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札答怜做起事来总是不带劲儿,不是深锁秀眉,就是颦蹙粉额,一脸的郁郁寡欢。
秋月和她走得最近,当然看出了她的不一样,但几次追问下,她总是轻笑回应、不言不语,就连嘴畔的那抹笑看来都是如此牵强、勉为其难,让秋月看得好不舒服。
“小怜,你再这么样,我津要生气了,明明有事又不肯说,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看?”
今日午膳过后,秋月又来厨房找札答怜,只见她闷着头洗碗,连休息时间也这么卖力工作,真让人感觉发闷。
“小怜,你究竟怎么搞的?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秋月上前一看,发觉札答怜正垂脸掉泪,心也随着她发酸。
“小怜,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啊。”秋月急急解释。
札答怜拼命摇头,拭着泪说:“没……我没生你的气。你没说错,我是有心事。”
“那是什么,说给我听听,珍贵文物发泄一下你就会觉得舒坦些。”
“对不起,秋月,并非我要瞒你,而是尚不知如何说出口,我心底好乱……好乱……对不起――”她说着,泪又止不住的滴落,坠入木盆内,渲染成一片咸湿泪海。
秋月吓了一跳,赶紧说:“不说就别说了,我只要你开心点儿,可没想把你弄得更伤心啊!”
“谢谢你,秋月。”札答怜赶紧站起身,将手擦干,从柜子里端出一盘甜点,“我真糟糕,留了东西给却一直忘了拿出来,净顾着哭,真不好意思。”
“我来看你可不是为了吃东西。”秋月噘着唇。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可惜我好没用,就只会哭,心底的话却说不出口,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喂!你怎么愈说愈严重了?什么话啊死啊的,可别吓我啊!”秋月瞠大眼,忍不住对她发起牢骚,“其实你在厨房里还算单纯,哪像我是被分派在东苑的,老是遇上那位高傲又目中无人的莫云姑娘,那才真的叫做痛苦呢。”
“莫云姑娘……”札答怜黯下眼,忽然想起那天在玉赋斋所见的那位艳冷姑娘,好不容易展出的笑容又随之消逸。
“你应该听过她吧?她是爷儿安置在东苑的女人,老仗着与爷的亲密关系对我们这些下人呼来唤去,还没当上王妃就摆着一副高姿态,真让人作呕!”秋月喃喃叨念着,丝毫没感觉到札答怜的不对劲。
札答怜双手放在裙上,情不自禁地相互绞扭着,强力压抑着心中呼之欲出的疼痛。
她忆及了赵清与莫云之间的暧昧,也想起自己清白已失的悲苦,心中还纽结着赵清污蔑她父亲所做的恶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偏偏她无力为父亲澄清一切罪状,只能任由赵清误会、怀恨下去,这样的日子她还能熬到几时呢?
她无法离开这个伤心地,因为她没有能力靠自己活下支,就如赵清所说,她根本离不开他,只是个无用的寄生虫。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完成母亲的遗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所以啊,她没事就老挑我们毛病,尤其是她身边那个贴身奴婢凤儿,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也不想想她自己也只是个下人,算什么东西!”秋月愈想愈气,嗓门不自觉的提高了。
“嘘……小声点,别让人给听见了。”札答怜忍不住劝了她几句,“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的话呢?你说我们只是奴婢的命,活该做个下人,是不该和别人计较的。”这些日子她拼命以这话安慰自己,谁教她命该如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唉,那也只是嘴巴说说,天底下有几个人真能这么想得开?”秋月叹口气,无精打采地吃了一块甜糕。
札答怜摇摇头,看向窗外。此时已入冬,满园梅花盛开,何时她才能学会梅花那股坚韧和勇敢,做个不再掉泪的女人……
***************
赵清和端木煜两人闲逸地走在梅园内,看着满园的粉拉拉扯扯腊梅衬着细雪纷飞的景致,幽然沁心……
赵清随手托起一朵梅,就着梅枝闻着那股香,无不有感而发,“寒梅枝弱就有如一位冰雪美人,虽没有华丽的装扮,但可一眼定入人心,甚至于比艳红的牡丹、灿烂的桃花迷人多了。”
“说得也是,在这里触目所及的粉白就给人一股清雅愉悦的感受。”端木煜颇有同感的应和。“那么就多住几天吧,这阵子正是梅开季节,我会吩咐厨子采些梅做些梅酿,保证让你喝在嘴里,欲罢不能。”赵清朗奕奕的神态,融入一抹轻笑,湛烁的眼瞳闪着相惜之情。
“?”端木煜深邃的双睫倏地一亮,大声笑说:“我就知道你中是嘴上说说,其实心坎里对我是欢迎至极。”
“你哟――”赵清哼笑,“别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我不过是听从父皇的旨意好好招侍你。”他的嘴角带着邪魅笑意,故意拿话茶毒他。
端木煜愉快地摇起纸扇,天生跳月兑着飞扬的气质。“无妨、无妨,只要有好酒喝,我一点也不在意你的调侃。”
“是啊,微风如此多娇,幽花袅娜凝香,这般佳境咱们两个大男人还忙着抬扛,简直没情调。”
赵清眉字间亦有股难掩的潇洒,两个一般高、一般气势的男人凝目交错,霍然扬起阵阵狂笑。
突然不远的小径上传来细细的脚步声,赵清耳尖的蹙起眉,“不知是谁来扫兴了?”
端木煜微摇纸扇,等着人现身,随着那人儿的身影放大,他突然咧开嘴,快步趟向前。“姑娘,你还记得在下吗?想不到咱们这么有缘,又见面了。”
赵清站在远处不动声地察看他们,以至于札答怜不知有他的存在。
“公子,是你!”札答怜微微一愕,没想到她正捧衣打算去溪边清洗,竟会遇见他。
“是我,可见姑娘记得在下了。”逮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端木煜便语不惊人死不休,“自从上回巧遇姑娘后,我可是一心纠结着姑娘的美貌,忘都忘不了。”他淡逸道来,眼尾却慎密观察着躲在梅树后的赵清。
“公子!”札答怜惊退一步,难以消化他的话。没想到这位看似气度不凡的男人竟如此狂妄。
“姑娘,在下尚未娶妻,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他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震得她招架不住,才欲转身逃开却不注意被脚边石块绊了下。
端木煜动作矫健地勾住她的细腰,神秘温柔地凝注她,“姑娘小心啊!”
札答怜脸上的惊慌始终没有褪过,紧张得连四肢都僵住了。
“煜,放开她,她不过是个奴婢,别让她弄脏了你的手。”赵清走出梅林,唐突的一句话让札答怜的秀颜更为惨白。
瞬间她仿佛惊醒般,立刻推开端木煜,结结巴巴地说:“奴婢还有事得做,先退下了。”
“赵清,她是谁?”端木煜的眼光仍定住她的背影。
“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别将她放在心上,如果你寂寞难耐的话,我身边有更好的货色。”
“不,我还是觉得她挺有趣,长昨如梅般清新,改天我买套新衣送给她,保证让人惊艳!”端木煜咧嘴笑说。
赵清撇撇嘴,“你对她有兴趣?”
“可以吗?”这得看主子肯不肯放人了。
“随你了。”赵清扬眉轻笑,“只怕她污了你的身分。”
“这你放心,我不会看走眼的。”端木煜自信满满,突地又问,“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哪有心情去记个奴婢的名字。”赵清冷哼,神情中带着一份轻蔑。
“那就只好靠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去问罗。”端木煜摇摇纸扇,满脸诡谲。
“祝你好运了。”
赵清眯眼审析,俊磊的脸上蒙上一层深沉,让人瞧不出心思。
***************
翌日一早,秋月突然匆匆忙忙地找到正在生火的札答怜,急促地说:“不好了,小怜……”
“怎么了?秋月。”札答怜搁下手中的薪柴,疑惑地看着满额汗水的秋月。
“爷方才突然下了令,把你和我的工作对调了。”
“对调?”札答怜似乎尚未从这层问题上反应过来。
“就是以后由我负责厨房,你则到东苑伺候莫云姑娘。”秋月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我昨儿的抱怨让老天爷听见了,它拯救了我,可是……我没想到是你得替我受屈,早知如此,我也不说了。”她是真的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虽然她受不了莫云的跋扈,但她够壮也够强,那腰肢仿佛一折就断,怎经得起虐待?
“没关系,既是爷的命令,我也不得不从。”札答怜垂下眼睑,回忆着昨儿个在梅园发生的事。
她知道赵清是故意的,他故意以这种手段折磨她。
“可是……”
“不打紧,反正我不犯人,莫云姑娘应该也不会找我麻烦。”她轻笑,却散不去心底的苦。“你不知道莫云姑娘就是那种你不惹她,她也会来招惹你的人。”秋月懊恼地说。她苦恼于小怜的天真,如果她遭受什么委屈,她真是会替她难过。
札答怜摇头,“别为我担心,既然命令已下来,我这就去。”
她赶紧收拾、收拾,在秋月忧虑的眼神下前往东苑。
到了东苑,她先去莫云姑娘的房里打扫,还好房里头没人,她暗吐了一口气,做来也轻松些。
一切整理妥当,她拿着竹帚到园里扫除积雪,雪积得很厚,让她扫得备感辛苦。寒冽隆冬,她居然还会扫得背脊泌出细汗。
就在此时,赫然有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姑娘在忙?”
札答怜一抬头,立刻蹙起眉,直瞪着对方。
“姑娘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会使在下心猿意马。”端木煜慵懒地笑了笑。
她心头直感不安,连忙别开眼,“公子有事吗?”
“我来找赵清。”他道。
“清王爷不在这里。”她恭敬回答。
“是吗?我刚才问高森,他是来这儿找莫云姑娘了。”端木煜不信地眯起眼,直望向东苑里头。
札答怜黯下神色,虚弱一笑,“我刚过来,或许他们一道出去了。公子是否进去等他们?”
“嗯……也好,不过我们利用时间先聊聊如何?”他逮到机会就不放。
“聊?”她仓卒地拒绝了,“公子,我还有一堆工作得做,没法子跟您聊,如果公子无聊,可到那儿池塘走走,看看鱼。”
“你还真懂得伤一个男人的心哪。”他捧心叹息。“要不姑娘告知芳名,在下便离开,如何?”
“这……”她犹豫了。无故告知陌生男人名字似乎不妥,但不说他又打算纠缠不去,这教她如何是好。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瞧他和赵清的交情不错,穿着打扮也挺贵气,可见是富家公子,这样的男人又怎愿浪费时间在她这个奴婢身上。
“我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区区名字不配让公子知晓。”忽然,她思及昨儿个赵清对她不屑的评价,怅然的神色泄漏了她心底的痛。
“姑娘?”端木煜凝眉,笑容抹上揶揄,“想不到姑娘还挺会记仇的。”
他这句话震慑了她,“我不是……”
“我知道你说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没心肝的赵清对不对?”他喉间逸出笑声,漫不经心地一语道进札答怜心坎。
“呃――”她心儿忽地一牵。
“在下这张嘴就是不老实,还请姑娘别介意。”端木煜眯起眼,洞悉她神情中的无措“现在姑娘可告知在下芳名了吗?”
“奴婢叫小怜。抱歉,我要工作了。”她顿觉困窘,抓着竹帚又开始使劲儿推开积雪。
见她这般瘦弱,还得与那几乎半个人高的积雪相对抗,端木煜立即上前道:“我得好好说说赵清,居然让你做这种苦力。”
“公子不要!这是我心甘情以石投水怕。”她急急解释。
“那么由我来帮帮你吧!”他抢过她的竹帚,轻松地为她清开一条路。
“行了,公子,我自己来。”札答怜急坏了,紧抓住竹帚。这情景若是是的奴婢撞见,她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没关系。我力气大。”
“她要你别帮了,你又何苦当个无趣的人呢。”不知何时,赵清乘着匹白马踱进东苑,一手昆锁着坐在他前头的莫云。
札答怜立刻松开手,嗫嚅地说:“奴婢见过爷。”
“还有呢?”赵清望了眼怀里的莫云。
札答怜鼻头一酸,“奴婢见过莫云姑娘。”
莫云这才冷冽一笑,回首看向赵清,“她就是上回我在玉赋斋见这的那个奴婢吧?怎么会在我的东苑呢?”
“我疼你,特地派她来伺候你。”赵清性感的薄唇衔了丝放浪淡笑,搁在莫云腰间的手猛然一收,让她的身子更贴向自己,继而封住她的红唇。
札答怜咬着下唇,深瞳中回荡着清冷低诉……
“我说清,你们若要调情也别在我眼前,刺激孤家寡人的我吗?”端木煜在一旁慨然低喃。
赵清终于松开莫云,转向他,“梅酿喝光了?”
“没人共饮,你要我学你们汉人诗仙李白,半夜找艘船去和月亮对饮成三人,我可没兴趣。”他弯起眼笑道:“不如让小怜陪我吧。”
“小怜?”赵清凝聚寒冷慑人的气息。“你倒挺有本事的。”
“那当然。”
“送个奴婢给你太损我颜面,你也太没眼光了吧?”赵清飘忽一句,缓缓又道:“广怀王又派人来找你,现在人在我书房,你自个儿去应付吧。”
端木煜撇撇唇,厌恶地皱皱眉,“烦透了,我和他说去。”临走前他对札答怜暧昧一瞟,“很荣幸得知你的芳名。后会有期,小怜姑娘。”
赵清挑眉,看着他离开,随后转过身,锐利的星眸对着札答怜射出一道冷光,“好个你,连罗俐国广怀王的大世子也不放过?”
罗俐国……大世子!札答怜赫然睁大眼,“奴婢不知他是……”
“爷,您瞧她最擅于伪装一副卖可怜的模样,让人见了恶心!”莫云倚着赵清,涂着大红蔻丹的手指轻滑过他的下颚。
赵清抓住她不轨的手,咬了下她的唇,压低嗓音嗄哝地说:“是啊!哪个女人比得上你妖娆多情呢?”
“您就是不正经!”莫云斜睨了他一眼,顺势窝在他胸前格格娇笑。
札答怜别开眼,硬是压下心头的刺疼,霍地看见小径上有个女子疾奔过来,是凤儿。
“莫云姑娘……莫云姑娘……啊!清王爷您也在,奴婢向王爷问安。”凤儿赶紧福了个身。
“什么事?瞧你惊的。”莫云皱着细眉问道。
“莫云姑娘,您最珍爱的雪珊珠子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莫云骇然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都放在梳镜柜中吗?你找仔细了没?”
说穿了她的宝贝不少,赵清更是赐给她无数珍珠玉饰,但唯一不同的是,那串雪珊珠子是去年她与赵清逛市集时他亲自买给她为她戴上的。
说什么也不能丢啊!
“找过了,就是找不着。”凤儿嘴角隐着笑。“不过方才可有个人擅自进莫云姑娘房里打扫,就是不知……”她不怀好意地瞧了札答怜一眼。
“你是指她?”莫云瞪着札答怜,“说!我把我的雪珊珠子藏哪儿去了?”
“我…….我没……”札答怜心口一窒,连退了好几步,“不!我没拿…….爷,您相信我。”也不知怎地,无助的她却只能求救于危险的赵清。
只见他眯起眸子,冷硬的唇在冰雪飘扬的朦胧中泛起几乎称不上笑意的淡淡细痕。“把东西交出来吧!云儿天性善良,不会怪你的。”
“我真的没拿。”札答怜仓皇地回睇他。
“才怪!一个晌午只有她进过莫云姑娘的闺房,不是她会是谁哦!”凤儿一迳锁定札答怜,让她连一丝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拿出来!”赵清不耐了,语气转为冰冷。
“我……没拿,怎拿得出来?”札答怜眼神变得空洞,对他那轻蔑的态度直觉椎心刺痛。
“爷,您信我吗?”
“不过是个低下的奴婢,说的话能当真,木鱼都能吃了。”他骤然冷下脸。
“你――”对于他的无情,札答怜霎时呆愣,随之敛下眼,掩去眸中失色黯淡,不再为自己辩解。
“云儿,别跟个低三下四的丫头计较,明儿个我再买串给你、”赵清搂住她,打算掉转马头。
“爷,您等会儿。”莫云气不过的跃下马身,上前重重甩了札答怜一巴掌。
札答怜没料到她有此一举,重重地跌倒在刚才已扫除积雪的鹅卵石上。
她浑身发疼,尤其是右手心……
莫云却不放过她,蹲在她身旁拉住她一头乌丝,发狠地说:“想偷我莫云的东西,简直就是不想活了!不过乍在爷儿要补我一串的份上,我就饶你一死,但活罪难免!”下一步她竟抓起地上的竹帚,直敲打着札答怜瘦弱的背脊。
赵清只是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观看这一幕。
札答怜痛得咬牙硬撑,身子频频打颤。
“行了,瞧你手都打红了,一定委疼吧?为了个丫头伤了自己多划不来。走,我带你回房上药。”赵清终于开了口。
“多谢爷的疼爱,您不说还不疼,一说我的手心还真被那竹帚给刮疼了呢。”莫云这才松了手,揉着自己的手心走向赵清。
他伸手一带,俐落将她拉上马,亲密地搂着她离开。
札答怜一直趴俯在地上,沉重地闭上眼,泪却无助地由眼眶滑落。
他的狠她终于是领教了。
右手手心不小心扎入地上一块尖石,入肉分余,血流不止……
她猛力将尖石拔除,咸湿的泪滴在伤口上,她怎么不觉疼呢?只有那颗早已空洞的心隐隐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