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府初春气节,生意盎然,丛丛花、片片草芽绽放生姿,在温暖的阳光下尽情闪耀自身的美丽。
弯过假山流水,绕过长曲寿桥,桥下平静的湖水上,生了一朵朵又大又粉的莲花,寿桥的中央,有一座“快哉亭”,龚老夫人常常在此处饮茶赏花,聆听从外头聘请入府的歌伶弹唱小曲。
一个身形俊拔的男人从桥头那端迈步走来,进入凉亭之后,向龚老夫人问安。“娘,孩儿回来了。”
报天洛此赵经商归来,得到不少利益,但是他的脸上仍然见不到丝毫得意与快乐。
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孔冷观情势。
报老夫人看了好久不见的儿子一眼,轻轻将手一抬,示意一干奴婢和歌伶先行退下。
等到亭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龚老夫人才清清喉咙笑着道:“你这么久没回来,我都快忘记,自己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子。”
因为能干,所以她这个娘很少有时间,可以和惟一的儿子共享天伦之乐,每天只有无聊。
“还有缙儿。”他的儿子总能代替他。
“缙儿那孩子与我不亲,和我相处时十分沉默,或许是受你影响吧,他一直认为自己本身是个错误。”龚老夫人提起孙子,不禁感到遗憾,始终无法让他们父子两人和睦相处。也怪她,当初为了遵守诺言,硬是要天洛将柳家的千金发进门,不料却发生这样的家丑。
这些年来,她一直保持低调的态度,不去过问儿子的感情生活,因为她不想再酿成一次错误。
但是将近十年,天洛却总是闭口不谈感情的事,他们龚家世世代代单传,她真的希望天洛能再娶一房,多为龚家添丁。
“后羲有招来书信。”龚老夫人提道。
报天洛疑惑地扬眉,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
“信里写些什么?”
听儿子这么一问,龚老夫人随即漾开一抹笑。“听说广阳城里有一户人家的千金,八字生得好,是众多华府争相提亲的姑娘,而且你此趟往北方经商,不也去找过后羲?他应该有跟你提过吧?”梁后羲他以为他在玩什么把戏,他会不知道吗?
梁后羲就是见不得他过清静的日子,现下给他意出一个大麻烦,又要费心收拾了。
“他跟你提过吧?”
看儿子一脸沉默,龚老夫人不禁又问了一次。
“是提过。”龚天洛承认道。
“既然这位顾姑娘有那么好的命相,你岂能轻易错过?也许她真的能帮助你平平顺顺呢。”
老夫人啜了一口茶,却听见儿子不以为然地说:“我的人生一直很平顺,不需要谁来帮助。”“天洛。”老夫人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意玉芬的事,但是你总不能因为一个玉叶,就当天底下的姑娘都是玉叶吧?这世上还是有好姑娘,还是有可以陪你共度一生的女人呐。”
老夫人算是苦口婆心,劝儿子看开。
“我没当谁是谁,只是这种儿女私情对我而言,犹如儿戏,一点也不重要。”他淡然道。
“你说不重要,那一切就依照我的意思吧。”老夫人慧黠地说:“反正你也无所谓,不是吗?”
“娘。”龚天洛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后羲的信里透露出不可错过的意思,而且他看人一向准确,既然他说顾家千金有帮夫运、好八字,娘便替你命人前去顾家提亲,相信再过几天,就会有喜讯传回。”“你已经叫人去提亲?”龚天洛的表情中有抹震愕。
“是啊。”老夫人笑了笑。
“我不答应!”他立刻拒绝。
“你不是说不重要的吗?既然不重要,那你还要反抗什么?听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长达快十年的不闻不问,给儿子冷静的时间也够多了,相信她这次的决定,儿子没有理自以反对。
“你还想造成另一段错误吗?”
“我不想,所以我慎重考虑过了。”老夫人气定神闲地回答道:“娘希望你敞间心胸,学会去爱人。”
像缙儿,就一直很希望得到爹的宠爱,可是天洛一直对玉叶使他蒙羞的事耿耿于怀,再怎么样也无法和缙儿亲近,使得这对父子之间的距离日渐加深,已经失去温暖可言。老夫人的确是精心思量过,所以她的决定是绝不会改变,也不会让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报天洛沉默地看着他娘一脸执意的表情,他知道无论怎么说,也推拒不了这桩婚事。
这次,他真的被后羲给摆了一道——
总有一天,他必定会双倍回报他这个莫逆之交!
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了一整条街,经过几日波折,新娘花轿终于进了南川县。
念儿晕头转向一整天,最后被送进了新房,头上盖着红帕,所以她全然不知外头的景象有多么壮大,只晓得这热闹的声浪很撼人!所以震得她头昏眼花,全身力气都快被耗尽了。
自从爹提出办法,她点头答应代嫁之后,顾府与龚府便一直有着密切的书信往来。
报府所表现出来的诚意,会让人感到迷失,因为与可怕的流言全然不符,他们的迎亲队伍一来到广阳城,哪里还像是恶人强娶妻的迎亲队伍呢?反倒让人觉得钦羡,竟然面子十足。
念儿拜别了爹和二娘,她为了保护裴衣,也为了保留爹对她那分,似有若无的不舍,她同意代嫁。
幸好碧云愿意陪嫁,她才不致于太过慌张不安。
“小姐,你饿不饿?”
避开门外的红娘和丫环,碧云进到喜房里,小声地问道。
“奴婢刚才偷藏了一只鸡腿,你要吃么?”
念儿轻笑道:“你吃吧,你累了一整天。”
“奴婢怎么会累呢?反倒是心疼小姐……”碧云叹气道:“其实小姐可以拒绝老爷和二夫人的要求,为什么小姐总是要顺从他们的话呢?这样对你实在大不公平了。”
“不听父母之言,就是不孝,难道你要我当一个不孝之人么?”她已经身挂不祥的重罪,不想再犯任何错误。
“当然不是。”碧云垂下眼睑道:“奴婢不敢,只是心疼小姐如此委屈,觉得像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不应该这样牺牲了。”
她好吗?
也许只有善良的碧云才会觉得她好吧,也只有碧云才会认为,她应该得到一个好归宿。
其实她从来没奢想过,她的未来能嫁给什么人,这么多年的孤独与寂寞,她只想有天得到看破世情的心。
“别说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提起,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崭新的生活。”念儿豁达地说:“还有很多事要去适应,不如拿现在的力气来应付往后的日子,过去就别再想了。”
能真的不再去想吗?
也许夜深人寂时,她还是会难过得忍不住全身颤抖吧。
碧云不再赘言,安静地退出喜房。
双红烛,交杯酒,一桌的喜果、喜糖、吉祥物,全被红烛拉长了影子,静静地置放在桌上。
被恭贺了数不尽的吉祥话,今晚过后,她可以改变命运,不再当一个不祥之人吗?
报天洛不敢违背母命,只好勉强压抑下强烈的不悦与满心的拒意,一一应付宾客。
受邀而来的宾客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由此可见他的人面广阔,势力不凡,也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
而他的好友梁后羲像是有意避开他似的,当喜帖送到梁府,却说后羲已经云游四海,不知道逍遥到哪里去了。
看来,他暂时报不了仇。
背着沉闷的心情,龚天洛来到喜房门口,还退了一千丫环女婢,气氛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他伸手推开门,走进了布置一室华丽和喜气十足的新房,无心浏览,他迈步走进内房。
看着桌上的双红烛燃着两簇火焰,火光照耀下,什么东西的影子全部被反映在墙上,床上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感觉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于是不安地稍微轻挪她的身体。
是谁进来了?
新郎官吗?
怎么这么安静?喜娘和丫环们跑哪去了?碧云又在哪里?她现在该做什么才好呢?
念儿心底开始慌慌张张起来。
“嗄?!”
倏地,红头盖被一把掀开!而她因为没有任何预警,于是睁大惊惶的双眼,仰着小脸,看向面前身形伟岸挺拔的男子——
他有一双黑如夜星的眸子,将所有七情六欲,都沉进了他那深邃的眼眸里,让人模不透他的心思,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让人一旦对上他的双眼,四目相接后,就很难从他目光中移开视线,可奇怪的是,被他定定凝视又觉得心悸莫名,总想逃开,却力不从心。他扬起线条刚毅的下巴,俊冷的五官板着一副稍微严肃的表情,薄唇悬着不可一世的冷笑,与他一身所散发出来的严肃气息,融化成一股教人不敢侵犯的王者气势。
他睨着眼前的女人,有一张极为陌生的清丽脸孔,娇小瘦弱的身子,穿着一身艳红色的凤冠霞帔,不免显得法怜又可人。
她那清澄透彻的瞳眸,像是无邪也无染,直直望进他的眼底,也轻易地探入他的心底,虽然他表面上无动于衷,但是心里却因为她的瞅视,而产生不应该有的起伏。
懊死!他怎么能为这样一个女人,而产生不同的情绪?
她只不过是他娘替他随便拿主意,才嫁进门的媳妇,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交集,他能对她动什么感情?
如果说他是因为被她宛如润玉的美貌吸引,就更加荒唐无稽!
像他这样权尊势高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小憋子,对一个陌生女子动心?
他忽然伸手掐住她细致的下巴,扳住她的脸庞,仿佛只要他再稍微使点力气,就可以把她整张脸掐碎!
“唔——”她闷哼出声,不敢乱动。
彬许是因为心烦意乱,龚天洛没什么耐心地摘去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将自己俊美的脸孔欺近她面前。
她在心底喘了好几口气,为了这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逸脸庞,不知丢了几魂几魄。
“你刃以旺夫运?”
他冷冷地问出这么一句。
念儿听进耳里,心在瞬间凉了半截,思绪也冷静不少。
他所要娶的妻子,是八字好的斐衣,不是她呀!此时此刻她会坐在这里,是因为她同意了代嫁。爹和娘舍不得斐衣受苦,所以要求她冒充斐衣,可是揭开真面目的她,仍然是一个八字不好的扫把星……
她虽然冒充得了斐衣,但是再怎么样,也无法将斐衣的好八字一并假扮,到头来,她还是不祥的。
“我竟然会因为八字这东西而娶妻?”他愈想愈气愤,没想到他平生可以横行天下,就是无法违抗母命!
这个娇小得可以的女人,生了一双水媚的桃花眼,又仿佛是来勾引他的,更令他怒不可遏!
他怎么会容许自己有异样的心情呢?
报天洛一心一意想要摒除心底那分诡谲,于是突然将她的身子推倒在床炕上,粗蛮地扯开她的衣襟。
从未受过这等无礼的侵犯,念儿实在害怕极了!
她知道新婚夜该与丈天有亲密的接触,但是在她的想象中,那应该是比现在这种情形,还要温柔的行为才是。
为什么他的态度如此强硬?感觉十分慑人!
“不要……不……”
她不知不觉地滑下眼泪,饿了一整天,无力挣扎也无力抵抗的她,只不过证实了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
任惶恐占满她整颗心,她只能哀叫、只能求饶。
“求你……不要……”
他已经野蛮地扯开她的霞帔,露出了艳红的抹胸,也露出她王肤凝脂的肩膀与手臂。
可恶!他的下月复部竟然传来强烈的骚动——
他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看着她流眼泪,听见她求饶的声语,他心底不禁产生一股不悦!
像他如此尊高的男人,竟一点也征服不了她的心么?难道她真的打从心底抗拒他?
“你哭什么?”他再度扳住她的下巴,冷声问道:“你已经是我过门的妻子,你觉得我这么做是在侵犯你么?”
他表明他的行为举止一切合乎“理所当然”。
“呜……”她据着唇,摇了摇头,但是仍然忍不住地注出声来,楚楚可怜地让人心疼。
报天洛的心忽然地被揪紧!靶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刹那间狠狠地掐住他的心!残酷地扭绞,最后像要掐破他整个人一般。
他气愤莫名地反身来到桌前,扬手挥落一桌的喜糖、喜果,双红烛也一并熄灭倒地。
喜房里比起外头似乎更加冷冷清清,念儿的啜垃声增添了无数的悲情,仿若又将所有不幸连贯起来。
才是新婚夜,她就搞砸了一切。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代替裴衣承受一切苦难了么?为什么却又临阵退缩了?她怎么刃以惹怒她的夫君呢?
王从四德她不是不晓得,纵使她只是斐衣的替身,可是他们毕竟已经拜过堂,他也算是她的夫婿,她不能反抗他。
念儿勉强坐起身来,只是稍微整理了一身狼狈,她用手背擦干眼泪,鼓起勇气起身走到他身后。
“对不起……”她的声调软软的,像是能化成一团烟雾似的,可以轻易地飘进他的耳里。“我、我是因为没有任何准备,而你又太突然……所以才会受到惊吓,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她将他生气的原因都揽到自个儿身上,她绝不能激怒他,谣传他是个如恶魔一般的男人,如果她现在惹怒他,就有可能会为顾家带来报复——她怎么能牵累亲人呢?
即使已受委屈,她也要保护她的家、她的亲人,因为这是她点头同意代嫁的目的。
为了取悦地,念儿打算将自己的矜持舍弃,她展开纤细的双臂,大胆地从背后抱住他!
报天洛一震!
所有惊诧和言语尽数梗在喉咙间,抵在背部的柔软触感让他有那么一阵子自乱心绪!
他不可能看上这个女人!不可能!
他根本不需要女人这种废物!
于是他猛然转身推开她!可是力道过大,她整个人扑飞到床沿,挨痛了身子,他却也因此心惊!
才往前踏近一步,他便强迫自己握紧双拳,压抑心底莫名其妙的澎湃情绪,勉强自己佯装无情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