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书房充斥凝窒的气息,几记轻敲之后,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
足一跨过门槛点了地,洛华筝马上恭敬地低声问道:“少爷,请问您让莲儿找奴婢过来,有事吗?”
玲珑有致的身段包裹在剪裁合宜的柔缎中,虽然她自称奴婢,可是那一身的行头和进退得宜的举措却较一般的大家闺秀更胜一筹。
望着她拘谨的进退,听闻那平稳却显得紧绷的声调,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疏离让闻人翻云不自觉地皱了皱两道俊挺的浓眉。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自称为奴婢,可却是他第一次听上心头,所以难得的,他拿正眼瞧着她,而没有将她当成空气。
只是那声“奴婢”实在令他不快,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思蓦地扰动起来,甚至还莫名地染上些许薄怒,偏偏又拿她无可奈何,因为自那回她差点冻死在雪地中后,娘亲大人就有令,不许他再伤她一丝一毫。
所以,只能对她刻意的疏离视而不见。
偏偏胸口像是硬生生被塞了颗馒头似的,一股气差点就顺不上来。
“少爷!”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挺直站着的她终于耐不住这一阵沉默,樱唇轻启。
向来不习惯跟他独处,所以只要能尽早离开,她下介意开口多唤几声,直到他愿意开口说明唤她来的用意。
“嗯!”她的轻唤终于拨开那不该存在的心思波动,压下方才心头骤起的不悦。
“我要你来,是想问问你与王家公子……”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洛华筝一张原本还能维持平静的脸上硬是板了起来,更多了几分的疏离。
“自从少爷倾尽全力帮助皇上复国之后,便是当今圣上倚重的左右手,事务繁重,关于奴婢的私事,少爷实在毋需挂心、”
清亮的声调更冷了,神色也渗了浓浓的不悦与隐忍,让人无法忽视。
她动怒了,为何?
她虽然不若他深沉老练,可随着年纪渐长,倒也懂得隐藏情绪,他已经好久没看过她反应这么大了。
唇畔蓦地勾勒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这几日娘总在我耳边叨叨絮絮的,说要是我真的无心,就别再耽误你,或许我该请王家公子过府一叙。”
他的低喃几乎是一字不漏地窜进洛华筝的耳里,只见她一双美眸顿时流露出冷冷的寒意与复杂的情绪。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收拾了情绪,再开口已是平静无波的声调。
“奴婢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甭女,怎敢劳烦少爷费心?”
“你明知……”
平时她要自认为是个奴婢,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这阵子,娘亲似乎是吃了秤坨铁了心的要他正视她的存在,不准他再耽误她的青春。
迎她人门,或是替她寻得一门好亲事,是唯二的选择。
母命或许难违,可今儿个会喊她来,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好奇,想要瞧瞧她这几年在他下注意时变成什么模样了,竟然惹得于家这种大户人家大刺刺的登门求亲。
“真的下劳少爷费心了,奴婢想少爷的心思应该放在商行之事。”连想都没想的,一番话已经流利地的自洛华筝的口中说出,她拒绝得还真快呢!
罢了,既然她不领情,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他向来就不在乎她,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寄住在府中的闲人。
年少呛箜时,或许还曾因为那纸可笑的婚约而忿忿不平,是以处处刁难她,甚至恨不得她能消失。
耸一耸肩,不过现在之于他,她的存在还真的是无足轻重。
只是——“嗯,那……”竟是词穷。
面对浑身散发冷意的她,向来辩才无碍的闻人翻云难得的语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看穿他的尴尬,丰润的红唇勾起一记冷笑,然后说道:“少爷真的不必费心了,奴婢的未来,自己会打点的。”
直视着那张宛若刀雕斧凿的俊脸,她眸中尽是一片的冷静与傲然。
“若是少爷没事,那么我该跟福伯去添购府里的鲜蔬了。”她不是一个不事生产的闲人,在闻人府,她做的事几乎要比任何人都多。
完全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洛华筝俐落的转身,那稍嫌轻快的步履顿时让闻人翻云觉得碍眼极了。
她是巴不得赶快离开他吗?
以前明明是她像只苍蝇,整天围在他身边烦人,赶都赶不走的。
“等一下!”
跨上门槛的脚顿住,洛华筝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命令而僵住。
挣扎了好半晌,终于,她还是选择缩回脚,悄然地深吸一口气,回身面对他。
“少爷还有事交代?”语气恭敬,只是那微挑的柳眉却显鳝她的不耐烦。
“今儿个我要外出谈生意,你陪我去吧!”想也没想的,这样的交代便已经月兑口而出。
讶然抬首,晶亮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又回复一片的清澄。
“少爷还是让福伯陪您去吧!”她拒绝。
无惧于闻人翻云不怒而威的气势,洛华琢说完话后,福个身,便准备要告退。
“就这么不想同我出门吗?”薄唇勾笑,可惜笑意不达眼底。“那如果我坚持呢?”
如果说方才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如今便是斗上了气。
洛华筝这个女人显然还不太了解男人。
男人是无法忍受被人这般拒绝的,尤其像他向来呼风唤雨惯了,更是无法接受他人的拒绝。
“你……”尽避努力地想要压下心头的愤怒,僵凝的神情仍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当然,你大可以拒绝。”带着笑,闻人翻云好心情的表示,但不等洛华筝开口,就又恶劣的提醒她,“只不过,若你口口声声自称奴婢,那么你应该没有立场拒绝主子的要求吧?”
身为一个商人,尤其是大家口中的奸商,闻人翻云一向深谙打蛇得要打七寸的道理。
要撼动洛华筝的意志不难,只要捉对她的思绪,就能将她掌握。
她有一股傲气,而且顽固,这点从她不曾对闻人府少女乃女乃的地位产生奢想,甚至宁愿从贵客自眨为奴婢就能看出,所以他只要提醒她所扮演的角色,她便会乖乖服从他的命令。“也对!”听到他的话,洛华筝神色瞬间恢复了自若。“如果少爷不怕奴婢碍手碍脚的话,那么奴婢自然应该遵从少爷的话。”
几年来不曾留心,如今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想讨好他的小丫头了。
对于这样的转变,他该开心,毕竟自始至终她只不过就是他爹娘强塞给他的责任。
只是心里对她这般冷然的态度,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走吧!”
他领头走了出去。
望着他那硕长潇洒的身影,洛华筝不觉皱起眉头,思索着他今日此举的用意为何?
一个不曾正眼瞧过她的男人,今日却破天荒的摆起主子的架子,逼她跟他一起出门。
他心中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难道……他发现了?
不,不可能的!
她做事向来隐密,也严格要求所有跟她合作的人不得透露她的身份,所以他绝对不可能知道她背着他,用着自己的积蓄也开始做超生意。
再说,就算他真的知道了,她那些小小的营生应该也不过是他眼中的一粒沙,他不会在意才对……
“怎么,还不定吗?”因为一直没有听到她跟上的步履声,闻人翻云头也不回地扬声催促。
也因此,他并没有瞧着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
“就来了。”扬声,她连忙踩着细碎的步伐跟上。
唉,希望这一切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潮湿闷热的空气,一股股令人难耐的热气不断自窗外吹进,要不是闻人翻云大手笔地让下人们在屋内四周都堆上一圈的冰块,这酷暑还真折腾人呢!
重重地吐了一口大气,却还是无法将心中的郁闷之气吐出,简姨娘烦躁至极,终于,性急的她忍不住拉起闻人夫人的袖子说道:
“大姊,你说这种情况再这么下去,该怎么是好啊?”
她急得发愁,闻人夫人的心情明显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说两人共侍一夫,理该水火不容,不过因为闻人夫人温婉良善,简姨娘个性大而化之,也就相处融洽,感情甚至比姊妹还亲,所以简姨娘开了个头,闻人夫人便知道她在问的是什么。
只见浑身贵气的她也是一脸的愁云惨雾,没有任何的主意。
“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瞧着华筝这么好的丫头被别人家给抢去吗?”
“当然不行啊!”想也没想的,闻人夫人就直接否决了。
豹筝那丫头可是一眼就让她喜爱上了,那么一个乖巧又圆融的姑娘,当然不能让旁人给抢去啊!
“可是,翻云那孩子坚持不要华筝,对于她以奴婢自居的做法也不曾多说过一句,摆明就是没那个意思嘛!”
“这……”真的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两个当事人像是完全遗忘了那纸婚约似的,一个兀自以奴婢身份自居,一个不闻不问,看得她们这两个老太婆又急又心疼。
“我就不懂,咱们翻云到底是嫌弃华筝哪一点?为何咱们看得到华筝的好。旁人也瞧得着,就他大少爷怎么样都看不上眼?”简姨娘一张红艳艳的唇儿不断开阖数落着,简直有些欲罢不能了。“瞧,前几天,城里的王家,还特地找了媒人来说亲。”
“这是真的吗?”闻人夫人一听,忍不住地倒抽一口气,心更慌了。
她是奉行三从四德的完美典范。恪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妇德。
所以自从儿子弱冠之后,她便下再插手府内之事,对于这件事自然还未曾听闻,如今一听说,当然急了。
“当然是真的啊!听说那王太爷对于华筝的品性和灵巧赞赏有佳,虽然以为华筝只是府里的丫鬟,可还是准备了丰厚的聘金,想要将华筝迎进门做长媳耶!”
“天啊,这怎么得了啊!”惊呼连连,闻人夫人连忙问:“那翻云怎、么说?”
“他……”一双风韵犹存的媚眼一扫,简姨娘没好气地叹了一声,“虽然他没答应,但也没回绝啊!”
就因为这样她才更急,昨天听曹总管说起此事,今儿个就连忙来找姊姊商量。
“既没答应,也没回绝?”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答案啊?
“翻云对媒人说了,华筝并没有卖身给闻人府,所以她的终身大事,他没法子做主,要媒人自个儿找华筝说去。”
一颗心原就悬着,又听简姨娘这么一说,闻人夫人整张脸垮了下来。
“看来翻云对于华筝真的没半点情意,否则现在未过门的妻子都要被人给抢走了,也不会依然不痛下痒。”
“是啊,似乎是这样。”简姨娘也泄气地垮了肩膀。
两人无精打采地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丫鬟刚刚送上的桂花糕,只是那冒着桂花香气的糕点才化入口中,简姨娘就突然“啊”的一声叫出来。
“怎么了吗?”
被她吓了一跳,闻人夫人连忙吞下口中的糕点,急问,就见原本跟她一样愁云惨雾的妹子突然笑开来,甚至还一脸自信满满的模样。
“我想到办法了!”望着大姊期待的眼神,简姨娘神秘兮兮,有些喜不自胜地表示。
“什么办法?”
“咱们来装个病,逼他娶华筝冲喜。”
“这样好吗?而且谁来装?”听到这个方法,闻人夫人似乎有些迟疑。
“当然是姊姊啦,我则帮忙敲边鼓。翻云那小子虽然不羁,但还算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是为了要救你,绝对愿意低头的。”
“可是……”闻人夫人仍有所顾忌,可简姨娘却完全下给她任何犹豫的空问。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地瞧着华筝嫁到旁人家去吗?”
“当然不要!”闻人夫人一颗头立即摇得像是波浪鼓。
“那不就成了。”简单几个宇,仿佛大局已定似的。
“我不是不愿意装,但怕我装得不像,被翻云给识破,以那小子的个性,虽然下至于对我这个娘亲不敬,却难保不会迁怒到华筝身上。”知子莫若母,闻人夫人的顾虑自有一番道理。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要发多大的怒气也就随他,何况到时华筝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儿媳妇,他想动她还得经过我们的同意。”
简姨娘膝下并无子嗣,也就将闻人翻云当成自己儿子一般的看待,所以对于他的婚姻大事,有时比起闻人夫人这个亲娘还急上几分。
“这……”心头其实已经蠢蠢欲动,虽然还残存着几丝的犹豫,不过一想到对付儿子那种顽固脾气,不用上极端手段还真的不行,闻人夫人豁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她豪气万分地表示,“好,咱们就这么办吧!”
九转回廊,小桥流水,在那人造的婉蜒小坝两侧还植满仿佛承载着无数重量的垂柳。
那柳叶随着轻风微微扬送,轻飘飘的模样让斜靠着柳树而坐的洛华筝,舒适得都要睡着了。
这柳家庄虽然也是商贾之家,倒也不会刻意彰显著财大气粗,甚至还舍弃一般富贵人家所喜欢的牡丹,转而栽种带着几分写意气息的杨柳。
惫好她溜了出来,方才实在看不惯闻人翻云只在谈笑之间,就将那些个个精得像是狐狸的联会商行的头儿杀得片甲不留。
不但以几句话,就抢下今年北方所有的棉花生意,还将去年他在杭城收到的丝绸北运。
这一南一北之间,攒下了多少的盈余姑且不论,就说那些人吃了亏还得开口言谢、闭口感恩的,让她这个旁观者忍不住想要摇头。
“洛姑娘……”喊人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兴奋,显然对于她的出现感到惊喜,可相对于他的反应,洛华筝那对漂亮的柳眉却皱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可是柳家庄,并非那些公子哥狎弄嬉戏的场所,所以他的出现让她很难不联想到“阴谋”两字。
俏悄地,一股怒气往心底扎了根。
难怪向来讨厌她的闻人翻云会执意要带她出门。
看来,即使她只是待在闻人府上做个微不足道的奴婢,他都觉得碍眼,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将她扫地出门呵!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了然于心的她拍拍裙上的柳叶,站起身,淡道:“王少爷今儿个应该是来谈生意的吧?怎么没待在大厅里头,反而跑到这外头来了?”
“不,谁对那些烦人的生意有兴趣,我可是特地来找你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痴迷,王斐寅真心诚意地表示。
“找我?”她不过是个小丫鬟,王家这个少爷不安份地待在厅里,任由闻人翻云“宰杀”,竟然还好兴致地来找她聊天?
唉,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王家的偌大家业,若真交到他手中,前途堪虑啊!
其实,有那么一时半刻,她对于王斐寅毫不遮掩的说法,是挺欣赏的,如果说她的生命中从来不曾有过闻人翻云的出现,那么她或许会被王斐寅的直接给感动。
可惜的是,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终究是搁在心上了,即便她掩饰得再好,也无法自叹。
“是啊。昨儿个我父亲遗了林媒婆去闻人府上说亲,闻人少爷说你的亲事得由你做主,所以我想……我想——”
颊上一丝红潮浮现,王斐寅兴奋地说着说着竞由吞吐所取代。
“王少爷,若是没事的话,我得去伺候我家公子了。”怎么会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洛华筝红唇一掀,意图打断他继续往下说。
她以为自己的拒绝很明显了,但显然眼前这个太少爷压根就听不见她的拒绝,自顾自的说道:“你又何必那么辛苦的去伺候人呢,只要你点头,咱们王家的八人大轿随时准备抬你入门。”
听到他慷慨激昂的表白,洛华筝那双水亮明眸终于愿意正视他,她的语气不愠不火,但却透着能够说服人的清晰。
“华筝想请王少爷不要再为我这小丫鬟费心了。”她再次婉言拒绝,虽然明知道王大少未必听得进去。
“不行,你可是我未来的媳妇,我怎么舍得你吃苦呢?”
多情深义重的话语,王斐寅的目光渗染着浓浓的痴迷,只是一心贪恋着洛华筝的容颜。
不似一般姑娘听到这些话时的雀跃,洛华筝的心湖连一丝丝的波动都没有,甚至她的额际还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柔荑轻抬轻抚着自己的额际,她苦恼着该断了王斐寅的念头。
其实,能说的,能做的,她早做全了。
偏偏这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公子哥就是听不进去。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呢?”瞧着她皱起柳眉,一副不舒服的模样,王斐寅登时抢上前一步,担忧不已的凝着她。
被他热烈的眼光望得全身泛起疙瘩,洛华筝忙不迭地退了步,可能因为心急,所以完全没有注意脚后跟有颗石子,眼看就要绊倒撞到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