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八月,炎夏的黄昏。空气中仍残留着未散的暑热,幸好偶尔有微风吹送,才没像蒸笼里头的肉包子。
小区公园的绿色草地上,挤满全家出游的人群,三三两两玩着各类游戏,像是传接球、放风筝、被狗追啦……总之弥漫着欢乐的热闹气氛。
避开人潮的一隅,两个看起来像是母女的小团体,则自成一个小天地。
“安安好棒喔,会接飞盘了耶!”任书颖冲过去抱住年约四岁的小女孩,兴奋地抱起她转圈圈。“安安好厉害唷!”
“呵呵……”安安开心地笑着。
安安的皮肤白皙,五官立体突出,尤其有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非常惹人爱怜,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只可惜身子骨偏瘦,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不行,我晕了……”转了三、四圈后,任书颖抱着小女孩滚躺在草地上,小心控制力道,没伤到小阿。“安安,晕不晕?”
任书颖有张可爱讨喜的女圭女圭脸——灵活的大眼、小巧的鼻、红女敕的嘴和健康红润的苹果脸颊,搭配上一百六十公分的娇小身材和俏丽短发,看起来比高中生还像高中生,有几分歌手郭采洁的味道,乍看之下,跟小女孩也有几分相似。
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小女孩的五官较细致美丽,任书颖却更为吸引人,不管是声音或是表情,都非常生动活泼,看起来朝气蓬勃,很有活力。
“呵呵……不晕……”名唤安安的小女孩格格地笑。“妈咪,我还要玩!”
“飞盘吗?”
“不是,我要飞飞。”安安站起来抱住任书颖,软声要求。“妈咪,我要飞高高……”
“好,安安飞高高……飞高高……”任书颖宠爱地模模小女孩细软的发丝,再度站起来抱着她转圈圈,不过速度放慢了,以免小阿不舒服。
“呵呵呵……”安安漂亮的小脸有着健康的红润色泽,看得任书颖宽心又安慰。
半年前,她是托儿所的老师,安安则是她班上的学生,虽然当老师的她应该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她却忍不住特别怜惜这个比同龄小阿还瘦小的安安。
可能是两人太投缘了吧,当安安的爷爷提出要她当安安的专职保母,全天候照顾安安的生活起居时,她毫不考虑就接下了这份工作。
打从她接受保母的工作,住进蓝家后,安安就开始喊她“妈咪”,不管她好说歹说,安安就是不改口。
蓝家老夫妻第一次听到安安这么喊时,红着眼说了一句“可怜的孩子”,心里明白安安的孺慕之情,也就没有纠正,任由安安去喊,久而久之,“妈咪”这个称呼就跟着她了。
安安是早产儿,心肺功能比一般小阿弱,她打从心里喜欢安安,希望安安能在自己的照顾下,变得更健康、更有活力,所以想尽办法让安安多吃一点、多动一些。
如今,安安快四岁了,虽然看起来仍然比同年龄的小阿瘦小,但在自己的坚持下,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挑食,脸色不再苍白,慢慢长肉,身高也渐渐抽高,多了一抹健康的红润光泽。
她很高兴,自己的努力有了超乎预期的结果。
“安安,我们该回家喽!”拿出小毛巾擦干小女孩身上的汗水,免得她吹到风感冒。
“好。”
安安点头,细声细气地回答,乖巧听话的模样,更加让人疼爱。
将所有东西收进大提包后,任书颖牵着小女孩,慢慢走回公园附近的独栋豪华别墅区。
安安是房地产大亨“蓝天集团”总裁蓝柏绅的孙女,蓝家的豪宅占地约三百坪,拥有宽广的后院,规模可比这个小区小鲍园。
在任书颖来之前,蓝家人几乎不让安安出门,顶多就在后院活动,一来是担心她娇弱的shen体出状况,二来则担忧她会遭人绑架。也许就是因为足不出户的关系,才会造成安安胆小怕生的个性。
任书颖担任保母后,说服蓝家二老同意她每天带安安到小区公园走走,让安安习惯跟人群接触,免得养成孤僻的性格。
小区公园离蓝家只有短短一百公尺的距离,只有这个别墅区的住抱才能进入,全天候有三班警卫来回巡逻,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所以蓝家老夫妇才会同意让安安到公园走动。
迎着夕阳余晖,两人大手牵小手,吹着徐暖微风,慢慢走回豪宅。
“安安,妳在看什么?”任书颖发现小丫头频频回头,纳闷地跟着回头望,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妈咪,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她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玩,羡慕不已。
说到最后,眼眶微微泛红,表情好悲伤,让人看了心都揪疼了。
“安安这么可爱,爸爸怎么可能不要妳呢?”任书颖赶紧蹲下,将安安紧紧抱入怀中。
“那……为什么爸爸都不来看我……”别的小阿都有爸爸陪,她却从来没见过爸爸,幼小的心灵觉得很受伤。
之前她去托儿所时,班上的小朋友都会欺负她,笑她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害她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是“妈咪”救了她。
从那时候起,她就不要去托儿所了,但是她又很喜欢很喜欢“妈咪”,想要每天看到“妈咪”,所以她就哭着要爷爷把“妈咪”找来陪她。
虽然“妈咪”还有爷爷、女乃女乃都很疼她,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爸爸陪她玩,可以把她抛高高,可以帮她打跑坏男生。
“妳爸爸生病了,等他恢复健康,就会回来找妳了啊!”任书颖心疼地拍拍安安的背,斟酌地说出善意的谎言。
她在心里早把安安的父亲——蓝立雍骂了上百遍!她生平最讨厌说谎了,如今为了安慰安安,却不得不经常捏造善意的谎言,这一切都是安安那个伤心过度的臭老爸造成的!
她听蓝立雍的岳母提起好几次,说他是因为老婆难产过世,过度伤心,无法振作,所以老婆死后,近四年来一直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言谈之间,对于女婿痴情的行为颇为满意。
然而,有过切身之痛的她,听了后却是一肚子火!
他可以悲伤爱妻的亡故,可是如果一味地沈浸在悲伤中,离谱到连亲生女儿都不闻不问,怎么对得起深爱的妻子?
这种男人,一点都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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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书颖牵着安安,从小区公园走回蓝家的三层楼高级别墅,门房兼司机的老王按钮替她们打开黑色的电动大铁门,并轻声警告她“亲家母”再度来报到了。
喔麦尬!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个唱作俱佳的“亲家母”。任书颖只能露出苦笑。
绕过一辆超级豪华大轿车,还没走进玄关,任书颖就听到夸张的哭喊声传来——
“……我女儿为了生安安而壮烈牺牲,现在只不过要跟你们借点钱周转,又不是不还,你们就一大堆理由!我苦命的女儿,死得好不值得啊……”
天啊,又来了!
来蓝家上工的短短半年内,她已经见过这位“亲家母”三次,充分见识到这位“亲家母”说唱俱佳的功力。
她只能说,这个“亲家母”没去当演员,真是浪费天分。
“安安,我可怜的外孙女!”张刘玉珍一看到安安,立即扑过来抱住她,继续嘶喊。“妳妈妈为了生妳死了,爸爸也不要妳……”
“妈咪——”安安吓得惊声尖叫,反转着小身躯,哭喊着要找任书颖。
“她不是妳妈!”张刘玉珍大声喊着。
“妳不要这样,会吓到小阿!”任书颖将被吓坏的小女孩拉回自己怀里,怒斥张刘玉珍。
怎么会有这种外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拿小阿当道具,狠狠往小阿的痛处戳,真可恶!
“妳——”没想到会被“下人”斥责,张刘玉珍气到不行。“妳好大的胆子,竟敢教训我?!”
“我只是制止妳在安安面前胡乱说话,以免严重伤害到她脆弱的心灵。”任书颖完全没在怕地反驳。
“妳!”张刘玉珍气到肥胖的身子频颤抖。“妳只是一个下人,凭什么纠正我?真以为自己是她妈咪吗?”
“这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欧巴桑,请妳搞清楚,我是保母,不是“下人”!”任书颖气愤地瞪大眼,挺起胸膛,跟张刘玉珍对瞪。“再说,我是凭自己的能力赚钱,跟那些只会伸手跟别人要钱的人比起来,强太多了!”
“妳、妳……”张刘玉珍气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安安,跟爷爷、女乃女乃亲一个,我们去洗澎澎。”任书颖理都不理气急败坏的张刘玉珍,带着安安一一亲过蓝柏绅夫妇后,牵着小女孩的手,视若无睹地越过张刘玉珍,完全不想理会那个失格的外婆。
“我不准这个女人当安安的保母,她会带坏小阿!”拿任书颖没辙,张刘玉珍只好对着蓝柏绅发飙。
“我觉得书颖做得不错,在她的照顾下,安安的脸色红润多了。”蓝柏绅持反对意见。
开什么玩笑!任书颖可是他重金礼聘来的超优质保母,怎么可能因为老巫婆的一句话,就将她遣退?又不是头壳坏去!
况且,他绝对赞同任书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因为完全说出他的心声!
“对呀,我也觉得书颖做得很好,安安爱死她了。”蓝太太完全同意老公的说法。
真要说起来,张刘玉珍这个外婆的坏影响还比较大哩,安安每次看到她都会怕得发抖呢!
“你们……”张刘玉珍本来还想再抗辩,及时想起这次来访的目的,立刻换上一脸哀伤的表情。“唉,如果佳枫没死,安安就有一个妈妈疼了……”
蓝柏绅夫妇脸上布满黑线,面面相觑,隐忍在他们心里没说出口的话是——张佳枫是个只在乎自我享受、被宠坏的娇娇女,就算她没因难产而死,也不可能是个疼爱子女的好妈妈!
当初若不是为了跟张家结盟,借着张家在中南部的广大地产,扩大中南部的市占率,立雍绝不可能答应娶张佳枫。
结果咧,这桩婚姻有如诅咒,不但媳妇死了,儿子也离家出走,真是冤孽啊!
“你们就这么狠心,不能看在我女儿牺牲的分上,帮帮她的家人吗?”张刘玉珍转了一圈,话题还是绕回原位。
“亲家母,不是我不帮妳,而是妳这次要的钱太多了……”五千万,不是五百万,哪能说给就给?
包何况,她没几个月就上门“借钱”,且都是有借无还,蓝家几乎成了她的提款机,胃口越养越大了。
“我不是要你的钱,我是跟你借!”张刘玉珍立即反驳。“我之前不是拿了二十万来还你了吗?”
惫?说得真好听,“借”了一亿两千万,才“还”二十万,这算哪门子的还钱?连利息钱都不够!
“我没办法一直“借”钱给妳,如果公司周转经常发生问题,就表示营运出了状况,妳应该跟妳儿子好好谈谈,老是借钱周转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纵然心里很不以为然,好脾气的蓝柏绅仍然保持高EQ。
自从三年前张来发过世、由儿子张佳良接掌公司后,不到一年,张家的公司就被爱听谄媚话,却又不善管理的张佳良给败得差不多了。
如果蓝家毫无限制地继续资助张家,蓝家很快也会面临相同的问题,这个忙帮不得。
“我们公司营运绝对没问题!”张刘玉珍死鸭子嘴硬,完全不承认宝贝儿子的能力太差。
他轻叹一口气。“我只能给妳五百万应应急。”
“什么?才五百万?这哪够啊!”张刘玉珍不满地又开始鬼吼鬼叫。“我女儿的命只值五百万吗?太欺负人了!”
才五百万?蓝柏绅冷哼一声。“妳陆续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钱,不需要我一一算给妳听吧?”
就算张佳枫当年是因为自己乱服减肥药才会导致难产过世,仍改变不了她是为了生安安才死的事实。为此,他一直对张家怀有愧疚,任他们予取予求,才会宠坏了他们。
“呃……”
“如果妳嫌少,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脾气再好的人,还是有脾气的。
“啊!”张刘玉珍急忙大喊。“等等,我又没说不要!”少归少,还是一笔钱,不要白不要。
蓝柏绅要管家去二楼的书房拿来他的公文包,拿出支票本,开立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撕下来交给张刘玉珍。“这是最后一次——”
“嘿嘿……再说、再说啦!”张刘玉珍一把抢过,急步往外走。“我还有事,先走……”
卑还没说完,张刘玉珍就已经冲出玄关,彷佛有十几个债主在背后狂追似的。
“柏绅,我们不能再任由张家予取予求了,要不然会没完没了的。”蓝母忧心忡忡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当年张佳枫过世后,立雍办完丧事后也离家出走,张刘玉珍上门来哭闹,他们愧疚又心软,给了张家五千万的抚恤金,从此以后,便永无宁日了。
这近四年来,张刘玉珍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上门一次,每次用的借口都不一样,但目的都一样——死要钱!
再这么继续下去,蓝家迟早会被搞垮的!
偏偏柏绅心软,尤其一直挂念着张佳枫是为了生安安而死,所以对张家始终怀着歉疚。
唉……若是立雍在就好了,只有他治得了这家人。
“我知道,但佳枫是为了生安安而死的……”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太过敦厚良善,若不是祖上积德,生出一个能力超强又早熟的儿子帮忙,“蓝天集团”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只可惜立雍他……唉……
“她怀孕还妄想减肥,乱吃减肥药,所以才会搞坏shen体,还让安安早产两个月,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怪得了谁呢?
“我知道,可是……不管怎么说,佳枫总是安安的母亲啊!”蓝柏绅也很无奈。“我只要想起可爱的安安,心就自动软了……”
“唉……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蓝母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我们都太妇人之仁,如果立雍在就好了。”
“这孩子……唉……他到底还要自责多久呢?”媳妇过世之后,儿子就像失了魂似的,跟公司的重要干部交办好所有的公事后,就离家出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再度接手公司后,他更加佩服立雍的才能,他这个老爸远远不及他。幸好立雍将公司的事分别交给几个诚信和能力都很不错的左右手负责,他只要定期去公司听取营运报告即可。
但他们毕竟不是拥有经营将才的立雍,要维持目前的规模,就让他们忙得人仰马翻了,压根儿不可能再继续扩展版图,那完全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唉……”想起宝贝儿子,两个老人家顿时陷入愁云惨雾中。
立雍离家后,他们立即委托征信社找人,花了快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他在宜兰的偏远山区落脚,并去探过他一次,但却被硬生生地赶出门,他还威胁如果他们再去找他,他就要躲到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吓得他们不敢再踏入山区一步。
儿子的个性强硬,说到做到,他们怕惹恼他,不敢再去找他,但总不能让他一直躲在山里头吧?
他现在才三十五岁,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啊!
“伯父、伯母,麻烦你们看顾安安,我去准备晚餐。”任书颖牵着洗得全身香喷喷的小女孩走进客厅,瞬间扫去一屋子的阴霾。
其实刚开始她都是规规矩矩地喊他们蓝先生、蓝夫人的,但他们不爱那一套,坚持要她喊他们伯父、伯母,非常平易近人,没有富贵人家给人的距离感。
她当初虽然只应征当安安的保母,现在却兼做蓝家厨娘,因为挑食的安安只吃她煮的菜,两老好奇地跟着吃,没想到也吃上瘾了。
所以啦,她只好担起喂养一家老小的重责大任喽!
“书颖,多亏有妳,安安这半年来变得好健康,而且每逃诩很开心。”蓝母牵过安安,另一只手略显激动地握着任书颖的手,频频道谢。“谢谢妳、谢谢……”
比起那个只知道要钱的亲外婆,书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更像是安安的亲人,真是讽刺。
“伯母,妳别这么说,我是安安的保母,好好照顾安安是我分内该做的事。”她谦虚地摇头。
“妳对安安的照顾和疼爱,远远超过一般保母,妳不但照顾安安,连我们都受惠。”蓝柏绅也是一脸感激。“有妳帮忙,是我们的福气。”
“伯父,你这么夸我,让我很不好意思欸。”她虽然做了很多额外的工作,但她做得心甘情愿,只能说她跟蓝家有缘吧。
她老家在高雄,只身上台北工作,台北人的冷漠和疏离让她很不适应,直到遇到蓝家老夫妻,才发觉台北人也有温暖的一面。
他们夫妻俩待人亲切有礼,完全没有一般好野人的高傲和难缠,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如此投缘。
“妳真是一个好女孩,如果我们家立雍当年娶的媳妇能有妳的一半好,立雍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唉……”蓝母有感而发。
“女乃女乃,把拔是不是不要我了?”安安扬起漂亮的小脸,表情看起来好忧伤,让人非常心疼。
“妳……”跟在一旁的安安突然开口问话,吓到他们两夫妇,话都说不清楚了。“谁、谁说的?把拔很、很爱安安……”
“那他为什么都不回来看我?”安安越说越伤心,大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好不可怜。
“这……”老夫妇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安安,把拔当然爱妳呀,只是他现在人不在TW。”任书颖立刻蹲下来抱住小女孩,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最讨厌说谎的她,为了安抚小女孩,却得一而再地说谎,这全都是那个伤心过度的痴情男人害的!
“那把拔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安安?”
“这……我也不知道,我会帮安安写信问把拔,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看安安,好不好?”任书颖再度信口开河,胡乱编理由安抚小女孩。
看着眼前无助的老夫妇和伤心的小女孩,任书颖在心里迅速作出决定——她要找回那个严重失职的父亲!
她能体谅他思念亡妻的心情,却无法谅解他弃家中老小于不顾!
斑,她非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逮回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