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无言。
真的要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吗?
望着那澄黄晶亮的酒光,两人的眸子同时散发出这样的疑问,最后却只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附加两声沉沉的叹息。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莫撼涛的身上,他的心,他的心被锁住了,连带的所有事也都僵住了。
“再这样下去,伯是真的会出事!”而且一旦出了事,只怕就算懊悔也来不及了。
祁凌翔敛起了平日惯常的嘻笑怒骂,严肃至极地说道。
这样的忧心其实不是没来由的,现在的情况说是“疯狂”也不会太夸张了。
明明是相爱的两人,结果硬是要因为以前的往事弄得现在爱不能爱,恨又恨得不完全的窘境。
偏偏还没法子解套,这才最糟糕。
“所以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著憾事发生。”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任由莫撼涛继续冥顽不灵下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该怎么做呢?”他也知道不能让情况再继续下去啊,可是他真的怀疑莫撼涛那颗顽固的脑袋会有被敲开的一天。
“我们必须做得更多。”替自己斟满了酒,看得出来柳先开的心中似乎早有盘算。
“你有办法?”
“是有办法,只不过……”他的想法其实是来个釜底抽薪,但会不会成功却是完全没把握。
而且一旦失败了,他们和莫撼涛只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祁凌翔凑近问:“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方法要是失败,那么和莫撼涛的交情只怕会毁于一旦。”
这种事,能做吗?
两个的眸中同时发出这样的疑问,可是有些时候,情况未必是他们能选择。
现在马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除了努力的医之外,他门辙了。
他们其实是懂莫憾涛的,知道他现在只是一时走不出来,要是有朝一日他想通了,却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那才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呢!
柳先开深吸一口气。“好吧,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两人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祁凌翔愈听愈狐疑地挑起了眉来。
“你这个办法很险,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只怕……”到时该承担莫撼涛怒气的人可能就不是江家人,而是他们了。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要敲醒他,只能下重药了。”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兵行险招呢?
瞧着柳先开那像是敢死队一样的神情,祁凌翔心中的怀疑骤起,他忍不住地开口问道:“这计划虽说是为了莫撼涛所想,可是却处处看得到你护卫江琦璇的决心,你……”
未道的话语只在两人相交多年的默契之中,柳先开的眸底泛起了一道淡淡的苦涩,可是什么都没说。
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兄弟,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祁凌翔就可以嗅出对方在想些什么,他心中微凛,语重心长地对着柳先开说:“不管他们之间的结局是怎样,你要知道江琦璇和莫撼涛这辈子的纠葛算是定了,你可别傻傻的自己往火坑里头跳。”
要说他是杞人忧天也罢,但他真的嗅出了一丁点的不寻常。
“我知道!”柳先开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他很清楚自己心中的躁动就只能是躁动,永远成不得真,只希望她能过得好好的!
对他来说,若是琦璇能过得好好的,就像是自己往日的的遗憾能够获得弥补,这样一切就够了。
“真的希望你知道。”祁凌翔的眼底虽然还有怀疑,可是却不能不承认,对于这种事,柳先开一向比他们都还理智。
只希望这一切真的能如他们所愿,要不然事情就更大条了。
夜黑风高。
是个适合作贼的好时机呵!
柳先开抬头,朝著漆黑一片的夜色扬起了一抹无声的浅笑。
深吸了一口气,他使出了绝佳的攀岩技巧,一口气攀上了二楼的窗台。
他俏然地翻身而入,伸手试了试眼前的那扇落地窗,幸运地发现并没上锁。
一切顺利得如有神助一般,柳先开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就像一个屠龙的王子,正在解救被囚禁的公主,只可惜那个公主不是属于他的。
他俏声步至床前,居高临下的看著平躺在床上的人儿。
安静的凝视了好半晌,他才伸手轻轻摇蔽著熟睡中的人儿。
其实,早在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她一如以往地不睁眼,不作声,只是静静的躺著。
他们以为她每逃诩早早地乖乖睡觉,但其实谁知道,她虽阖了眼,却总是无眠到天明。
所以每天阖眼后的事,她通通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莫撼涛那幽长的叹息,与不自觉的轻抚。
他不知道的是,他每每的幽然长叹,都像是一把刀似地刺进她的心坎之中,可是她却没有权利也不敢喊痛。
因为在这个房间里,她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待罪的囚犯,哪有什么资格可以喊痛呢?
一抹悲哀的浅笑才在她的颊畔无声地勾勒,她却猛然惊觉,鼻端窜进的味道,并不是那独属于他的味道。
是谁?
江琦璇猛地眼开了眼,瞪视着眼前的那张脸,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弱光芒,让认清来人的身份。
“你醒了!”对于她的突然惊醒,柳先开倒也没有多大的惊慌,只是缓缓的,像是问候老朋友一样的说道。
望着他,江琦璇依然不说话,任由窒人的寂静在两人之间窜流着。
她的安静没有造成柳先开任何的不悦,他怡然自得的在她的床畔坐了下来,却可以明显感到她无声地往床里头缩了缩。
唉,终究不是属于他的,所以才会闪避!
拂去心头的微微剌痛,他试着扯出一抹笑容,然后轻声对她问:“你好吗?孩子好吗?”
答案当然是不好,可是她依然什么话也不说。
他是莫撼涛的好友,而她还不知道他的来意,所以选择觉默。
“我想带你离开,好吗?”自动自发地说明了来意,也如预期之中的,没有得到江琦璇半点回应。
拉过她的手,放在她已经有些突起的肚皮之上,柳先开再说:“难道你真的不爱这个孩子吗?”
听到他的话,她纤细的身躯浅浅地震颤了一下,虽然细微却已经足以让柳先开士气大振了。
一直相信她是在乎的,她那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一种保护色罢了。
只要还在乎,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你要你的孩子一生下就在这种冷漠的环境中长大吗?”他再问。
听著他的问题,江琦璇心中无言的呐喊著——她能怎么样呢?从来她就是没有选择的那一个人,不是吗?
残忍的人并不是她。
柳先开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她的想法似的,他摇了摇头,“你不是没有选择的,你可以离开这里,在这里你不能允许自己爱他,可是在一个没有撼涛的地方,你就可以尽情的爱他。”
这次他的话换来了江琦璇几颗晶莹的泪珠滑落,那泪在她的脸上划开了一道令人心疼的泪痕。
她知道自己可以逃,也不是没想过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独自抚养肚中的天使长大成人,可是……在这里,她还有放不开的责任啊!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你的父兄,我想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父兄都已经醒了,身体在慢慢康复之中。”
莫撼涛没有告诉琦璇这个消息,大抵应该是怕她的心中再无牵挂,便一心求死吧!
“真的吗?”她终于开了口,无心无绪的眸中如今满是欣喜。
“当然是真的。”柳先开含笑颔首,乐见毫无生气的她恢复了些精神。
“醒了……醒了……”江琦璇喃喃地重复著这两个字,原本晦黯的眸光也绽放出了希望的光芒。
“他们的事已经解决了,所以你现在该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了。”
“是啊!是该想想了。”不再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现在的她就是一头刚刚苏醒的母狮,正打算为自己和孩子生存下去的权利而战。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的。”
“为什么?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不是蛇鼠一窝吗?如果她的认知没错的话,掏空江家的财产,他们应该人人有份吧!
望著她充满疑惑的眼神,柳先开对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其实是有些犹豫的,但……该说的还是得说,至少这是他所认定的事实。
“我这么做只是不希望撼涛将来追悔莫及,我相信他是爱你的。”
“骗人!”
几乎完全不用思考,一直都很平静的江琦璇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的嘴巴可以不用承认,但问问你的心吧。”夹杂著无数的叹息,他深知她这样的激动其实来自于一份在乎。
“他不爱我……真的不爱……”
表面像在说服柳先开,但其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江琦璇不断地重复著,直到她自己相信了。
但那些深夜的叹息和却执意在她脑海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先不管他究竟爱不爱,现在重要的是你该怎么办?”选择不与她争论,柳先开直接切入了问题的重点。
甚至不需要一秒钟的考虑,江琦璇已经看着他,坚定的点下了头。
她要离开,离开一切跟莫撼涛有关的人事物,也离开这一切打破她原本平静生活的灾难,她要带着孩子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江琦璇。
“那走吧!”
朝著她伸出手,柳先开屏息等待著。
她先是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然后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但却仍忍不住背疑的问道,“我们怎么离开?”
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再回头,瞠目结舌的望著他,仿佛想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柳先开却只是耸了耸肩,喃喃说:“谁教你爱上了一个偏执的疯子呢。”
是啊,偏执的疯子。如果不用这个方法,他真的不知道莫撼涛会怎样拦阻他们,所以还是委屈将就点吧!
他护著她,小心翼翼地垂绳而下,然后在祁凌翔的接应下,用最短的速度逃之夭夭。
他们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二楼有一扇窗的窗帘被掀起,然后又被放下……
不见了!
就像蒸气一般地在空气中消失于无形。
想像中,他应该像一头暴躁的大熊,柳先开和祁凌翔也已经做好准备,承受他的暴怒,可是他却跌破众人眼镜,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诡异莫名的状况,让向来比较沉不住气的祁凌翔忍不住心里头发毛,终于在莫撼涛那若无其事的模样持续了三天之后,选了一个他认为的好时辰,对刚好结束会议的莫撼涛问道——
“你还好吧?”
“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好的吗?”事实上,刚才又将自己事业版图扩张一块领地的他,看起来的确是好得不得了。
“那……”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很好啦,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风云变色,于是祁凌翔更加小心翼翼的点出重点,“江琦璇失踪不要紧吗?”
这个问题让莫撼涛微微变了脸色,他稍稍侧头想了想,就在祁凌翔决定自己应该逃命时,他出人意料之外的开了口。
“当然不要紧。”
怎么可以这么的轻描淡写啊?
祁凌翔讶然地张口结舌,一副十足十的蠢样,但他仍不死心,似乎努力地想要挑起莫撼涛任何一丝的情绪。
“可是她是带球跑耶,不管她去拿掉,或是生下来,难道都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吗?”
“她不会拿掉的,她爱那个孩子。”关于这点,莫撼涛倒是十足肯定的。
他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江琦璇这个女人,但他知道,她绝对舍不得扼杀自己的孩子,即使这个孩子的血统有一半承袭于他。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信?”真的完全被打败了,因为他说的与事实相去不远。
那天他们接走了江琦璇之后,曾经询问过她的意思,她也是坚持说要生下孩子,所以他们只好找了个舒适的地方让她安心养胎。
“那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去留吗?”
莫名的牵起了一抹笑,莫撼涛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著实教他打从心里头毛起来了。
莫非……他知道了?
不对,不对!
祁凌翔猛然摇著头,拒绝相信这样的可能性。
以他那种性子,要是知道江琦璇的失踪是他们搞的鬼,怕不早已把他们整得鸡飞狗跳了,怎么可能还那么平静呢?
“她的去留我又何必在乎,严格说来,她愿意为我们莫家生下孩子,也算替她自己赎了罪,这很好啊!”
“你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啊?”瞧他那一派轻松自然的模样,祁凌翔强烈地怀疑现在的莫撼涛是被外星人附身了,要不就是被雷给打到。
他完全不一样了。
“说真的啊!”
“那你不打算找她回来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祁凌翔的心中不断默念著各路神明的佛号。
希望莫撼涛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毕竟……他真的不想背著别人的包袱过一生。
“说到底,就算她愿意赎罪,灵君还是不可能活回来,所以我决定不再步步相逼,但是我也不可能原谅!”
已经是底线了吧?
只有他知道自己退了多大的一步,真要说对琦璇没有半丝的爱意,去骗别人吧!
谁会想得到,那曾经教他嗤之以鼻的“爱”,会在他猝不及防之间弄得他灰头土脸。
要不然,他也不会默默任由他们带走了琦璇另行安置,只希望在他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况下,她能过得好些。
但……这样就够了?
就算爱再浓烈,对江家的恨却早已经根深蒂固,再纠缠断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就让他们彼此生活在遥远的地方,这样就够了。
“可是……”完了,虽然没有大祸临头,麻烦却变成了一辈子的。
不,不行,他得快快想些办法。
谁知他办法都还没想出来,莫撼涛桌上的电话突地震天价响地喧闹了起来。
将祁凌翔脸上那既懊悔又矛盾的表情看在眼底,莫撼涛的唇角无言的翻掀,然那态意轻松的态度却在他将话筒贴近耳朵旁的那一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全然而毫不遮掩的愤怒与杀气。
“你来干什么?”
不等领著客人进来的秘书离开,莫撼涛冷若冰剑的声音已经划破了空气,笔直射向坐在轮椅上的江汉清。
“我来向你讨一个公道!”坐在轮椅上,江汉清的态度磊落,一点都没有受挫的模样。
“公道?!”不说这两个字,莫撼涛或许还不会那么气,他好不容易因为“爱”而积压的恨意顿时债然而起,倾巢而出。
“你凭哪一点来向我讨公道?”他甚至必须紧咬著牙关,才能压抑自己想要杀死眼前这个男人的冲动。
“你应该不知道,雪蝶昨天回国了吧?”
这个消息没让他有任何意外,基本上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姚雪蝶最终还是罔顾了他的命令。
他早算准了有这么一天,那个因为爱来求过他放过江家的女人会阵前倒戈。
“所以这代表你已经知道事隋的始末了?”
“对!”
“后悔吗?”简单的三个字,莫撼涛却用尽了十年的光阴与心力才能说出,他当然期待从他口中听到“后悔”两字。
可惜的是,面对他的问题,江汉清仅仅只用了三个宇,便燃起了他更大的怒火。
“不后悔!”
“你……”真的有想要放过的,因为即使不能爱,也想为了她……独独为她做点事。
可江汉清那种张狂的表现,让他怒火狂炽,再也顾不得什么爱与不爱的问题。
“我真的不后悔曾经帮过灵君,她是一个美好且值得珍惜的女人,可惜……”
多碍眼的伪君子啊?
现在来说什么可惜、美好?!那些话就像添柴浇油一般,将莫撼涛的怒气推升到了最高点,他霍地起身,带著浓浓的杀气笔直地冲到了江汉清面前。
仅仅只是一拳,他就让江汉清连人带著轮椅全都躺平在地上。
然而即使嘴角挂著一丝血痕,江汉清仍只是态度平静的说道:“这拳我受,是因为我没照顾好灵君,可是对于你其他的指控,我却不愿承受。”
说完,他伸手到大衣口袋之中掏出了一本陈旧的小册子,爱怜地轻抚好几下,这才拾手将它送到了莫撼涛眼前。
“看看它吧,你会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这是?”他本不欲接过,在他的想法中,江汉清触碰过的任何东西他都嫌脏,但是当他瞧见小册子封面上那娟秀的笔迹时,他一愕,下意识的便伸手接过。
“这是灵君的日记,我想她的笔迹你应该不会陌生,你留著慢慢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册子,再看看吃力地爬上轮椅,然后决然离去的江汉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来干么?”
不是求饶吗?
他都已经准备好胜利者的姿态,打算好好替灵君出口气了,为什么该祈求原谅的人却是这般的正气凛然?
“来告诉你真相,来告诉你错了。”
最后一个字刚好消失在已经阖上的门扉后,莫撼涛没有追上前去,只是低下头来,静静地凝视著那本有著蓝色封面的小册子。
终于……他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