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决定了排遣苦闷的方式,去买醉。
这是唯一的方式,她已经很久不曾向挫折低头,这一晚,她要彻底解放自己。
开著车,随意进入一间PUB,独自灌下一瓶威士忌。
这种小事算得了什么?在美国,她曾喝得更多,一个人在车内醉后大睡,谁也不知道。
但是今夜她不想以睡觉结束自己,这还不够呢。她还要去玩个痛快!
站在车门边掏出手袋中的车匙后,五只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
懊不容易掏了出来,按了电子锁开关,一个高大的影子靠了过来。
“你这样还能开车?”
那个人没好气地说,靠得她很近。
静刚抬起茫茫醉眼看看,想了一下,懒散地说:“是你。”
“喝得很痛快吧?”
“噢,说真的,还不太够呢。”静刚醉了六、七分,神智还算清醒,说话却已含糊。“你刚才怎么不进去陪我多喝两杯?那样我就真的喝够了!”
说著把他一推,要去垃车门。
“你不能开车。”
史柏雅搀住她,半抱半拉把她弄上后座,拿了她的钥匙说:“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回去那里?”
柏雅自顾发动车子、驶向出口。
“我不回去!我要去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
“你告诉我,什么地方没有人?”
柏雅哄她。
“有啊,月亮、星星上都没有人。对,到星星上去好了,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北极星、天狼星……什么星都可以!你有办法吗?”
静刚半躺在座椅上,挥著双手咕哝个不停。
史柏雅说:“好吧,我带你到一颗星星上去,远离烦恼。但是,你得让我找一找!”
他载著她穿过市区,又在青山公路和屯门公路转了两圈,最后才在一家酒店的门前停了下来。
“北极星到了,你要不要下来?”
静刚看看外面,成排的大树上挂著闪闪烁烁的小灯泡,一幢豪华建筑掩躲在树丛后面,窗口透出暖暖的黄色灯光。
“噢,这里是北极星啊?好极了!”
她赤著脚下了车,柏雅追了过来,把她扶进酒店里去。
侍应生很快开了房间,浅橘色系的套房十分干净雅致。静刚往床上一趴,动也不再动。
柏雅以为她睡著了,正要凑近去看,忽然她睁开眼睛,看著他说:“你确定这里是北极星?”
“没错,是北极星。”
柏雅吃了一惊。
“不对,这里不是北极星!”
“怎么不是呢?”
对一个酒醉了的心上人,柏雅绝对有足够的耐心。
“如果真是北极星,怎么还会有人呢?我不要待在这里!”
“好!懊!这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你请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好不好?”
柏雅一心想让她安顿下来好好休息,果然立即退了出去。
静刚拉起毯子盖住自己。
无声无息地,她掉下了眼泪。
这样的藉酒装疯,她想考验的是什么?证明的是什么?
是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确是很孤独,很无助,也很软弱。
她没有朋友。
包甚的是,在这样的恶劣情况下,她并不比其他的女性拥有更多刚强和勇敢,她甚至要让自己去接受史柏雅这样一个人的照顾和同情,就像一个无依无助的孤魂般……她感触著、感伤著、哭著,只觉好累好累。
饼了很久很久,她被自己的梦呓吵醒。
敝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是头痛欲裂,睁不开沉重的眼皮,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个影像,是史柏雅那一张心疼不舍到发了呆的面孔。
他就坐在她床边,见她睁开眼,立时精神一振,皱挤成一团的五官放松回到了原位,再度组合成原来那张迷倒所有女性的英俊面孔。
“你醒啦?要不要喝水?”
惫没等地回答,水就送了过来。
静刚摇摇头,看看窗外。
“天还没亮呢,你再睡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医生。”
静刚不说话,眉头锁著,她真的觉得很不舒服。
柏雅得不到一点回应,无奈叹了一口气,准备走出去。
“史先生,你回去吧,不用费心了。”
声音僵硬而冷。
他转过身来,又是好言好语相劝。
“别逞强,再不看医生,你会撑不下去的。”
“我撑不撑得下去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还有更狠更毒的话吗?说出来没关系,只要你心里痛快就好了。”
柏椎一副心疼的样子。
然而静刚并不领情,掀了毯子站起来拨弄头发,像是打算要离去的样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痛快,我撑不下去……”
惫没说完,一阵眩痛冲上脑门,使她几乎跌回床上去。她按著头,勉强让自己站住了,脸上却是一片惨白。
柏雅三步并做两步扑了过来,毫不客气就把她拦腰抱起,快快放回床上。他把鼻子凑在距离静刚的鼻尖只有两厘米的地方,身子几乎压著她的上半身,沉声地说:“桑静刚,你听清楚了,桑世雄已经死了,你可以不必再为他而活。他为你塑造出来的那个女强人的模型,你可以把它抛掉,做回你自己。你可以失恋、可以恋爱、可以哭泣、可以发脾气、可以疯狂、可以浪漫、可以软弱、可以生病,也可以倒下去。”
静刚想不到他这样孟浪张狂,气得大骂:“你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狂徒!疯子!”
柏雅并不在乎她骂些什么,反而又说:“你失恋了,对不对?你所爱的人离开了你,是不是?不用吃惊,从你妹妹家里看见你们姊妹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得到你!那天和你在游乐场相会的男人是谁?他走了以后,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掉眼泪?”
“史柏雅,你龌龊无耻,竟然偷偷跟-遥根本是斯文败类!”
静刚生气极了。
“是啊,我龌龊,我无耻、下流,但是,我做过的事,我勇于承认,也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和你说这些出自肺俯的真心话。静刚,不要讨厌我、排斥我,尽避我的过去就是最大的笑柄,从现在开始,我还是会光明磊落地站在你面前,不会退缩,我不向你保证什么,只要告诉你,我绝不退缩!”
他用力说话的呼息一声声吹在她脸上,他的脸还是凑得那么近,他的表情和表白看来同样真挚而诚恳,静刚觉得自己竟然是无法不被他感动。
他眼也不眨地凝望著她,看出她逐渐温柔软化的眼神。
他很欣慰。至少她不再毫不留余地地笑他、骂他了。于是,他站直了身子,改用一种怜惜的语调说:“你再睡一会儿吧!天亮去看医生。”
“我会睡,也会去看医生,但是,你必须离开。”
静刚的妥协还是这么有个性!
柏雅哭笑不得,只好苦笑著把车钥交给她。
“好吧!你的车子在外面。”
他克制著想去亲近她的强烈,只是情深款款地看了看她,关上门离开了。
*** *** ***
青蔓准备了一切,按著打扮自己,一套流行的夏季套装:背心和短裤,黑度红碎花的色系,腰间系上红皮带,两条白獾氖直酆鸵凰修长美腿就那么耀目地展现了出来,整个人充满青春的娇女敕和蛟美。
看来都准备好了,只差逸航尚未现身。今天他们和几名年轻的医院同事约好开车一起去郊外烧烤,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未婚夫妻的名分参加医院同事的团体活动,青蔓心中甜蜜的感觉真是如同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沾著蜜糖一样。
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了。
逸航可能有事耽搁了。她这么想著。
那么,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吧。她打开报纸,逐版翻阅著。
这是一份大报的副刊,以休闲、娱乐和消费的报导为主,青蔓偏爱它,就和一般的女孩同样的心理,喜欢它充满娱乐性和资讯性的内容。
翻到了影视新闻版,一张大特写的女歌手照片首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因为那是有歌坛第一美女之称的蓝诗意的照片,巧妆下的脸庞亮丽迷人,摩登的衣著更令她艳光四射,然而按著更加引人注目的是报导的标题,大意是说蓝诗意情海翻波,打算复出开创演艺生涯第二春,而情变的原因是某财团史公子负心另觅新欢,新欢就是某财团继承人桑姓女子……青蔓怀著震惊的感觉细看著这篇充满控诉性与宣传性的绯闻。
史柏雅和蓝诗意的关系,在当初两人“相恋”时就被渲染得人尽皆知,很多人都认为,蓝诗意利用财团公子的追求不断为自己打下知名度,也知道她从史柏雅身上已得很多直接的好处,没想到现在她竟然以一副翻脸成仇的姿态在报纸上控诉自己遭到恶意遗弃,而且连带著将静刚也扯上一笔。
虽然报导的内容只是指姓而未道名,青蔓看来却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她气愤地甩掉报纸,整副情绪完全翻转了过来,刚才的开心愉悦仿佛已消失得无影无-
正在这时,逸航到了。
“急症室临时有点事,所以迟到了。”
逸航一进门就看到了那篮食物,向青蔓温柔地解释著。再看她一脸愠怒,又去牵她的手,再说:“生气啦?”
青蔓倒抽一口气,摇摇头,苦恼地说:“不是。你去看看那篇报导。”
她指指那份报纸。
逸航不明所以,拿起报纸逐字看著,脸色逐渐转成铁青。
他缓缓放下报纸,一语不发。
“你说是不是很过分?史柏雅要追姊姊,并不是姊姊的错,为什么要把姊姊也扯进去?她凭什么用那种口气指责姊姊?”
“这些事,你都知道?”
逸航的脸朝向窗外,青蔓看不到他阴沉的表情。
“我知道一些……”青蔓支吾著,她始终把史柏雅对她的痴缠对逸航隐瞒著,躇踌了一会儿才说。
“史柏雅发誓要追到姊姊,我亲眼看见的……”
“你姊姊怎样对待他?”
“姊姊不讨厌他啊。如果他不是一个臭名远播的公子,我觉得他们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很匹配。而且,看起来只有像姊姊这样的人才降服得了他哩。”
青蔓毫无顾忌地实话实说,却不知这件事和这番话对逸航而言伤害刺激有多深。
“好了,不要再说了!”
逸航突然暴怒地吼了起来,他的脸仍朝向窗外。
青蔓不了解他为什么如此激动,仍然言不及义地附和著:“我想姊姊看到这段新闻一定也很生气,我该不该告诉她呢?”
逸航并没有替她拿主意。沉寂了好久,他才转过身来,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不要管他们,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他提起食物,环顾了室内一遍后说:“走,我们去过我们的日子。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忘了?”
青蔓迷惘地摇了摇头,跟著他走了出去。她不明白逸航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先是过度的震怒与激动,继而是过度的冷漠。
一整天,好不容易最近才稍微恢复正常的他,看来又是明显的精神不振、满怀心事,在别人眼里,他也是一副强颜欢笑、喜怒无常的样子。
烧烤结束后,逸航把青蔓送回家去,不多逗留就离开了。
*** *** ***
夜晚近十一点,青蔓接到医院宿舍打来的电话:“葛小姐吗?我是小邱,章逸航的同事。小章喝得烂醉,在宿舍里闹得很凶,你要不要过来照顾他?”
币下电话,青蔓立即乘上了的士赶到宿舍。两个同事守在逸航宿舍里,而逸航已经在闹够了之后,筋疲力竭地睡倒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了。
“把他交给你了。葛小姐。小章从没试过这样的,简直是失常到了极点!”
一名同事看著不省人事的逸航频频摇头。
“这个人最近一直不太对劲,有问题!”
另一个也说。
青蔓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报以苦笑。
“真看不出来,平常那么斯文的一个人,刚才闹得差点把屋顶掀了、门窗也拆了,还大唱独脚戏,说了好多剧本里才有的台词。”
一个这么形容著,还没说完,另一个扯扯他,说:“走了走了,换成你喝醉,可能演上一出-六国大封相-!”
两个人一同走了。
留下青蔓兀自心疼与纳闷。她很想拦下他们问清楚,逸航醉后究竟说些什么,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她下定决心,等明天逸航完全清醒,她一定要追查出他失常的所有答案。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必须要叫他对她全无隐瞒。
然而,这个她迫切期待的谜底,在午夜时提早到来。
逸航在梦中不停地呓语,从支离破碎的梦呓中,青蔓努力地试著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她听见他说:“……你根本是见异思迁、贪慕虚荣!”
“……什么人事全非……根本是借口!因为那个姓史的,才把我甩掉,对不对?”
“为了那个门当户对的公子,把我丢给青菡……口口声声叫我去爱青菡,根本为了成全你自己……”
“青蔓,你真的是变了,你怎么可以如此负我……”
“我恨你……我瞧不起你……青蔓……”
听著这些,拼凑著、思索著……顿然彻悟时,青蔓心胆俱裂!
在黑暗中,她呆呆坐到天明,真相就如同曙光一般,在她眼前逐渐清晰地浮现。
是了。姊姊不是说过她那“花苞夭折”、“恋情冻结”的初恋?既是花苞,就是在她很年轻的时候;既是冻结,可见是心末死……天色大亮时,她含泪离开了仍在熟睡中的逸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