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妳又在发呆了?”
夏乐蒂的妹妹夏乐美推着轮椅从房间出来,发现姊姊傻傻地直望着窗外的月亮,她不禁好奇的推到外头看看,可今晚并非月圆之夜呀!
“乐美,妳还没睡呀!”夏乐蒂这才发现乐美已经来到她身边。
“妳要上班的人都没睡,我这个米虫睡什么?”乐美今年刚从大学毕业,但因国中时一场车祸不慎撞伤脊椎,导致双腿失去知觉,成为轮椅一族。可想而知坐着轮椅的她要找工作有多么困难。
“妳说什么浑话?爸妈地下有知,听了不生气才怪。”她们的父母也于前两年因病相继去世,留下姊妹俩相依为命。
“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乐美其实很乐天,只是偶尔拿这话消遣自己。
她是学艺术的,找工作本就不易,如今又坐着轮椅,对未来还真是一片茫然。不过她不会因此而消极,或对自己失去信心,任何机会她都勇于尝试。
“别这么说,姊相信妳一定有机会一展所长,只是时机未到。”乐蒂从椅子上站起,蹲到她面前笑望着她,“乐美,妳知不知道妳是姊努力下去的力量?”
“姊……”乐美感动得红了眼眶。“我也有件事想告诉姊。”她眨去泪,露出开朗的微笑。
“妳说我听。”
“上个月我不是很用心画了一幅画,妳问我是干嘛的,我说是画着玩的?”乐美垂下脑袋说。
“嗯嗯,我记得,可是那幅画至今我都没看见成品,送人了?”乐蒂是记得有这回事。
她摇摇头,“不是,我寄到美国纽约去了。”
“什么?!”
“那是一件参赛作品,美国某官方艺术单位为了寻找伙伴而向全球募集,如果入选就可以为他们工作,听说年薪不低。”在美国学艺术要比在台湾吃得开,他们有专门的款项资助其发展,也能以专业的角度去开发人才。
“妳怎么现在才说?”乐蒂很惊讶。
“那是因为……”她深吸口气,“因为我怕失败了,想想已经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乐美,妳如果真入选了,姊还会舍不得呢!”想她行动不便,怎能让她一人跑去美国这么远的地方?
“我知道妳担心什么。”乐美笑了笑,“姊,我又不是才刚变成这样,都快十年了,生活起居早就自己可以料理。”
乐蒂安慰一笑,“我知道,可是做姊姊的心情……好吧,如果妳真的入选了,我会亲自将妳送到那儿,更会深深祝福妳,而妳也得经常报告近况让我知道。”
“姊,瞧妳说的,好像我已经得到这机会了。”乐美笑看着她,“姊,我也知道妳一直不满意现在的工作,但为了照顾我,妳不能随意辞去工作。如果我去了美国,少了负担,妳也可以自由自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乐美,傻女孩。”乐蒂感动地拍拍她的肩,“记着,妳永远都不是姊的负担,快去睡吧!”
“嗯。”乐美转动轮椅朝房间的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又旋身问:“妳是不是在想他?”
“谁?”乐蒂心头一震,装傻。
“那个持续了两年的网友“骑士”呀!”她暗地里偷笑着。
“讨厌、讨厌,妳快去睡吧!”夏乐蒂索性推着她走向房间,直至来到乐美房外,她才讷讷开口,“他约我见面。”
“什么?!终于打破僵局了!懊耶!”乐美比她还兴奋,“妳答应了?”
“不得不答应,可我不想去。”
“这怎么行?既然答应了,妳还想放他鸽子不成?如果妳这么做,这下真的会毁了。”乐美好希望姊姊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要再顾虑她了。
“可是我的外表──”
“妳又不丑,别对自己标准订得这么高行呗?”在她眼里,姊姊是最美的。虽然以外表而言,她不算艳美亮丽型,但也算可爱的小家碧玉吧!
“但跟他相比,简直是不堪比较。”他如果不是这么的俊、这么的优,她也不会这么自卑。
“行了、行了,妳这种论调我不赞成,虽然我挺懊恼自己不能行动,但是遇到喜欢的男人,我还是会表白,尽避会受伤。”关于这点,她倒是比乐蒂豁达,或许是受伤太多年了,她早已看开一切。
乐蒂听了,安慰一笑,“妳能这么想,姊姊很安慰,这次见面……我会好好考虑的。”
“姊,我会给妳勇气,一定要去喔!”乐美对她比个胜利的手势后,便缓缓转动轮椅进入房间。
乐蒂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不禁蒙眬了,她怀疑自己能有这股不顾一切的勇气吗?
星期六到了,夏乐蒂一早就起床,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幸好今天不用上班,否则她一定会精神不济,把公事都给搞得一团乱。
但她还是尽可能保持平常心,反正板桥车站离家不远,随时想去都成。于是她一样做着平常会做的事,出去运动顺便买点菜回来,准备做一桌丰盛的午餐与乐美一块儿享用。
“姊……姊……”乐美从外头回来了,一面转动轮椅,一面忙着挥动手中的信。
“怎么了?”乐蒂走出厨房就看见她这副兴奋的模样。
“有消息、有消息,我录取了。”乐美笑开了嘴,眼底流露出一丝丝喜悦的泪,“我可以去纽约了。”
“真的?!”乐蒂拿起信件一看,嘴角也跟着上扬,“太好了!”随即,她的小脸一垮,“这么说妳就要离开我了?”
“姊,别这么说,我一定会常打电话给妳,如果资金不够也会写信呀!”幸好父母留下一笔保险金给她们姊妹,除了足够支付乐美这趟美国之行,还可以维持好一阵子的生活呢!
“可是妳──”
“我没事啦!”她快乐地说,“在美国,他们对残障者的照顾更周到,不管去哪儿都有残障步道,我一定可以很轻松在那儿生活的,更欢迎姊姊来看我。”
“瞧妳,还没去呢,就兴奋成这样。”乐蒂抱紧她,“这么说,我只好载着满满的祝福成全妳了。”
“当然啰!那妳呢?”乐美看着她,“昨天妳不是告诉我,今天是他约妳见面的日子,准备好了没?”
“呃,准备好了。”乐蒂不得不骗她。
“那就好,吃过午餐妳就去洗个头。对了,可有新衣服?没的话赶紧去买,先留给对方好印象再说啰!妳在煮饭啦?我帮妳。”说着,她便开心地往厨房前进,两姊妹有说有笑地在厨房内忙着。
弄好午餐,吃过、清洗完毕,乐蒂便在乐美的催促下出门。乐美看来比她还期待,直要她去做做SPA放松一下,好以最轻松的心情赴约。
乐蒂被迫出门,可她没去做SPA,也没去采买新衣,就穿着一身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在路上闲逛杀时间。不到七点,她已紧张地来到板桥车站,躲在角落四处观察着。
可今天是假期,有着来来住往的人潮,即便她看过他的相片,可是要认出本人似乎不太容易吧?
哔哔!
手上的电子表响了,七点了,她的心也蓦地一弹,眼神更形仓卒的在这里搜寻着印象中的人影。
突然,一个男人的背影纳入她眼中,虽然没有看见正面,但不知怎么,她就是知道那人是他!慢慢地,他转过身来,乐蒂吓得又躲回墙壁后,张着一双倾慕的眼神偷觑着他。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滑稽,就算她现在从他面前经过,他也不可能认出她,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于是她深吸口气,勇敢的走出去,故意从他身边走过,就在两人交错的剎那,她的心跳像是瞬间停止般,连呼吸也窒住了!
骑士……我是雨,你感觉到了吗?乐蒂只能在心底默默地问。
深吸口气,她似乎能从他身上闻到淡淡青草般的古龙水味道,近距离下她发现他好高,体格比相片中所呈现的更壮硕挺拔;再低头看看自己过分娇小的身材,还真是天与地之差呀!再偷偷瞄了下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脸孔,那种深深的魅惑力似乎更让她抵御不了了。
想认他,可她提不出勇气,踏不出最重要的一步,最后她只好捂着嘴,快步离开他身边,离开了车站。
快速地回到家里,乐美诧异地望着她,“姊,妳没跟他见面?”否则她不会这么早回来,况且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牛仔裤。
“我……我突然觉得不舒服,所以先回来了。”她没有做太多解释。
乐美心知肚明的吐口气,但她不想再逼追姊姊,只问:“吃过了吗?我正在煮面。”
她摇摇头,“还没呢!”
“那我再去加一包。”乐美转动着轮椅要去厨房。
乐蒂深吸口气,微笑说道:“我来就行。”
走进厨房,她尽可能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在乐美面前,她从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就算要懊恼,也会挑夜深人静时。
“姊,我刚刚收到对方传来的伊媚儿,最晚下个月就要出发了。”当双双在餐桌上对面而坐后,乐美笑望着她,“我这次签约是三年一期,除非有长假,否则我可能没法子回来,妳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过自己的日子。”
她是暗示乐蒂,要去追寻所爱,不要再将她这个包袱放在择偶条件之一。
“我一定会的。”乐蒂不舍地说,“妳也是,受了委屈可别硬撑,姊姊永远等妳回来。”
“嗯,放心,说不定下次我回来还会带个伴呢!”乐美乐观地说。
“妳要吓死我呀!不过我乐见其成。”乐蒂也笑了,看着桌上的面,“快吃吧,要不冷了就糊掉啰!”
“那么开动吧!”乐美也拿起筷子,两姊妹丝毫不顾形象地“呼噜、呼噜”吃着,热闹非常。
半夜三点。
依照惯例,他通常两点前就会下线,乐蒂于是勇敢的连了线,想看看他是否留了言给她?即便是臭骂一顿也好,让她心里也舒服些。
妳还敢上线,小骗子。
才刚登入,他的讯息就飞快地冒了出来。
乐蒂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不说话?我就知道妳只会逃避,戏弄我妳觉得很有趣吗?
戏弄?!完了,这下误会大了。
乐蒂赶紧弹动手指,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完全没想到要戏弄你。
是这样吗?我曾想过,当时妳有出现,还在我身边绕着圈,探究着我是什么样的男人,然后在心底偷偷取笑我笨。他爬了爬头发,愤懑地表示。
乐蒂吓了一跳,错愕的看着这行字……他知道……知道她有去吗?
老天,她要怎么为自己解释?再一次说谎告诉他她没去吗?
不用找理由,认识妳两年,妳的毛病我大概都知道,只要被我料中心事,就会超过三十秒打不出半个字。他勾唇谑笑着。
她深提了口气,慢慢打出几个字。
你的确了解我。
懊明白的都明白,其实我根本没把握妳会现身,之所以愿意上当受骗,只是想赌一赌……赌赌看我在妳心里的分量。铁郧忍不住敲着这串话。
什么?!她愣住。
不好玩了是不是?我告诉妳……
接着,他也静默了,两人超过三分钟没有打出下一句,而乐蒂这段时间里内心可说是千回百转,已完全乱了方寸。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忐忑地打出这问句。
这两年来,妳一直是我遇到事情时,最想倾吐心事的朋友,今天妳这么做,真的让我很失望。他边皱着眉,边敲着键盘。
让他失望了!乐蒂紧握着拳,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对他扯这种谎?这下可好,她害怕的事真的提前到来了。
那你是想……她小心翼翼地打着。
就再给妳一次机会。记得我跟妳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除了名字和住址之外吧?
没错。
我可以告诉妳,妳来找我。
什么?!乐蒂心口又是一窒。
饼一阵子我公司正好要搬迁,我的住处必须重新购置装潢,约一个月的时间,等一切妥当,我希望能见妳一面。铁郧瞇起眸,等着她的回答。
能不能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乐蒂托着腮,一张小脸皱到不行了。
她不懂为什么他急着要见她?过去两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相谈甚欢,说着许多心事,但从不跨越“见面”的界线。
一个月还不够吗?
嗯,应该够。她无力的敲着。
希望妳不要再让我失望了。铁郧凝住眉,过了一会儿又问:我猜今天妳有去,对不对?
对……我有去。乐蒂不想再骗他。
看见我了?
嗯,我鼓起勇气想上前告诉你我是“雨”,可是终究没办法,我喊不出口。
妳到底在怕什么?铁郧无奈地问。
因为我……她本想坦诚自己有张很不起眼的脸孔、一副很娇小瘦弱又不丰满的身材,可是这样的话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
长得很难看?他开始做臆测,通常不愿见面的网友或笔友大都是这个原因吧!
一看他这么问,正拿起茶杯喝茶的乐蒂还差点儿被口中的茶水给呛了。老天,他怎么一开口就料中了?!
如果是,你介意吗?她试着问。
如果我介意,不会花两年时间,几乎每天晚上跟一个陌生女孩在网路上交谈,何不找个美女来面对面谈场恋爱有趣?他不耐地打着。
是喔!看到后面那句话,乐蒂不苟同地撇撇嘴,根本不相信有哪个男人是不爱美女的。
妳不信?聪明的他从这两个字就瞧出她的不屑。
是不信,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丑到见不得人。被他这么一激,乐蒂控制不住的说了这句话。
懊,那就没问题了,我等妳的消息。
我会考虑。
OK,累了一天,我离线了,886。
88。乐蒂用力敲下最后一个字,眼见他离线后,这才重重吐了口气,但心里却闷得很。
他生气了,她知道,可他有必要用这样的语气指责她、奚落她吗?
偏偏喜欢他的心情还是这么浓、这么深,面对他这种淡漠的离线,竟让她觉得好空虚。她当真无法相信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一个让她无法掌控的局面。
乐美出国了,满载着欢喜的心情离开台湾。
乐蒂不放心她,坚持与她同行,参观了该机构的环境与设备,并亲眼目睹对方是个非常有组织的艺术中心,且对于行动不便的乐美有着完全的辅助和照顾后,这才放下一直不定的心。
最后在那儿住了三天,便返回台湾。
事实上,乐蒂和乐美都遗传了父母的艺术细胞,乐美专攻美术,乐蒂学的则是室内设计。成为一个顶尖的设计师是乐蒂的梦想,但过去为了乐美,她必须屈就一间连锁家具行,担任业务,毕竟一个没没无闻的设计师想要在这种极具竞争的市场生存下去,真的很困难。
然而乐美离去前一直暗示她,希望她去开创自己的生活,于是她辞掉了不适合的工作,搬离开板桥迁往台北,也终于找到了一份她很喜欢的工作──在一家颇具知名度的建设公司担任聘用设计师。
“夏乐蒂,这是妳的办公桌,这间办公室总共有六个人,负责我们公司的建筑设计案。”人事室张经理将她带进一间精美的房间。
“好漂亮的办公室!”乐蒂模模这张桌子,“好像都是新的。”
“那是当然了,我们才刚搬过来一个星期呢,而且这里是设计师的办公室,还不把它弄得精致些,谁愿意买我们盖的房子?”张经理笑了笑。
“嗯,说得也是,设计得真好。”她四处张望,“咦,其他人呢?”
“现在正是午休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妳也快去吃吧!”张经理是个成熟的女子,虽然年纪长些,但风韵犹存。
“好,谢谢张经理。”
“那我先离开了,有问题可以来问我,或是任何人,我们公司每个人都很好相处的。”她朝乐蒂点点头后,这才走出这间办公室。
乐蒂并不饿,因为她很兴奋,坐在这张大桌子前,有了从未有过的梦想和憧憬,看着桌角附设的电脑设备,她突然想起“骑士”,这阵子他们都忙,已经好几天没联络了。
他说等他公事处理好之后,会再上线约她见面,就不知那时候是哪时候了。
惫记得他曾经告诉她,他的公司也是从事建筑方面的,不知会不会这么巧,她跑到他的地盘了?!
想到这儿,乐蒂忍不住对自己的异想天开笑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慢慢接近,她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但剎那间,她震住了。
瞠大的眼珠子直黏在门口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人脸上……
正与客户谈话的铁郧数分钟后才发现似乎有道灼热的视线从他背后直射过来,于是停下说话的动作,转过身望着夏乐蒂。
他瞇起了眸,望着她震惊的表情,“妳是?”
乐蒂猛然转身,慌得想逃,可突然想起自己做贼心虚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才缓缓回头笑望着他,“我是新到任的设计师;没想到一来还没见到其他人,就先见到老板。”
“妳知道我是老板?”铁郧扬起下颚。
“啊!”乐蒂真想封了自己的嘴巴,只好笑着说:“我当然知道,来这上班前,我已经对公司有了一定的了解。”
铁郧点点头,“好好做,我从不会亏待尽职的下属。还有公司才刚迁来这儿,很多东西还没整理好,希望妳能分劳些。”
“我会的。”乐蒂点点头。
他朝她笑了笑,跟着又和客户进行生意上的交谈,还主动从档案柜翻出过去设计的案子与稿件,让对方做为参考。
现在是午休时间,他没去用餐,仍在进行着工作,这让乐蒂对他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乔先生,谢谢你。”过了好一会儿,生意似乎谈成了,他与对方握手,“走,去吃饭吧,耽误了午餐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跟你合作真的很愉快。”两人正要离开之际,他又回头望向乐蒂,“妳不去吃饭?”
“我吃饱了。”她的心在悸动,嗓音微带颤抖。
“动作还真快。”他落了这句话后,便与客户离开了这里。
直到他消失眼前,乐蒂还不能从这股震愕中回神,天……是上天在开她玩笑吗?
台北这么大、做建筑的这么多,为何她偏偏找上了他?
郧宇建设集团……那他的名字呢?她赶紧走到档案柜前,翻出几份资料,终于在其中一份资料的背面看见“总裁铁郧”的印记。
铁郧,原来他叫铁郧。
就此,这名字一直深深刻在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