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了一整个冬天,花晨感觉身心发了一层厚霉。
这一个前所未有的冬季,她过的是自闭的生活,与一切社交、人际断绝了来往,每逃诶行独处,沉默寡言。她变得更爱思考,更沉潜了。思考中触及的,自然大部分是那份抛不掉的思忆,以及对命运摆布无力挣月兑的愁思,剩下的,才是对即将分离的这块土地和人们的思念。
四月,雨季暂告中上,薄而亮的阳光为大地带来久违了的暖意。
这是新年以来头一个晴暖而有和风吹拂的艳阳天,气温已升高致使人月兑去外套,享受春暖的程度。
报晨晏睡醒来,漱洗过后,懒懒地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薄棉衬裙围裹住的身体,很明显地,比以前瘦了一圈,脸颊微微凹陷,双眼清澈而空洞,气色不佳、长发过肩,这就是经历一次爱情之后剩下的自己,不再美丽,只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不愿继续再多看一眼那容颜暗淡的自己。缓缓走向衣橱,拉开了橱门,随手拿出一套衣服正要走开,不意看见了那套丝绢衣裙,孤芳自赏一般地垂挂在错落的衣架之间。
倚丝一丈,赠予佳人裁蝶衣,好风来时,并与霞云共翱翔。
这正是陶宗舜当日情深绵绵地送给她的那一丈绮丝,如今蝶衣已裁成,然而往事何在?
窗外正是和风吹起的大好春天,共翱翔的美梦却已成空,良辰美景徒生伤感而已。
新衣自裁成之后,花晨始终未曾试穿。这一件衣裳,是他们一段深情的唯一证物。她要带着它走到天涯海角,成为自己的守护神、随身物……睹物思人,花晨不由自主地取下了丝衫丝裙,轻轻地抱着、吻着,如催眠一般地往自己身上套。霎时间,她像在黑暗中失色的美玉重新获得阳光的照耀,再度迸发出璀璨四射的光芒。在色彩夺目的丝绢衫裙衬托下,她的美丽再度复活了,白皙的脸庞浮映着艳丽花色,一双明眸煌煌如同灯光下的彩钻,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彩色光辉,透射得仿佛能穿彻人的心魄。
窗外阳光闪耀,好风正吹起。蝶衣已然穿上身,花晨忽然强烈地感觉,有一个地方正在呼唤她,不可抗拒地呼唤她前去。
几番内心交战,她拿了车钥悄悄出门。来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开动她和妈咪共用的白色SAAB小轿车,驶出大厦,离开市区,直奔往郊外去。
凭着遥远却难以抹灭的记忆,几度盘桓与确认,花晨终于找到了那片相思林。
多么不可思议与危险的旅程,但是花晨一点也不害怕。她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最后的凭吊与回顾。也许数年之后,当她再回来,这里已经夷为平地,矗起华厦高楼……
那才是景物全非事事皆休,不留一点痕迹。
也曾细细思虑,是否会和他在这里不期而遇,徒增伤感与烦恼。然而这是一个星期二的中午,宗舜在这里出现的机会相当于零。抛不过自己痴痴的向往与苦苦的挣扎,她那一颗发霉的心再也不能没有阳光,再也禁不住欲狂的思念,她还是来了。
相思林阒静无人,她放了心。
偷偷地闯入宗舜视为隐私的天地,就如同投进了他的怀抱,她感到甜蜜幸福,又悲又喜。分手之后,自始至终她都明白,她对他的爱非但分毫未减,反因思念而与日俱增!要淡忘他、放弃他,千难万难,此生恐已办不到……只有偷偷地苦想、暗暗地凭吊……坐在相思林的边缘,眺望青翠的草原与蔚蓝的天空,花晨忘记了时光流转,沉入无边的回忆里,她时而微笑,时而垂泪,百感交集,浑然不觉今生何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发着呆,耳边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句:“花晨,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声音温柔得化解了突如其来的惊吓,花晨转脸一看,竟然是宗舜蹲在身边!
这个意外教花晨全然地不知所措,她想故作冷漠或表示致意都太迟了,因为宗舜已经看到她的双眸乍见他时流露出来又惊又喜的眼神,那眼神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任何演技或谎言都无法掩饰。不等花晨回答什么,他放下手中拿着的东西,紧紧地拥抱着她。
报晨犹想挣扎,宗舜却把她抱得更紧。他欢喜而急促地在她耳边说:“不要再躲藏逃避,也不要再为难自己了。这一切还不够明白吗?我们是这样的相爱!
永远逃不掉、欺骗不了的相爱!报晨,告诉我,你的体会和我一样,你的心意和我一样,你的信念也和我一样!我每一逃诩在想你、等你,怎么样也忘不了……”
说到这里,宗舜忽然停住。花晨知道,他正在强忍着啜泣。她的眼泪也潸潸落下。所有的悲伤苦痛正要爆发,宗舜却整个人站了起来,一把拉起了她,泪痕犹湿地笑着对花晨说:“来!什么都先别管,我们去放风筝!”
他牵着她,拾起地上的风筝,载欣载奔地跑向草原中央,停下脚步正待把风筝整平放上天,同一瞬间,他看到了她身上飘逸的花丝衫裙,她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大蝴蝶风筝。
同样的一个布质与花色,是同一匹丝绢所裁成的衣裙、所制成的风筝!
“宗舜,你……”
报晨目眩神迷,再一度地又惊又喜,不知所以。
宗舜笑得好开心,只说:“我们先来飞,飞够了,我再告诉你!”
他高高兴与地把风筝缓缓放上天,一手拉着它,一手牵着花晨,一起奔跑,一起漫步,一起迎风伫立,当他放尽了手中的线,让风筝飘荡到天空最高处,才对花晨婉婉细诉衷肠:
“我们在一起是这么美好!是不是?花晨,我们心灵相通,互相挂念,才含有今天!当初我选这块丝绢,就是要给你做一件衣服,给我做一个风筝,然后一起到这里来。没想到经历这么大的波折,竟然还是殊途同归,得到了预想中同样的结局!你可知道,分手以来这几个月,我就靠着躲在阁楼做这个风筝排解我对你的思念,一直到昨天晚上才把它完成。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这里了,今天早上看到这样的好天气,我怎么也捺不住像要爆发一样的苦闷,丢开了一切,我跑到这里来,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还穿着这一件衣服!报晨,不管过去我是怎样痛苦,今天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向来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今天见到了你,有两个过去我始终不以为然的字一直在我脑中打转,你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天意”!
是“天意”!是分不散的缘分!报晨,我现在的信念比钢铁金石还强硬,你一定不会离开我!
就像这风筝,只要我紧紧抓着,它绝对不会飞掉!”
“但是,我不是风筝。即使是,抓着我的不止你一个……宗舜,我比你早体会到所谓的天意,天意就是我和你无缘。今天相遇,只因我不该来,我优柔寡断所造成,而不是我们有缘……”
不等花晨继续辩解下去,宗舜固执地说:“不,天意不是这样,是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你不相信,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们再也不分开!”
现在的宗舜,精神振奋、神采飞扬,在花晨的印象中,现在的他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英俊可爱。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而有黑晕,然而他眉开眼笑,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头发长了些,被风吹得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特别的清逸神俊与不羁的潇洒,虽然可以想像出他所说的一个人躲在阁楼上做风筝是多么的落魄可怜,可是,现在的他彷-一切都得到了报偿,他是那么愉快,那么开心,那么自信!这情景愈让花晨于心不忍,她知道他的愉快和自信是架空的、不实际的、一厢情愿的,因为她和他的困境仍然存在,而且根本是无法突破的。他甚至不知道,她就要远走他乡……宗舜并未被花晨心事重重的神态所影响,他牵着她继续放着风筝漫步,直到回到相思林边,才把风筝放下来,把它展平放在草地上,对花晨说:“你看,这风筝的每一-都有我的心血,上面有我对你的想念,我的希望、我的寄托、我的信仰、和我的软弱。有很多次,我做它做得又烦又累,甚至披头散发的哭了。不要笑我,很多次,我觉得我就要疯掉。我说过我会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你,这并不表示我能够一边想你,一边仍旧若无其事的过日子,甚至我还让我的属下受了影嫌邙对他们歉疚。这是一段好黑暗的日子,这只蝴蝶正是从这样的黑暗中蜕变产生,它就是我,终于能在阳光下飞翔起舞,重获光明!”
报晨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她蹙着眉,哀幽地说:“我由衷希望你正是这只蝴蝶,自黑暗中蜕变,有了光明的方向,但是请不要把我算进去。你知道我身上这件衣服对我的意义吗?它没有信仰,只有思念和凭吊,因为过去早已结束,我们也没有未来。”
“你还是这么消极,还是任凭别人摆布,花晨,你怎么能做到?”
宗舜又气又恼,随即又露出笑容,诙谐地说:“没关系,你再怎么固执,天意比你更顽强!你就和它好好比个高下,一决胜负吧。”
说完,孩子似地露齿笑了起来。
报晨啼笑皆非,无语问苍天,有苦难言。看着宗舜痴心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愧对他的深情,不禁忧愁地说:“宗舜,忘了我吧,我保证从今以后绝对不在你眼前出现。请用你的智慧和果敢,把我忘掉,不要再为我浪费心神了,我求你……”
说完,她觉得自己虚弱不堪,没有余力再面对他。举起了蹒跚的脚步,走进相思林。
宗舜远远地目送她,直到她驾驶汽车离去。
他又回到草原上把风筝高高的放上天去,然后仰起头对它叫喊:“什么父命难违?天意更难违!报晨,你这个傻瓜!什么是天意?天意就是你自己!你违背不了你自己的……”
***
春阳乍现只是雨季的一个小插曲,不过短短两三天,这里又陷入重重的霪雨之中。
报晨自学校回到家,还来不及放下湿漉漉的雨伞,女佣就急急告诉她:“大小姐,雍先生住院了,太太要你马上赶去。”
报晨的惊悸非同小可,手上的书撒了一地。
“爸爸怎么了?”
“大小姐别急,太太交代说,老爷是心律不整,胸口痛送去医院的,已经不要紧了,只要大小姐赶去探望。”
虽然松了一口气,花晨全身仍是不停地颤抖,问清了医院和病房号码,她顾不得拿伞,也等不及搭乘电梯,循着楼阶一层层往下冲,拦了计程车直奔医院。
这一段探望父病的路艰难冗长得令花晨几乎要发疯,塞车、红绿灯、上下车、询问、寻找……她从来不曾这般惊慌失措,只觉得那种焦虑和恐惧一辈子都不曾发生过。好不容易找到了病房,却见雅秋、海晨和五、六个公司的职员守在门外。
“秋姨,海晨,爸爸怎么了?”
报晨迫不及待地问。
“花晨,别急。昭贤在休息,已经睡了一阵子了。你妈咪在看着他。”
雅秋挽起花晨的手,温柔地安慰她。
“是怎么发生的?”
“唉,还不是积劳成疾,又加上一个天大的打击。”
雅秋长叹。
雅秋挽着花晨特意走到回廊尽头的长凳上坐下,以避开其他人的耳目。
“其实,想开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你爸他不这么认为,偏要钻牛角尖。”雅秋忧愁地说:“吉群转投资制造汽车零件的计画失败了,让公司亏损了不少钱。吉群汽车在整个财团中的营运能力一直就不是很理想,董事会决定将它裁并重组,把昭贤调到吉群百货出任总经理。这个计画还没有正式执行公布,但已经内定,再过不久就会推行了。”
“爸爸对这样的调职不能接受吗?”
“就是啊!别人巴不得抛掉吉群汽车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你爸一个人舍不得!拔况百货公司就要在新市镇成立分公司,展望非常好,你爸却觉得他是被发配边疆哩。”
“大概是不能忘情于汽车吧,他在这一行奋斗了大半辈子。”
“花晨,你真是个聪明人。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昭贤认定,他如果退出汽车界,就是被李魁南打败、被三振出局驱逐出境了!就是这个想法把他气得心脏病发作的!”
“这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
“你爸的一贯作风就是不要你们为他的事担心、分心!”
明白了真相,花晨反而更忧虑,她为父亲的处境难过。
“不要担心了,花晨,让你爸自己去适应、去接受这件事,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一把年纪的人了,只要有你们的安慰和支持,他会撑过去的。”
“但愿如此,秋姨。”
正说完话,海晨走过来,通知她们父亲醒了,叫花晨进去。三个人一起进了病房,花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不禁热泪盈眶扑了上去,紧紧抓着他的手连连叫唤。
“花晨,爸爸好好的,不要哭啊。”
珞瑶过来拍拍女儿的肩膀,再说:“爸爸有话要和你讲,陪爸爸好好聊聊,嗯?”
报晨点点头,在昭贤床边坐下,一行人正要出去,昭贤说:“海晨,你也一起陪爸爸聊聊。”
埃晨留了下来,挨着花晨也在床边坐着。
“爸爸只有这样病了、躺了下来,才有时间真正用心去想你们的事情。”
“不,是我们疏忽了去照顾爸爸。”花晨说。
“好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昭贤凝望花晨,神情中有着愧疚与疼惜:“爸爸几乎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也不知道你瘦了这么多……这段日子,你过得很苦,是不是?”
“没有,爸爸。”
报晨噙着眼泪,强颜欢笑。
“我看得出来,你从前不是这样容易掉眼泪的,你一直是个愉快开朗的孩子……”昭贤望向海晨,问他:“我是一个顽固而霸道的父亲,是不是?海晨?”
埃晨不看父亲,也不作声。
“生病真的能让人悟出平时想不透的道理。爸爸现在当着你们的面收回成命,令后不再干涉你们交朋友。”
报晨想不到父亲会这么说,一时不知怎样回应。
“陶宗舜,你很爱他吧?你妈咪曾经很多次向我求情,不要阻扰你们交往,因为我们都了解,你不轻易动情,你对他是认真的。可是爸爸就是这么自私、跋扈。你们都是聪明的孩子,也看得出来爸爸如今是退出了战场,才愿意让步求和。就算是我输了,花晨,从现在起,你不必再当爸爸手中的一个卒子,你就是要嫁陶宗舜,爸爸都不反对。他是个人才,爸爸知道。”
报晨没想到父亲会转变得这么大、这么快,她心中忍不住欣喜,却又直觉的感到不妥。
“不,姊姊不能和他在一起!”海晨忽然愤声抗议。
“怎么说?”昭贤不解地问。
“爸爸难道不知道他和李魁南女儿的事?”海晨说。
他的话使花晨暗中惊疑。
“喔,我是听说过,但这只是传闻。在他们没有正式有婚约以前,一切都只是传说。”
埃晨听了父亲的话,不再多言,脸色却是十分阴沉。
“我的女儿绝对不会比李魁南的女儿逊色!”昭贸激动地抓住报晨的手,注视着她说:“把陶宗舜赢回来!虽然这其中还是有爸爸的私心,但是,他的确是值得你去爱的,相信爸爸……”
显然是激动过度,雍昭贤额上冒出汗珠,脸色发青地抓着胸口申吟起来,海晨赶紧叫喊门外的珞瑶、雅秋等人,急急找来医生,一阵惊惶忙乱,才让病房恢复了平静。
“还是让雍先生多休息比较好,不要谈太多话。”
医生交代过后离开了。众人轻轻走出病房、把门关上,仍是只留珞瑶在内照顾陪伴。
雅秋对花晨和海晨说:“你们看过爸爸了,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该做什要事就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好,有劳秋姨了。”
埃晨似乎急着带花晨一起离开,对雅秋打了招呼,便和花晨先行离去。才走了一小段
路,估计着雅秋已听不见,海晨便忍不住满月复怒气,对花晨说:“姊,我真想不到,爸爸实在太诈、太自私、太可怕了。说得更难听一点,简直是丑陋!”
“海晨,不要这样批评爸爸!”花晨斥责他。
“本来就是!他只想着自己,把你当什么?你是他女儿o也!拿自己女儿的幸福当自己私心的筹码,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还不够丑陋?”
“你也知道,他的心里有盲点、有心结,仇恨总是会让人丧失理智的。”
“不管怎样,我觉得我已经没办法尊敬他了。而且,姊,我要提醒你,陶宗舜这个人不要再去理他了。你和他是不是真的断了?你和他真的不再见面了吗?”
报晨迟疑,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我知道这是不容易的。但是爸爸这一关打通了并不等于一切都迎刃而解。陶宗舜和姓李的那一家的确有不寻常的关系,我不会骗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海晨,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姊,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出真相给你看。”
埃晨说完,绷着脸不再作声。
报晨也不多问,只感觉心头上塞满了沉沉的阴霾,像头顶上乌云密布、大雨直下的天空。
***
自从上次露营回来后,姝娴明显地感觉海晨对她的态度完全改变了,最初到学校时的隔阂与对立好不容易才逐渐消弭,甚至因为音乐上的同好而培养出一份融洽的情谊,却又这么容易的毁于一旦,那一份失落的感觉让她好懊恼、好后悔、好空虚。
冰雪聪明的她猜测海晨必然是吃醋了,在医院的那个晚上,她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对陶宗舜表现得那么亲密,让海晨吃醋。所以,海晨才会用那种冷到极点的态度对待她,不再一起活动,一起弹琴,甚至对她不睬不理。
这种改变全班同学都看得出来,梁吉华更像碱鱼翻身一样,又趾高气昂,火上加油地对她挑衅起来。她恨这一切!她恨海晨!她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在乎他!埃晨既然会吃醋,可见他是在乎她的,可是,她却又为什么也要在乎他呢?他的冷冰冰、他的倨傲无礼都让她无法忍受,虽然她不露出一点痕迹,表面上佯装得同样冷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姝娴觉得,珠联社已经解散了。虽然张汉基他们还是常常来找她,但是,钢琴课室里没有了海晨竟然是完完全全的索然无味,为了面子和自尊,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去凑合,她觉得,人生已经变得灰暗乏味了,一切好像都无法回头。她更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地似乎一无所有,宗舜似有若无,海晨更已离她而去,这两个能够左右她情绪的人都置她于不顾。更让她惊异的是,海晨在她心目中竟已占有和宗舜同样重要的地位,然而这并不意味她拥有的更多,而是她失落的更多!
上完了半天课,吃过午餐,她独自一个人讪讪无趣地走向图书馆,把借阅的几本书还了,随便翻翻报纸杂志,又百无聊赖地走出来,在回廊转角的地方,看到海晨靠着墙两只手臂交叉放在胸前,一脸冷酷,却又一副刻意等着她的模样。
姝娴也做出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擦身就走过去。
“李姝娴,等一等。”
丙然,海晨喊住她。
姝娴停下脚步,也不吭声,只用不耐烦的眼睛传递出一个“干什么?”的表情。
“你听清楚了。等我把话讲完,也许就不会这么神气了。”
埃晨也无法忍受她的倨傲,声音中带着严重的嘲弄不屑的意味。
“什么话赶快说,我不想在这里瞎耗。”
“很好!请你直截了当说清楚,陶宗舜是你什么人?”
“陶宗舜?”姝娴闻言,得意地笑了起来。果然他是吃醋了,而且耿耿于怀吃醋吃到现在!她扬着眉毛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o也!陶宗舜是我什么人,关你什么事?”姝娴说完,甩了头发就要走。
“别急着走啊,我不是请你把话听清楚吗?你这种盲目无知的神气很快就要变成垂头丧气了。”
“雍海晨,有什么话要说快说,不用再无赖!”
“哼,你不回答,那我直接奉告了。你的陶宗舜是不是对你忠心耿耿,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追赶别的女孩子来倒是死心塌地,很有一手!”
“你居心不良乱造谣!你嫉妒,你想挑拨离间对不对?”
“我嫉妒什么?挑拨什么?李姝娴,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你的陶先生要做什么事、要怎么样花心,本来都不干我的事,但是很不幸他招惹了一个我很关心的女孩子,只好来跟你通风报信,一则保障你的权益,二则保护那个女孩子不受伤害。这样说,你都听懂了吧?”
姝娴一句句听来,如同利刺穿耳透心般不堪,简直不知如何去招架,下意识只觉得这是恶意的伤害和攻击,气愤地反击说:“雍海晨!你龌龊、丑陋、卑鄙、无耻!不要以为这种恶毒的中伤可以打击我!陶宗舜和你无冤无仇,你只是嫉妒他,对不对?想一些比较高明的招数吧,这一套已经落伍了,不流行也不管用了!”
“哈哈哈!”这回轮到海晨发笑,笑完之后故作正经地竖着两道浓眉直视姝娴说:“伟大的千金小姐,很不幸,我用人格保证,这些都不是我造谣,而是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回去问你的陶宗舜,这不是很简单吗?”
“这是我和他的事,不必由你来当参谋军师!”
“你和他的事?哼!肉麻当有趣。”
埃晨这句话才真正是含着醋意,姝娴却没听出来。她快要气死了!宗舜追别的女孩子,由海晨告诉她?!这整件事根本让她忍无可忍。看海晨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恶意与挑衅模样,她怎忍得住不还以颜色,故意一板一眼唱着说:“对,我和他的事,和你无关。怎么样?关于我和他的事,你还想不想知道更多一点?
版诉你,我和他已经订婚了,想要破坏我们,发梦!”
姝娴说完,胜利地一扬首离开了,留下海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出拳就往水泥墙上猛捶。
姝娴回到课室,一颗心乱到极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海晨的话无情地刺痛着她,海晨的态度更是残酷地伤害了她。尤其关于宗舜追求别的女孩子这件事,更是让她无法忍受。
她的脑袋一秒也不停地想着这些,到最后觉得再也没办法在座位上安坐,终于推开椅子,不顾一切地冲出课室,跑出学校,拦了计程车奔向光达总公司。
李魁南的办公室在十二楼,与陶宗舜的办公室紧邻在一起,姝娴的心里有一种残酷的兴奋,希望他们两个都在办公室里,今天她不管天翻地覆,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她下意识先要找李魁南,觉得他没把宗舜看好,是第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
总经理室门口的助理小姐不认得姝娴,正要阻门拦截,一个在姝娴身后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的职员向她打了一个手势,姝娴于是势如破竹一般推门进入了总经理办公室。
李魁南正叼着烟斗,面带喜色地看着一份公文,看见姝娴闯进来,好生意外地叫了一声:“姝娴,你怎么跑来了?”
说着赶紧迎了上去,搂住姝娴,同时示意跟进来的职员关门退出。
姝娴把魁南的手推开,气呼呼地背对着他,不肯应答。
“出了什么事,你倒要说啊?”
魁南着急,绕着女儿打转。
“爸爸,你对不起我,我恨死你了!”
姝娴说着哭了起来,抢了魁南手上的烟斗,往铺着长毛地毯的地上扔去。
魁南也不在意,只一个劲儿问说:“爸爸怎么对不起你?你要说了才知道啊!”
“你不知道?天塌下来,大楼垮了你都不知道!”姝娴哭得真如梨花一枝春带雨,头发、眉睫上还挂着毛毛的雨珠呢。“是宗舜啦!你不是说,宗舜是我的吗?为什么又让他去追别的女孩子?真是可恶透顶……”
“这怎么可能?宗舜不会有别的女朋友,他每天累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对他的行踪清楚得很!”
“清楚个头!知人口面不知心,他对我若即若离的,有时好像我是母老虎会吃了他,有时把我当小阿一样哄,谁知道他背地里在干什么?”
“他不会的……”
“我们当面问他好了,看他是不是背叛了我们?”
“傻孩子,什么背叛不背叛的,人家又不欠我们。”
李魁南嘴里这么安抚姝娴,心里却开始不愉快,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宗舜在吗?我要马上问他!”
姝娴止住了哭泣,气汹汹地问。
“他开了一早上的会,刚刚才去吃饭。在这里说这些不妥当,晚上再说吧,我会请他回家吃晚饭,好不好?”
“不好!惫吃晚饭呢,不问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魁南无奈,按铃叫门外助理小姐请宗舜过来,不一会儿,宗舜果然来了,看到满脸怒意的姝娴,大感意外。
“姝娴怎么来了?”他笑笑地问。
“她呀,不懂事得很,跑到这里来兴师问罪。”
魁南已拾起烟斗又抽了起来,语意深长地说。
“哦?谁那么大胆触犯了姝娴的天条?”
李魁南故件轻松地说着,一双眼睛却锐利地扫视了宗舜一眼。
“姝娴说,你交了女朋友?”
“我交了女朋友,姝娴为什么要生气?”
宗舜的神色略显不悦。他知道李魁南在看着他,也不矫饰,微微皱起了眉头。
“宗舜,难道你要令姝娴伤心吗?”李魁南一口接一口猛吸烟斗,一步一步向宗舜靠近,脸上带笑,语意也是慈善的,眼光却如同一只老鹰。“我们可是把你当自家人看待,尤其是姝娴。你交了别的女朋友,她当然不开心。”
卑说得很含蓄,宗舜却听得明白。他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李魁南暗示他,他是属于他们李家的,他和姝娴的关系是确认了的,好像他是他们的一块禁脔。
“姝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舜沉住气,只想知道来龙去脉。
“看你承不承认啊?”姝娴说。
“承认什么?”他反问。
“你的女朋友啊!不要狡辩,我可以直截了当告诉你,是一个叫雍海晨的人告诉我的。
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心里有数。”
“雍海晨?”宗舜脑筋一转,闪电地便联想起花晨,急切地问:“他和你说些什么?你又和他说些什么?”
“他告诉我说,你在猛追一个女孩子,我呢,叫他别得意,我告诉他,我们已经订婚了!”
宗舜闻言,脸色大变,怒视姝娴说:“你怎么可以这么乱开玩笑?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
姝娴正要接话,李魁南声调洪亮地开口了。
“宗舜,看起来这件事假不了,不是姝娴在胡闹。而且,你是很认真的喽?”
“总经理,我没有否认,而且,我也不需要报告。这不是公事。”
宗舜丝毫没有求全认错的意思,一句话冷冷地说完,朝李魁南点点头,大步走开,开了门昂然离去。
“爸爸,宗舜造反了,你亲眼看到的!你说,你要怎么办?”
姝娴跳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李魁南重重地喘息着,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那壮硕的背影看来就像一只准备攻击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