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顾府在广阳城里,算是一方首富,顾老爷和顾夫人,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造桥铺路、乐善好施,行善更是不留余力,于是在整个广阳城里,百姓们都非常敬重顾老爷和顾夫人。
近日来,身怀六甲的顾夫人即将临盆,顾府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严以戒备,因为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是顾老爷和顾夫人第一个骨肉,也是他们夫妇俩期盼已久的孩子。
就在今晨一早,顾夫人感觉到肚子传来阵阵的强烈痛楚,于是赶紧找来产婆,准备迎接这个新生命的来临。
彼老爷在大厅上徘徊,一刻都无法静下心来,他的孩子即将出世,叫他怎么能不满心期待呢?
这时候,总管王桂匆匆忙忙跨进厅堂,来到顾老爷身前通报道:“老爷,外头有位自称谷老的居士说要见您。”
彼老爷沉凝半晌,点头道:“请居士进来。”
“是。”
王桂立刻退下,从外头请进了一名老先生。
彼老爷见这位老者仙风道骨,眸光精明,有股不可轻蔑的威严存在,当下心里便对老者产生了莫名的尊敬。
“居士请坐。”
彼老爷正要命人奉某,却被谷老阻止了。
“施主不必要客气。”谷老的眼眶凹陷,犀利的眸光定定地看着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请问居士为何叹息?”
“老朽乃是云游四海的道僧,今日有缘走到贵府门外,看见贵府上空有不祥红云笼罩,屈指一算,方知贵夫人今日即将临盆,这原本是该祝贺老爷的一桩喜事,但是……”
比老的欲言又止,让顾老爷心急如焚。
“居士请直言无妨。”
比老掐指算了算,又深叹一口气。“老爷今日将得一女,但是此女娃的八字落得不好,一出世便克母。”
颁地!彼老爷心头一惊——
“老朽句句天机,不打诳言。”
正当顾老爷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时,府中一名女婢仓煌地奔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夫人难产!情况岌岌可危!”
“嗄?!”
彼老爷心里蓦地一惊!无暇思忖谷老的话,火速地往寝居直奔而去。
来到寝房前,忽闻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细微的婴啼声逐渐宏亮,却揪紧了顾老爷的心!
“雪玉!”顾老爷慌慌张张闯进了内房里,闷窒的气氛迎面扑来!迅速席卷了他整个人!
产婆抱着刚出世的婴孩,和一旁脸上悬挂着清泪的女婢们一同望向顾老爷,生命的初生,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夫人……生了一位千金,但是夫人却、却难产——”产婆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彼老爷一颗、七万分惊徨!整个人跟跪地来到床沿,看见满床的红血,与一脸苍白却紧合双目的妻子,他的心彻底被揪痛了!所有的情绪和挣扎全数冲上脑门,最后一泄而出——
“大夫!快请大夫!”顾老爷转身咆哮嘶吼!震天价响的吼声,惊吓了襁褓中的婴孩,清亮的哭声在顾老爷心绪失控的同时,立即有效地成了镇定情绪的法术。
他愣愣地望着襁褓中的孩子,红女敕的一张小脸,越是用力嚎哭,越显生命的朝气。
这是他的孩子啊!
他第一个至亲骨肉……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对这个意人怜爱的小东西,表达一些初为人父应有的快乐,但是自己的一双手却悬在半空中,像是要从产婆的双臂中接过孩子,却又有一股力量叫他却步——
老爷今日将得一女,但是此女娃的八字落得不好,一出世便克母……
此女娃的八字落得不好,一出世便克母……
一出世便克母……
“不——”避开凝视孩子的目光,顾老爷痛心疾首地仰天呐喊,但是无论如何费尽心力地嘶吼,也唤不回心爱的妻子。
“老天爷为何要作此安排?!雪玉!必到我身边啊!雪玉——”
旁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婴孩清亮的嚎啕哭泣声……一声一声全数交织成无限哀伤的网,层层地将每个人的心网住。
初生的喜悦,彻底被死亡的阴冷气息淹没,谁哭?谁垃?谁悲?全变成了挥散不去的一团烟雾……
枝丫上的青女敕绿叶,朝不同的方向旋绽茂盛,又纷又红的花苞,已开放成又美又艳的花朵儿,绿是一片片地,红是一朵朵地,相互交织,形成春景夏姿的怡人风光。
彼念儿静心地坐在书房里视诹四书五经,她今年一十又二,外表已出落标致,一双杏眼灵慧有神,眉如远黛,唇不点而朱,秀气的鼻尖呼出温暖的气息,举止淑雅,静如处子。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婢碧云随侍在旁,也算伴读,她看着她的主子,不禁兀自神游。
碧云打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顾府为奴为仆了,她的年纪比小姐长三岁,所以有些事情她记得比小姐深刻。
老爷在小姐三岁那一年续弦,二夫人一进门,来年就为老爷生下二小姐,那年碧云已经七岁,她知道老爷似乎请来不少算命仙替二小姐看相,全数获得好语,老爷喜悦不已,当下席开百桌,宴请所有街坊邻居。
而府里另有传闻,说大小姐一出世便克死自己的娘亲,所以很难得到老爷的欢心。
虽然老爷也没有亏待过大小姐,但是在作风上,却可以显见老爷偏宠二小姐的态度。身为大小姐的贴身丫环,碧云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大小姐不觉得苦,仍然愿意一直这样下去,她这个下人也不能提出异议。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原本专心于书册的念儿,不禁也疑惑地抬起头来。
“外头怎么这么热闹?”
碧云笑答道:“肯定又是二小姐带头玩游戏,将气氛炒得热热闹闹。”
整个顾府里,也只有年仅八岁的二小姐有这项本事了。
“喔。”
念儿又将目光转下,似乎对外头的动静不再有任何兴趣,她伸出纤细的长指翻过书页,温文儒雅的举止像是在枯一抹烟缕。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推开,顾府的千金二小姐——顾斐衣——漾着开心的笑脸闯了进来。“姐姐!姐姐!”
依然童稚的嗓育,倏地响彻最初静谧的一室,传达每个角落,一股活力随之扑袭而来。
念儿没有抬头看向妹妹,语气却是温柔、慈爱。“姐姐想看书,请金省姐姐和青梅姐姐陪你玩耍。”
斐衣蹦蹦跳跳地来到念儿的身旁,伸手拉住她的袖摆,噘起她可爱的小嘴呢喃撒娇。“姐姐……后院的小报都开花了,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请金雀姐姐陪你去吧。”念儿的唇角掀起美丽的浅笑,但是却因低下脸来而遮掩住了。
“不要不要!”斐来开始左右摇蔽着念儿的袖摆,这下子她就算想走下心看书也不成了。
但是对于可爱的妹妹,念儿实在无法生气。
“姐姐会告诉我那些小报儿的名字,可是金雀不会呐!她好笨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要她带我看花儿嘛!”
拗不过妹妹的要求,念儿最后还是合上画册,无奈地笑应了她。
“好,姐姐带你去后院赏花。”
“好棒喔!”斐衣开心得像是挖到宝物似的。
念儿牵着妹妹来到百花盛开的后院,花香扑鼻,提醒着她已经好久没有走出书室,到外头晒晒太阳了。
从小到大,她只知道身旁有个关心她的碧云、有个喜欢她的斐衣,但是她却从来不识得父母所给的亲情温暖。
也许就如府中的传言,爹爹因为她一出世便克母的八字,所以对她无法坦然地付出情感,因为一见到她,就像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她就是害死他妻子的元凶!纵使是骨肉至亲,也无法剔除那无形的梗。
可是斐衣不同,她一出世,爹爹就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因为斐来的八字经过批算,列为大富大贵、旺家扶业之命。
所以有时候,念儿非常羡慕她的妹妹,虽然妹妹并不是正室所生,但是却远远比她这个正室的女儿,还要来得好命。
她顶着顾府大千金的头衔,实际上却是一个得不到亲爹关爱的人,她的心里当然充满失落。
“姐姐!这池塘的水好冰喔!”
一不留神,斐衣已经挣开她的手径自跑到池边,衣袖也不挽,便伸手在池水里空捞着。看着斐衣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笑靥,念儿真的觉得她这个妹妹很刀爱,而且是人见人爱呢。
斐衣快乐地拨着池水,却因为太过高兴,不小心地踩滑脚步,整个人直直往池塘里跌去——
“二小姐?!”
金雀大声尖叫,立即引起府中一阵骚动!
“救命啊!快来人啊!二小姐跌进水里了!”
不一会儿,府中的家仆火速赶来,二话不说,纵身跳入池中!将沉浮在水中阴气的二小姐,给抱上岸来。
“咳咳咳……”
斐衣在上岸之后,直哆不停,她全身湿透,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瑟缩,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念儿立即拉回同样受到震惊的神魂,迅速来到斐衣身旁,关切的话还来不及问出口,却远远听见爹和二娘着急万分的声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斐衣!你可别吓娘呀!”
彼老爷一来到池塘边,斐衣立即偎进了娘亲的怀里,放声大哭,饱受惊吓的她什么都不顾了。
彼老爷当下便问起事情发生的经过。
当金雀禀告完事情的经过之后,顾老爷忽然将目光,重重地放在念儿身上,他开口问道:“你妹妹落水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
正当念儿唯唯诺诺,说不出一个答案时,金雀却忍不住版大小姐一状。“二小姐落水时,大小姐只有站在一旁发散!并没有替二小姐求救,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像是见死不救!”
“金雀!你这样说太过分了!”碧云当时也在场,她相信小姐并不是故意袖手旁观。
念儿望了父亲严厉的神色一眼,悄悄吞了口口水,才附着碧云的话尾道:
“是……我震住了。”
她真的是吓呆了。
没想到斐衣竟然会在她面前,失足跌进池中!当下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甚至连声音也哽在喉咙间,当她回过神来时,斐衣已经被平安救起,但是她却无法放下一颗高悬的心,因为她知道,她将遭受到爹对她的质问——
“念儿!你该不会平时就嫉妒斐衣受到众人的宠爱,所以才见死不救吧?”二娘的话语说得尖酸刻薄,但是那并不是事实,可是除了她知道之外,还需要爹也知道才行呀。
如果爹相信她嫉妒斐衣,那么……她就是真的嫉妒斐衣了。
再多的话,也解释不清楚的。
彼老爷重重一叹,沉声道:“你果然是个不祥的人。”
颁地!
犹如一道极雷瞬间劈向她的顶端,仿佛将她蓄着三千乌丝的头颅,狠狠劈成两半,思绪也拼凑不完全,变得混混噩噩、复杂万千……
不祥?
她……吗?
毕好斐衣福大命大,才能逃过这次死劫,以后不准你再接近斐衣,你听明白了吗?”顾老爷握紧拳头,说出极度伤害她的话语。
念儿点点头,魂不附体道:“孩儿听明白了。”
此时此刻,她脑中思绪一片空白,比起刚才斐衣落水刹那间的征愣,还要令人感到空洞不止……
摆沉沉的夜里,念儿静坐在窗棂前,回想起今早发生的事情,心底仍然忍不住冷冷地倒吸一口气。
叩叩。
碧云轻敲门板,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她关心地问道:“你没有用晚膳,现在肚子饿不饿?奴婢去厨院煮一碗面给你吃好么?”念儿摇了摇头,没什么精神地答道:“我不饿,你早些去休息吧。”
“可是……”碧云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心里正想着今天早上,二小姐所发生的意外呢?
唉!老爷实在太伤人了,居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她真担心小姐想不开。
门外又有人走近,清脆的女声响起。“姐姐,你睡了么?”
碧云走上前去打开一扇门,斐衣立刻溜了进来,跑到念儿的身旁撒娇道:“姐姐,斐衣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都是斐衣贪玩,害你今天被爹爹骂,你不要生斐衣的气好不好?”
念儿看着妹妹一脸真挚,尽避心里再多的委屈和伤心,也觉得云淡风轻了。
她得不到爹的宠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些无情的言语,早已经听过一遍又一遍,不习惯也习惯了。
念儿扬着浅笑道:“不生气了,姐姐不生你的气。”
“真的吗?!”斐衣开心地投入姐姐的怀抱,仍然无法停止她的撒娇,与惹人怜爱的特质。
碧云知道二小姐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儿,而且她也一直很喜欢大小姐,于是她开口向二小姐要求道:“虽然二小姐已经认错,但是老爷未必知道是二小姐自己贪玩落水,奴婢觉得二小姐应该跟老爷解释清楚,才不会让老爷对大小姐感到不谅解。”
“你这个丫头还真会以下犯上呢。”二娘冷冷的声音忽然传来,人也已经走到门口了。
“二、二夫人!”碧云颤抖抖地退到一旁。
念儿见状,赶紧凑上前去好声道:“二娘大人大量,请别见怪,碧云说这些话是无心的。”
“哼!”二夫人冷哼出声,懒得和一个女婢计较,她进了房里,便抓住斐衣的手臂。“你怎么老说不听呢?她是个不祥之人,常常和她在一块儿会倒霉的,快跟娘回房去,以后不要再来这儿。”“娘……”斐衣根本不仅何谓不祥?
“念儿,你没忘记你爹说过什么吧?”二夫人冷睨了念儿一眼。
她垂下眼睑,淡然答道:“没忘记。”
“记得就好,以后少和斐衣接近。”说完,她硬是拉着女儿离开。
“姐姐!姐姐——”
斐衣的喊叫声渐行渐远,年纪尚幼的她,根本没有能力解决眼前的一切,只有挂着两行眼泪被娘带走。
念儿轻叹了口气,几近不可闻。
三夫人真是大过分了。”碧云看不过去地抱怨出声。
然而念儿只是安静地走回窗棂前眺望一片夜色,十二岁的她,却仿佛已经有了老人的心智,无论思考什么,都显得格外倦累。夜里的一股凉意倏地兜上心头,却无法抹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