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
为了翟老爷子的寿诞,一向主张生活简约的翟家大院灯火通明。
桃高开阔的大客厅终年难得一见的高朋满座、杯觥交错。许多不常联络的远亲故友差不多全到齐了。惟独不见翟家新一代继承人——翟昊禺。
“哎……昊禺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死兔崽子连我的生日都敢忘?简直要气死我!”
翟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用力把手上拐杖往地板一蹬。“可恶!是谁教出这么不成材的东西?刚刚拿到好处,转个身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哼!今晚他要敢不来,看我怎么修理他!”
“爷爷,您快别生气了,今天是您庆祝大寿的大好日子哪!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翟语冰乖顺贴心抚着爷爷背脊,缓和他躁怒的情绪。“多等一会儿,我相信他会来的……他昨天——呃,我是说大哥他应该不会忘记,昨天还打过电话通知我呢——”
“哼,谁知道这死小于脑袋里头打什么坏主意?现在都几点了?就算爬也该爬到了!”
“爷爷,别生气嘛!他或许被什么重要事情耽搁了。”
虽然嘴里不断安慰怒气冲冲的爷爷,但是,当翟语冰瞥见墙边巍立的古董座钟已指向八点,内心委实纳闷
这人到底在干吗啊?竟敢迟到这么久?也难怪爷爷要生气了!没道理打电话提醒了她却自己忘记吧?难不成发生什么事?!
条地,她全身细微的神经末梢莫名抽颤,没来由地心里闪过不安焦虑,按理他不该缺席,除非临时发生什么不可抗拒的意外……
“怎么啦?语冰……”翟老爷子发现她的神色有异,疑问道:“你大哥他——昨天没说什么吧?”
“没,没有啊!只是提醒我别忘了参加爷爷的寿宴而已。”
低眉垂睫,翟语冰刻意轻描淡写。“爷爷您知道的,大哥他……从来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唉,昊禺样样都强,就是这点爱记仇不好!”翟老爷子不悦而擅紧的灰白眉头略略上扬。“怎么说你们兄妹几年没见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不是很悲哀吗?见禺实在太没有大哥的担当了。”
“没关系……只要爷爷对我好就好了,其他的我不在乎……”老人家的关怀让翟语冰感动地靠在爷爷肩上。
除了过世的爸爸之外,整个翟家就属爷爷对自己最好。因为翟语冰比其他的兄弟来得听话贴心,加上生母是父亲心中挚爱,爱屋及乌的心态下,让固执傲慢的翟老爷子对她疼爱有加。
“你啊,总是口不对心。”翟老爷子深意看她一眼。“唉……我知道你是存心不跟翟家往来,若你真不在乎昊禺的态度,当时就不会坚持月兑离翟家,不理我这糟老头了。”
“爷爷,我没有不理您哪……”她心虚辩解。
“是吗?”翟老爷子若有所思,长长一叹。“没关系,爷爷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也别恨他,几个孩子里,昊禺跟母亲的感情最好最亲,所以他才会都怪爷爷没用,帮不了你。”
“爷爷,您别这么说,当初是我自己要离开的……”
“是,爷爷了解。只是啊,我私心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这孤苦无依的老头。”
“对不起……我也是不得已。”翟语冰愧疚地低下头,红了眼眶。
必首当年,她确实不想活在充满屈辱误解的环境下,永远离开是惟一的办法。
再说,翟昊禺对她的仇恨和排斥如山高海深,根本没有容她的余地,就算翟语冰有心留下陪伴爷爷,他也绝对不准许。
“对不起,我来迟了——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蓦地,一抹修长伟岸的男人身影矗立眼前,无形的压迫感令翟语冰抬起眼眸探寻,正好落在他开了两个扣子的古铜色胸口,男人随呼吸起伏的硕壮胸肌,十足性感地挑逗她的神经感官,翟语冰倏地移开目光,差一点儿就喘不过气。
“哼!亏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翟老爷子不悦冷哼。
突然插入爷俩谈心的正是霍昊禺。
他的唇角扬起,牵出微笑的迷人弧度,深湛眼底带着飘荡的迷离,神情恍然,仿佛停留在某个不知名的梦境,根本没醒过来……
嗅到浓浓酒味,翟语冰不自觉皱起眉,捂住嘴鼻低喃:“唔,好重的酒味。”
“死小子!你到底喝了多少?跟谁混去了?”
翟老爷子也觉查他脸色不对劲,破口大骂:“哼!明知道你未来岳父母在场,偏给我出这种纰漏?瞧你那什么德性?长发不整理还喝得满身酒气……你是摆明要气死我?”
“谁……什么岳父母?”翟语冰心脏猝然一紧,忘形月兑口追问:“爷爷,这是……”
“没你的事!傍我闭上嘴。”
挺拔伟岸的身躯往她面前一站,翟昊禺潇酒一甩及肩长发,双眸凶光尽露,冷冷从鼻腔喷出警语:“请你搞清楚,这里是翟家,麻烦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翟昊禺刚烈火爆气息兜头兜脸如狂风暴雨将她席卷!
翟语冰噤若寒蝉,彻底被他的恶声恶状吓倒。她完全没想到,当着众宾客,他竟丝毫不留余地?!
“我什么我?叫你闭嘴就闲嘴。”他呼出酒意浓重的鼻息带着强烈敌意。
仿佛当众被甩了一巴掌,翟语冰小巧秀逸的脸蛋上顿时失去光芒,害怕地嗫嚅着红润樱唇,什么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你凶什么?人家……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安静吃你的饭就好,什么都不必问。”他定定瞅视眼前苍白而绝美的容颜,语气冷然。
“知道了……”她声如蚊蚋,害怕地别开他如刀的目光。
“干什么?今晚是庆祝我的生日,你少给我粗声粗气!”翟老爷子斥喝。
翟昊禺不以为然扬起下巴,神态高傲睥睨她的坐立难安。
他英俊帅气五官凝着寒霜,薄情的嘴唇没有温度地抿住,狭长单眼皮下闪烁着精锐的眸光,准确杀在她的脸上。“我说实话而已。本来嘛,这里就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你……”翟语冰委屈地咬着红唇,控制不住地鼻酸眼热。
是啊,她本来就不该来的,来做什么呢?这些唤着爷爷、大哥的人,其实跟自己一丁点关系也没有,她不懂为什么要来自取其辱?
翟语冰拿起杯子喝着水,掩饰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冷静思索才惊觉,原来这场寿宴也正是公告诸亲友翟家大少爷婚讯的重要时刻。
天……他就要结婚了!
这个恨她入骨、跋扈嚣张的翟昊禺即将成为某个女人亲爱的伴侣。她悸动狂乱的心几乎跳出来。她抚住胸口,一再压抑着、说服自己:他跟谁结婚或不结婚都与她无关啊,没道理让自己陷入混乱一片——
四散纷飞的思绪如卷进强烈的狂风暴雨,虽然,她弄不清楚一阵阵椎心刺骨的痛楚是为了什么?
“语冰,别理他!有爷爷在,谁敢欺负你?”
“不是欺负,是提醒她收敛——”他始终话里带刺。
“你才给我收敛点,不高兴来就别来!干吗找语冰出气?”翟老爷子狠狠的阵骂道:“自己看看,今晚多少客人等你一个?大少爷脸皮真够厚!斑,坐上总裁位子伟大了,讲话不必顾虑我这个爷爷了?”
“孙儿不敢。爷爷先别生气,孙儿今晚迟到是临时去应酬重要的客人,您别误会,我绝对不是故意迟到的。”
铿锵刚毅的嗓音,听不出丝毫的歉意,他神色自若稳坐在老人家身边。
“爷爷,我知道迟到是我的错。但不能让宾客等太久,对吧?让他们先上菜好吗?”
“哼,看在今天我生日,姑且先放你一马。”念在寿星身份不便发火,翟老爷子沉吟片刻。“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正常点,大家可都睁大眼睛看着你,特别是‘城海集团’的罗总夫妇——”
“是‘遵命’”他无奈叹口气,就着眼前斟好的红酒昂首又是一杯。
翟语冰侧着脸,蹙起秀眉,关心也疑惑地看他不经意泄露在眼底的忧愁——他深深叹息牵引她的心,莫名跟着纠扯疼痛不已……
尽避他高大俊伟外表看起来似刀枪不入的坚固堡垒,然而,在他不为人知的内心,到底潜藏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一场喧闹的寿宴,在翟老爷子正式宣告和“城海集团”罗家联姻的消息,及宾客们道贺恭喜声中结束。
“下次再见面就是喝你的喜酒!抱喜你啊,昊禺。”
陪着翟老爷子和翟昊禺几个兄弟欢送宾客们,听着大家左一句祝贺、右一声恭喜,表面笑意盈盈的翟语冰,心仿佛被割碎了再冻进冰库里,无以言喻的痛楚凌迟她每一个细胞……
只是她什么异样都不能泄露,无论如何必须撑持温顺乖巧的翟家女儿形象。
这晚,所有宾客都认定她是翟家的女儿,大哥结婚意谓她将多个嫂嫂来疼,那是多么值得高兴的喜事,做妹妹的没道理苦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
拔况,他结不结婚又与她何干呢?翟语冰一再责备自己不该有的心伤难过。
“唉呀,翟老爷子命真好啊,大家都知道您六个孙子个个优秀,没想到您的宝贝独孙女也这么乖巧漂亮!”
未来的亲家母罗太太亲热地拉起翟语冰的手,不住地赞赏着。“嗯,以我看,语冰长得秀气温婉,活似您大媳妇儿的翻版哪!瞧,这眉眼之间,语冰跟她大哥昊禺还有几分相像呢!”
此话一出,翟家人全傻了眼……身为养女的翟语冰根本没有翟家的血统啊!
显然,罗家对女儿即将结婚的对象并没有调查得很彻底。
“这怎么可能?语冰她——”微醺的翟昊禺断然摇手否认。“罗妈妈,我跟你说,语冰其实是——”“咳……语冰其实比较像她爸爸。”翟老爷子使了眼色厉声打断,及时阻止他说出真相。
“喔?真的吗?我看不太出来耶……”罗夫人不明所以,又端详起翟语冰的秀颜。
“唉呀,不管她像谁,总之我就是喜欢您这个孙女儿,只可惜我没儿子,不然我一定讨来做儿媳妇。”
“哈哈哈……我们丫头光是长容貌,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哪像你的宝贝女儿巧菱,不但人长得美丽,脑筋聪明、工作能力又强——”
“哪里哪里!老爷子过奖了。”罗太太开心笑得花枝乱颤。“不是我做妈的自夸,我家女儿算得上是个美女,不过比起你们语冰,她还是差了点!”
“罗太太您太客气了!语冰再好终究是昊禺的妹妹,现在我最关心的是巧菱什么时候回台湾?既然婚事都说定了,他们小两口也该见见面啦!”翟老爷子直接切入话题。
“说到这个我就头大,巧菱这孩子从小懊胜心就强,坚持非要拿到学位才肯回来。我跟她爸爸都没办法……”
“很好啊,现在女孩子愿意长进的很少了。”翟昊禺点头赞许道。
“嗯,以“力求上进”这点来说,你们两个确实满像的。”
攀上名门大户的罗太太忍不住得意看了眼准女婿。“见面的事不急,我们巧菱不但志气高,眼光更高——像昊禺这样条件顶尖的男孩子她一定喜欢,做妈的最了解女儿,一旦双方见了面,这对金童玉女保证一拍即合啦!”
“罗妈妈,我想抽个空飞趟伦敦探望巧菱,可以吗?”翟昊禺诚恳地问。
企图心强的翟昊禺不愿夜长梦多,愈早落实婚约,和“城海”的结盟就愈快愈稳,获利也愈大。
“老爷子您听听,昊禺似乎等不及了呢!扒呵呵……”
“是吗?我都觉得意外。”翟老爷子也开心笑着道:“昊禺一向是栓不住的野豹,这会儿当真迫不及待想见你的新娘啦?”
“早些见面,可以多些了解嘛!”翟昊禺态度坦荡。
“好好好!太好了。我马上打电话给巧菱,叫她尽快安排几天假,让你们来个浪漫伦敦之约。说真的,这么优秀的女婿不快点定下来,我也怕别人来抢呐!哈哈哈……”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罗夫人掩着嘴笑声不断,可见对家世显赫、一表人材的翟昊禺可说满意的不得了。
“不好意思,恐怕要麻烦罗妈妈了。”翟昊禺客气有礼地一再颔首致意。
他温言缓语的恭良谦逊,与平常工作持人的疾言厉色简直判若两人。
不同于平常的言行看在翟语冰眼里,心痛心碎之余,还有更多的不解:为什么他愿意接受这种摆明利益结合的婚姻?
难道,他自己双亲的悲剧没能让他看透?他母亲悲苦的一生没能给他启示吗?
罗巧菱远在伦敦,分明是他从未曾谋面的女孩,可是在人家父母面前,他居然有本事脸不红气不喘地演出一副众人都感动的情深意厚?
懊个城府深沉、心思难测的男人呵——翟语冰内心难抑的寒颤连连。
“难得昊禺这么有心,我积极是应该的。”
罗夫人被他的诚意哄得心花怒放,临走时又拉起翟语冰的手。“有空陪罗妈妈去逛逛街、喝喝下午茶吧?我们家巧菱没有姐妹,她一定会很高兴多了个漂亮妹妹呢!”
“是。谢谢罗妈妈,有机会我也该早点儿认识美丽能干的大嫂。”
翟语冰稳住剧烈起伏的情绪,沉着应对得宜。
待宾客全数散去,翟语冰也向爷爷告辞。“很晚了,我也该回去。爷爷,生日快乐。”
“逃诩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搭车多危险?不如今晚就在家里住下吧!”
“可是——爷爷,我……”她迟疑犹豫。
早在离开翟家的那一天,翟语冰已下定决心不再做翟家人,更不想住进充满悲伤的房间。
“留下吧,你的房间仍然保持以前的模样,就当还住在家里——”
“我看不用了……”翟语冰婉言推辞。“叫无线电计程车很安全的。”
“不成,我不放心!”翟老爷子很坚持。“你就留下来安心住一晚。”
“爷爷,真的不方便……”
隐隐感觉翟昊禺怨毒的眼光正火辣辣逼迫,她一心想快快逃开。
“别犹豫了!住自己的家有什么不方便?你本来就是霍家的女儿啊!”翟老爷子对翟昊禺使了使眼色。“你这个大哥是哑巴?不会劝劝你妹妹留下来吗?”
“……脚长在她身上,随便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我没意见!”
卑毕,翟昊禺拖着酒后不甚平稳的步伐回房去了。
妹妹?喝!她何时配拥有这名分?
不平的翟昊禺忿忿想道:慢慢等吧!我永远不可能忘记你真正的出身……可怜含怨而死的母亲不会容许我认你做妹妹……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