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人来到赵县,拜访王之铁旧时的一位朋友。看男人们把酒话当年,清清也有点欷吁,最快乐无忧的童稚岁月总是一溜而逝。
到了约定的日子,王之铁携同妻子漫步赵州桥,那是隋朝匠人李春所造的大石桥,远远望去,桥身如一道弯弯的彩虹横跨河上。
阳光和煦,清风凉凉,游人如织。
“铁哥啊,可不可以打个商量?”清清十足讨好的望著丈夫。“下次再碰见你的老朋友,求你别再端出书生架子,当书生娘子挺累人耶!”
“怎么会累?你什么都不必做。”
“就是这样才累啊!我整逃诩在担心自己的言行举止会教人捉住把柄,因为你那个沈书呆朋友天生一副捍卫礼教的嘴脸,害我连动也不敢乱动,生怕丢了你的脸,而这种“酷刑”比舞刀弄棍更累。”
王之铁失笑。“我只有这么一个书生朋友,难得让你文静一下也不好?”
“应该文静时我也很文静,可是,文静跟装木偶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清清吐出一口大气。“沈书呆根本读书不求甚解嘛,难怪永远当个酸秀才。依他所言,传统礼教下的女子,不都成了木偶人?丈夫说东,她不准说西,丈夫要她站著死,她不敢横著死。”她发誓铁哥若要再一次拜访沈家,她绝对很“贤淑”的躲在家不当跟屁虫。
“你何必管他说什么呢?每个人性情不同,不可能以同样的模式去要求。大概他的亡妻很合他的心意,所以他更执著于那种“良配”。”
“谢天谢地,我不必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否则我非逃走——”她忙捂住嘴。糟糕!一时说太快了。
王之铁已拧起了眉。
“我们多住两天,跟沈世兄好好叙一叙。”他故意说。
“不要啦!铁哥……”她苦了脸。只待了一天一夜,她都要尖叫了。
“不要?太少是不是?那住上十天半个月好了……”
“停!”她求饶。“求你别再往下说了。”
“敢打断我的话,看来你果真需要沈世兄的“指教”。”他的嘴角牵成一个迷人心窍的微笑,清清才知他在逗她玩儿。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她圆睁杏眼。
“夸大其辞。”
“说好了,别再去打扰人家。”她还是不放心的想确定一下。
“何必吓成那样?当作一次难得的体验不就得了。”
“当木偶人?免了吧!”
“你这个老婆有点嚣张,我说一句你回一句。”
“那是你占了便宜,娶到像我这样恰到好处的老婆,既不像木偶人啥也不敢说,也没有你说一句我回十句的恶劣,刚刚好,很完美。”她对自己永远有信心。
“你现在不也回了我好几句?”
“反正不到十句,是个男人就别计较小节。”
“你想骑到我头上来吗?夫人。”
“什么话?我只不过在尽情享受“王夫人”的特权荣宠。你可知道,在你面前为所欲为,还能活得轻松愉快,真是人生至高无上的快乐。”她贼溜溜地笑了。
王之铁放声大笑。的确,他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有爱妻百无禁忌,放胆直言。他握住了她的手,很有力却又很温柔,让她感到他是多么珍爱著她。
“帮主——”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呼,那故意拖长的尾音嗲到了极点,不用说,是夏大美女驾到。
当然,没有人敢让帮主久等,事实上是他们早到了。
清清低声道:“我的手又开始痒了,铁哥,我可不可以揍她一顿?”
王之铁也低声道:“相信我,我也很想把她的嘴巴封起来,但,不能让人笑话帮主和帮主夫人没风度,所以,忍一忍吧!”
唉,当大人物就是这点麻烦,不能随心所欲的发脾气。不过,清清暗自决定,夏银秋若不收敛点,对她老公乱抛媚眼,她明的不能给她难看,来暗的总行吧!
鸳鸯自是多情甚,不容双美一处栖。
冰大帮主夫人,绝不与人共事一夫。
蚕,在茧中。
报如雪自觉是一只蚕,逃不出密密层层的忧愁。
窗外,寒星满天,数一数可有比她寂寞的日子更多?
她是老帮主寒不英的遗孀,却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妾,不曾生下一男半女,只能依靠新任帮主的慈悲在帮中养老,而她不到四十岁。
胸中便是有千万种的深情,又能向谁诉去?无限的相思,满月复的情愁,深闺的空虚寂寞,都无人能说。她像是被囚于冷宫中的妃子,这人间的良辰美景、风花雪月,再也和她不相干了。
纵然生得千娇百媚,也只能平白车负。
这时候愈是美丽,愈是伤感,不是“红颜薄命”一句话所能安慰。
四更天了,刺绣精美的罗帐忽然被一双巨掌分开,一个年近五十的高大男人穿靴下床,很快的为自己整理好仪容,模一模唇上整齐漂亮的胡子,满自负的说:“在帮中,再也见不到我更好看的胡子,不,不,走遍北方大地也找不到第二人。”
这副臭屁的口吻简直是夏银秋的翻版,不对,应该说夏银秋遗传自他——左护法夏居正。
到今天,他仍是个漂亮的中年人,男性魅力十足。
报如雪曾不只一次怀疑,他爱他的胡子比爱她更多。
十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师法吕不韦,将自己的意中人献给帮主寒不英,机关算尽,就是没算到她居然不下蛋。
“你要走了?”即使习惯了,仍忍不住难过。
“天快亮了,我不想被人看到。”夏居正吃乾抹净,不多留恋。
报如雪心一横,挡在他前面,
“你干什么?”他皱眉,开始不耐烦。
“居正,我想通了,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模模的,我受够了!”她以一种恳求的目光凝望他,期待他伸出援手助她月兑困,重见天日。
“你不想我再找你?”
“不,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你说什么?你疯了?”他真是被她吓了一跳,忙斥道:“这绝对行不通!”
“为什么不行?”她迎著他那双既冒著怒火又冷静的眼睛,依然动情道:“你是鳏夫,我是寡妇,私通才惹人非议,成了亲反倒光明正大。何况,我们原本就是情人,十年前你是打算纳我为继室的……”
“你真是疯了!”他打断她重提陈年旧事,忿然回道:“你忘了你今天的身分?你可是寒不英的遗孀!我要是敢甘冒大不韪的娶你,我往后也别想在“天龙帮”混下去了。”
“这世间鳏夫娶寡妇的多得是……”
“你当我们是市井俚民?好歹你也进帮十年了,江湖人最重什么?道义!“朋友妻不可戏”,更何况你是老帮主的遗孀,谁敢娶你?帮中兄弟一人一口口水就足够淹死你。”夏居正才不想为一个没用的女人,牺牲他多年建立起来的地位与威望。
他以为花如雪有足够的魅力诱使寒不英将她扶正,成为他背后的一股助力,谁知她十年如一日,仍是妾。
江湖人不拘小节,却看重家法,妻是主人,妾只比丫头地位高些,在闺房内得宠不代表她有权力在帮中兄弟面前露脸。
报如雪美丽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愁。“既然我活该守寡,过著古并不生波的日子,你又为什么要来撩拨我?你以为你偷偷地来,又偷偷地走,神不知鬼不觉,就不算甘冒大不题?夏居正啊夏居正,你一再玩弄我的感情,随意安排我的命运,你良心何在?道义何存?”
“你这个女人真不知好歹,我顾念旧情,怕你芳心寂寞,所以趁著你侄儿不在的时候跑来安慰你,不也是爱惜你的名-?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还反过来威胁我,你才会良心不安呢!”夏居正以家传招牌的傲岸姿态面对昔日的意中人、今日的鸡肋,冷笑道:“帮主就快回来了,只要你安分守己,他依然要尊你一声“雪姨”,供你丰衣足食,直到你死为止。你的侄儿花少杰也能成为帮内的专用大夫,前途不可限量。你是聪明人,该如何抉择应该很清楚,千万别自个儿打碎了饭碗才好。”
男人挥挥衣袖,走得毫不留恋。
报如雪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一颗心仿如坠入古井的最深处,好黑、好冷。
天龙帮,整个北方势力最庞大的一个帮派。
占地极广的总堂口,正在举行半年一次的会议,分派各地的首脑人物全部回总舵作例行报告,除了生意上、江湖上的各种状况,也能使帮主明了天下各地的大局动态,更重要的是联系总舵与各地分舵主的情谊。
这也是王之铁接任帮主之位后,第一次会见所有的分舵主。
斑高悬挂著“忠义千秋”巨大横匾的龙门厅,王之铁面无表情的坐在大厅尽头的一张虎皮椅上,他前头有两列太师椅,各坐著一位分舵主。
王之铁听他们一个一个轮流报告,心想换了清清坐在这里,保证睡过去。“天龙帮”在寒不英手中已扎下稳定的根基,敢来挑衅的不多,已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个会议成了各地的生财报告,间或有一两个新窜起的小帮派要抢地盘瓜分利益,但分舵主都有自信摆平,只是例行报告一声。
他们个个比帮主年长一、二十岁,是跟随老帮主从大风大浪、刀山剑林中闯过来的,王之铁可以想像,他们对于他这个“坐享其成”的帮主,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即使他曾在义父手下效命数年,立下功劳,但后来又逃开三年,一回来就做了帮主,确实教人措手不及。
其中,最桀骛不驯的要算长安分舵主左乾坤,五十出头的年纪依然性烈如火,讲起话来声如洪钟,若不是帮规森严,不准以下犯上,他也不愿对这毛头小儿低头请安。
王之铁的面色始终如一,心里却在想:“果然脾气暴躁的人比较藏下住心事,好恶全在那张脸上,不过,这种人若是收服了,倒是一辈子忠贞。”左乾坤这回携同长子左丹菊和几名得力手下前来,其余分舵主也各携人马十二至十六名不一,比往年派头许多,想显示什么?
不过,他们都有很好的藉口,并且口径一致,说是接到飞鸽传书,得知帮主大婚,特来祝贺!
王之铁表示承情之至,并吩咐下去,今晚补请喜酒,准备设宴。众人所送的贺礼也都送往帮王所住的卧龙轩,静待今晚正式拜见帮主夫人。
龙门厅里暗潮汹涌,龙门厅外亦是风起云涌……
吧花池畔,咏春亭。
夏银秋忿忿的直跺脚,想到今天晚上郭清清就要以帮主夫人的神气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同帮主平起平坐,教所有的弟兄们认识她、拜见她、尊崇她!想到这儿,夏银秋两颊肌肉抽动,真正被激怒了。
苍天无眼哪!竟教那个泼辣女子飞上高枝睥睨众人。
思及回总舵的这一路上,她几次藉机想与帮主说说话儿,总是等不到她把一腔知心话儿说完,郭清清便来打岔。真是阴险的女人,凭郭清清那点姿色也想独占帮主?而帮主竟像有把柄在郭清清手上似的,对她十分体贴。
冰清清有她的美貌吗?没有。
冰清清有她的风情万种、娇媚入骨吗?没有。
冰清清有她的才华洋溢,琴棋书画、针黹烹调样样皆通吗?没有。
德、言、容、工,郭清清有哪一样胜过她?没有。
夏银秋几乎要对老天爷发火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女人,命运却胜过她,今晚便要端坐高位,连总堂主、左右护法都要向她低头了。
她真想马上教郭清清生一场重病,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无法出席今晚的盛会。
她知道,自己对帮主抱著太大的期望,一心以为帮主夫人非她莫属,一旦教别的女人抢去,就不由得妒恨起来。
她没去想,王之铁很早就表明他有未婚妻,但她不在意,以为任何男人都会为她而放弃其他女人。这下子踢到铁板,岂不痛乎?
她甚至害怕今晚来临,人人表面上祝贺帮主完成终身大事,心里则暗笑她当不成帮主夫人。她一想到这点,便难受得要发狂。
“夏姑娘,原来你在这儿。”豪爽洪亮的叫声包含著无限的欢喜,又一个爱慕者出现了,夏银秋习惯性的敛眉垂眼,多么惹人怜爱哟!
雹臂熊腰的左丹菊颇有乃父之威,江湖朋友给他安上一个“火麒麟”的外号,提醒大家别惹怒他。
这般豪杰之士,都有著“英雄美人”的怀想,自上次随父亲来总舵,遇见了夏银秋,从此念念不忘,几次央求父亲向夏居正提亲,粗中有细的左乾坤却要他不可鲁莽,听说夏居正有意把女儿许配给王之铁……如今可好啦!左丹菊自问有八成的希望抱得美人归。
“夏姑娘,我找你找得好苦。”左丹菊感情奔放的说。
“原来是左少侠,半年不见,依然神采飞扬,英雄气概十足。”夏银秋对于条件上乘、勉强配得上她的男子,从不吝惜给他高帽子戴,显得她是那么善解人意。何况,左丹菊那爱慕的眼神很能满足她。
“你还记得我,我真高兴。”
““火麒麟”左丹菊,谁能不识?”她瞄他一眼,风情自生,教男人软酥酥的。“年轻一辈的江湖奇才里,你是数一数二的。”
“姑娘过誉了。”左丹菊笑得志得意满,天底下没有比亲耳听到意中人对自己吹捧夸奖更高兴的事了。
夏银秋原想跟他敷衍两句便藉口走掉,虽然左丹菊乃俊伟英才,却打不动她的芳心,太过纠缠便不智了。偏偏这时候,她眼尖得要命,老远就瞧见郭清清带著两名侍女走进花园,不由得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流露出既生气又难过的表情,落在左丹菊眼里,真想拔刀宰了伤她心的人。
“夏姑娘,你心里若有不痛快的事,尽避对我说,左丹菊愿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她柳眉轻锁,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
“夏姑娘,你坑谠我说,是谁欺负了你?”左丹菊冲动之下,只想有听作为,如赢得美人对他展颜欢笑。
她心生感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纤纤玉指朝前一比,比到郭清清的身上去。
“是那个女人?她做了什么?”
她哽咽无语,掩面别过头去。
左丹菊只觉得热血沸腾,相较于美人受尽委屈的楚楚可怜,愈发显出“那个女人”的神采飞扬,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若不能代美人出头讨回公道,枉称英雄。
他纵身腾跃,三两下起落,以大马金刀的架式横在郭清清面前,朗声喝道:“你站住,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欺负夏银秋姑娘?”
清清充满困惑。“你又是谁?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她伸手止住想代她出头的侍女。这小子指控她欺负夏银秋,有意思!
“老子行不改名、坐下改姓,“火麒麟”左丹菊!今日特来为夏姑娘讨一个公道,报上你的姓名。”
“我叫郭清清,我没有欺负夏大小姐,你要不要再查清楚一点?”
“不必了,夏姑娘不会撒谎,今天我要替她讨一个公道。”飞鸽传书的内容他没看,只听老子讲帮主娶妻了,便跟来祝贺,不知眼前这位正是一人之下的帮主夫人。
清清秀眉微扬,眼中流转著狡黠之意。“看你身手矫健,是想与我比武了?”铁哥啊铁哥,瞧你老婆今逃卩么地端庄贤淑,文静乖巧,还是有人想向我挑战,这可不是我的错喔!
“江湖人不比武,难道还吟诗作对?”左丹菊傲慢道。
“大侠说的是。”清清仍是笑瞪著他,一副下予置评的表情。“不过,不比行不行?”还是要推拒一下,日后好有人作证,坚持要动手的人不是她。天公在上,她好听铁哥的话呢!
“你若是怕了,当著我的面向夏姑娘慎重道歉,我饶你一次。”左丹菊也不想跟比自己年纪小的女人动手,胜之不武,只须讨回公道即可。
她揶揄地笑了,挑战著说:“我郭清清向来恩怨分明,不曾欺负过谁;至于有人想欺负到我头上来,那可万万不成。好啦!招呼打过了,动手吧!”
卑落,突然身形飘动,掠过左丹菊身侧,伸手去夺他背于背后的宝刀……
万岁!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干架了。
左丹菊不想她来得好快,但觉风声飒然,敌人已欺到身侧,当下右掌快如闪电,竟比清清的手还快,抢在前头,-掌正中她的肩头,当场将她逼退三步,背后的宝刀自是文风不动。
“凭你的武功,不配我出刀。”
“是吗?”她天生爱动下爱静,小时候常偷学隔壁镖师的功夫,但真正得名师王之铁指点,研习上乘武学,却不过三、四年时间,天资再好,也此不上从小苦练的左丹菊。
“我劝你识相点,乖乖的去向夏姑娘赔不是。”
清清冷笑。“你爱拍大美人的马屁,那是你家的事。不过,既然你主动向我挑战,我会奉陪到底,今日,你非出刀不可!”当即双手齐伸,抓向左丹菊胸膛,所用的正是王之铁教她的第一套功夫:十八路擒拿手。
两只手掌在颤动间变化无穷,游移里神鬼莫测,或勾、或锁、或拿、或击,更可借力使力,运用得十分纯熟巧妙,左丹菊居然不得不使出全副精神应付著,心里更信了她是有本事“欺负”夏银秋。
两条人影在穿掠交舞,飞展旋闪,数十招,弹指而过。
清清没有占著上风,然而,一出生就注定是江湖人的左丹菊竟也未能将她制伏!
在左丹菊而言,对付一个年未二十的女子,竟要花费这么大的劲儿,依然胜负未分,简直是不可思议,这对一向自负的他来说,已算是失败。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疑问:“她的师父是谁?”
他不知道清清实际上已汗透重衣,左丹菊的内力比她强,打出来的掌风带著澎湃有力的内劲,对敌经验又比她丰富得多,十八路擒拿手再厉害也破解不了他动作上的无懈可击。
于是,清清不能不以险招求胜。
一连串的掌影出自左丹菊的双臂分合中,强击的锐风如刀,清清顺势腾空而起,落在荷花池畔的栏杆上,凝聚全力再次暴扑而上,大有与敌人一决胜负之势。
左丹菊不料她来势如此凌厉,不及细想,双掌乎伸,鼓足平生之力,“砰”的四掌相接,霎时,清清如断线的纸鸢般平飞出去,眼看就要落入湖心……
左丹菊“啊”了一声,正有悔意……这里是总舵啊!
蚌然,一条人影如流星赶月,在清清将要落水之际抄起她身子,登萍渡水,飞越过湖面,那身轻功,教左丹菊大开眼界,待看清楚,却是“冷面秀士”王之铁。
“帮主!”左丹菊忙上前拜见,第一次见到王之铁有冷厉肃杀的表情,心中“突”的一跳,而且,不只王之铁,几乎所有的重要干部全到齐了,他爹左乾坤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王之铁削锐又生硬的问道:“左舵主,你有几个儿子?”
左乾坤沉痛的道:“三个。”忽然单膝跪地,“帮王,老朽代不肖子向你请罪!”他心知帮主问他有几个儿子,那是起了杀机。有子三人,不虞断了后嗣。
王之铁瞧著怀中昏迷的妻子一眼,冷哼一声,快步回“卧龙轩”为清清运功疗伤,暂时无暇他顾。
“爹,这是怎么回事?”左丹菊忙扶起他爹,冷不防左乾坤却给了他一巴掌。“爹……”
“逆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帮主夫人痛下杀手,你有九条命也不够帮主杀!”左乾坤气冲斗牛,恨他以下犯上,闯了大祸。
“帮主夫人?”左丹菊失声道:“我不知道,她说她叫郭清清……”
“帮主夫人郭清清,谁不知道?”左乾坤暴吼。
“我——”左丹菊无言以对,慌乱问,遥望“咏春亭”内的俏佳人,以手捧心,似乎不胜惊慌之至,左丹菊便不忍供出实情。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况且夏银秋并未出言求他出头。
“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帮主夫人打起来的?”左乾坤抱著一线希望问道:“是你先挑衅?还是夫人……”若是郭清清先向他儿子挑战,那就有了一线生机,帮主不能不留情。
“是我先向夫人挑衅的,我不知道她就是帮主夫人。”左丹菊坦承不讳,不屑找替死鬼。
左乾坤又想教训儿子,这时,亟欲收买人心的左护法夏居正站出来居中协调,意味深长的道:“两位先别急,帮主夫人或许只是一时昏厥过去,并无大碍,毕竟,她可是我们帮主一手教出来的高徒,并非寻常女子。”
“原来她的武功是帮主教的。”左丹菊喃喃道:“可是,我那-掌那么重,几乎用了全力……”
夏居正微微一笑。“名师出高徒,总不会一掌就丧命。”
左乾坤皱眉道:“帮主和夫人原来是师徒?”他脾气火爆、正直,生平最痛恶违背礼教之事。
夏居正显得尴尬的说:“是啊!”哎呀呀,有这么一个不正经的帮主,他亦深感羞愧哩!
雷恒一豁然大笑。“没想到大男人也会道听途说,不求真相。帮主夫人分明是帮王的表妹,由姑母作主为两人订下亲事,这早已不是秘密,而做丈夫的指点一下妻子的武功,有何不妥呢?”
左乾坤马上落下心中的大石。“原来如此,那就没错了。老夫在家里,也常与拙荆切磋武艺。”
夏居正没好气的瞪了雷恒一一眼,这臭小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机缘巧合救过老帮主一命,便封为右护法,跟他平起平坐,却不时与他唱反调,真个不识时务!
雷恒一才不鸟他,当他是一只虚张声势的老孔雀。
左乾坤在几位分舵主的指点下,带著儿子亲往“卧龙轩”请罪去了。
临行前,左丹菊以一种悲壮的心情望向“咏春亭”,俏佳人已芳踪渺然。
卧龙轩,修竹劲挺,浓绿之中有一座七楹长楼的主建筑,东边的假山中构筑有石室、石桥和小院,在小天地中给人以无尽之感,郭清清初来乍到,最感趣味的便是假山里的小世界。
王之铁在假山的石室中为她运功疗伤,等清清一醒来,便担心的问道:“清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清清模模胸口,不闷了,笑得傻傻的说:“应该没事吧!铁哥,那个左丹菊比我厉害多了,会不会你教的功夫不管用啊?”
“我要宰了左丹菊,竟敢对你下重手!”
“你在生气?”
“我在狂怒。”他加强语气,紧紧搂著她。“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你功力不够,居然敢跟他拚内力,你想死吗?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小女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究竟置丈夫于何地?”
“呸、呸、呸!我才不会死呢!”她轻拂他的面颊。“好啦,算我对不起你,下次我会小心。”
“你还想有下次?”他冷声道。
“有人向我挑战,我总不能当缩头乌龟吧!”她暗示丈夫要讲理。
“左丹菊居然主动向你挑战?很好,杀之无悔。”
“铁哥,你为什么要杀他?”她讶然的问。
“清清,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至亲,对我而言,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重要,谁敢伤你一根毫发,我都不会饶他!”王之铁神气森然,又缓缓的道:“而且,他伤你不轻,身为“天龙帮”的属下,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是公然在向我挑衅。”
“铁哥,你对我情深义重,著实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清清抬起头,眼睛闪亮著。“我求你饶了左丹菊这一回吧!其实,他并不清楚我的身分,只是受人挑拨、利用,一时冲动之下才……唉,男人有时挺没大脑的,容易被美色左右。我想,他如今已在后悔了吧!”
“他究竟受何人挑唆?”
“他说我欺负夏银秋,要我去向她赔罪,我不肯,他才跟我动起手来。真好笑,谁会去欺负夏大美女?我看,左丹菊也是一个色不迷人人自迷的傻瓜蛋!”她嘻嘻一笑。
“都差点没命了,你还笑?”他双眉一揽。
“有铁哥在,我怎会没命呢?”
“现在才想到拍马屁,太晚了,跟人动手时怎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他哼著鼻子说:“左乾坤是出了名的铁胆傲骨,铮铮好汉,想不到继承衣钵的长子竟禁不起三言两语的挑唆便鲁莽行事,虎父犬子,可叹!可叹!”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况且,不经一事不长一智,铁哥宽大为怀,就饶他一次,让他记取教训便是。”清清沉吟一下,又道:“你初登帮主宝座,合该威、德并用,赏左乾坤的面子,使他成为你的忠仆。”
“我不愿你受委屈,也不想太便宜左丹菊。”
“铁哥,吓吓他也就够了嘛!”她有些虚弱地在他怀中低语,毕竟刚受伤,一下子说太多话有点吃不消。
王之铁极不甘愿,他生来性子冷,多少千娇百媚的女人他全不看在眼里,只有清清值得他将她捧在手心里揉,爱她、疼她一生一世,谁伤了她,都会令他嗜血地想报复!想不到,清清居然替左丹菊求情。
“铁哥……”
“你伤刚好,必须调养几天。睡吧!省点力,今晚的晚宴,你非出席不可。”
他将她横抱起来,一走出假山,便有人来报:“左乾坤领著儿子前来领罪。”他置之不理,将清清抱回卧房里睡,拿内伤药给她服下。
尽避他胸中的怒气未消,但在清清的劝说下,也为了顾全大局,他还是在花厅里接见左乾坤,并命人将五花大绑的左丹菊解开绳索。
左乾坤激动道:“帮主宽宏大量,老朽十分感激。”
“左舵主乃帮中元长,又是义父生前的好友,我一向敬重。”王之铁卖完面子,以锐利的眼神看著左丹菊,冷漠地说:“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轻易饶你?因为内人醒来之后,为你开月兑,说你只是一时气盛受人挑唆,并无伤人之意。况且,你也让她了解到自己的功力尚浅,这点她反而感激你。”
左丹菊十分惶恐道:“在下鲁莽,愿向夫人请罪。”心想帮主夫人深明大义,怎会欺负夏银秋呢?
王之铁摆摆手,“内人年轻气盛,也不无过失。此事就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你先出去吧!”他怕自己再多看他几眼,缓筢悔轻易放过他。
“是。”左丹菊先告退,留下左乾坤与帮主深谈。
步出“卧龙轩”,顿时胸怀舒畅。危机解除了,左丹菊心底对帮主和夫人充满了感激之情,尤其王之铁的气度更令他钦服,想想人家也不过虚长他几岁,能成为江北第一大帮的帮主,果然不同凡响。
王之铁为救夫人所显露的那一身轻功——登萍渡水如履平地,尚有余裕救人,真正令人目瞪口呆!即使对这位年轻帮主原本有些不服气的大头头们,这下子也无话可说了。
蓝天偶尔飘过一朵白云,印证他心境之晴朗。
他在一瞬间想通了,自己是著了夏银秋的道,她既有意与王之铁结亲,而王之铁却娶了郭清清,自然视郭清清为眼中钉了,非出一口怨气不可。
左丹菊却无法对夏银秋生气,因为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煽动的话,是自己爱充英雄,冲动行事,差点闯下大祸。
原来,美丽才是最可怕的武器啊!
左丹菊收起了爱慕之心,决定回长安后乖乖顺从父母之命,娶妻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