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在塞车的东区街头拨电话订位。
“靖恩不会喜欢那里的。”艾莉订了一家美式餐厅——位于东区热闹的巷道内,一过用餐时刻就成了现场乐团演唱的“纵舞狂欢”,是艾莉最常光顾的一家店。
“所以我要带他去见世面嘛!”艾莉说得理直气壮。“搞不好人家比你更会玩,他不是去美国好几年吗?我看他是玩腻了才会隐居深山的。”
他倒希望是这样,否则……,他就当真活得太乏味了。
他迟到了坑邺十分,人来人往的百货门口却见不到方靖恩的人影。
艾莉紧张叫道:“他该不会没等到人就走了吧!”
“不会吧。”他不是那种人,艾罗相信。他看看表说:“我们才迟到了二十分。”
三十分?要是我三分钟就走人!天下只有别人等我,没有我等人这回事!”
艾罗笑道:“别把每个人都想成和你一样。”
“对不起。”突然,方靖恩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两人一同转过身,看见他有些慌张的神色。长发仍整齐地扎在后头,一身黑衣更显得他身子削瘦,三人伫立在人来人往的百货公司门口,一时成了令人惊艳的焦点。
“我迷路了。”
令人发喟的迟到理由。
“好逊的借口!”艾莉忍不住大笑。
“真的……”他显得有些尴尬,像孩子般失措。
“好啦!原谅你。”艾莉热情地往他手臂上一揽,顿时,他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住了。“走!我坑邛死了。”
方靖恩被她拉着走,他无助地回头看着艾罗,艾罗只是淡淡笑着。那带笑的深眸仿佛在对他说:“她要是吃了你,我一定会救你。”
一进入这家人声鼎沸,热门音乐震天价响的餐厅,靖恩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只有艾莉精神大振地领着他们走进包厢。但叫两人吃惊的是,包厢里早坐了三个年轻时髦的女孩,一见到他们眼睛全亮了起来。
艾罗认出她们都是昨天出现在生日派对的年轻人,全是艾莉大学时代至今的死党。
“你怎么没说你约人了。”艾罗扯着艾莉低声问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微愠。
“我们一礼拜来这吃三次饭,反正大家都认识,有什么关系!”艾莉一坐下来就跟她们高谈阔论起来。
艾罗看见一落座脸色就变得凝重僵硬的方靖恩,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显出他的虚幻不实。
“抱歉!我也不知道——”艾罗坐在他身边由衷的向他道歉。
方靖恩只是低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我想走……”
他若当真立刻走人,艾莉肯定翻脸。
艾罗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明显感受到他冰冷手心传来强烈一颤……
方靖恩抬起头看见他带着无奈的笑容。
“看在我的面子上,待一会吧!”
方靖恩失措地抽回自己的手……这是他第二次抓住自己的手了,每一次都如电击般强烈撼动他脆弱无力的心……他不该来的、不该再见到他,如果再继续下去,他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的。
四周陌生、吵杂,女孩们的爱慕眼光,娇声笑语,都令他恐惧慌张、坐立难安……他硬吞下肚的食物在他胃里翻搅,他只觉得自己困在暗藏漩涡的水潮中,他好想逃,逃离这不想触及的世界,逃离这虚伪、伤害的世界……
舞池里挤满纵情狂欢的人群,现场的演唱煽动了人们潜藏心中堕落狂野的因子,艾莉拉着闷不吭声的方靖恩向混乱的舞池里冲。
“走!去跳舞。”
方靖恩一怔,抽不回被她紧紧缠绕住的手。
“不,我——”
“陪我跳嘛!”
没入人群前,方靖恩回眸的眼神让艾罗的心又是一震。他倏地站起身,却立刻被三个女孩子包围。
“大哥,我们也去跳舞!”
女孩们簇拥着他挤入人潮,艾罗却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那双仓皇失措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但那回眸的一眼,却是这般无助得像要泛出泪。
艾莉立刻把双手环绕在方靖恩脖子上,丝毫不让他有逃月兑的机会,震天价响的音乐让她有机可乘地贴在他耳畔说话。
“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在我的朋友面前一句话都不说,罚你陪我跳一整夜的舞!”
方靖恩摇摇头,使劲拉下她的手。
如雷贯耳的音乐、拥挤推撞的人潮、烟雾迷蒙的灯光,都在撕扯着他头痛欲裂的脑袋,天地仿佛在他眼前旋转,再不逃离这个地方,他就要昏倒了。
“靖恩!”艾莉睁大眼大叫,来不及拉住他倏地冲出人墙的身影。
他推撞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中,只想觅得一丝清新的空气呼吸,不管撞开了多少人,他的脚步仓皇急促,直到他在混乱中撞进了一个结实胸膛。
他惊慌失措地仰起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见艾罗焦虑的脸庞。
“靖恩?”
“带我走……快带我离开!”他抓着他叫道。
艾罗二话不说就拉着他跑出人群,把艾莉她们的叫喊、追逐全抛在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艾罗不想停。在东区街头拉着他冰冷的手直往前跑,只想跑到一个安静干净的地方,可以让他免于惊慌好好地休息。结果,两人跑到了国父纪念馆。
方靖恩瘫坐在阶梯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长发全披散在肩上,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汗水,更显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艾罗在他身边坐下,他跑得太快,让方靖恩有些吃不消,艾罗此时更觉得他像个虚弱的病人。
懊一会儿,艾罗才开口问:“好一点了吗?”趁他休息的时候,艾罗到一旁的贩卖机投了两罐运动饮料,帮他开了一瓶递给他。
不料,方靖恩却抬起头,一双沉浸在悲涩中的黑眸像是蒙上水雾般梦幻凄迷。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艾罗一头雾水。他以为他指的是刚才那顿尴尬的晚餐。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艾莉她——”
他摇头打断他的话,声音几乎要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不觉得我很别扭,很无趣吗?我跟你才认识两逃邙已,为什么要把我当老朋友一样对待。为什么急着把我带进你的世界?你根本就还不认识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抱着头低喊,语气吓坏了艾罗。他没见他这样激动叫闹过,此刻他却清楚看见他躲在黑暗深处灵魂的呐喊哭泣……艾罗甚至想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安慰他的颤抖、擦拭他的眼泪……
“我说过,我很想了解你。我是个不善言词的人,但是你却是个善于隐藏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艾罗的声音诚恳而温柔,方靖恩几乎要开始发抖,他双手环抱着身体狂烈的颤抖,声声低语、如泣如诉。
“我们不应该认识的……”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艾罗的语气有一份坚决的霸气,他伸手硬是板起方靖恩低垂的脸,望进他那双深陷在痛苦中的眼。
“就算只见过一面你还是我的朋友,是朋友就把你的痛苦说出来!”
他怎么能说得这般恳切又冠冕堂皇?他不值得让他一口认定是“朋友”,他这个朋友是懦弱丑陋的,不是他这样的皇室贵族可以接纳。
艾罗被那双晶莹似钻的黑眸涌出的泪水震愕得不能呼吸,贴在他冰冷脸颊上的手狠狠地被那泪水烧灼成一道剧痛的伤口。
一个男人的眼泪,竟美丽得教人屏息!
“你还要逼我……我讨厌城市……讨厌陌生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在嘲笑我……”
他怎么会这么说!艾罗的心全被他揪得疼痛难耐。难道他看不出每个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多么惊艳爱慕吗?艾罗不明白,他想了解这一切。
“你要把我逼疯吗?”艾罗的黑眸陷在无法理解的痛苦里,他的大手抚过他颊上的泪滴,引来他更狂烈的颤抖,他摇着头低吼。
“我不想再跟你猜谜语。”
“艾罗……”每一次唤他,都是一次更深刻的无助,方靖恩的心快碎了……他怎么敢告诉艾罗,才两逃邙已,他已经爱上他了!
“听清楚。我不是因为你的外表才想了解你,也不是同情才买你的作品,更不是穷极无聊介绍我妹妹跟你认识,然后像傻瓜一样来吃这一顿荒谬的晚餐,被一群花痴搞得心浮气躁。如果我们不该认识,你就不该要求我带你走!”这是艾罗第一次大动肝火地大声咆哮,看见他饱受惊吓的眼神,艾罗懊恼地别过头去点烟,发泄似地大口吸着。
方靖恩垂下湿润的长睫毛。艾罗生气了,却给了他无比震撼的力量,他不会知道,他这番话有多么激励他,激励他鼓起勇敢面对他。
“那个人——在美国,就是在像这样的餐厅里工作……”他轻声说。
艾罗闻声一震,缓缓别过头来看他,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要他留长发的人吧!原来艾莉真猜对了,他非但对这样的环境不陌生,恐怕比自己还熟悉。
“他是里面的调酒师,很迷人……很受欢迎的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很重视的人吧,是改变了他人生观的人吧!看见他深陷在痛苦里的哀伤眼神,艾罗同时也明白,那个人也是伤害他最深的人。
“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艾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月兑口而出才惊觉失言,但方靖恩却只是摇头,仿佛那并不重要,但可以肯定的是。
“她是你很爱的人?”
方靖恩看着自己垂放在双膝上的手没有反应,他的声音在片刻之后才透过微风送进他耳里。
“我在美国两年……都跟他住在一起。”
这就足以证明两个人的关系了。与众不同的人,连际遇也这般曲折,艾罗深深地看着他,又开始觉得他如烟似雾的飘忽起来,艾罗有伸手想拉住他的冲动,害怕他会像幻影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我还以为——会跟他结婚的。”他仿佛牵起一抹自嘲的笑,非常非常的轻。
那么年轻就想结婚,他们一定爱得很深。
艾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婚姻,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才发现烟已经燃尽,他索性往地上一丢……今夜,暂时当个没公德心的死老百姓吧!
“可是——他却和别人结婚了!叫我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我回来了,躲在山上生活,一个人的日子——其实也很自由。”
他在自我安慰,任谁都听得出这是种自欺欺人的美丽谎言。他伤得那么重,没有安慰、缺乏温暖的孤独疗伤,永远也痊愈不了的。
“她是你的初恋?”
“不是。”他笑了,笑得比艾罗见过的所有笑容更美丽也更苦涩,他不只心疼,更像要淌出血一般难受。
“我的初恋更惨,我到现在还会作恶梦。”
这是实话,他的初恋比起一般人还晚,就往他大学毕业那天,一切的梦都醒了,他从此远赴美国,那人也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暗恋了三年,选择在学长毕业那天,鼓足他毕生的勇气告白,听来似乎是校园中浪漫传统的美事,怎知会受到那样凌辱的对待,让他再也无法继续在学校中立足,让他的年轻岁月蒙上了最惨烈的悲怆记忆。
“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他不敢,他已经说得太多,他的初恋只有眼泪和心碎,还有自杀不成,因服药过量而导致他现在身子孱弱甚至免去兵役的后遗症,他不敢再想起,这恶梦已经纠缠了他太多年,只有在美国和那个人在一起时,他才能在他怀中得到一份安全感,但他终究还是被抛弃了,再一次被推入那万劫不复的梦魇里,夜夜折磨着他、凌虐着他,怎么也躲不掉。
艾罗把外套月兑下来,罩在他轻颤的肩膀上。
方靖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艾罗的眼中带着自责的苦笑。
“结果我还不是跟艾莉一样,叫她别挖人家的隐私,自己却禁不住懊奇心。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让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
方靖恩莹亮的黑眸涌现一股感激,他知道艾罗向来是这么体贴的人,但当年的学长不也是这样才貌出众、温柔体贴,是校园中的白马王子,谁知在那张温文儒雅的假象下,竟有那样残暴的心肠。他忘不了学长带给他身心羞辱的剧创,每一想起,他就不能自主地发抖。
“你是不是很冷?”艾罗忧心地望着他,温暖的大手轻按在他肩上。他此刻瑟缩起来,整张脸几乎要埋进紧靠的双膝。
他不要自己又一次沉沦,他不要再一次承受这种巨痛,如果艾罗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一定会像避鬼神一样逃得远远的。
“我想回家。”
“我送你。”
“我自己开车来的。”他轻轻摇头。
“那我开你的车送你。”艾罗对他温柔笑道。
方靖恩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在跟他说了这么多之后,艾罗还是这么对他?这个人……和他以往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
艾罗又笑着说:“我有预感,艾莉一定守在我车子前准备大义灭亲了。这事你也有份,你得让我躲一躲!”他起身顺道将他拉了起来。“你的车停在哪里?”
“在停车场。”
“我的车也停那里,不大安全,我们坐计程车吧!”说着艾罗就拉着他往大马路方向走。
不知为什么,方靖恩不想再抽回他的手,也不想拒绝艾罗的热心温柔。原本只当是萍水相逢、擦肩而过,只要将他迷人的身影留在记忆中便已足够,但他禁不住那份想在他真诚眼眸中寻求一份安全慰藉的悸动,让他自私地想留住艾罗的脚步,贪婪地享受他透过掌心直注入他冷冽心湖的温热。
当计程车停在山上的木屋前,方靖恩极力压抑着想挽留住艾罗的冲动。
艾罗看着垂首不语的方靖恩,奇怪他怎么到家了,却一点下车的意思也没有。于是,艾罗付了车费,随即拉着一脸惊愕的方靖恩下车,计程车随即飞驰而去,隐没在漆黑的山头。
“这么晚叫不到车的!”方靖恩急急地说。
艾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你会收留我吧!”
他孤独生活了这么久,却始终不习惯一个人的孤单寂寞,只是他不断欺骗自己,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其实不怕黑。其实他一直渴望能有人陪,渴望像艾罗这样的人出现,但他很清楚,那只是一种梦想,他和艾罗只能维持轻淡的友谊,否则,很快地他又会失去艾罗了。
当艾罗梳洗完从浴室走出来,方靖恩已经在床铺下的木板铺好床垫,坐在上头,“我睡这里,你睡床!”
“我睡这里就好。”艾罗坐了下来,掏出烟盒,笑得有些歉意。“对不起!我烟抽得凶!”
方靖恩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烟灰缸——原始的手拉坯尚未涂上颜料,艾罗怔了怔。
“刚做好的!”
“谢谢!”艾罗觉得很感动,笑得十分亲切。“我妈常警告我,再不把烟戒了,她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抽烟没什么不好。”方靖恩淡淡地说。
美国的那个人烟抽得比艾罗还凶,他甚至迷恋上这样的味道。
“没错!”艾罗笑道:“只是死得快一点。”
“不要吓我。”方靖恩平静的语气有一丝颤抖,艾罗又在他眼中发现波动的情绪,但或许那只是他的错觉,方靖恩的眼睛一向像是浸在盈盈水中。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方靖恩垂下长睫毛,叹息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害你有家归不得。”
“这根本没什么!”不过,除了出国,艾罗的确没有外宿而不知会家里一声的情况,但是,艾罗觉得陪着他比回家更重要,他就是无法放心留他一个人。
“谢谢你。”方靖恩对他淡淡一笑,起身关掉卧室灯,“晚安。”
艾罗背靠着墙了无睡意,朦胧了一室清寂,他的床头正对着木制百叶窗。
透过叶片的微弱光线柔柔地映照那白色床褥的一袭黝黑长发。艾罗看不见他的脸。
他侧着身背对他,但艾罗知道,他一定也睡不着。
这是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明明床上躺着的是和他一样的男人,他内心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保护欲,想呵护他过分脆弱孤独的灵魂。艾罗被这个念头吓坏了,到底是方靖恩太过神秘难测,还是自己想太多?方靖恩的世界,是他难以想象的孤寂。
艾罗却可以看见,他一颗饱受创伤的心已伤痕累累……
他的手机在宁静的深夜显得异常响亮,背对他的方靖恩睁着眼,听见艾罗在铃声响了很久之后才接起来。
千万别是艾莉。艾罗祈祷着。
“喂……子莹?”
陌生的女人名字,让方靖恩心头一震,他嗅到艾罗惯抽的烟草味,但此时流窜在他鼻息的竟是令人窒息的空气。
“艾莉跟你说了?没事,她老是大惊小敝。我明天会到公司去,你早点睡吧!
“再见!”他挂了电话后直接关机,心里有一些愧疚,跟未婚妻不该是这么形式化的对话,但他总是说不出甜言蜜语,而且,子莹似乎也不需要甜言蜜语的呵护。
“你结婚了?”方靖恩的声音怯怯地传来。
“订婚!”
方靖恩又陷入沉默。他逼自己从奢侈的幻境中清醒,逼自己赶紧入睡,别再多想艾罗和别的女人缔造幸福婚姻的景象。
“你的未婚妻——一定很幸福!”
艾罗始终无法察觉他的心碎,望着他瑟缩在被单里的身影,他感觉有些于心不忍,同时也因他的话感到心虚。
艾罗不知道子莹和他在一起算不算幸福?她从来不要求他回报她的爱,他们的婚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午夜的风如此凄冷,连窝身在室内,都可以感受到那一份山中寒意,艾罗仰躺在床垫上,怎么样也无法人睡。
在那个阴暗的老旧教室里,他还能清楚看见墙上贴着预备拆除的危搂告示,他知道自己正被推入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不管他怎么呼救都不会有人来救他。
摆暗中,人影幢幢,他看见学长那张俊秀的脸扭曲成一张狰狞的脸孔,和其他几个学长一齐以恶毒的言语嘲笑他。
“难怪你一入学就死缠着我不放,原来你是个变态的同性恋!”学长手指着他怒道,字字像刀一般割裂他的心。
“不知道多少妹妹要哭了,亏你还是全校女生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哩!”另一个学长假惺惺地耻笑。
“长得比女人还女人,早知道是个娘娘腔!”
“哎呀!每逃诩收到一堆花痴送来的情书,好讨厌喔!你救救我吧!”
“我又不是故意长得像白雪公主,人家喜欢的是像学长一样的帅哥!”
一群人的婬声笑语将他逼入崩溃的绝境,他所爱的学长,竟是个比禽兽还残暴的恶魔,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他绝望的眼泪只引来他们更凶恶的对待。黑暗的教室里,他觅不着一丝光线,耳中只充斥着刺耳的讪笑声,还有他无以反抗地任人狠狠撕裂着衣物……
“啊!”他猛地坐起身,一声惊喊也惊醒了半睡半醒的艾罗。
艾罗一跃而起,在深夜的微光下惊见方靖恩一张比纸还苍白的脸庞,汗水濡湿了发梢,惊恐的黑眸陷在恐惧的梦魇里。艾罗心头不禁一震。
“靖恩?”
他才坐起身,方靖恩就抱着头跌跌撞撞冲进浴室,扭开水龙头把惊惧的脸埋进冷水里。
“靖恩?”艾罗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赶紧跟着冲进浴室,倏地抓起他狂颤的双肩扳向自己。只见他湿透的长发,湿淋淋的脸庞全是令人心碎的苍白,一张全无血色的嘴唇、泛红的眼眸,以及那苍白脸上全然无助仓皇的泪水。
是什么样的恶梦将他折磨得如此憔悴?是怎样的惨痛记忆逼使他如此哭泣?艾罗竟然在这一刻同时感受到那千刀万般的剧痛。
仿佛在恶梦初醒后,方靖恩再也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无力地瘫跪在地,双手贴在冰冷的地板上,支撑着他狂颤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凌虐他?爱上男人是罪吗?同性恋这么羞耻吗?他和正常人一样,都想要一份完整的爱啊!只是他的感情异于常人,他不是变态。不是怪物,他不是!
艾罗在他浑身一僵时紧紧拥住了他,像一个父亲拥抱着哭泣的孩子一样,他不能任由他这样歇斯底里无助地啜泣,他不能无视他仓皇失措的发颤,他更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只能抱他,紧紧地抱住他,让他可以在他温热的怀抱中寻求到一份温暖。
“艾罗……”他再也无法控制地紧抓着他单薄的衣衫痛哭,没有人像他的胸膛这么温暖,没有人像他一样用手这样温柔地抱过他,他的心好苦,只想深埋在他胸口远离所有的痛苦。
“哭出来会好一点,你大声地哭,没有人会笑你。”艾罗的语气温柔得像山间和风,没有嘲笑、没有轻视,让方靖恩一颗破碎的心因他的温柔——越过。
“你是不是常常作恶梦。”艾罗的语气既轻柔又充满疼惜。
方靖恩在他怀中抽泣,无法成言。
“你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办呢?”艾罗心疼地叹了声气。
“不要一个人受苦了好不好?我可以当你最好的朋友。”
方靖恩摇头,使劲地在他怀里摇头。
艾罗不明白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拒绝?还是逃避?
“靖恩?”
“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了!”方靖恩倏地推开池,慌乱地起身扑向白色大床,他没有其它地方可以躲,只有将自己埋入柔软的床里,拒绝再让艾罗看见自己的脆弱。
艾罗站起身,望着蜷曲在被单明显的颤栗,不懂他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关心拒之千里,更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自己躲起来哭泣?
艾罗不明白,更不能不管。
他的恶梦是什么?他的痛苦是什么艾罗全想知道。明明在刚才一瞬的拥抱里他卸下了防备,为什么现在又选择逃离?艾罗不要他再把自己囚禁在那冰冷的牢狱中。不管他怎么抗拒,艾罗无法放下他不管!
大清早,方靖恩一如往常沉默,换上衣服之后就准备和艾罗一起出去搭计程车。
艾罗一夜未眠,满月复疑虑无从问起,方靖恩无声的沉默,已经表达了他绝口不提的坚决。
一时气氛凝结到冰点,待计程车一路行驶到车水马龙的东区,方靖恩付了车钱就迳自走向停车场取车。
“靖恩。”艾罗再也受不了地叫住他。
方靖恩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他好不容易武装起的坚强,禁不住必眸一触艾罗那满溢关怀的眼神,那会让他脆弱的堤防再一次溃决。
艾罗知道说再多的话也无法得到他一些回应,他若是愿意说,昨晚被恶梦惊醒时就说了。
“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艾罗淡淡地说。
方靖恩垂下了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的胸口炙热,紧握的双手冰冷,他不断地问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不会扰乱艾罗的生活,他不愿自己的灰涩孤单影响了他。
“你快迟到了,快走吧!”方靖恩只能硬下心肠回答。
与其害怕艾罗知道了真相离开了自己,不如逼自己清醒的面对现实的残酷。艾罗的好他要不起,仅只-眼就让自己无可自拔……
“好吧!”艾罗不勉强他,但心中也暗下决定,他决不会放弃这个朋友,让他自己困守在孤单无依的世界。“你自己开车小心,我走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离,方靖恩才敢回过头,凝望停车场内静无声响的落寞。
艾罗……你怎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生命里?你怎会这么残酷地让我不能自己的爱上你?我什么都给不起也要不起,求你别再用那诚恳的语气一口咬定我是你的朋友。
找不到归属的地方,他只好逃,只好再次流浪……
白色车影穿梭在熙来攘往的车潮中。他跑银行、找旅行社,匆忙准备一切出国事宜,为了逃避这段可遇不可求的感情,他只能再次将自己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