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心过了非常忙碌的两天。
鲍事忙,公事上的应酬也忙,加上来来往往要见她的人又特别多,还要打点受训前的事,似有干头万绪缠着她,她觉得心灵负荷过重,巳到了承受不了的地步,她怕自己要疯了。
当然,主要的原因是在心里。斯年近在降尺,但在感觉上,却遥远得犹如永远到不了的天边。
费烈请客的日子到了,早上他已打电话来提醒过。蕙心有自知之明,所以先说好了可能到得晚些,因为太忙。
费烈托她去接斯年,她无法推辞,想去又伯去,最后还是答应了,约好了六点半在玫瑰堂外。
然后,她接见一些客户,又开了一次广告会议,还做了一堆案头工作,直到抬手一看,自己不禁吓一大跳,怎么已七点了?
七点?那么六点半等在玫瑰堂门外的斯年呢?
她又急、又气、又懊恼,匆匆拿起皮包,连埋怨秘前走。”
“我知道,谢谢你,家瑞。”她由衷地。“我会替自己安排好一切的,我不会为难自己。”
“那就好了。”家瑞笑起来。
甲板上另一头的文珠找不到家瑞,正扬声怪叫着。
“家瑞,你在哪里?”她叫:“来帮忙调酒啦9”
“你要不要一起过去?”他问。
“我再站一会儿,你先过去。”蕙心摇头拒绝。
家瑞走了,只剩下慧心倚着栏杆,极目远望,薄薄的丝衬衫迎风吹动,显出她苗条纤柔的身材,站了一会儿,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是家瑞去而复返?
转头望望,竟然是斯年。
“啊!”她淡淡地招呼,又把眼光放得好远。
“怎么不进去喝点饮料?”斯年站在她背后。
“不想喝!”她动也不动。
“是不是有点不开心?”他再问。
“我很好,非常好。”她立刻紧张地说:“没有什么摹值得我不开心的/
他沉默一阵。
“来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斯年说。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她说:“我相信你是看错了。”
“刚才——家瑞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让我及早准备去美国受训的事。”她说。
“决定去了?”他问。
“本来就决定去,去念书、受训,有什么不好呢?”她的脸色显得很冷。
“是,念书很好,我重回哈佛时也有这种感觉,”斯年说,“不过——学校依旧,人事全非。”
“我以前没去过哈佛,不可能有那种感觉。”她说。
斯年沉默了,他的确发现她的改变,是因为刚才他说的话?
“对不起,我先进去。”她垂着头侧身走过去。
斯年没有跟过来,当然,他不该再跟来的。
“蕙心进来了,”文珠叫,“你和斯年好像在轮流转,他出去你进来,你进来他就出去,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我刚才在吹风,”慧心淡淡地,“现在口渴。”
“斯年,你现在吹风,什么时候口渴?”文珠提高了声音,又笑又叫。
斯年没回答,却慢慢走进来。
“现在已经口渴了。”他说。
蕙心拿了一杯酒,很自然地坐在费烈夫妇旁边。
斯年转头看了一下,坐在家瑞那儿,两个人仿佛是——一贴错了门神似的。
“坐在慧心那边去,”文珠推推他,“快去。”
“分明是为难我,为什么不能坐这儿?”斯年微笑。“文珠,你还是像小阿子一样。”
“至少不像修女!恐伯当不了三天,修女院的墙就会被她打穿,她穿墙而出,还俗去也。”家瑞幽默地说。
“当然,当然,因为你没有当神父啊!”文珠笑着看看丈夫。
“这么说——是不是蕙心也该当修女?”家瑞看慧心一眼,她只是淡淡地望着遥远的海平线。
“是啊!是啊!不如建议蕙心找斯年隔壁的修女院去做修女,那不是——”文珠笑得好开心。
“玩笑不能开得太过分,”斯年认真地,“尤其牵涉到第三者。”
“慧心是第三者?”文珠小声尖叫。“你凭良心说,蕙心是第三者?”
斯年没有出声,只是半垂着头,也没什么表情。蕙心一定听见了,她的脸有点变色,却没把头转过来。
“当年你们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你不能否认的,是不是?是不是?”文珠咄咄逼人。
斯年的眼角飘向慧心,他看见她变了色的脸,又看见她眼中的难堪,心中一阵波动。
“是,我不否认。”他沉声说。
“那不就是了?”文珠插着腰瞪着眼。“说了一大堆,其实你心里还是爱慧心的,对不对?”
“那是以前——”斯年的话还没说完,巳被文珠推到蕙心那儿。
“我们大家都出去,让他们聊聊。”文珠叫。
家瑞、文珠、赘烈夫妇快步出舱,只留下斯年和蕙心,两人都很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文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蕙心先打破沉默。“很抱歉,令你尴尬。”
“怎能要你抱歉?文珠是孩子气。”斯年摇摇头。
“或者——我们是不该再见面的。”蕙心感叹。
“这有什么关系?说真的,蕙心,我们还是好朋友。记得吗?在比利时教堂我们曾说过的话。”他说。
“我不大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她摇摇头,“当时太意外、太伤心,神智不清。”
“我——很抱歉。”他垂下头。
“不,不需要道歉,我尊重你的选择。”蕙心微笑。“谁也不能勉强谁,尤其是感情方面。”
“是的,你说得对。”他说。
他们之间的谈话一直很空洞,很不着边际,谁也不敢触及中心。
“所以——见着我时你不必为难,也不必难堪,只当我是文珠、费烈一般的朋友就行了。”慧心理智地说。
“我会,我一定会的。”斯年的反应几乎是机械的。麻木的,完全不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难道当了神父都会如此?
蕙心暗暗叹息,斯年的改变何其大?除了外貌,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当年的幽默、风趣、康洒、几乎变成戴着斯年面具的陌生人。
她心中隐隐作痛,但——又能说些什么?所有的事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还能适应香港的生活吗?”她问。
“还好,虽然离开了很久,但香港到底是生长的地方。”斯年说。
“还记得那株草吗?”她突然问。“那次在酒店,你叫一个金发小男孩子送给我的。”
“记得,它——还在吗?”他呆愣一下。
“在,香港的泥土的确很适合它。它正欣欣向荣,已在窗台上变成二十几盆了。”她说。
“啊!真的?”他惊喜的。“你替它们分盆,是不是?你还种了什么花?”
“没有,就只有这种悠然草。”她摇摇头。“记得你在比利时教堂中对我说的‘此心悠然’吗?所以我叫它悠然草。”
“谢谢你,蕙心,真是谢谢你。”他激动起来。“我没想到它在香港真能够生根、生长,且欣欣向荣。”
“我很小心地培育它们。”她望着他。“我不愿看它们枯萎、死亡。”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手上,她一颤,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轻颤,震惊之下,连手也忘了抽回。
“我只能说——谢谢。”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慧心,我此生——无以为报。”
“我不希望任何报偿,真的,”她终于把手抽回,“我也希望此心悠然。”
“那么——慧心,忘掉以前吧!”他说。
“我希望做得到,可是——我是人,”她吸一口气,有些事不能说忘就忘的。”
“我了解,那是一段痛苦的过程,也——不一定会完全成功,不过可以试试。”他说。
“我会试,不过——你成功了吗?”她盯着他。
他思索、考虑半晌,摇摇头。
“我并不能做得最好。”他说。
“那表示你对往事——不能全部忘掉?”她追问。
“我还会努力。”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谁也不说话,只是任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进来。
“你——八月底去纽约报到?”他突然问。
“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她耸耸肩,又平静而淡然了。
“我九月初也去,”他说得十分突然,“教会派我去的,到时候——我可能回哈佛。”
“是吗?”她掩饰了内心的惊喜。
如果他真的要去,能像六年前她初到纽约,他赶来相陪的情形一样吗?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的。先替教会办一点事,再回哈佛办我的事,”他说,“我还有手续末办清。”
“那——很好,或许到时候我们能见面。”她只能这么说,不是吗?
“我一定会去找你。”他说得十分肯定。“我对哈佛太熟了,或者可以帮一点忙。”
“先谢谢你。”她说。微笑已展露开来。
他们看来——谁都不能忘情,是吧!
“不必谢我,反正是要去的。”他似乎开心多了。
文珠探头进来,扮了个鬼脸。
“喂!悄悄话讲完没有?我们要进来了。”她嚷着。
“讲完了,”蕙心微笑,“别作怪,进来吧!”
“说了些什么?能让我们知道吗?”文珠叫着。
“是啊!让我们分尝一点快乐。”费烈开玩笑。
“天机不可泄漏。”斯年也活泼起来。
“好吧!就让你们保存一点秘密。”文珠故作大方地说:“我们不追问了。”
“也——没什么秘密,斯年九月也去纽约。”蕙心永远是大方又坦白的。
“哇!那斯年不是又可以陪蕙心?像以前一样?”文珠整个人跳了起来。“不是骗人吧?斯年。”
“神父怎能说谎?”斯年淡淡地。
他们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展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们——似乎嗅到一点希望的味道。
接连着的是一串忙碌的日子,慧心每一次赴美受训都是这样的。这次她不必添置太多冬衣,她把上次买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晒一晒,把还可以用的都放人行李袋,然后再去买一点必需的。
她又去办签证。日常的公事还得照办,该见的人。该回的信、该签的支票……一晃就是二十多天,是她启程的日子了。
在办公室批完最后一份公事,她抬起头,揉揉发酸的后颈,长长透一口气。
她做事总是这样的,全副精神都投了进去,把其他的人或事都忘了,直到做完了所有工作,她的全身力量都被透支了,整个人像是掏空了般,连拿一杯茶的力量都没有。
“沈小姐,‘陈太太想见你。”秘书伸进头来。
陈太太?谁?她难道不知道巳过了下班的时间吗?
“叫她明天见老总,我太累了。”蕙心说。
“但是——”秘书脸上有着奇怪的笑容。
绑面一个人立刻跟了进来了。
“真是那么累?连我都不见?”文珠插着腰。
“啊!文珠,”蕙心哑然失笑,“怎么自称陈太太呢?”
“我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陈太太?”文珠问。
“当然是,只是我不习惯。”蕙心笑。“来接家瑞下班的,是吗?”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我是来替你饯行的。”文珠说。
“免了,免了,我累得要死,而且现在也不流行饯行了,免了吧!”蕙心一连串地说。
“我可以免了,但其他人呢?”文珠朝外面指一指。
啊!费烈、家瑞,还有斯年。
斯年!
臂心的疲劳几乎立刻就消失了,这真是没道理的。为了斯年吗?当然是斯年,除了他还有谁能令她振奋的。
惹心的视线掠过斯年,没有微笑、没有招呼,但——
似乎已足够了。
“费烈,怎么没带太太?”慧心问。
“她有点不舒服,有孕的人都会如此的。”费烈说。
“已经订好了位子,我们走吧!可以先去聊聊。”文珠催促着。
“去哪里?要开车过去吗?”蕙心问。
“在文华。”家瑞答。
又是文华,又是斯年——慧心心间翻滚着,一阵阵的波涛直涌上来,她自觉呼吸急促起来。
“你们先去,我就过来。”她努力使自己平静。“我还要整理一点东西。”
“不是全部都做完了吗?我刚才看你在休息,才敢进来叫你。”文珠嚷着。
“我——整理一点明天要带去的文件。”蕙心垂着头。
家瑞望了慧心一眼,他似乎了解蕙心的内心。
“我们先去,让蕙心再做一点事,”他拥着文珠走,“她的确还有事要做。”
蕙心感激地看了家瑞一眼,转身吩咐秘书也可离去,她独自留在办公室就可以了,她会自己锁门。
眼看着他们陆续离开,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刚才那么做会令人起疑,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那么激动,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起走的。
“文华”加斯年,有多少的回忆、多少的甜蜜与痛苦,她怎能不激动呢?
匆匆把几份文件放进公事包,环顾一下办公室,熄了灯,锁好门,就往外走。
受训回来,她可能不在这间办公室了,老总退休,她几乎是已被认定的继承人。这是她个人事业上的成功,可是——她始终觉得若有所失,若有所恋。
人不能只顾着事业,是吧!她现在明白了,可借已经太迟,迟得不可能再换回。
门口接待处坐着一个人,她无意看了一眼,啊——斯年,他怎么还坐在这儿?
斯年站起来,慢慢朝她走近。
“我在等你,陪你一起去文华。”他是真诚的,语气却仍是那么淡然。或者——他内心也矛盾。
这一回,慧心真的无法再力持镇定了,斯年在等她,要陪她过去——可是他已失去了当年的霸道和强劲的气势,令人心痛又心碎。
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跟他一起下楼。
事实上,叫她说什么呢?似乎说什么都不适当。沉默是她惟一可做的。
“我考虑过,今天的场跋或许我不该来,”斯年缓缓地说,“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我只是有点意外。”她说:“尤其是去——文华。”
他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闪出一阵动人的光芒。
“当年文华——的确和我有密切的关系。”他说“我”,不说“我们”。
惹心不语,只是沉默。
“再过一星期,我也去纽约。”斯年说。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也许因为就要分离,又要像当年一样在纽约重聚,他心中也不能平静。
可是谁能从他淡漠的外表看出来呢?
“在纽约三天,我就回哈佛。”他又说。
她还是不出声。
他要做什么,他去哪里,让她知道又如何?一点帮助也没有。
即使他们见面,谈的也只是些表面问题,她不敢再对他期待什么。
“在哈佛我可能停留十天,或者更长些。”他再说。
臂心还是毫无反应。
“我在跟你讲话,慧心。”他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听见了。”她答。
斯年皱皱眉,轻叹一声。
“你还在怪我,是吗?”他问。
“不,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摇摇头。“我怪的只是自己。”
“慧心——”他十分动容。
“我们到了。”她指一指文华酒店。
他只好沉默。
惹心不想再自寻烦恼,明知没有用,何必再一次地。冲下去呢?
找到文珠他们,他们正谈得兴高采烈,看见他们来,话题更多了。
“是斯年自动留下来等你的,不是我们强逼的。”文珠首先挑明立场。
“我可以作证。”太太不在,费烈风趣多了。
“其实不需要等我的,走过来很近,我又不是小阿子。”蕙心淡淡地笑。
“这是斯年的心意啊!”家瑞也说。
“那么我该说,谢谢你,斯年。”慧心依然淡漠地。
镑自叫了一杯饭前酒,文珠又叽叽呱呱地讲起来,他们这一桌几乎只听得见她一个人的声音。
“蕙心啊!这是你和斯年旧游之地,有没有什么感想?”文珠促狭地。
“没有感想,我心如止水。”蕙心说。
“不信,不信,你刚才——”说到这儿,就被家瑞一把抓住,话也说不下去了。
臂心默默微笑,明知她想讲什么,却也不介意。
“斯年,此次你赴美,到底是要办什么事?”费烈问。
“我替教会办三天事,是为了一个基金会。”斯年慢吞吞地说:“然后就回哈佛,办的是私事。”
“什么私事?和慧心有关吗?”文珠抢着问。
“我是去拿文凭的,”斯年说,“当然,我会去看看她。”
“你应该以老学长的身分带蕙心到处逛逛。斯年。”费烈说。
斯年把视线移向蕙心。
“我怕没什么时间。”蕙心却这么说。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文珠永远是热心的。“你总要吃饭、睡觉,周末也放假,是不是?”
“人家放假,我这超龄学生恐伯得加倍用功温习。”慧心笑。
“以你的程度,加上斯年这么好的学长,不会有问题的。”文珠说。
“哎——斯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文珠郑重地指着斯年,“你到底对蕙心还有没有感情?你能不能还俗?”
斯年低头沉思一阵。
“不能。”他显然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文珠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蕙心,真要三个月才回来?”费烈问。
“是的,这已是最快、最短的一个课程了。”她说。
“我们会因你的暂时离开而变得寂寞。”费烈开玩笑。
“在我们这小圈子里,我不算是多话的。”惹心笑。
“但是——总是若有所缺。”一向慎言的家瑞也说。
蕙心看家瑞一眼,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
罢才家瑞也帮了她,是不是?
“那么我不去就是了。”蕙心淡淡地。
“不去?”几个人——除了斯年都一起叫了起来。“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理由放弃?”
“为了老朋友的若有所缺。”蕙心笑了。
家瑞眼中光芒闪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那不行,这是你的一个大关键,不能因为我们的寂寞而令你失去机会,”文珠这次成熟得很,“我们等你。”
家瑞点点头,很欣赏太太这句话似的。
“对,我们等你,”费烈也说,“不只等你,也等斯年,等你们俩。”
惹心淡淡地看斯年一眼,他也正看着她,啊!他忘了自己神父的身份呢2
“明天要不要我送你?反正我是大闲人。”文珠热心地。
“不必了,公司替我安排了车,有人接送,”蕙心说,“无论如何,很谢谢你。”
“实在真有点舍不得呢!”文珠说:“想想看,我们曾有多少次全体人员,一个不缺地聚在这儿?”
唐心回来不就有大把的机会了?”费烈说:“斯年又不会离开香港的。”
“那个时侯慧心是老总了,会有空吗?”文珠说。她永远是稚气的。
“我总是蕙心,不论是什么职位,人是不会变的。”葛心笑。
她感觉到斯年看她一眼,斯年——听懂了她的话?
她很满意,真的。
她不在乎其他所有的人,除了斯年。
“好一个人是不会变的,斯年,听见了吗?”文珠og。
斯年微微一笑。
“你、我、他,”他接着文珠的话,“我伯谁变了呢?你看你还不是像小时候那么顽皮?”
“我的天,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文珠叫。
“文珠,算了,”家瑞制止她,“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懂得这些话吗?”
“但是你们都不出声,我可忍不住。”文珠悻悻地。
“文珠果然像当年一样。”费烈也说。
然后,话题岔开了,大家谈了些别的事情,又叫了食物,谁也不再提刚才谈论的问题。
所有的人当中,蕙心最沉默,可能是因离港在即,亦可能是身在文华,感触颇多,她一直没说什么话。
大家都吃完饭,在吃甜点了。
“慧心,怎么整个晚上你都不出声?”文珠又来了,她最不放过蕙心。“是否我们招待不周?”
“我听你们谈话不也很好?”慧心笑。
“不行,我们当中谁都不许不说话,”文珠说,“你闷闷不乐,我们做主人的心里会难受。”
“别这样,文珠,或许蕙心真的累了。”家瑞解围着。
“那么大家一起走,蕙心也可以早点休息。”费烈说。
没有人反对,付了帐,大家一起往外走。
斯年走在慧心后面,才出了门口,他就低声问:“我送你回去,好吗?”
“我开车送你,反正你不在香港,车让我用,等你回来再还给你。”斯年盯着她看。她心中一颤,无法抗拒地点点头。
是他提议送她回家的,是吗?
柄场永远是热闹的、乱哄哄的。慧心觉得很烦乱,没有目标地浮来浮去,四周一个熟人也没有。
是应该没有熟人的,昨夜的饯行有人说过要送她,斯年也不曾。斯年只是送她回家,很礼貌,很客气地又把汽车开走了。那奔驰四五O跑车原是斯年的,拿去用几天也不足为奇,斯年——是为了要拿车才送她回家的吧?
她越来越弄不清楚了,斯年现在对她的态度是冷淡又暧昧的,说他无情?他似乎又有。说他有情呢?他的情况又不许可,真令她困惑又混乱,就像在机场这乱哄哄的环境里浮来浮去一样。
她摇摇头,多想无益,也别再等了,再等也不会有人来送她的,还是人关吧!到了里面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等,没有乱哄哄的人群——
“慧心——”有人叫她。
她转头,看见了家瑞。家瑞是个可靠又稳重的朋友,他不常出声,但——总是及时地伸出援手,虽然那援手可能只是一点点友情。
但对蕙心,这一点点友情,正是她所需的,而且已经足够、足够的了。
“家瑞——”她惊喜地弃过去.忘情地紧握住他的手。“你没说过要来的,是不是?”
家瑞少变化、少表情灼脸上忽然显出了一点特别的神情,像是扭泥,又像一一一在为倩。
“我——反正没事,就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啊——我已办好了所有的手续,”蕙心不介意地放开他,她握住他的手是自然的,就像握任何一个不论男女的好朋友一样。“不过,无论如何,很谢谢你。”
“文珠叫我转告说她不来了,她约了人有事,”家瑞说,“费烈也要开会。”
他没提斯年,当然斯年已是神父。
“其实也不必送,我已习惯了。”她淡淡摇头。“若他们真的都来送了,我反而不好意思。”
“我们——坐一坐?”家瑞问。
“好。”盖心和他一起坐在桔红色的塑胶椅上。
“我——问过斯年,他正好在主持一个圣经班,所以没时间来。”他说,很诚恳地。
“我从来没盼望过他会来。”她黯然,“现在我们大家的环境已大不相同。”
“你能这样想,实在很好,”家瑞透一口气。“我猜——斯年一定也很痛苦。”
“我无法了解一个神父。”蕙心说。
“外表他是一个神父,”家瑞想了一下,“但我相信他心中一定很矛盾。”
“也许吧。”她摇摇头。“他已在矛盾了,我不想再加重他的精神压力。”
“你说得对,”家瑞点点头,“可是——我总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件事仿佛还没有完。”
蕙心愣然,哪一件事还没有完?
“我不明白——”她喃喃地。
“当然是你和他的那段感情,”家瑞正色地说,“我不相信这就是结束,这样的结局太不圆满。”
“人生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伤感地。
“我说圆满,不是十全十美。”他坚持。
“家瑞,我能对任何人抱着希望,但却无法对一个神父埋怨,”蕙心苦笑,“如今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已越来越远了。”
“你——可以不当他是神父。”家瑞说得奇怪。
“但他的确是神父,我骗不了自己,”蕙心摇头,“在此地那古老的教堂,我看过他穿黑色神父袍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神父——究竟能不能还俗?”家瑞天真地问。
“我想不能,这好像是新教宗才颁定的新规例,”蕙心说,“而且——就算可以还俗,他还是以前的斯年吗?我的感觉能改变吗?”
家瑞沉默了,他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永远不会再想这件事,我不是还有相当不错的
事业吗?”她笑,有淡淡的无奈。“也许——老总的位置只是我的一个垫脚石,我还能往上爬得更高。”
“你想爬得更高?”他意外地。
“我别无选择。”她苦笑。
“我总觉得你和斯年弄成这样并非天意,有许多人为因素,阴错阳差,所以——”
“我想没有所以了,”惹心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家瑞沉默了半晌。
“啊9我该进去了,”惹心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就在这儿道别了吧!让我一个人人关。”
“好。”家瑞眼光特别地凝视着她。“好好保重。如果有任何需要,打电话回来。”
“谢谢,我会的,”她用力握一握他的手,“再见,很感谢你来送我,家瑞。”
“一路顺风。”他再深深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臂心如释重负。
第一,她不愿跟别人谈起斯年,这是她个人的事,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再则,家瑞今天的突然到来,神色、眼光都十分特别,令她心中感受到一股压力。
她提起随身的深咖啡色“辜瓷”帆布袋。大步走向出境口。
就在她刚要迈人时,她听见似真似幻,很微小但却很清晰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在叫她的名字,“慧心”——那可是斯年的声音?斯年?
她霍然回头,那么多送行的人里,远远地她一眼就看见了他,是斯年,他终于来了。
“斯年——”她忘情地向他奔走,泪水已忍不住涌上眼眶,泣不成声。
冷淡的斯年也激动起来,他也向她奔去,就在她面前一步,他停了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分。
“斯年——”蕙心一把抓住斯年的手,激动得全身发抖。“斯年——”
斯年无言地轻轻拍着她。他也激动得厉害,他想拥她入怀,她毕竟是他刻骨铭心,惟一爱过的人,虽然因环境变迁,他说要忘怀过去,但那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是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抹不去的。
“斯年——我没想到你会来,”她吸一口气,努力将眼泪止住,她不是流眼泪的女孩,她是沈蕙心。’‘我曾盼望过,但没想到盼望竟能成真,斯年——”
他仍然拍着她,脸上神情是那么复杂。
“慧心,冷静一点。”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你就快上机了,冷静一点。”
臂心再吸一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今日的她,已能硬生生地压住所有的感情,这是职业上的需要,也是年龄的增长,她完全成熟了,在二十八岁的今天。
彬许——现在开始,她不会再做错事。
“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她抱歉。
“我了解的。”他只说了解。
“刚才——家瑞来过。”一刹那的感情冲动后,她只想把话题扯得越远越好。
“我见到他了。”他说。
“你们碰了面?他知道你来了叩她问。
“没有,我见到他匆匆离去,距离很远,不方便打招呼。”他淡淡地说。”家瑞是最可靠的朋友。”她说。
斯年凝视她一阵,笑了起来。
“你不觉得家瑞的神色很特别?而且——文珠没有来,费烈也没有来。”-他说。
“这——并不代表什么。”蕙心不明白。
“他也问过我来不来,”斯年还是微笑,“我们都不来,他便来了。”
“这——有什么不对?”蕙心问。
斯年摇摇头,再摇摇头。
“当然——没有不对,”他显然没说真话,“家瑞是个可靠的好朋友。”
臂心实在不懂,他这么前言不对后语的,他到底暗示什么?-但是没有什么时间让她追问,、催她人关的广播又开始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她实在不想讲别人的事。
“一星期后——你真去纽约?”她问。
“是的,我会住在六年前我们住饼的那间UnPlaza,就是联合国大厦附近那一间酒店。”他说。“那边的朋友已替我订好了房间。”
“我——那儿。”她心中又一阵轻颤,怎么那么巧?”或许——大家都难忘旧情?
“那我们很容易碰面。”他安洋地笑了。
“也不一定,一垦期后,我恐怕已去了哈佛大学。”她摇摇头。
“我只在纽约住三天,然后就去波士顿哈佛。”他说。
她不语。
她相信那一定会碰面的,他也到纽约,又会在波士顿哈佛——是上帝的安排吗?但愿是。
“我大概还是念商业管理之类的科目,”她觉得仿佛没有什么话可说,“要到了纽约才知道。”
“恐伯是一个特别科目。”他说:“哈佛常接受各大公司的邀请,安排一系列特别科目的训练,-训练他们的高级职员。”
“也许吧。”她望着斯年,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
斯年在面前,其他的事全都不值一提了。
六年后,惹心最大的改变就在此吧?
“我相信你一定会念得很好。”他说。
她摇摇头,不置可否。
“我不能送你,或者——我来接你?”她说。非常的真诚……“非常的认真。
“不必了.那时你已经到了波士顿。”他微笑地说:“朋友会来接我,对你——我同样的感谢。”
“不要说感谢,是我自愿做的。”她说。
想起以前对他的漠视,对他的不关心,对他的不在意,她的心就发痛。她希望——有机会加以补偿。
“你——入关吧!”他大方地伸出右手,用力握一握她的。“话是讲不完的。”
“是。”她的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
“保重,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要想得太多。”他低沉温柔地说。
他的温柔、低沉,啊!一如往日,谁说他不再是斯年?谁说的?
“我——尽力。”她的眼泪掉下来。
他轻轻地伸出手指,替她抹掉了。他——他还是只用一只手指替她抹泪,他还是这样。
“傻女孩,如今你不再是二十二岁了。”他说。
他叫她傻女孩——这仿佛是以前的称呼,怎么今天的一切又仿佛是昨日呢?
是不是她在作梦?
“斯年——”她的眼泪继续往下滴落。“你尽快来,我——我等你。”
“放心,一个星期之后。”他再拍拍她。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哪像是个神父?
他是斯年,不是神父。
“我等你,不要黄牛。”她用带泪的眼凝视着他。
他点点头,扳转过她的身体,推她入关。
她似乎迷迷糊糊地就迸了境口,迷迷糊糊地就飞到了纽约,不过她的心是踏实的、安详的,因为一星期之后斯年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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