弼群深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怀中的人儿。
良久,他突然开口,“妳是府里的丫鬟?”
郁璇由呆怔中回神,眨了眨眼,心中一阵犹豫,不知道如何同他说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也就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话。
弼群见她一副怔傻的模样,认定她既是心虚,又因为受到惊吓,所以才说不出话来。他将她放下,决定不管她是否受到惊吓,都还是应该得到一些训诫,好让她不会再做出同样蠢笨的行径。
“那天才见妳在大街上笨得让人拐骗了去,现下又看妳为了一朵花儿,不要命地攀爬到高处!妳真有那么笨,尽做这些蠢事?!”弼群毫不客气的质问。
就这两回所见,他觉得她能安然活到现在,还真是神佛保佑!
郁璇被他严厉的口吻所惊,犹豫地半垂着头,心中还是无法决定要不要将她的“身分”告诉他。
“回话!”他命令道。“别以为垂着脸就不用回话了!没有人教妳,主子问话时,一定要照实回答?”盯着面前的人儿,他发现她的个头还真是小。站直的她恐怕也只及他胸膛而已。
郁璇瑟缩了一下,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偷偷觑了他一眼,复又垂下。
她有些迟疑的开口,“不……不是我想爬得那么高。我找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那大红花……不想办法摘几朵回去给小报,我……我怕小报会,会不开心呢!”
她决定就事论事,只回答他的问话,至于她的“身分”,她则是选择缄口不提。
“小报?”他拧起眉。她是他那群姬妾其中一个的丫鬟吗?
郁璇点点头,“小报是我的鸟,最喜欢拿这种大红花当点心吃。本来竹林那边种了一大丛,今天却半朵花也没有,所以……”
弼群眼底掠过一抹愕然,“妳说小报是妳养的一只鸟?”
“对啊!”郁璇眨眨眼,点点头。
弼群瞇起眼瞪着她那澄澈的双眼及憨实的表情,一股如那天在街上同样的火气猛地由心底冒出。
“妳是笨蛋吗?!”他蓦地低喝出声,“为了一只鸟而罔顾性命……妳有没有搞错啊!”
郁璇被他突然爆出的火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小……小报不只是……一只鸟,牠还是……还是我的……朋友!所以……所以……”小报是娘娘送给她的礼物,她自然要好好照顾。
“朋友?”他依旧瞇着眼瞪着她,语气有着不容错辨的恼怒,还是无法接受她这种毫无道理的认知及玩命的行径。“妳就是为了那位“朋友”的点心而四处“玩命”?”
“我……”她抬起眼瞧他,又被他眼中的怒火吓得再次垂下眼帘,甚至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火气未减地睨着她,“那天我倒是不知道妳是我祥云宫里的人……只是妳也奇怪,怎么连自己的主子都没有认出来?还真是笨得彻底!”他愈说愈是粗鲁暴躁。他心中也很惊讶自己两回对她的行为所产生的莫名怒火,可偏又无法遏止那不断涌上的异常火气。
郁璇被骂得更加傻怔,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他的脾气好似不太好哩!骂起人来是一大串、一大串的,还真有点可怕呢!
“算了!”弼群突地出声,语气已无先前那般激烈,“想玩命也是妳自己的选择,只要别被我瞧见,我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冷嗤一声,目光始终盯着她不放。
听到他的话,郁璇还是找不出一句回答。
“妳下去吧!”他再次开口命令。他根本就不需要为一个下人多担心!
“喔!”听到他驱赶,郁璇暗自松了口气,转过身就想离开,突然又想起一事,顿住了身形。
“怎么?”紧紧盯住她的弼群立刻察觉到她怪异的反应。
只见郁璇仰头瞧了假山上方一眼,又颓然的垂下头。
弼群立时明白她犹末对假山顶上那些大红花儿死心。
“妳还真是不死心!”他斥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脑筋突然出了岔,他身子迅速往上一跃,瞬间伸手折下几朵连枝的大红花,并在身形落地的同时,将之丢入她的怀中。
“妳走吧!”
郁璇讶异的睁大眼,双手环抱着花朵,心中充满了感激。
虽然他才骂了她,可他也帮她摘了花……就如同上回在街上救了她……
他还是有一副好心肠的。
思及此,她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热起来,令她的心也跟着一慌。
“谢……谢谢……”她结巴地丢下话,便慌慌张张地转身跑走了。
弼群看着忽然红了脸跑掉的娇小身影,眼底露出一抹深思……
她似乎并不懂主仆间应有的礼节,而且她身上的衣物虽然有些陈旧,可质料却颇佳,实在不像是仆佣的衣着。
她……到底是谁?
***
稍晚,回到碧轩楼的弼群召来府邸总管细细询问。
朱总管听完主子描述先前在园子里碰上的女人的长相及身上所穿衣物式样及颜色后,眉心不觉蹙紧。
说实话,府里婢女仆佣成群,要从这么多人中找出符合主子所描述的女子,可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想了好半天后,朱总管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想出任何一位符合主子所描述的婢女,更别提她在府里的职司。
偏偏主子又认为那个女子的穿著打扮一点也不像婢女……这可就令人想不通了。
祥云宫除了那些住在彩花阁里,似主子又非主子的侍妾外,其余不是仆就是奴,并没有其它人居住啊!
那爷所提的女子又是谁呢?
“如何?想清楚了吗?”见朱总管一脸苦思的疑惑样,斜倚锦榻的弼群跟着微蹙眉心。
“请爷见谅!属下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朱总管诚惶诚恐地躬身,“可否给属下一点时间去弄清楚,再予以回报?”
“去吧!”弼群摆手应允。
朱总管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领命离去。
***
半个时辰后,朱总管返回,脸色竟比先前更加灰败,眼中亦充满惶恐不安及惊讶。
“怎么样?”弼群有些奇怪地看着神情怪异的总管。
“启禀爷,爷先前在园子里碰到的女子,应该就是……就是“小夫人”!”朱总管硬着头皮,禀明这个他极不愿意说出的答案。
他在祥云宫工作多年,自是很清楚当年十五爷对贵妃娘娘擅自为他娶妻冲喜有多么愤怒,甚至还在病愈之后离开府邸,隐在山上数年不愿回来。
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在娘娘过世后几乎已无人闻问的“小夫人”会意外地被爷给碰上,还引起了爷的注意!
唉!这下子不晓得爷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小夫人?”弼群挑高眉。这是哪门子的称谓?
“是的,爷。”朱总管语气哀怨地响应“什么小夫人?小夫人是谁?”弼群撇撇嘴,有些不耐。
朱总管瞪大眼,“爷忘了“小夫人”?这是仆佣称呼那位当年嫁进祥云宫冲喜的女孩……”
“不必说了!”弼群迅速出声,眼底逸出无法掩饰的惊讶与错愕。
是她?!
那个在十年前硬塞给他的“小女孩”!
想不到两回引起他注意且救下的小女子竟是他的“妻子”!
他蓦地哂笑。
“爷?”
看着主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冷沉表情,朱总管心中暗自叫糟。
丙然--
“立刻将她带来碧轩楼见我!”弼群冷声下令,眼底冒出火花。
“是!”朱总管不敢有所耽搁,随即旋身奔出,心中暗暗吃惊甚少发脾气的主子竟然发起脾气来了。
“原来是她……”弼群冷哼低语。
难怪她不懂得主仆礼仪,因为她并非“仆”!而先前她瞪着眼对他大叫“是你”,应该不只认出他就是那天在大街上救了她的人,也认出他是十五皇子弼群,那个倒霉且意外地娶了她的人!
两回与她相遇,除了她那笨到无以复加的行径引起他的注意外,当他接住她坠落的软馥身子时,还莫名地被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淡雅香味勾起了欲火,再加上她仓卒跑走的怪异行径,他才会想把她找出来。殊不知这一找,却为自己找到了个“大惊喜”!
真是好一个“惊喜”呀--
***
真是糟糕!这么快就被十五爷知道她是谁了……现下他找她去,该不会是要找她去好好的狠骂一番吧?
郁璇带着不安的心情跟随着在前头领路的朱总管,走过点着宫灯、曲折多弯的长廊,一路经过一进进院落、建筑,来到府邸东面,占地最广的“碧轩楼”。
才走进碧轩楼,偌大的人工湖便映入眼帘,而沿着湖岸点起的灯火映在湖中,反射出粼粼之光,让即使满心忐忑的郁璇仍是瞪大了眼眸,难掩惊艳的感觉。
懊美的水光景致喔!就像一幅画。
她一直住在府邸偏僻处,从来不知府里有这么美丽的湖哩……
脑中充斥着赞叹及其它乱糟糟、不明所以的思绪,因此她没有察觉自己已被带进一间布置雅致、舒适的厅房。
“我可不是找妳来发呆的。”
直到一道沉醇的嗓音传进郁璇耳中,她才猛地回过神,眼睫上扬--“啊!”她低呼一声,对上弼群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他面前,而他正用着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她。
顿时,她感到一股不安的战栗由背脊处慢慢扩散,却又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稍早才在园子里见过我,现下再看到我怎还这么惊讶?还是妳根本就是作贼心虚,心里有鬼,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的声音吓到?”
弼群端坐长榻中央,健腿跨开,双眼直盯着她,诡异的目光毫不损及由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尊贵气势及不善的气息。
“就算我不认得妳,也不承认十年前那桩闹剧,可妳既在我祥云宫里居住,依我为生,即使是偶尔与我碰上,妳还是应该对我坦承,并告诉我妳是谁,而不是当着我的面落荒而逃,一走了之!”
郁璇大眼眨了眨,听到他坦言不承认十年前那场遍礼时,不知怎地,她的心底竟微微泛起一股酸涩的异样感受,可松了口气的感觉也同时泛了上来。
如果他始终不肯承认这桩婚事,不承认她是他的“妻”,或许他会肯放她回家去--虽然她也不太清楚她的家到底是在何处啦,可回到自己家总比在这里孤单老死要来得好一些吧!
思及此,郁璇已忍不住开口询问,“呃,十五爷……不知……”
弼群没有听完她吞吞吐吐的话语,随即再丢出一个问题,“我娘过世后,妳为什么还赖在祥云宫不走?是想等哪天我会突然改变主意认了妳?”
他的语调逐渐转为严厉。
当年她嫁进祥云宫为他“冲喜”时还年幼,或许不懂;可娘亲过世时她已晓事,却为何没有主动求去?反倒在他不曾闻问下,继续留在这里这么多年!
郁璇闻言愣了一下,“我没有赖着不走啊!我一直在等着问你肯不肯让我回家去,可你连见也不见我,教我要怎么问、怎么走?”
斌妃娘娘过世后,他的不曾闻问,让她渐渐萌生离去的念头。可当时不论她如何请管事仆人代为传达,她就是见不到他的面,更遑论请他允准她离去了。在多次努力未果后,她也逐渐死了心……直到现下,她才又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妳想见我?”弼群嘲讽地撇了下嘴角,“为的是问我肯不肯放妳离开?”
笑话!贬有人肯放弃已然到手的荣华富贵以及十五皇妃的尊贵头街?
郁璇认真的点头,没有察觉他语调所包含的浓浓讽意,脑中只想着她应该怎幺说,他才肯放她离开。
“我早就想问你的,可他们总说你很忙很忙,没空见我。后来……”后来被人百般讽刺嘲弄,她也就渐渐死了心,认命地不再试图见他,并认为自己再无回家的机会。
“后来如何?”见她犹豫,他再问,定定盯着她的瞳眸似是在评估她话语的可信度。
不知怎地,她的话没有让他感到安心,反倒是一股怒火没由来地直街上脑门,而这股火气亦使他无暇去追究心中另一股异常不舒服的感受又是从何而来!
“后来……”突然感受到由他身上幅射而出的异常气息,她悄悄觑了他一眼,“后来怎幺也见不着你,所以只好死心,继续在府里待下去了。”当时她甚至猜想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没机会再见到他的面。
“因为见不到我的面,所以只好死心地留下来……”弼群勾起嘴角,冷冷哼了声,“这倒是个名正言顺赖下来的理由!”
她突来的犹豫,让他不由得猜想她“纯净”、“真诚”的眼眸底下,存在的真实面貌到底是什幺?
郁璇听了他的话便愣住了。为什幺他一直说她赖在这里?她明明不是啊!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没有赖在这里的意思……”
“是吗?”弼群撇着嘴,不以为然地嗤了声,“那幺,现下你“终于”见到我了,你还是想离开祥云宫吗?”
他故意问她,以为她会立刻色变,然后赶快自圆其说。
谁知郁璇闻言竞双眼一亮,立刻点头,脸上还露出惊喜的表情。
“真的吗?十五爷肯让郁璇离开这里回家去?”
“你真的想离开?”他眯起眼瞪住她果真“色变”的小脸。
而她出乎他意料的反应及回答,不仅让他心里惊讶,还感到一股莫名的恼怒。
郁璇根本没感觉到他语调中的怒气,单纯的心性正庆幸他同意她离去,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回应道:“想啊!”
弼群蓦地沉下脸,冷勾起嘴角盯着她的小脸。
“想离开也不是不可能,反正我本来就没有承认十年前那场闹剧!只不过这幺多年来你在这里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的,现在你想轻轻松松走人……你以为我是那种吃了暗亏却默不吭声的人吗?”
郁璇诧异地瞪大眼,不明白他为什幺又突然翻脸。“我没有那个意思啊!十五爷为什幺这幺说?”她还以为他会同意让她离开咧!谁知却是被狠骂一顿。
弼群见她委屈郁闷地垂下头,盯着她的目光忽地染上一抹阴沉。
他缓缓的挑起眉,“你还不明白吗?不论我肯不肯承认你,你进了祥云宫就代表你是我的人,而既然如此,又哪能容许你要来就来,要走便走!”
郁璇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再次抬起头,大着胆子问他,“我原本便是打算先得到你的允许才离开,并没有说走就走呀!这样也不可以吗?”
弼群眯起眼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嘴角逸出一丝难以捉模的弧度。
她还是“坚持”要离开,同他“装”到底?
既然她那幺努力的“表现”,他如不横加阻拦,似乎也有些不合常理,是吧!
“方才我不是说了,要离开祥云宫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达到我的要求,便可自由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人会再拦着你。”
也许是她主动求去的急切表情伤了他骄傲的自尊,生平头一次,他想要将一个女人囚在手中,不想那幺轻易地放过她!
郁璇并未察觉他话语中的不怀好意,纯粹就字面上的意思认定他算是同意了她离开,于是她又惊又喜的追问,“要做到什幺要求,我就可以离开这儿回家去?”
弼群眼底怒光一闪而逝,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然后回答——
“由明日起,你搬来碧轩楼,当我的贴身婢女一年。除了不准向任何人泄漏你因何原因进祥云宫,你还要勤奋、听话,不管我要你做什幺,你都不准反抗我的命令!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一年后我便同意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