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早晨,淡水河边人声鼎沸,自从捷运通车以后,原本已经有点儿被人们遗忘的淡水老镇,再次活了起来。
然而,这并不影响紫纱爱的心情,对于这条河、这片海,她总是有一股难以割舍的情感,这是她寄托心事的地方。才二十三岁的她却有着四、五十岁的心情,想想也实在太过于沉重了,她不禁轻叹了一声。
自从前几天和骆君农见过面以后,她一直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去他那儿上班,不想欺骗他的心情依旧,可是茫乱的心情中硬是多了点想见他的心情。他那张坚毅的脸庞总是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吃饭时、睡觉时、设计服装时、发呆时,甚至走在街上时也是如此。
一见锺情吗?或许是吧!这样的心情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愉悦的,可对她来说,这样的心情却紧紧压抑着她,让她难受极了。想见他却怕他知道了真相以后会鄙夷她,不见他却又时时想着他。
“唉!”轻叹又自她的口中逸出,原本平静的心情已经不再,她知道有些事情开始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原点。
沿着河堤跟着河水,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河海的汇流处,眼前乍现的宽阔,让她有了一些领悟,她痴痴的凝视了海面好一会儿,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遗忘吧!”紫纱对着自己轻声却坚定的说道。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却用了她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自她的口中逸出。
说完以后,紫纱开始往回走,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她得去找二哥,向他说明自己的心意,就不需要再多花那些时间,让自己好不容意下定的决心被那隐隐约约的感情给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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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纱走向占地宽大的别墅,无心流览平日赞叹的美景,加速了自己的步伐往二哥的书房走去。
这里的外表像是一个别墅群,可里面却是隐龙卧虎,这里就是‘天火’的基地,一个令黑白两道闻之色变的组织。
她一改平日的优闲,站定在天云的书房门前,脸上有着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她依然坚定的举起自己的手,轻轻的敲在书房的门板上。
“请进!”书房内传来天云好听的嗓音,紫纱没有让自己再有犹豫的时间,马上便推门走进去。
“二哥,有空吗?”一进门,照往例一样,她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来意,只是有礼的询问着可否打搅。
这样的有礼却令天云无意识的皱了下眉,就是这该死的礼貌让紫纱永远不能融入这个家的和谐。他先阖起手边的文件,然后才起身向她走去,脸上漾开一抹亲切的微笑。“小妹来找我,再怎么天大的事情,也得先放下啊!”
他引领着紫纱往书房的沙发走去,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才跟着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给她后,才开口询问:“有什么事吗?”他当然不会傻得认为紫纱来找他的目的,是像其他几个妹妹一样来缠着他撒娇的。
看她轻愁覆面,欲言又止,那眉宇间的忧愁较往日更甚,他马上就可猜出她一定有心事。“有什么事情?告诉二哥。”天云爱怜的轻声诱哄着,声音中多了一抹深深的怜惜。
“二哥,我认输了,不想再进‘天火’了。”紫纱轻启朱唇说出自己的来意。
“为什么?碰到什么困难吗?”天云一惊,怎么也料不到紫纱要说的话竟是这个,若是她真的有这个念头的话,那么他精心设计的计画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没有。”她摇着头、抿着嘴,避开天云审视的目光,避重就轻的说道,“只不过我突然发现我的最爱还是服装设计,留在‘云霓’做事,可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紫纱,告诉二哥实话。”她的闪躲,天云是看在眼底。“你所说的话都是推托之辞,二哥是你的亲人,这些话拿去骗骗别人可以,但是别拿来敷衍二哥。”话声中多一点的严厉,扫向紫纱的目光中也有了更多的审视。
“二哥……”紫纱轻唤了一声,然后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和几个哥哥,不是都希望我们别进‘天火’,怕我们危险,怎么这会儿我说不去了,你也怀疑这怀疑那的呢?”
“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你的不诚实令我生气。”天云端起了‘天火’第二把交椅的架子,语气虽不至于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却让紫纱知道,他真的有些生气。
她静默的咬着唇、低着头,不想直接面对天云的怒气,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或不说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为难。
“小妹,我们是亲人,可是你却总是妥善小心的收藏着自己的心事,这让我们不知该怎么疼你、宠你,更不知道该怎么把你纳入我们的羽翼。”天云语重心长的说着,可愈说就愈觉得一股闷气自心里涌上,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惟独对这个惹人怜惜的小妹,众家兄弟皆无计可施。“你总是小心翼翼的,谢谢和对不起总是挂在嘴边,你自己说,你有把我们几个兄姊当成是亲人吗?”他话愈就愈重,而她的头也愈来愈低。
有的!你们是我仅有的!紫纱在心中呐喊着,可是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从小看尽别人的脸色,隐藏自己的情绪才是惟一的生存之道,这样的生活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而且……“对不起!”她还是只能嗫嚅的道着歉,不知道还能为自己辩解什么?
天云叹了口气,无力的感觉掩盖了刚刚的气闷。“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把我们当成了什么?是陌生人、是洪水猛兽,还是……”
“不!”紫纱急急的打断了他的话,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泪水竟就这样流了下来。“你们是我仅有的,若是没有乾爹,没有你们的存在,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听到紫纱的话,天云的心一阵的快慰,可是再看到她的泪水,他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轻揽着她的肩膀,一个劲儿的低声安慰着,“对不起!是二哥不好,二哥说的话太重了些。”
“二哥没有错,错的是紫纱。”她轻喃着,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以前大娘骂她的话。“我只不过是一个扫把星,不值得你们这样真心相待的,或许……我的存在只是上天的一个过错。”
他心中一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在紫纱的心里有着这么沉重的想法。“我不许你这么说,天塌下来都还有哥哥们帮你顶着。更何况,你不但不是上天的过错,还是上天给我们的恩典,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惹人怜爱的小妹呢!”
她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直盯着天云瞧了好一会儿。“二哥……”她投进他的怀中,释放出多年来的委屈泪水,这是第一次她在他们面前泄漏出自己的情绪。
紫纱哭了好一会儿,才在天云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二哥,那退出任务的事?”她询问道。
“给二哥一个好理由,我就答应你。”心疼虽然还在他胸臆之中蔓延着,可惟独这件事不能轻易的答应。
“这……”她迟疑的说道,然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说出来。“我不想去做是因为不管任务成不成功,我都不想看到他鄙夷和轻视的眼神。”
“因为他厌恶黑道,你怕他也跟着会厌恶你?”思考的能力瞬间回到天云的脑子里,看起来她真的对骆君农有几分的喜欢,既是如此,更不能轻易的让她放弃。
“嗯!”紫纱点点头,一朵红云飘上她的脸颊,以二哥的聪明不难知道她话里的含意。
“如果你喜欢他,你更应该接近他、告诉他,为你去争取一些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望着他,眼中充满着矛盾、痛苦和凄楚,她想起往事,知道老逃谠她从来都不算仁慈,她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人、事、物,当然这次也不会例外。既然是这样,那她又何苦去吹皱那一池的春水呢?“不可能的,他适合更好的女人,我配不上他。”
“你……”天云气极反笑,向来他都知道紫纱是一个柔弱的女孩,但她该死的有一颗顽固的脑袋,足以气死圣人。
“二哥,我是认真的。”紫纱有些不服气的看着他的笑,心想难道他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吗?
他有些无奈的敛去笑容,然后看了她一会儿,才用略微严厉的声音说道:“我不管你的计画是什么,但是你若就这么放弃了,我发誓我一定会告诉大哥你喜欢骆君农,那么大哥一定会不择手段把你喜欢的东西绑来你的面前,你要这样的结果吗?”
大哥是会这么做的!紫纱瞪大的眼睛直视着天云,略微思索一下后,寻求保证的问道:“若是我愿意去做,那么不管结果如何,你都答应不管我和他之间的事?”
“我保证!”他肯定的说道。
“好,那我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不成功的话……”
一看到她让步,他马上接下去说道:“船过水无痕,这件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谢谢你,二哥。”紫纱虽然有些生气,可是她还是真诚的向天云道了谢,她知道他是为她好。
“不客气。”天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怕生命中的那些不可预知的事,万事还有二哥帮你扛着。”
她朝他露出了进入书房后的第一个笑容,然后便起身往书房外走去,虽然结果不如她所预期的,可心中的思绪却更清明了几分。
礼拜一是一个很难得的大晴天,冬天的阳光赶跑了寒风,让人感觉很温暖。紫纱缓缓的走在马路上,抬头看向天际,那高高挂在蔚蓝天际的太阳好像是在嘲笑她内心的晦涩。
本来她不想来的,可是二哥的威胁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耳边出现,所以她没得选择的一定得来。反正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这一个月她只要认真的当一个好秘书就行了,然后等三个月一到,她就会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既不算是骗了骆君农,更不算是骗了二哥。这么一想,她的心情也跟着稍稍偷悦了起来,原本沉重的步伐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说我霸气,你还不是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自她的耳际响起。
原来是骆君农看到紫纱往跃理大楼的方向走去,他忍不住就先在路边停好了车,赶紧追上来。
听到这句轻快的调侃,她猛的回过头。“原来是你。”
“当然是我,不然还会有谁?”他高兴的看到她没有生他的气。“你不是说不来,怎么这会还是来了?”
“是你自己说,我不来就是怕了你;我不怕你,所以我只好来喽!”不知怎么的,和他说话,她就是可以放开胸怀,不似以往对别人的那样拘谨。这样的感觉甚至没有办法出现在和兄姊们相处的时候,但是不可否认的,能轻松的和人聊天真好!
“怎么不晓得你有那么听话?”骆君农带着笑意的埋怨着,谁教那天她要走的时候,还给了自己一顿排头吃。而且从那天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就怕今天早上到公司看不到她。没想到,车还没开到公司就已经见到她的人,他整个人的心情便轻松了不少。
“今天你的心情好像还不错哦!”他看着紫纱的笑颜,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两次见着她,总觉得她的眉宇之间有股淡淡的忧郁,没有想到她笑开来令人觉得更美。
“我真的是你的私人秘书吗?”她回避着他审视的目光,改变话题的问道。
“你的办公桌已经在我的办公室就定位了,这难道还会假吗?”骆君农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覆。
紫纱的心头起了一阵的骚动,因为他唇角勾起的那一抹笑意。“你既不知我的能力又不知我的过往,不怕我砸了你的招牌?”
“我信任你!”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给了她这个答案。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引起紫纱心中的一阵苦涩,若是他知道她的目的,他还会这么说吗?她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脸庞,只是幽幽的说道:“希望我不会使你失望。”
骆君农轻易的感受到紫纱心绪的转变,刚才她轻松的心情已然忧郁所取代了。“你怎么了?什么事不开心?”他关心的问道,不知怎的,她的心情对他就是有极大的影响。
“没什么。”她回避他的审视,然后刻意佯装出轻快的声音。“我们快去上班吧!今天可是我第一天上班,是我人生的新起点,我可不想迟到。”
“嗯!”骆君农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将这一份疑问放在心底,并在心中立誓——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对他毫无保留。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紫纱除了工作以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观察骆君农的一举一动上,只是愈了解他一分,她的心就多陷落一分,为了阻止自己再陷下去,她只好尽力的让自己保持忙碌。
虽然她的本行是设计,不过因为在念大学时,她曾加修过商业的学分,所以对骆君农派给她的工作,她一样驾轻就熟。
而即使紫纱花了很多的时间在适应这个新环境,但骆君农的身影就像是一个磁铁,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吸引着她的目光,看着他专注的解决着公事上的问题,她终于知道“跃理”为什么能和‘云霓’在服装界中并驾齐驱的原因。他不禁拥有绝佳的判断力,更对工作有着一股狂热和专注,天生就应该是一个王者。
而她也发现到,只要他的心神没有专注在工作上时,他的“视”力范围必定正对着自己,甚至有时那眼神中的灼热令她不得不把座位转个向,才能免除被他盯视的不自在。
今天是星期五,因为周休二日的关系,所以算是这个礼拜的最后一个工作天。看着外头的同事都忙着收拾办公桌、计画快乐的假期,紫纱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因为她已经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一个礼拜,她相信和二哥约定的三个月之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听见骆君农的椅子“吱”的一声,紧跟着是他气急败坏的吼叫,“罗秘书!”
“她已经走了。”紫纱瞥了外头空一人的秘书室,然后和缓的告诉他。在这工作了一个礼拜,她已经很习惯他在公事上的执着,也清楚他心情不好时会大吼,所以她并没有被这声雷声给惊吓到。
骆君农抬起头来,朝着她皱了皱眉头。“那叫罗秘书的助理进来。”
“她也走了。”紫纱起身走向他的办公桌前。“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他抬手看了看表,但仍旧皱着眉头,再抬眼看看紫纱,然后低下头看看自已桌上那些凌乱的文件,嘴里嘟嚷着,“我交给罗秘书一份公文,今天非打好不可,可她竟然没有做完就先下班了。”
“我去她桌上看看。”她找到了打好的公文和手稿,然后走回办公室,把文件搁在他的桌上。“是不是这份!”
“对!”他急急的巡视着那份文件,然后又是一阵的低咒。“该死,数字都错了!这份文件明天就要的,罗秘书这次怎么这么大意呢!”
“我来修改吧!”她二话不说的拿起他手上的那封信,马上坐回自己的座位,开始工作起来。
骆君农紧紧的盯着坐在电脑前工作的身影,自她进公司这个礼拜以来,他忙得快要翻过去了,所以他也只能忙里偷闲时瞧瞧她的身影,而现在看她认真的修改着文件,觉得她更美了!不知是谁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说得还真有道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了,紫纱安静专心的做着手边的事情,而他则是忘了自己的正事,沉浸在她的背影当中。
“总裁,好了。”她手捧着文件,递放到他的桌上,嘴里还恭敬的说道:“还有没有别的事?”
“啊!”恍如初梦大醒般,骆君农这才发现紫纱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赶紧低下头来审视着文件以掩视自己的失态。“没事了,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她朝着他露出一抹浅笑。“总裁,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下班的时间喊我君农吧!”他纠正她的称谓,觉得那样子高高在上的称谓硬生生的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给隔开了一大截。
“那怎么行呢?”紫纱轻声拒绝着,对他,她已经有太多的绮想存在胸臆之间,若是没有一个距离的话,她真的没有把握能够管好自己的心,然后在三个月后全身而退。
骆君农倏的伸手捉住她的织手,诚恳的说道:“为什么不行?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不行!”紫纱顾不得接触时的那一阵悸动,急忙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快放开我啊!”
“喊一次我的名字,我就放了你,当然,如果你要喊我农的话,我也可以接受。”一个坏坏的笑容又自他的唇角漾起,那俊毅的脸庞加上那一抹笑容真是足以魅惑人心啊!
“你……”她的小手被掌握在他的大手中,一股股的热力自他的身上传来,惹得她的心一阵阵的狂跳,脸上也不由得红云满布,直是教人看了心动。
“快叫!”他嘴里催促着,眼睛还直盯着她娇羞的俏脸瞧着。“再不叫,小心我……”
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紫纱只好嗫嚅的喊道:“君……农。”
“再喊一次!”满足的感觉充塞着骆君农的胸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给他这样的感觉,或许……他真的陷下去了也不一定,他这么想着。
“我再喊一次,你可一定要把我放开喽!”见自己喊了一次,骆君农还不放开她的手,于是她肯定的要求道。
“当然!”他没有犹豫的答应着,虽然有点舍不得。
她低下头,掩住自己红透了的脸颊,再一次小声的喊道:“君农。”
“嗯,好乖!”他放开了她的手。
紫纱迅速的将自己的手收进外套的口袋,对于他的霸气感到没辙。
“我先走了。”不敢再迎向他炙热的眼光,她以逃难似的速度冲回自己的座位,拿起皮包便要离去。
但是,骆君农却早她一步在办公室的门口等着,斜倚在门边的他,潇洒的对着火车头似的紫纱说道:“一起去吃个饭吧!”
“我不……”她正要拒绝,但是他却已不容人拒绝的态度扶住她的肩头,彷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吃顿晚餐罢了!再不走,我就把你当晚餐给吃了。”他笑谑着恐吓她,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能感受到她若有似无的情意,但是她却总是想要逃离他?
而顺着骆君农步伐的紫纱则是在心中一阵的苦笑,她不停的告诫着自己,这样的男人并不是她可以拥有的,他应该属于更完美的女人,一个和他一样站在世界顶端的女人,而不是她这个别有居心又没有人想要理会的扫把星。但即使她一声声、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她却犹然不自觉的愈陷愈深、愈陷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