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天气炽热的盛夏,校园内的钟声重覆回荡着,最后消失于绿树枝桠末梢。
人声鼎沸的高校内,处处充满热闹与喧哗,密切往来的热情燃增高温,像是要烧红整片校园,只有位于艺术大楼三楼长廊上的美术教室里,静谧无声,犹如一方别开天地。
一抹纤细的身影坐在直立的画架前,手中握着颜料盘与彩笔,将眼前空洞的白纸上,神乎其技地绽出一片盛开的太阳花田,大胆中又带着细腻的描绘,引人进入盛夏初开的花海世界,鼻息间,嗅到的仿佛是优雅清淡的花草香,不再是彩漆油墨的颜料味。
余晓乐一张清丽的瓜子脸上没有甚么特别的表情,黑框眼镜后,藏着一对深邃漂亮的眸子,秀气的唇瓣轻抿,不带一丝笑意。初完成一幅画,对她而言,依旧是索然无味。
她擅长绘画,对艺术很有天分。从小学开始,她的天分已经受到瞩目,经过栽培,她在不少绘画比赛中月兑颖而出,赢得相当亮眼的成绩,一路过关斩将,尽避她本身是个失语症患者,学术教育单位最后仍是无异议通过,将她保送至这所精英辈出的高校就读,目前甚至为她积极争取,到法国接受失语症治疗与同时进修绘画的机会。
她不是贪图的人,自从十岁那年,因为亲眼目睹母亲发生车祸丧命的惨剧,而失去说话的能力后,她一直都是用随遇而安的心态在过日子,纳入她手中的机会就是她的,除此之外,她并不会特别为自己去争取甚么,她的心境可说是无欲无求。
若不是父亲的坚持,她不可能走上绘画之路,孤独寂寞的她,并没有任何人来了解。
她的世界里没有声音,她不打扰别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所以她没有朋友,一直是独来独往。
不过,余晓乐很习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时间让她不得不习惯一切。
案亲因为忙于事业,长年在国外,无暇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是仍然非常关心她的学业,并且积极地在国外寻找治疗失语症的权威,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女儿的病治好。
余晓乐搁下画笔,静静地凝视初完成的画作,脑海里像是浮现了甚么画面,又很瞬间地消逝了。
她伸手触碰颜料未干的画纸,看了最后一眼,有意撕掉初完成的画作──
“为甚么要撕掉?”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余晓乐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来。
她意外地看见在这所学校里面,负面新闻最多,她也最不想与他发生任何瓜葛的人──单亦江。
除了画图之外,余晓乐向来没有研究其他人事物的兴趣,不过她对单亦江倒是印象深刻。
因为单亦江也是美术社成员,是大她一届的学长,在她尚是新生时,即听闻单亦江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最佳白马王子人选,在校园里的人气之高,无人能敌。
不过他的负面消息也不少,同学之间常常讨论著单亦江替换女友的速度之快,犹如更替每天换洗的衣物似地,因此,有一部分情感较为内敛的女生,只敢在心底偷偷暗恋他,不敢有所行动,余晓乐在许多同学身上,察觉了这样的心思。
她觉得这是一种难得好笑的现象,但是因为从来没有和谁分享秘密的习惯,所以这项发现,只有她自己在心底暗藏。
单亦江大步地走到余晓乐身旁,拉下她触碰画纸的手,然而,当他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手掌时,她着实感到惊诧!连忙抽手退离了他身旁三步,状似明显地避开他。
单亦江不以为意,平静地看着画架上的画,好看的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他们两人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个体,在谈论这幅画之前,她见过他、听过他,但是不了解他,相同的,他也许见过她、听过她,但是记忆中对她实在没甚么印象。
他们互不相识,不过就从眼前这幅画开始,他们两人生活的齿轮开始运转,首先缓慢地接起夹缝,顺滑轨道之后,将会愈转愈快,填补彼此的每一个缺角,并且证明那每个缺角的重要。
单亦江从画架上移开目光,看见了搁置在一旁的彩笔。
“为甚么想要撕掉这张画?”他用疑问的语气问道:“你觉得不满意吗?我认为你画的太阳花很有生命力,感觉相当活泼、有朝气,这么完美的一幅画,你忍心撕毁?”
余晓乐微微颔首,她没有回答他的能力,纵使有办法,她也不想回答。
这幅画是她完成的,要留?要弃?全凭她决定。
她唯一能主宰的,就是自己亲手创作的图画。
“你也是美术社的学生?我好像没看过你。”
他虽然参加社团,但是除非社团里有重要的事,否则他通常都被提列为社团里的幽灵团员。
也因为他参加美术社的关系,校内一堆爱慕他的女孩都争相报名进入美术社,有的因为在美术社见不到单亦江,失望地要求退社,有的连退社申请表都懒得填,干脆跟单亦江一样当幽灵团员。
其实根本没有人模得清楚,为甚么单亦江会选择进入美术社,并且从未更改过社团,也没有参加过其他社团。
难道当真对艺术情有独钟?
若是如此,平时社团时间,又为甚么见不到他的人影呢?
余晓乐并不想去探讨这件事,因为说穿了,他的事与她无关──
看她没有回话的意思,单亦江直接开口道:“既然你不想要这幅画,不如送给我吧。”
她倏地抬头看他。心里相当疑惑──
他为甚么会向她索这幅画呢?难道是他欣赏她的画风吗?
仔细想想,他也是美术社的一份子,多少对艺术应该带点兴趣,自然会有评鉴一幅画的眼光,她不需要如此惊奇是不?
余晓乐正单纯地想,他立即公布正确答案,为她解开脑子里突然纠结在一团的疑惑。
“下星期三之前,我刚好要交一份作品参赛,你把这幅画给我,我直接交出去比赛,如果得名,拿到奖金我会分你一份。”
她倏地一怔──
从她脸上处处充满惊愣的表情看来,她确实为他刚才的一番话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艺术,但是我本身不爱画画,也不想当画家,只想当个画廊经纪人,定时开画展,供人欣赏。”他看着眼前的画,继续笑道:“你这幅画刚好解决我下星期三所要面临的难题,谢啦。”
余晓乐闭了闭眼,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等等,现在是甚么情形?
他向她索这幅画,并不是因为他本身喜欢、钟爱,所以想要收藏,而是刚好可以拿来应付他下星期三的作品参赛?!
她感到万分诧异。
这个男人的脑袋瓜里肯定贫瘠得很,一点创意也没有,才会假借他人的才能发挥。
当她正想摇头拒绝,一抬起眼,却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一张灿烂如阳光的笑脸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几乎睁不开双眼,连镜片也阻隔不了他的电眼攻势。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节节败退,已经快站不住脚了。
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她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对眼前这张无惧无畏的笑脸是丁点办法也没有。
“你人真好。”根本没有获得她的首肯,他私自将她的沉默当作默许。
不!她没有要将画送他的意思。
她宁愿将这幅画撕毁,也不愿让他拿去冒名顶替,即使得了奖,也毫不光荣。
没有经过努力,就静待成功的人,是最厚脸皮、不要脸的人……
无奈,余晓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微启唇瓣,表情有些紧张。
“我叫单亦江,你呢?”他问了她的名字,但是和问人家今天吃过饭没有是一样的口吻。
她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一脸愣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单亦江静默一会儿,抬眼看她,笑了笑道:“怎么不回答?从刚才到现在,你都一语不发,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倏地!像是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狠狠地拧痛了她的心,霎时,她觉得万分难受。
她低下脸来,随即旋身离开,走出美术教室,她快步走的步伐更加急促,最后变成奔跑。
单亦江终于忍不住轻蹙眉头。
他有这么可怕吗?还是惹人厌恶?
不会吧?他觉得自己还颇为人见人爱,至少很多人都亲口说爱他,应该不至于惹人讨厌。
在心底,他直接当她是怪胎结案。
在校外的一间咖啡馆里,浓醇的咖啡香飘散在空气中,落坐的人们轻声细语交谈,漾出这间高级咖啡馆里舒服的气氛。
单亦江推门而入,走进咖啡馆里,目光迅速地搜寻到坐在窗台旁的好友秦珊,并且朝她走了过去。
两人座位刚好呈九十度角,有助于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是秦珊故意挑选的好位子,不过单亦江不会知道。
秦珊留着一头及肩的微鬈长发,黑白分明的双眼大得漂亮、吸引人,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使她美丽的双眼看起来更深邃,轻轻一眨,根本没有男人可以逃过她的电眼攻势。
除了单亦江──
她和他不但是同班同学,更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们两人的父母交情不错,对他们的感情乐观其成,所以在亲朋好友之间,早将他们两人视为天作之合的一对。
只有单亦江和秦珊本人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不像外人所想那般,他们可以谈得上是知心好友,但是却不是男女朋友。
其实这么多年来,秦珊心里一直很喜欢单亦江,但是向来有自信的她,也不敢轻易向单亦江表明心迹。
单亦江是唯一令她没有把握能征服的男人,却也是唯一教她真心喜欢上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抓住他不可。
“我帮你点了一杯拿铁。”她很细心,知道他喜欢喝甚么咖啡。
“谢了。”他笑。“今天约我来喝咖啡,有甚么好事发生吗?”
“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喝咖啡吗?”她反问道。
“真的这么无聊,不会去租几支强档新片到我家看?”
“偶尔换换新口味嘛,老是在家看片多没新鲜感?”
秦珊最讨厌到他家看片了,不是她不喜欢到单家,而是单亦江这个大木头,老是约来一大堆朋友来家里一起同乐,让她原本设想好的两人世界,一瞬间被众人打坏。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该不会是单亦江察觉出她的心思,故意找人来破坏他们两人的独处时光吧?
不过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他应该不知道她喜欢他才对吧?
“对了,今天下午你跑到哪里去了?”她像是随口问道,其实有关于他的每件事,她一直都是耿耿于怀。
“我去社团。”
“今天又没有社团时间。”
秦珊知道单亦江对艺术情有独钟,所以她在艺术方面的功课也相当用功,想利用共同的话题来捉住他的心。
所以从单亦江加入美术社开始,她也跟着申请入社,和单亦江不同的是,她会参加美术社,目的就是为了搜集社团里的最新消息,一方面好用来当作和单亦江之间的聊天话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认为她是为了单亦江才加入美术社。
秦珊一直认为自己和那些喜欢单亦江的花痴女是截然不同的。
她长得漂亮、有主见,知道该怎么去捉住她想要的,而那些只会迷恋不会行动的女人,压根没有一点可以和她匹敌!
她们凭甚么和她一起喜欢同一个男人?
秦珊的自信简直是高得骇人!
“下星期,我要交一份作品参赛,所以到美术教室找参考工具。”想起平白无故得到一幅好画,他好看的唇角不禁扬起一抹淡笑。“结果被我遇到一件好事。”
“甚么好事?”
“我在美术教室遇见一个女生,脸上戴着一副很拙的黑框眼镜,一语不发,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显得很老气。”
单亦江三言两语的描述,却让秦珊很快地在脑海中联想到一个人──余晓乐。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这个女生是谁,她叫余晓乐,是社团里的精英,也是学校重点栽培的学生,我想能符合你所描述的特质,整个社团里只有她吧。”她的话语中带有一丝轻蔑。“不过,我不太明白,遇上她算甚么好事?我们都觉得她很难亲近,简直是──”
“怪胎!”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
“你也这么觉得?”秦珊颇为讶异,因为单亦江对任何人事物通常都不带有甚么特别的意见,也就是没兴趣。
“她这个人的确蛮怪的,不过人还不错。”
“人不错?”她蹙起眉头,不太了解他话里的意思。“怎么说?”
“我到美术教室的时候,看到她正好在画一张画,于是我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作画,直到完成那张画之后,她竟然想动手撕掉,所以我立刻出声阻止,并且跟她要了那张画。”
“她撕掉自己的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秦珊回忆道。“真不知道她这种人的头脑在想甚么。”
“反正她把画给我,算是解决了我的问题。”
“甚么问题?”
他的问题竟然会靠那个怪胎来解决?她没听错吧?
秦珊当然觉得不平,因为单亦江有甚么事都会找她商量,没道理让一个外人来介入吧?
“她给我的那张画,刚好可以让我下星期交出去参赛。”
“你要交她的画出去?为甚么?你自己也很会画画,何必用她的画呢?”她不明白。
“我告诉过你了,我喜欢艺术,欣赏好的画作,但是我本身不爱画画,我可不想当画家。”
无心插柳柳成荫,单亦江也没想到自己的才华会被挖掘、注目,他并不想成为画坛新星,虽然喜欢和艺术有关的事物,但是他知道自己本身不适合当个创作人,只要懂得欣赏就行了。
惫是将这种画家身分留给真正有实力的人才吧。
“你真的好奇怪喔,明明有天分,却又不想善用天分。”秦珊叹了口气。“我还是有点不了解你。”
单亦江似笑非笑说道:“记住,帮我保密,别把我拿别人作品来参赛的事说出去,省得麻烦。”
“嗯,我不会说的。”秦珊甜甜地笑道。
“你说送我画的女生叫甚么名字?”
“余、晓、乐。”秦珊丝毫没有将余晓乐放在眼里,但是心里还是会在意单亦江询问的用意。“你问这做甚么?”
“我忘了叫她不要说出去。”他蹙起眉头道:“不过像她这么不爱说话的人,应该不会多嘴。”
“甚么不爱说话,她根本不能说话,她是一位失语症患者,就是因为在美术方面的表现杰出,所以才被允许就读我们学校,听说她的家人和校方都积极地为她争取到国外治疗和进修的机会呢。”
“失语症?”单亦江不禁微怔──
他想起自己对她失言,揶揄她不说话该不会是个哑巴一事感到心虚。
原来,她是真的不会说话……
糟糕,他应该无意中伤了她吧?
他心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丁点自责,他应该亲口跟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