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黄府
逼珏抵达这日,在黄府等着迎接他的人除了黄彦城和他最为重视的两个儿子外,与他合作十数年的沈大浩也没有缺席。
不错嘛,主要人物全到齐了,也省得他一一点名召见!
逼珏勾起的唇角逸出一丝嘲讽,看着十几年未见面,除了身形变得较为臃肿外,面貌几乎没什么改变的父亲,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毫无波动,宛若见到的只是一个与他没有相干的陌生人。
想想还真是可悲又可笑!为了即将颓败的家业尽全力找回一个他们根本就瞧不起的人,还得努力表现出“欢迎”的样子,这对黄府的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吧?可是他们却不能不做。
也难怪此刻每个黄家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古怪又不自在。黄珏沉稳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
不过说也奇怪,倘若黄府真的如此信任他“黄修罗”在商场上的卓越能力,难道就不曾想过,一个精子尔虞我诈的人岂会笨到察觉不出他们的企图?
也许他的“父亲”当真以为只要利用亲情的召唤,便能轻易感动他,让他乖乖被黄家人牵着鼻子走,为他们做牛做马毫无怨言?
“珏儿,见你容光焕发,想必这一路很顺利吧?”坐在首位的黄彦城脸色微显僵凝,打从这个他一直不放在眼里,甚至离家出走后他也不曾费寻找的儿子进门以来,他的目光就怎么也无法自对方身上挪开。
在商场上威名赫赫的黄珏看起来与一般商贾完全不同,他轮廓立体、带着明显异族特征的脸庞上没啥表情,但是那冷静的眼神却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高大健壮的身躯隐隐散发出危险却又沉稳的气势,令人心生警惕。
看着黄珏浅褐色的眼瞳,黄彦城不由得想起那个曾经让他迷恋不已的波斯奴,她也有着这么一双晶透的眼瞳。
当年他以强硬手段得到她的人,却怎么也得不到她的心,愤而冷落她、让她日子难过,依旧等不到她来“求”他。后来她突然死了,也一并终结了他的等待,让骄傲的他更加恨起这个异族女子。
从她身上得来的“失败”,让他对于她生的儿子只有厌恶,毫无疼惜,万万料想不到如今却非得靠这个儿子才能挽救黄府的危机,他纵使万般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
冷酷之色由黄彦城微眯的眼中一闪而过。无妨,好汉不吃眼前亏,等黄珏替他解决了危机,他多得是办法再一次驱逐这小子!
“一路畅行无阻,多谢关心。”黄珏淡声回道,嘲讽之色掠过眼底。
闯荡商场多年,识人无数,他怎会看不出黄彦城眼中极力掩饰的不情愿?
当然更不可能没有察觉他在说出这些问候话语时有多么勉强了。
逼珏冷静回视的目光让黄彦城胸口一窒,所幸多年来的应对磨练让他及时掩饰住情绪,不着痕迹地朝一旁的长子使了个眼色。
逼府大公子黄天骏会意开口,“自从得知珏弟乃是闻名江湖的“黄修罗”,也是垣日堡堡主的得力助手后,爹就一直很想见见这么有成就的你,总算珏弟得以抽空回家相聚,大家都好生欢欣哪!”
冷眼看着黄天骏以兄长自居唱作俱佳的表现,黄珏眼底泛起更浓的嘲讽。
“那全是外人谬赞,我只是个当差的伙计,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成就。”他淡淡勾起唇角,表情波澜不兴,语气听不出喜怒。
碰个软钉子的黄天骏眼神一变,此时黄家老二黄天林反应迅速地接口,“珏弟太谦虚了!这些年来垣日堡的商业版图越发扩大,靠的可是“四色修罗”的努力,你们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但珏弟全然不居功的态度实在令人钦佩,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汗颜不已啊!”
“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做事,“钦佩”二字不敢当。”黄珏又是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丢了过去。
逼天林怔了一下,随即笑咪咪地摆摆手,“好、好,既然珏弟这么坚持,咱们就不提这些。珏弟今日方抵京城,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下,爹已吩咐过了,稍晚要为珏弟洗尘接风。”
“好啊!”黄珏悠闲从容地起身,“那我就先去休息一下。”
“来人!”黄天林连忙召来下人,“带珏少爷到明新楼去。”
“等一下。”黄珏扬手制止,“幽香苑应该还空着吧?我住那儿就行了。”
闻言,黄彦城脸色一变。
幽香苑为黄府最偏僻的院落,当年他就是将黄珏母子丢在那儿任他们自生自灭,苑里的荷花池也正是黄珏的母亲溺毙之处。现下黄珏指名要住幽香苑,难不成他还在记恨当年的事?
逼珏看着众人惊疑的脸色,蓦地一笑,“我只不过是想再住一下小时候住的地方罢了,如果已经有别人住进去的话就算了。”
“不,那里一直空着。”黄彦城定了定神出声道,“不过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清理了,可能不太适合立刻住进去。”
“没关系,让我的两名随从整理一下就行了。”黄珏淡笑回应,语气透出不愿改变决定的坚决。
逼彦城瞥了站在黄珏身后的两名高大男子一眼,“不用了,我立刻派几个人过去整理。”
“行,那我就四处走走再过去,现下先告退了。”黄珏朝众人颔首后便转身走出大厅。
逼彦城一怔,很快地指示下人跟了上去。
逼钰离开后,大厅顿时陷人静默,直到黄彦城恼怒的嗓音扬起才打破沉窒。
“这个该死的黄珏是什么态度?!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说到最后一宇,他重重地往桌面一拍,以示气愤。
想到自己得对当年不屑一顾的儿子温言慈语,他就无法忍受!
“黄珏的态度虽不差,却也不显友善,着实令人费解。”沈大浩沉吟道。
谤据他先前的观察,这个黄珏年纪虽轻,处事却十分沉稳,是那种很难模清真正情绪的人,至少他就看不出黄珏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四色修罗”在江湖上是有名的精明冷傲,黄珏身为其中一员,情绪自然不易让人猜测出来。”黄天林看着父亲劝道:“爹,他既然愿意回来,就表示他对黄家依旧留有情分,如果对他动之以情,一定能使他软化,届时咱们再来跟他提起黄家的现况。”
逼彦城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可要我跟他低声下气实在是强人所难,你们也看到了,他对我的态度……”
“不冷不热,还有些嚣狂。”黄天骏接口。
逼彦城点头,脸上浮现恼怒之色。
“那就依照原定计划,用“美人计”吧!”黄天骏继续说道,“还请沈伯父尽快将佩欣妹子介绍给黄珏认识,男人没有不爱美色的,届时黄珏的态度应该就会软化了。”
“我明白,可是前些天跟佩欣提起这桩婚事,她却不怎么愿意呢!”沈大浩眉头一皱。
“放心吧,沈伯父。黄珏的身家不可计数,长相也不差,我相信只要让佩欣妹子同他见上一面,她就不会再反对了。”黄天骏胸有成竹地说。
他和沈佩欣一起长大,十分清楚这位沈家大小姐爱慕虚荣的个性,更别提她那过度自恋和以貌取人的德行了。
“是吗?”沈大浩半信半疑,这几天他可是被女儿吵得快受不了。
“试试也无妨啊!若真的不行,到时再换其他人也不迟。”黄天骏再道。
沈大浩想了想,终于点头,“那就试试吧!”为了沈府的“钱”途,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幽香苑
寅夜,了无睡意的黄珏不想再睁着眼躺在床上,索性离开寝房,走到外边的园子里。
漫步在幽静的夜里,西斜的月光映照出杂草丛生的庭院,荒芜的景象带着一股淡淡凄凉。
凝视眼前景物,黄珏想起稍早在洗尘宴上对他极尽谄媚的“家人”,一股荒谬讽刺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
这些人哪!为了维持富裕的生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他这个早年被众人忽略、瞧不起的庶子,今日竟然成为家族的救星,他的父亲一定很不甘愿吧!
必到黄府犹不是一日,他便已心生厌烦,几乎不能再忍受看到那么多张口蜜月复剑的脸孔了,就算真的查出母亲的死因又如何?母亲的性命已无法挽回,即使找出元凶为她报仇,他就能感到满意吗?
思及此,黄珏不禁嗤笑一声,不明白自己怎会一来到黄府便感触良多,个性还变得像个婆娘似的优柔寡断?!
他慢步走着,摒除脑中杂念,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做的事,直到偶然抬眼瞥见微微泛白的天际,才惊觉自己竟然已在园子里待了这么久!
他看看四周,在见到右侧那道与邻居分隔的墙垣时挑了挑眉。原来不知不觉问,他已经走到位于幽香院后方的庭院了。
脚跟一旋,他才打算转回前面,一阵怪异的寒牵声突然传入耳中,令他身形一顿,锐利的目光迅速射向依着墙边种植的一排半人高的树丛。
即使四周仍昏暗不清,视力极佳的他却毫无阻碍地找到骚动来源……
蓦地,一只拎着小灯笼的手由树丛下方的缝隙间伸出,然后一颗小小的头颅慢慢探了出来。
逼珏挑高眉,看着一个娇小人儿以笨拙可笑的姿势从树丛间钻了出来。
斑哼,如果这是个“贼”,八成也是手脚十分不灵活的笨贼!
他不着痕迹地挪动两步,让自己可以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偷偷模模潜入黄府后院的“贼”。
咦?是个女人……不,不是女人,身段像,可那张脸……还是个小丫头嘛!
不远处的娇小身影浑然不觉自己已被盯上,随意拍拂两上的尘土便拎着小灯笼往前走,隔了十几步才停下来,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线低头看了地上好一会儿。倏地,她发出一声小小倍呼,蹲下来将灯笼搁在一旁,两只小手开始忙碌地……拔草?!
逼珏对自己的视力很有信心,也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可是……一个偷溜进来的贼不去偷些金银财宝,反倒蹲在墙边拔草,这未免太诡异了吧?更别说还是选在这种天色将明的时辰,难道她不怕被人抓到?
鳖了二十几年.黄珏从来没有被引发出这么强烈的好奇心,他一定要搞清楚眼前这个小丫头到底在做什么?
逼珏跨步向前,拉近两人的距离,却发现蹲在地上的她根本没发觉有人靠近,兀自做着她的事。
这算哪门子的贼啊?黄珏终于受不了地出声,“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句不算大声的问话传进沈羽妍耳中,却宛如一道雷劈在她的头上,让她全身一震,僵在原地。
久久,她终于抬起头,眼角余光随即瞥见一道黑影,让她惊喘一声,心跳猛地加快,全身窜过阵阵战栗。
表……
她是曾听下人说过有关隔壁黄家某个偏僻院落闹鬼的事,可她偷溜进来这么多次都没撞见过什么啊,怎么今天却……
“你是沈府的丫鬟?”黄珏盯着那一动也不动的僵硬娇躯,心想她该不会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吧?等了半晌仍得不到回应,他没好气地再问:“你到底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身躯猛地惊跳一下,沈羽妍不假思索地转头,随即瞥见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不是鬼……她暗自吁了口气,仰起头看着他埋怨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逼珏愣了下,啼笑皆非地反问回去:“你问我是谁?你该没忘记这里是黄府,可不是沈家喔!”
沈羽妍一窒,慌张地冲口而出,“我……呃,我也是黄家的人啊!”反正大户人家仆佣众多,彼此互不相识的大有人在,她暂时冒充一下应该无妨吧?
逼珏看她脸上清楚写着“心虚”二字,忍不住懊笑地弯起嘴角。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那张脸根本藏不住情绪,早就泄漏一切了?
“你是黄府的人?”黄珏故意用狐疑的语气开口,“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你是由墙边那个“狗洞”钻出来的呀!如果我没记错,那头不就是沈家吗?”
沈羽妍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没想到自己方才偷偷钻过来的行为竟然全被人看见了。
看到她手足无措、惊骇至极的模样,黄珏差点笑出来,他眼底逸出一丝兴味道:“你真以为自己的行动是神不知鬼不觉?!”
沈羽妍羞傀又惶恐,面河邡赤地嗫嚅道:“你……你都看到了?”
逼珏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回答,“一清二楚。”
闻言,沈羽妍小脸微微泛白,带着忧虑的眼眸怯怯地睇向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你是黄府的园丁大叔吗?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偷跑进来这园子的事?”
“大叔?!”黄珏眉稍挑得高高的,“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园丁?”他的样子看起来像吗?
沈羽妍困惑地看着他,“这么一大早,天才刚亮,除了园丁巴厨房负责生火的杂工外,其他的人都还在睡觉,不是吗?”起码他们沈府里都是这样,难道这里不同?
逼珏看着她略显茫然的眼神,唇角缓缓勾起,跨前两大步站在她面前,俯低脸直视她的眼道:“你看清楚我的模样,我长得真的像个园丁吗?”
他突然靠近的动作令沈羽妍心中一惊,蓦地在她眼前放大的俊脸更令她呼吸一窒,偏偏她的目光一触及他的脸庞就再也移不开,忘了惊骇,怔怔地盯着他出神。
此时,曙光微露,她可以清楚看见这个男人脸上的每一道线条。
俊逸超群的脸庞上有着深邃迷人的五官,最特别的是眼瞳并非黑色,而是浅浅的棕色,散发着晶亮光芒,古铜的肤色比一般人深,浓密黑亮的发梳拢扎在背后,显出潇洒豪迈的气息。
他长得与她曾看过的男性大不相同,不过却十分好看,好看得令人移不开视线,而且一点也不像个园丁……
就在沈羽妍愣愣盯着他的同时,黄珏也好整以暇地将眼前这个娇小人儿打量清楚。
她有一张心形小脸,莹白如雪的肌肤泛着光彩,让算不上很美的脸蛋显得十分有精神,秀气的黛眉不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巧的琼鼻配上红女敕的小嘴,加上那娇憨的神态,引人心思荡漾。
逼珏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个单纯憨实的小泵娘,本以为她是沈府的仆佣,但是细看她的穿着又不像丫鬟,可若说她是个“主子”却又有段距离,让人模不清楚。
逼珏打量完毕,见她犹未回神,他微微勾起唇角问道:“看了这么久还不眨眼,你不累吗?”
沈羽妍猛地回过神,才刚恢复正常颜色的小脸又羞愧得红了起来,她垂下眼,期期艾艾地开口,“对、对不起,我太无礼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男人,所以才会一时失态……””她老实招认自己犯下的错,“喔!对了,你、你一点也不像个园丁。”
逼珏睇着她头顶上的发丝,唇边弯起的弧度更深,“我的确不是园丁,我昨日才刚住进这幽香苑。”
“真的?”沈羽妍惊讶地抬起头,“原来这里叫幽香苑啊……嗯,果然是名符其实。”仰头看着他,才发觉这个男人好高大呀!
“为什么名符其实?”黄珏好奇地问。
“因为这片园子散发出来的香味啊!”沈羽妍奇怪地看着他,“我是没敢到房子前面的庭园看过啦,可是光后边这一大片香草就已经名符其实了,你没闻到香味吗?”
“香草?”黄珏不解地挑眉,被她的话搞胡涂了。
“对啊!”沈羽妍眨着大眼,“方才你不是看到我正在摘那香草的叶子吗?”
他看到的明明是她在拔“杂草”好吗?!逼珏眼神怪异地凝视她,还是没弄懂她的意思,不过他总会弄清楚的!
“这样吧,我们从头来过。”黄珏看着她问道:“首先,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及时噤声的沈羽妍露出狐疑的表情,“你是打算告诉主人我偷溜进来的事吗?”
既然他昨天才住进这里,应该是黄府的客人吧!如果她能说服他保密……
“我不会将遇见你的事说出去,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问题的话。”黄珏眉一挑,向她保证道。
“真的?”沈羽妍的双眼蓦地闪亮起来。
逼珏点点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
沈羽妍看着他好一会儿,决定相信他,“我的名字是沈羽妍。”
“沈……你是沈家千金?”黄珏不动声色地问。答案揭晓,她是“主子”,可是她的衣物……
“不,不,我不是千金小姐,我大姐沈佩欣才是千金小姐,我不是啦!”
沈羽妍猛摇头,赶紧纠正他的话。
她可没忘记大姐多年来的“教诲”,要她学习谦逊,虽是沈家人,却切切不可以千金小姐自居,以免惹人笑话,因为她根本不够资格。
逼珏愣了下,眼中泛起一丝兴味,“我不管你是不是千金小姐,你还是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模黑钻到黄府的园子来?”
“你不知道吗?”沈羽妍不敢相信地指着面前那一大片“杂草”道:“这里有十种以上的香草,每一种都可以用来调制菜肴,那奇特的口感足以令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她漾开笑容,继续解释道:“我大姐就特别喜欢吃我以这些香草调味做出来的菜呢!”
“这些其貌不扬的杂草是香料,可以用来增添菜肴风味?”黄珏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