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敏像以往每一个怀抱着希望的晚上一样,等着莫非回来。
只是,她现在怀抱着的不是希望,而是怨恨。她期待他的车灯在黑暗的山路中出现,不过,却不是期待他进门之后给她一个天方夜谭似的微笑或拥抱,虽然这一切原是她梦寐以求的。
莫非进了屋内,看见她又在等门,想想连日来的不快,干脆连招呼也不打,就想直接回房去。
乔敏却是不肯放过他,冷言冷语损一句,“尽兴啦?我以为你的胃口会愈来愈好,也许今天开始就会夜不归营。”
莫非的脚步顿了顿,像是欲言又止,却又不想搭理她,迟疑了两秒钟,才仿佛记起什么仙人指点似的,施恩般勉强回她两句。
“有什么事吗?如果只是你想用这些陈腔温调做为例行向我说晚安的方式,那么我谢了。我也跟你说,晚安啦!”
说着,他用眼梢扫瞄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穿着外出服,手上还提着她的名牌皮包。
“你不是要和我说晚安?而是要说再见?”
他有些意外,同时也察觉她的确有些不同往日的诡异。
“你猜对了,我是要出去。”
她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已经获得惩罚他的快感。
“你现在要出去?没有搞错吧?”
他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为什么我不能现在出去?你不是现在才回来?‘现在’这个时间的合理化和合法化也有双重标准?”她冷冷嗤道。
“你一个女人家,三更半夜出去,我是考虑你的安全。”
莫非耐着心又说。他从来没看见过她三更半夜要出门。
“你会担心我的安全?我用得着你来担心?算了吧,你省省。”
她瞪大眼睛嘲讽他。
他无奈地笑笑,摊摊手挖苦她一句。“噢,我是瞎操心了,你这个样子的确已经很安全。”
“莫非,你——”
乔敏气得大叫,莫非却若无其事地提醒她。
“别把龙龙吵醒了,要出去就快出去吧!控制好时间,别让龙龙早上醒来找不到你。”
“莫非,你——你真的不在乎我要到哪里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你说得对,我可以现在回来,你也可以现在出去。我很高兴你现在终于想要讨回公道。我有什么理由和资格限制你?过问你?”他可是说得真心真意。
乔敏内心怒火翻腾,以牙还牙对他说:
“知道自己的斤两就好。莫非,既然你还记得牵挂龙龙,那么我麻烦你,如果龙龙醒来吵着要找我,你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我不是在海角宾馆楼下的‘与狼共舞’,就是在新越百货巷子后面的‘路易十三’,你指名要找我,一定可以找到人。”
“与狼共舞?路易十三?你是说,你要去星期五餐厅?”
“没错,怎么?太阳底下,难道还会有什么让我们浪子莫非感到新鲜的名堂和玩意儿?”
她露出胜利的笑容,拿着皮包往外走,临出门又说一句。
“我走了,今天麻烦你看家。”
她带上了门,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并痛快地想象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开着车下山去。
她没有去与狼共舞,也没有去路易十三,却找上了乔艳落脚的饭店套房。
乔艳还没准备休息,正在看PUB的午夜节目,看见乔敏,自然大感意外。
“阿敏,你怎么这么晚跑来了?”
她开门让她进来,心中庆幸莫非已经离开。
乔敏却说:“我知道你一定在,所以我来了。”
她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又虎视眈眈扫视着乔艳的房间。
“我还知道这个时候来,不会撞见我不该撞见的人,所以,我很放心地来了,小艳,你说是不是?”
她又尖酸地损上两句,用官兵抓强盗一样的眼光盯着乔艳。
“你在说什么啊?要不要我帮你倒一点伏特加?你坐下来好吗?”
乔艳心知不妙,顾左右而言他地和她周旋。
“你看起来很紧张,小艳,我不是叫你放心吗?他回了家我才出来的,这叫做万无一失,对不对?我不会让你那么尴尬,我起码会替你想到这一点。”
乔敏大剌剌接过乔艳递给自己的酒,淋漓尽致地挖苦着。看着乔艳无力招架,分明一副心虚认罪的样子,更令她妒火满胸,又逼进一步说道:
“小艳,我这个做妹妹的可是替你想得很周到的,临出门的时候,我还告诉他,我是要到星期五餐厅去泡男人,免得他以为我要来找你的麻烦,害他为你担心心疼。看,我这个做妹妹的,对你们够意思,你呢?你这个做姐姐的,好处在哪里?”乔敏已经把话讲绝说透,乔艳知道无法回避,只能讪讪地、含着歉疚地低声回答。“你知道了?我明白总有一天要面对你……”
“你明白总有一天要面对我?”
乔敏见她俯首认罪,所有的怨恨爆发了出来,气极败坏地重复着她的话,刷地转过身去正对着她怒骂。
“我还以为你有天大的本事,左手做的事永远不会让右手知道呢!原来你暗中偷了亲妹妹的老公,打着如意算盘想着过一天算一天,能偷多久算多久。也许有一天你们都玩腻了,而我这个傻瓜还是一点都不通气,这样就是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这就是我有你这个姐姐的好处?”
“阿敏,你何必说得这么刻薄?我没有存心要抢你的丈夫,莫非和我以前就在一起过——”
乔艳想为自己辩白,却是欲振乏力,没三句便被乔敏把话抢过。
“莫非以前和你在一起过,所以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再来吃你的回头草?我请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不要他?是因为他是一个姥姥掉泪、女乃女乃撒腿,一个无药可救、没有人要的头号大脓包?”
乔敏咄咄逼人,直戳乔艳痛处,见她无言以对,更加嚣张地再骂。
“是你们都不要他了,而我这个傻瓜把他死马当做活马医,嫁给了他,替他生了儿子,帮他发展了事业,今天才有这个人模人样、能让所有的女人看了流口水的理想情人兼超级大凯子莫非。但是,别的女人或许我还可以忍受,我却无法忍受我的亲姐姐回来拣现成的。”
“阿敏,我求你不要把我说得这么不堪。”乔艳欲哭无泪,垂着脸哀求。
“你也知道不堪吗?你知道莫非发了,大树底下好遮阴,你只知道回来捡现成的,除了妖惑男人,你还知道什么廉耻。”乔敏尽情地羞辱她。
乔艳忍无可忍,扬声抗议,“别再含血喷人。阿敏,我求你不要太刻薄,太得理不饶人,至少我们是姐妹,我们总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要把对方活活给吃了。”
“姐妹?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姐妹,其实,我们比那些保持距离、一棵一棵在田里的大头菜还不如。你破坏我的家庭、抢我的老公,连一点生存的空间都不留给我,还说我们是姐妹?”
“别把所有的账都算到我头上,你的不幸福、你被迫害,难道都是我造成的?”
乔艳已经忍无可忍。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没错,莫非又风流又花心,他一点都没改。但是,我可以容忍他去玩别的女人,就是不能容忍他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和我抢他?小时候,你样样抢过我,样样都好,你有的是妖惑男人的本事,你的阵仗见过那么多,为什么要和我抢一个你看不上眼把他甩了的莫非。我拣的是你不要的,你却又要回头来抢,你太可恶,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你嫁了他,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后来你知道了,现在,至少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你还是要他,对不对?他是一块肥肉,弃之可惜,对不对?”
“但是,你们之间没有感情,你们从来不谈心,也没有交集——”
乔艳不得不点出乔敏的痛处,乔敏果然受创大喊。
“不是,根本不是那样,都是你们这些专门妖惑男人的祸害在作祟、在破坏,都是你们!”
“是吗?阿敏,真的是这样吗?”
承受了太多咄咄相逼的乔艳,此时不得不以眼还眼、咬住不放地反击。
“是,当然是,本来就是,绝对是,莫非有了老婆儿子,表示他已经收了心,是你们不放过他。”
“是吗?阿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吗?”
乔艳走近妹妹,眼中满含感慨和无奈望着她,语重心长地继续说:
“莫非告诉我的却不是这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够背着你再和他在一起的理由。”
“什么?他,他对你说了什么?他的话能听吗?为了哄骗女人,他是个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的混蛋。”
乔敏惊慌得大喊,想不到莫非竟然泄了她的底。
“是啊,这种连自己的儿子和老婆都可以奉送给别人的混蛋,你何苦要他?”
“你说什么?乔艳,你再说一遍。”
“他说你和龙龙都不是他的,你说他有多可恶。”
乔艳喘着大气,静待乔敏的反应和表情。
原本怒狮一般的乔敏,在这一瞬间变了一张脸,变成了一只羞愧、沮丧、彷徨、无助又绝望的丧家之犬。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红,又由红转成黑绿,然后,她摔坐在沙发上,由低声啜泣而终至放声大哭。
她哭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比什么都伤心、比什么都悲痛、比什么都绝望。
乔艳在一旁看到她哭得气竭了,也声嘶了,才给她递上一杯水。
“好了,你虽然不必留着嗓子讨生活,也得哄老公儿子,别哭哑了。”
她拍拍妹妹的背,暗哑着声音安慰道。
乔敏听出她的声音有异,于是不再自顾大哭,抬起一对红肿双眼看着乔艳。
乔艳脸上竟然有着泪痕,她也哭了。
再也没有什么比看见乔艳的眼泪更令乔敏振奋和狂喜。在乔艳的眼泪里,她找到了自己的生机,她知道,她的眼泪已经击倒了对手。于是,她又让自己的泪水汩汩流出,以无比悲情的哀调向姐姐恳求。
“小艳,你既然知道一切,就更应该救我,而不是活活杀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莫非这么样的人都不要我,我还怎么活下去?我不能没有莫非,我爱死了他。你不要和我抢他,我求你,姐,我求你。我求你救我、救龙龙。我不能没有莫非,我不能没有莫非。”
乔艳的泪珠掉了下来,心碎地告诉她。
“我离开他就是了,阿敏,你不必这么伤心,嗯?”
乔艳心中波涛起伏,辗转难眠。天将破晓的时刻,她拨了电话给罗梵。
“是小艳?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我该跟你说早安?还是说晚安?”
罗梵很意外,精神整个抖擞了起来。
“你上床了吗?如果你已经上了床,我就对你说晚安。”
“不不不,还早,还早,别告诉我你想替我唱催眠曲。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想到我?”胖子非常细心体贴地问。“心情很糟,想和你聊聊。”她告诉他。
“那,我载你去兜兜风吧!找个地方看日出,散散心,可好?”
她当然答应了。
坐着他的敞蓬吉普车,在晨风飞扬中来到了白沙湾海边。
“来,下来看看马鞍藤花开了没有。”
罗梵拉她下车,她跟着他往沙滩走,精神十分萎靡,也十分沉默。
“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叶子,一大片叶子。”
罗梵伸着脖子眺望,自顾咕哝着,见乔艳还是没有反应,终于打破僵局问她。
“你一路都不说话,是不是和莫非吵架了?”
“你认为我和他都还是十几岁的小阿子吗?”
“那么,究竟怎么了?你们不是粘得密不透风,为什么现在他没有和你在一起?”
罗梵一副关切疼惜的表情。
乔艳不胜苦恼,不知道怎么不说原由,踌躇了好一会,只能无助地告诉他。
“胖哥,我需要拥抱。”
“我擅长拥抱。”
他露出最温暖的笑容,同时把手臂伸向她。
她投进他的肩膀里,深深地大口吸气。
“究竟怎么啦!莫非和你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看你这么苦恼。容我问一句,是为了乔敏吗?”他一口就道破关键之处。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根本就不该回来?”她离开他的拥抱,困惑地喃喃自语。“还是,当初我不应该离开?告诉我,胖哥,我一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所以现在要面对一个难以收拾的局面?”
“只有上帝知道答案,但是我们不知道上帝在哪里,所以人生的困境十之八九需要靠自己去模索。”
罗梵感叹了一阵,又叹息了一阵,才又告诉她:
“也许你的确不应该离开,那么乔敏就不会趁虚而入,占走了你的位子。可是,就像你说的,人若没有迷失,怎么能找出方向的出路?你必须验证你有多爱莫非,所以你必须离开他。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本来以为我有时间去找上帝要答案,可是现在我知道我没有。我不能再继续害乔敏。她是我的亲妹妹。”
“告诉我,小艳,莫非真的这么值得你爱?他可以和乔敏结婚,又和你爱得死去活来,又不解决问题。我认为他是一个浑球。”罗梵鄙夷地骂了起来。
乔艳有口难言,只能凄然苦笑沉吟道:
“你说我是倦鸟归林,然而毕竟我是无家可归的。也许,说候鸟过境比较恰当吧?”
“什么,小艳,你的意思是,你又想逃开?你又要走?”
“要是走了,便是万劫不复、不再回来。”
她悲凄的神态真是令他不忍卒睹。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小艳。”
“那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罗梵,你能吗?”
“你为什么要去喝一瓶已经走味了的酒?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你对莫非有成见,罗梵,我一点都不怪你,他是咎由自取。”
“你是说,你还爱他?即使你要走,也还是爱他,不得不忍痛离开他?”他痛心地问。
她点点头。
“那又何必。”他大不以为然,月兑口而出否定了她。
“不然又何奈?”她茫然望着他,像个小阿那样无助。
他陪她吹了一整天的海风,傍晚的时候才一起回到酒馆。
酒馆里只有一个欧巴桑和一个小弟在打扫,不过角落上已经坐了一个脸色发僵的莫非。
他看着乔艳和罗梵一起进来,他们也看见了他,罗梵照例躲开了。
“我一整天找不到你,原来和胖子在一起。”
他笑笑和她打招呼,发现她神情有异,又接着问。
“心情不好,也该找我陪你,何必找那个胖子?”
“你有你的问题要解决。”她淡漠地对他说,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显然没有受到乔敏的威力肆虐,她再确认地问一句。“不是吗?乔敏的问题呢?”
“乔敏?她已经找到疏通的管道了。”
想起了乔敏扬言上星期五餐厅的凌人气势,他怪模怪样笑了起来。
“什么疏通的管道?她去找别的男人了?这就是你说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的眼神像箭一样射向他,又凄厉又哀怨。
“你怎么啦?乔艳,你要我怎么样?用我的名义,去替她征婚找一个男人?”
“难道你认为,我们继续偷情,她去外面找乐子,这样就天下太平?”她大声了起来,失控地对他喊叫:“莫非,你只想永远这样醉生梦死?是不是?”
“你是怎么啦?那根筋不对啦?小艳?”他抓起她的手反扣着,疑惑又困恼地反问她,带着渐渐升高的怒气和不满。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和罗梵出去一整天,你就变了样,说我们是醉生梦死?你有什么新的体会和发现,就直接说出来。”
“我会告诉你的,莫非。罗梵陪着我一整天,要向上帝找答案,但是现在,我认为如果上帝出现在我面前,我需要的是宽恕。我们分开吧,为了乔敏,我们不能在一起醉生梦死。”她含着眼泪告诉他。
“小艳——”
莫非正要开口,罗梵的声音挡住了他。
“我认为,需要分开的,是乔敏。是你,莫非和乔敏。”
“罗梵,你不要管这件事。”乔艳惊慌地制止。
“我根本不想管,但是我不能不管,我还想K你一顿呢!莫非。”罗梵揪住莫非的衣领,对他握拳低吼:“今天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你是要和乔敏分开?还是打算把乔艳再度逼走?今天,我就要你给我答案。”
“原来你只是想主持正义,这样好办。”莫非把罗梵的手推开,笑笑地对他讲:“谢谢你的好意,我会好好和小艳谈个明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如果你要扁我,也悉听尊便,OK?”
乔艳也急劝道:“对,胖哥,我会和他谈清楚的,请你不要插手,好吗?”
罗梵认为他已经传达了重点,便不再坚持,转而走开。
“原来你要我离开乔敏,你可以自己跟我讲,何必假手第三者?”莫非故意这样讲。
“不,莫非,你知道我真正的意思。我们必须分开,不能再这样下去。阿敏爱你没有错,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她快崩溃了,她可以容忍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但是绝不能容忍我,她已经够可怜了,我不能再刺激她,龙龙已经没有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
“你真滥情,小艳,我想不到你这么温情,还这么死心眼。你明明知道我和她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是要这么死心眼,这么想不开,这么滥情。”
他用力托起她的脸,捏紧她,逼问她:
“你说,你和胖子商量好要怎样威胁我?你要离开我?再一次离开?”
“莫非,我别无选择。”她泪盈盈地哀鸣。
“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他炯炯地逼视她、逼问她。
“不要问我,你不用问我,我别无选择。”
她闪避着,摇着一头的如云浓发。
“你要记住,你象征我所错失的一切,错失的一生,你以为我会怎么做?你可以走,你可以再一次走得远远的,但是我也会有再一次令你更吃不消的回应。你走了,我就立即和乔敏离婚,负负得正,把一切都扯平,你听见了吗?”
“莫非,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乔艳痛苦万分,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一直很痛苦,总是摆不月兑你那该死的罪恶感。你和我在一起,永远只能强颜欢笑。好,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不再踏进城东巨星一步,但是你也别忘记,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你一离开,我就和乔敏离婚。”
说完,他捧住她的脸,含悲带泪地凝视了一会儿,终于很快地放开了她,疾步离开了酒店。
“莫非!莫非!莫非!”
她望着他的背影低唤他的名字,每唤一句,就淌下一颗泪水。
罗梵走过来,递给她一包面纸和一杯酒。
“他刚才对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温柔地安慰她,在她身边坐下来,执起她的手,轻轻拍拍她,像在安慰一个丢了心爱洋女圭女圭的小女孩。“听我的劝,乔艳,莫非刚才那番话让我领会到,他是爱你的,他也变成熟了。也许,这还不足以扭转我对他的成见或印象,但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他已经用最成熟的方式处理了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何妨平心静气接受这个方式,而不必像你原先所想的那么伤心、那么绝望。”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我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希望?”
“有的,你们也许失去了在一起的时间,但却有等待的空间,他已经为你们留下了空间。”
罗梵更坚定地拍拍她的手,含笑激励她。
“是吗?胖哥?”
她偏了头,腮边滑下一颗眼泪,软弱无力地告诉罗梵。
“我只看见他离开了这里,整个世界便都被掏空了。”
“答应我,乔艳,千万别一走了之,莫非是说到做到的。”
他不得不提醒她、哄她。她万念俱灰的神态让他十分不放心。
“我看不见你说的空间在哪里,我只觉得,我是一个表演走钢索的生手,第一次被放在高空上,进也不是,退也不得,而下面就是又冷又硬的地板。”
她失神地告诉他。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乔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白雪公主的童话。
原来童话里也有最真实的人生。
原来身为一个人,得承担这么多迷惘和彷徨,而且通常没有替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
她多么希望也有一个万能的魔镜能够回答她心中那个千古难解的问题。
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究竟谁是莫非的最后一个女人?
难道,永远都不会是我?
镜子什么也没有回答她。
镜中那个憔悴、苍老的年轻女人用空洞而绝望的眼神望着她,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妈咪!妈咪!”
龙龙在外面敲门,带着哭声的叫唤刹时将她惊醒。
她打开了门,让抱着玩具熊的龙龙进来。
“龙龙,你不是睡着了,哭什么啊!”
她皱着眉头抱起他,下意识地替他抹去眼泪。
“龙龙不要睡,龙龙要姨姨,龙龙要爸爸。”
龙龙嘟着嘴,挂着两行泪,委屈地投诉道。
也难怪,他已经睡了一下午,才不过入夜八点多就把他哄上床,他怎么睡得着?
龙龙太孤单、也太无聊了。在这世界上,真正有耐心陪他玩、哄他、关心他的人也许只有黄嫂一个。莫非不曾把他疼进心里,自己的心也没有放在他身上……
乔敏想着,只觉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罪过和压迫感,还有可怕和残酷的厌烦和厌倦。
她有一个冲动,想掐死他,掐死龙龙。
如果龙龙死了,会不会让莫非那颗麻木不仁的心回复一点点感觉?会不会给他一点刺激的罪恶感?能不能带给他一些面对现实的压力?
她的思绪乱糟糟地纠错成一团,龙龙仍是絮絮不休地吵着。
“龙龙要爸爸,龙龙要姨姨。”
她终于不得不耐着心哄他一句。
“爸爸就快回来了,龙龙不要吵,爸爸才回来。”
“真的,龙龙不吵,爸爸就回来——”
龙龙天真地反问一句,小手小脚奋力从乔敏怀中挣扎下来,快步跑到靠窗的沙发上,把脸贴在窗面上往外望。
“爸爸快回来!爸爸快回来!”
稚女敕的童音反复咕哝的只有这一句。
她只恨,龙龙为什么还这么小?小到不能在挽回莫非这件事情上助她一臂之力?如果他大一点,她可以教他抱住莫非哀求他早一点回家,哀求他对妈妈好一点、哀求他……总而言之,动之以情,而晓之以义。可是,龙龙这么小,最重要的,他不是莫非的亲生儿子,他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龙龙扎着一条小猪尾巴的小脑袋,内心爱恨交加。她想去抱住他肥墩墩的小身子,却又想掐死他,因为他不是她和莫非的爱情结晶,却是另一个人对她终身残害的纪念品。
今天她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
她咬牙切齿朝龙龙的背后走去,两个拳头在下意识中慢慢捏紧。
她要指死他!掐死他!让莫非痛悔,也对另外那一个男人痛惩……
蚌然,龙龙放声欢呼。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抱龙龙了。”
小家伙手舞足蹈,在沙发上雀跃不已。
这怎么可能?莫非怎么可能这么早回来?
乔敏内心没有半丝雀跃的感觉。她有强烈的预感:莫非不过是回来向她兴师问罪。
她看看个外,果然有汽车大灯扫射过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对龙龙说:
“快给爸爸拿拖鞋,会不会?如果爸爸不高兴,生气了,你就哭,大声地哭,不可以跑回房间去,会不会?”
她知道,如果莫非翻脸无情,龙龙至少是一个聊胜于无的筹码。
龙龙只听进了前半句,咕咚跳下沙发去拿拖鞋。她不知道他还听进了什么,会不会真的适时助她一臂之力?
莫非进得屋子,两眼血丝,一脸酒气。
“爸爸,你的拖鞋。”
龙龙摇摇摆摆扑过去,莫非这么早现身,连他都格外兴奋,他很少能在晚上看见爸爸。
“爸爸,你的拖鞋。”
龙龙哪会察颜观色,紧追莫非不舍。
莫非不耐,粗声喝道:
“爸爸不要拖鞋,龙龙去睡觉。”
“呜——爸爸不要拖鞋,妈咪,爸爸不要拖鞋。”
龙龙立即哭起来,提着拖鞋奔向乔敏。
真是哭得好。
乔敏心中暗叫,并且升起一股怨毒的快意,她多么希望龙龙尽情哭闹,重则可以撩起莫非的罪疚感,轻则可以让她宣泄心中的怨恨和不满。但是,莫非的又一个低吼就把龙龙吓倒了。
“不要吵,回房间去睡觉,听见了没有?”
龙龙吓呆了,丢了拖鞋便跑上楼。
乔敏忍无可忍,冲口而出骂道:
“你每天吃炸药当消夜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错,你要把气出在他身上?他口口声声叫你爸爸?你难道聋了,没有听见?他可没有对不起你。”
“不用拿孩子来压我,今天晚上,我绝对不和你玩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套。”
莫非的眼睛射出寒光,沉声回答她。
他的模样,从来没有这么阴沉、这么可怕过。
“乔敏,你听着,今天晚上把话讲清楚之后,你和龙龙的事我从此不过问,你不要再叫龙龙喊我爸爸。”
“你、你想怎么样?为了乔艳,你想把我们母子甩了?”
乔敏惊急,月兑口而出。
“我甩得掉你吗?你这个自私的女人,我只有被你封杀的分,我甩得掉你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为我自己,难道会为别人?”
“乔敏,我想不到你会这样逼人太甚。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都可以过,现在却偏偏不放过乔艳?你对她说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最爱的女人,为了她,我曾经心灰意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放弃?你可以放过别的女人,却偏偏不肯放过她?”
莫非虽然喝了酒,脑袋还是很清醒,一五一十向乔敏数落追问。
“乔艳是你最爱的女人?”
乔敏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一句话狠狠辗碎似的重复了一次,才痛切地反质莫非。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如果你早说了这一句,我乔敏流落街头都不会求你半句。你告诉过我这些吗?你问我,我对乔艳说了什么?很简单,我只告诉她,你是我的丈夫。不错,也许我可以忍受你和别的女人,但就是不能容忍你和乔艳。不错,当初我对你说,莫非,我怀了一个男人的小阿,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没关系,我娶你,我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你没告诉我,你最爱的女人是乔艳。你也没告诉我,她离开了使你四大皆空,她回来了会让你死而复活。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那又怎样?莫非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你需要的,也只是那样的一具行尸走肉。”
“不错,你就永远是这么一具行尸走肉也就罢了,我认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复活?为了乔艳而复活?我和她不对盘,你懂吗?我恨她,她处处抢我的风头、扫我的兴,她已经不要你了,却又在我把你这个行尸走肉当宝贝、当惟一的依靠的时候,她又回来把你抢走。她存心和我过不去,你以为她真的也把你当宝贝?真的会把你当宝贝的人只有我。莫非,你看清楚,只有我乔敏,不是那个曾经把你一脚踢开的乔艳。”
乔敏愈说愈不平、愈委屈,眼泪像水龙头开了闸,滚滚而下。
“这不能怪她,你怪罪她是不公平的。要恨你就恨我吧!是我一时糊涂造成今天的局面。”
莫非悔恨万分。
“我恨你又能怎样?你会对我好一点点?还是会多看我一眼?”
“问题完全不在这里。乔敏,不管是我和乔艳,或是和其他任何女人,问题点都不在这里。症结在你和我之间错误的认知。龙龙喊我爸爸,是因为他不知究竟,而你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不对?你拿我们的问题去伤害乔艳,这根本不公平。”
莫非喊了一阵,突然感到精疲力竭,声调整个DOWN了下来。
“这些事情永远都是扯不清的。算了,我和乔艳已经讲好不再见面,这就算是我种下的恶果,我认了。我们三个人之间再不需要有纠缠不清的瓜葛,大家各走各的。谁也不再欠谁,也不再有人觉得不公平。”
“莫非,你是说,你决定不要我?不要我和龙龙?”乔敏惊惶地问。
“你放心,我不会让龙龙的身份变成一个孤儿。但是,你最好不要再去逼乔艳,要是她走了,我马上和你离婚,连龙龙我都顾不了。”
说罢,他转身又往外走。他只是回来表明态度而已。
乔敏冲到他面前拦住他。“别走,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女人之多,何处我莫非不能去?放心,你的亲姐姐乔艳是惟一的例外。莫非说到做到,绝对不会去找她。”“你到底要去哪里?莫非,你不要走,只要你留下来,再也不去找乔艳,我会尽力改变我自己,叫你不要那么讨厌我。”
“这样就公平吗?我可不这样认为。”他推开她。
她抓住一线生机似的大喊提醒他,“那龙龙呢?龙龙是无辜的,他为什么得面对一个破碎家庭的残害?这样对他公平吗?”
“这个问题你没有办法在我这里得到答案,你比谁都清楚。”他丢下最后一句。
而她的筹码似乎已经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