喜芯有丝挫败的大叫。
“喂,小妹,你以为四哥在骗你吗?这本剑谱本来就很高深,以你这种根基是很难练成的。四哥在想,这尹守缺根本不安好心,也许他是故意要你练到废寝忘食,好让你没时间去纠缠他。”
“你胡说,师父才不是这种人,你走,你走!”预备跃起的身子霍然煞住,狄喜芯脸色难看地冲至狄四少面前,直指他的鼻子大骂。
“小妹你!”
“我不用你来教我了,你走呀!”
“你!斑,走就走。”只比狄喜芯年长一岁的狄四少不爽地将剑谱扔到地上,转头便走。
待四哥走后,狄喜芯随即沮丧地垂下剑,满脸落寞地捡起剑谱。
沉默良久后,她重新提起剑,再度操练著已不知练了几百回的剑武,但很明显地,狄喜芯的气力像是用尽般,不仅递出的剑势虚弱无力,就连剑尖也频频颤抖著。
纵使狄喜芯不相信狄四少方才的那番话,但那多多少少还是对她造成某方面的影响,就这,样她的心思渐渐飘远,步伐亦跟著愈行愈乱,于是,她竟不知不觉地走到曲桥上。
下一刻,当她无意识地再度递出一剑时,她的手指不知怎么搞的竟条地一松,软剑下就从她手中滑落,而软剑在碰到栏杆之后,竟扑通一声,直接掉进小剥。
“啊!师父的剑。”
傲不犹疑地,狄喜芯跟著跳进湖里,迅速沉下水面。
懊冷……
****
这日的清晨,尹守缺并无上朝,因为他正在审阅皇上交给他的一本密折。
不过--
“杨慎。”尹守缺慢慢合上密折,同时亦掩住眸底最深处的那抹冷意。之后,他抬首斜睨从一进门就有丝不对劲的贴身护卫。
“右相……”该说吗?
“嗯。”尹守缺十指交握,懒懒地应声。
“有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杨慎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
尹守缺眉峰一扬,将身子瘫回椅中静待下文。
“属下听到一则消息,是关于狄姑娘的。”虽然右相急于撇清与狄喜芯之间的关联,但她毕竟是右相的徒儿,右相或多或少都应该了解一下情况。
眸光倏地一闪,尹守缺略微沉下的俊颜让杨慎下意识地赶紧接下话。
“狄家武馆最近频频找来京城颇富盛名的名医,听说都是为了要医治狄姑娘。”
眸光再闪,尹守缺瘫在椅子上的身子明显微僵。
“她怎么啦?”尹守缺彷若事不关己的问道。
“不知道。”
半敛的俊眸微微一眯,“不知道?”
“大概是狄家要他们守口如瓶吧。”
“你去查……”尹守缺或许是意识到些什么,声音突地中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平淡地说完,他又从桌上拿了本折子翻看。
“右相,您不去看狄姑……”
“杨慎。”
“是,属下告退。”
等杨慎一离开,尹守缺忽而将手中的折子迅速合上,并将之丢到一旁。
啧,就算她已经不在他身边,还为他带来麻烦啊!
午后,当他发现自个儿居然犯起头痛的毛病时,他终于屈服了。
“喜芯是我的徒儿,去看她一下又何妨。”尹守缺找了个很别脚的理由,以排解脑中那抹缠扰他许久的纷乱思绪。
只不过,他没料到当他好不容易克服眼前的那层迷障要去见狄喜芯时,居然会有人当下泼了他一盆冷水。
“对不住,尹大丞相,我们家喜芯说她不想见你。”狄允飏大刺刺地斜靠在门边,对著尹守缺很抱歉地说道。
“她不想见我?”啧,这怎么可能。
“尹大丞相,你慢走。”狄允飏要笑不笑地抬手示意。
“狄二少,喜芯她到底出了何事?”尹守缺缓缓眯起冷眸。
“唷,右相好像挺关心我们家喜芯的嘛!”他反讽。
“狄二少,喜芯是我的徒儿。”他忍耐著,多半是因为他先前的确……伤害过她。
“尹守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既然你不喜欢我家小妹,那就请你离她远一点。还有,喜芯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岂能任你想玩的时候就模她几下,不想玩的时候就把她踢到一边去!”
“狄二少,我再说一遍,我要见喜芯。”温柔良善的外表已不复见,尹守缺倏转冷肃地直视狄允飏。
“尹守缺,本少爷可不怕你这个什么一品大宫的,所以你少摆这种臭架子来威胁我。”他狄允飏也不是省油的灯。
尹守缺哼笑一声,一双分外佣懒的欺世眸子在此刻渐渐失了温度。
斑,就如同狄允飏所说,他尹守缺正好是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品大宫,不过若要抄个狄家武馆,应该也没啥问题。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二哥,请师父进来吧!”房内骤然传来喜芯有气无力的声音。
一听,狄允飏无奈地重重一叹,不过在临走之际,他还是不忘送给尹守缺一记“算你走运”的白眼。
尹守缺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过,他似乎也察觉到狄喜芯……
他不由得蹙眉,眯眼凝视著垂落纱帐的床榻,那隐约可见的身影是侧躺的,且还是背对著他,“喜芯,你是患了什么病?要紧吗?”
“多谢师父关心,我只是染上风寒,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仍显得无力又虚软,并且带有一丝疏离的意味。
“真的没事?”尹守缺慢慢朝床杨接近。
也许是感觉到尹守缺的声音愈来愈靠近,她竟紧张地大喊一声:“我没事,你别过来!”
本来就有些怀疑的尹守缺在听到这句话后,更加确定狄喜芯真有古怪,“你有事瞒我?”他就伫立在床前,垂眸凝视著那面对著他的小头颅。
“师父,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狄喜芯的声音里有著掩饰不住的脆弱与自嘲。
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她定会兴奋地立刻抱住师父,但现下,她只求师父离她远远的,最好不要再看到她的……脸。
“我不能关心你吗?”尹守缺心头一紧,为她这句反问而骤感焦躁。
“我说过我没事,师父请回吧。”
“你这是在赶我吗?”深眸掠过一抹几近愠怒的光芒。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知道师父需处理的公务很多,所以不敢留师父太久,更何况,师父该关心的人好像不是我。”说到最后,狄喜芯已是完全看破与认命。
“喔,那照你的说法,为师应该关心谁才对?”他可以说是咬著牙问的。
“当然是师父最喜欢的人,依涟郡主了。”狄喜芯酸涩地道。
“你!”啧,他凭什么生气?他本来就希望喜芯这么认定他和依涟的关系不是吗?尹守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喜芯,我喜欢依涟郡主跟关心你的病情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师父,我就说我没事了嘛!”
尹守缺又当她的面说他喜欢依涟郡主的话,再度刺激到狄喜芯。
“我要你对著师父说没事。”躲在帐后的她太可疑。
狄喜芯突然沉默起来,但尹守缺却发现到她的小动作--她把螓首整个埋入被子里头。
二话不说,尹守缺毫不迟疑地动手揭开纱帐,紧接著,他抓住被子的一角,并在狄喜芯还未反应过来前,猛地掀开羽被。
“啊--”狄喜芯惊叫一声,第一个反应便是抬手将小脸给掩住。
“你的脸到底怎么了?”尹守缺一手撑在床铺上,另一手则抓住狄喜芯的手腕,语含恼意。从她这个无意识的举动来看,他断定她的脸一定有问题,“你要是再不拿开……”扣住她手的五指蓦然收紧。
“等等。”狄喜芯惊喊一声,“师父,你先放手啦!”她没料到尹守缺会如此坚持,幸好她早有准备。
尹守缺绷著一张俊容,缓缓松开对她的禁锢。
可是,当狄喜芯慢慢拿下双手时,尹守缺的脸却绷得更紧。呈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原本那张娇俏生动的面容,而是她为了要拒绝求亲对象而常戴著的那张丑面具。
“为何戴著它?”
狄喜芯抓来羽被覆盖住自个儿后,又背向他,语带一丝挑衅地道:“因为我高兴呀。”
“你高兴?”尹守缺显然十分讶异喜于狄芯竟会用这种口吻回答他。
“既然我已经回京,当然就得继续扮演丑女。”而且在经历那件事之后,她说不定不用扮就很像了。
她极度黯然的神色,尹守缺自是看不见。
尹守缺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师父,该看的你都看到了,我很累,恕徒儿不送。”她强压下泪意,以最平淡又不会令人起疑的声音说道。
“啧,看情形,为师似乎很不受狄家人的欢迎。”这样也好,反正他本来就很乐意与狄喜芯撇得一干二净。
尹守缺含讽的说完后即挺直身子,转身欲离去。
“师父等等。”
骤然间,他为之失笑,因为他居然会为她这句挽留的话而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
他似乎也病了。
“师父,徒儿对不起你。”
啧,不错嘛,还懂得为自己方才那些该死的话道歉。
“我恐怕学不会师父那套软剑剑式了。”既然要断,那就断得彻底吧。
尹守缺一时间竟听不太懂她说此话的用意。他当然知道那套剑法对她来说的确是深了点,但她若有心要学,也绝非难事。
“剑谱跟软剑我都放在桌上了,请师父拿回去吧!”她略带鼻音地喃道。
尹守缺倏冷的眸光冷不防的定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圆桌上。果然,剑谱及那一柄银色软剑还好端端地躺在桌面上。
尹守缺表情难测的走近圆桌,脸上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忿懑与冰霜,他双唇抿得死紧,冷寒的眼眸不知为何而阴沉起来。
斑,原来是他多虑了。
“你确定不要?”他再给她一次机会,以免日后她说做师父的没度量。
“我很确定。”狄喜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缓缓吐出话来。
师父大概也不想和她牵扯太多,所以她主动物归原主,他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吧!
“哼,既然你不要,那就把它们全扔了。”
喑哑的嘶吼完,尹守缺随即沉著脸迈步离去。
“师父……”
她这样做有错吗?
狄喜芯半坐起身,手不自觉地模上自个儿的额角。好半晌后,她才又躺了回去,一脸空茫地将身子蜷曲在一块。
****
时值傍晚,南阳酒楼的二楼雅座不仅高朋满座,且热闹非凡,不过,就在一大票闲人雅士正在高谈阔论的同时,其中一桌的气氛却不怎么地好。
“四少,你的脸怎么臭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你家的丑小妹啊?”同桌友人替狄四少斟了杯酒。
“唉!别提她了。”狄四少一口仰干杯中物。
“我说四少,我有听说过一则挺可笑的传言,是关于你家小妹的。”
“啧,你们烦不烦呀!”狄四少以为他们又要拿小妹的丑容来作文章,故不耐烦地回道。
“不是那件事。我听说你家小妹去倒追人家玉面丞相喔。”友人碍于狄四少颜面,努力憋著笑。
年轻英俊的面庞瞬间一沉,若不是身边的友人见情势不对,赶紧起身压住他,他说不定就会怒得当场掀桌。
“四少,你先别气,这只是个传闻,自是不可信、不可信的。”友人急忙安抚狄四少。
狄四少重哼一声,再度仰头饮尽美酒。
“四少,玉面丞相就算是当朝大官又怎样,我们狄五小姐人品也不差呀,所以这消息八成是丞相府故意放出来的。”狄四少正在气头上,真话还是少说为妙。
“哼,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姓尹的!”狄四少连连灌下不少的酒,以致意识愈来愈模糊,“我告诉你们,我小妹这回是真的破相了。”
狄五小姐早就破相了吧!“喔,四少这话怎么说。”
“她为了捡一把掉进池里头的剑,竟也胡涂地跟著跳了下去。这还不打紧,她的头竟好死不死地去撞到桥墩,结果额头破了个大洞,我们请了好几位名医都说恢复不了她原先的模样,注定会留下一块疤……”
屏风后头,一抹倚靠在栏杆旁的人影并没有听完狄四少的话,身形便已翻过扶栏,轻盈地飘落在地,跃往不知名的地方。
****
那抹优雅的身影在离开南阳酒楼后,便直朝狄家武馆奔去。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悄然无声地跃过围墙,飞掠至狄喜芯的院落门前。
在他欲推门而人的前一刻,他骤然收手并闪身至一旁,房门被人由里向外推开。“唉,叫我把饭菜搁在桌上,那就表示小姐又不会用膳了。”狄喜芯的丫鬟云雀一边犯著嘀咕,一边把门合上。
待云雀走远,他又慢慢从暗地里走出,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已没方才那般冲动。他的手有好几次举了又放,仿彿难以理解自己这一连串怪异的行径。
唉!
他总算晓得她为何要把剑还给他了。
终于,尹守缺轻轻推开了门,而屋内仅有一盏油灯摆放在桌上。
“云雀,你别再来烦我,我等会儿一定会用膳。”无奈的声音来自床榻。
由于他的步伐著实太轻悄,狄喜芯根本感觉不到一抹略微僵凝的修长人影已然欺向了她。
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听见关门声的狄喜芯,有些狐疑的偏过首去,蓦地,她倒抽一口凉气,身子不由得往后急退。
“师父!”狄喜芯心头一窒,半惊半骇地直瞪向眼前的尹守缺。
虽然那盏油灯使他无法清楚地看见狄喜芯的五官轮廓,但那已结痂的伤疤,却如此明显地印在她的额角上,或许,就算盖了头发,恐怕还是会……
尹守缺几乎快失去了冷静。
他万万没料到,她竟会为了区区一柄剑,奋不顾身的跳进水池里。现在可好,伤到额角还算是好运,假使去撞到什么重要的部位……天那!他著实不敢再想下去。
师父怎么会来?
完了,她来不及戴上丑面具了。
那她额上的伤疤岂不就--猛然记起的喜芯连忙用手去掩住额角。
“不用遮了。”尹守缺粗声地喝道。
“师父。”他在气啥呀?
“你这个笨蛋!剑掉了就掉了,为什么你还要下去捡?”尹守缺濒临失控地大吼。
“师父知道了啊。”被他这么一斥,狄喜芯不由自主地揪紧羽被的一角,低首嗫嚅。
“为什么你那天不跟我说?”突如其来的,尹守缺一拳击在床铺上,震得整个床榻微微摇蔽著。
狄喜芯的心因他这一击而跳得异常狂乱,她不晓得师父发起脾气来,会是这么地可怖。
“说呀!”尹守缺目光如利刃般地狠狠瞪视著她。
“我那天是……师父,你到底在气什么?”那天师父要离开时,她明明感觉师父仿佛是再也不会理睬她了啊。
“我是在气你、气你--”他寒著一张脸,怔忡不语。
懊死的!竟被她这个问题给考倒了。
“师父,就算你嘴里说剑掉了就掉了,但我知道那柄软剑必定是师父的心爱之物,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能弄丢它。”她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靥,闷闷地轻喃。
“你!”尹守缺深深吸气之后,才郑重地对她道:“喜芯,不管我有多喜爱那柄剑,它也绝不可能能和你的性命相比拟。”
说不高兴是骗人的,但,师父干嘛这么说,难道他不知道她得花费多少气力才能压抑住内心那股对他的爱恋之意吗?
不,她不要师父在给她希望之后,又狠狠地将它给打碎。
而且她清楚得很,没有脸上的这块疤,她就已经输给了依涟郡主,更何况在成为名副其实的丑窿女之后,师父还会对她--好啦!现在师父都已经看到了,那她也就应该彻彻底底地死了这条心。
“师父,我希望你还是把剑拿回去吧!”她怕她会睹物思人。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拿回我已经送出去的东西。”
“师父,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
尹守缺突然冷睇著那佯装成一脸无所谓的挫败小脸。
统统不对劲了。
从他再度踏进这里时,便整个都乱了。
不行,他得回去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他如来时一般无声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