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哥!”
秦宝宝惊奇的、激动的连喊人都结结巴巴,他的眼睛瞪得有龙眼那么大,里面有不信,有怀疑,有惊喜,有感动,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雾蒙蒙的水气。
“我一定在作梦!对,对,这一定是梦。”他盯着那张俊逸的脸庞,呼吸急促,咬了咬嘴唇,很快地又遭:“这个梦可真实在,活生生的,温暖而有力的双臂护卫着我的感受是那么熟悉,难道这不是梦吗?不可能吧,我又没做多少功德,怎地运气突然转好?”
卫紫衣望着怀中的小家伙,他是那么错愕、意外,把一切都归予一场美梦,这迷糊得可爱的小家伙……他由心底升起一股失笑的感觉,而同时地,揉和了欣喜、激赏、爱怜、疼借、笑叹等种种滋味。这个宝宝,就是有能耐教人不想“她”也难,不爱“她”更是难上加难。
他的大手温暖而稳定的将宝宝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上,听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证明这是真实的而非虚幻。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他可以想见宝宝这次真是阴沟里翻了船,霉运连连,对于他的出现才会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宝宝惊悸的蠕动了一子,抱紧卫紫衣不放,又悄悄抬起脸来,很快闪了卫紫农一眼,那带泪的眸子里莹莹闪着欣悦的光芒,不知何时,眼泪已滑下他的面颊,突然,哇的一声,他大哭起来。
“大哥……你来了……哇……你终于来了……”卫紫农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剜割了一下,疼到骨子里去。其他的人听他哭得那样伤心,亦是侧恻然,尤其悟明大师是看着他长大的,从他还是个小婴儿时就对他疼爱在心,只是寺规严谨,不方便与他太过亲近,加上天生一副怒目金刚面孔,教人畏惧三分,宝宝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能闪多远就闪多远。
悟明大师面恶心慈,原本就没打算将宝宝就地正法,只是,家有家规,非逮着他回去不可!而今,卫紫衣现身了,瞧这情势,他绝不肯将宝宝交由他处置。这问题可难了,却还难不了一代高僧。
宝宝还在哭,只是声音小了。卫紫衣抚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慰:“没事了,宝宝,没事了,大哥在这儿!不要再哭了,宝贝,大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不过,你别再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他抽噎道:“宝宝好想……大哥哦……可是……回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亲自来了。”给他这样楚楚堪怜,真情坦率的一哭一闹,卫紫衣的心情亦是酸楚、激荡的,泪光不自觉的在他眼里闪亮。“宝宝啊宝宝,你害我操心得够了,幸而上苍庇佑,你总算平安的让我找到了。”
“你一直在找我吗?”
“整整一个月又十天。”他说着,发出满足的低叹。
“大哥!”他屏息片刻,竟又满眼热泪,把头埋在他胸前又钻又揉,声音又便咽起来:“我知道……只有大哥……真心疼我
“怎么又哭了呢?”一股柔情从胸中绵绵不断的涌上来,然而,他毕竟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一时的儿女情长并不会使他忽略横亘于眼前的难题。
“战平,”他平静的吩咐:“去把水袋取来。”
战平立刻去解下马鞍旁的皮水袋,卫紫衣接了过去,扶起宝宝的头,轻声道:“来,喝点冷水你会舒服些,不要再哭了。”不说不渴,一说果真口干舌燥,宝宝张开嘴,一口气喝下半袋子清溪水,然后看着卫紫衣,也知道笑了,笑容怯怯的,像个闯了祸的小阿。
“大哥,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只怕不容易呢!”他清晰而稳重的说:“你如今可后悔自己闯了祸?”
他担犯了一下,并不觉得有错呢!
“宝宝!”卫紫衣该认真时绝不放松。
“我没有做坏事……”
“大胆孽障,你还敢狡辩!”悟明可开了口,一张嘴巴说不出好听的话,嗓门大得老像在骂人。”你火烧少林‘藏经阁’还敢狡赖?”
“您少瞧不起人!”宝宝火大的向前迈了一步,今日非将心里话挑明了不可。“我若有心要放火烧寺,整个少林寺都可能被我烧光光,岂有只烧‘藏经阁’的道理,何况才烧坏那么一扇破窗子!”
“这又是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乃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你愈说愈不像话!”悟明真动了气。
“宝宝!”卫紫衣不得不慎重警告;“好好的向大师解释。”
“好嘛!”宝宝在卫紫衣面前总是比较乖巧听话,而且有人撑腰,便放胆直言:“自从大和尚叔叔又把我带回少林寺,我成天无聊得发慌,眼见明智、明理、明月沉迷于打坐练功,要他们陪我玩儿老是说没空,三个人在一起就叽叽喳喳的讨论他们正在练的那一套拳法,热中得不得了。我愈瞧愈不像话,出家人不该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吗?胸中了无挂念,这才成得了佛。结果,少林弟子十有八九均沉迷于武学,野心勃勃的皆把学遍‘藏经阁’中的七十二绝技当作一生的赌注!忘了出家人的本分是学佛,武术不过是末技。我看不惯嘛,所以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明心知不假,竟反驳他不得。
“就只有这个原因?”卫紫衣真不知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原因之一。”秦宝宝心情笃定,滔滔而言:“另一个原因是:既醉心于武学,男子汉就该争气些,自创出一套独门绝技,才算真本事、真英雄!结果,我发觉少林弟子对‘藏经阁’有一种着魔般的依附心,仿佛这一生能否扬名立方全仰赖‘藏经阁’,所以我才想,不如烧了它吧!结果也没烧成,只因想到大和尚叔叔的处境,总不能害他连住持都当不成。最后就烧了一扇窗子示警、示警!”
有好一阵子,众人无语,周遭是如此的静寂,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一时也说不出错在哪里,又觉得不该是这样解释的。
“我说错了吗?”宝宝扬起眉毛。
“唉!”悟明长叹一声,放弃去思考这比佛法更难悟通的道理,决定让掌门师兄自个儿去伤脑筋。“卫施主,两个月后,我等在少林寺恭候你的大驾,劳你携了宝宝同来,到时由掌门自行发落,你意下如何?”
卫紫衣一时惊疑不定,终于露出豪爽的笑容:“大师有命,卫紫衣恭敬不如从命。”这意思是将宝宝交给他,由他负责带宝宝回寺领罪,此乃悟明大师最大的让步。让步归让步,也挺老谋深算,想想除了卫紫衣,又有谁能让宝宝乖乖的、自动的回少林寺领罚?
再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话既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卫紫衣答应了算数!宝宝即使想抗议也来不及,他又怎忍心教大哥落个“不重然诺”的臭名?
待悟明和少林僧俗弟子一齐离去,周遭的气氛才松懈下来。
“老天,总算走了,我有逃过一劫的感觉。”唐蠡当场吐出一口大气,对卫紫衣的风采与气派大为折服,对秦宝宝有一种被骗的感觉。“你……你与少林寺有什么关系?你不可能是少林弟子吧?!”那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
“当然不是。”宝宝对他爱理不理,这小子原来并不可靠。“你是唐门高手,使毒的本领令黑白两道闻名色变,又怕少林高僧什么?”
“我们是使毒,心肠并不毒,岂能乱伤无辜。”
卫紫在发问:“阁下是——”
“在下唐蠡,排名第十。敢问大侠大名?”只知他姓卫或惠。
“贱名不足挂齿,姓卫名紫衣。”
“卫紫衣!?你是‘金童阎罗’卫紫衣!那么她是……”唐合大惊失色,直瞪着宝宝:“你是秦宝宝?!唐情口中那个‘女圭女圭叔叔’!我的老天,你竟然是……”女的!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卫紫衣瞅着宝宝笑:“你又使用化名””
“可不是,这小子太好骗了!若是唐尧小子在此,老早拆穿我的机关,唐情小子来了也会起疑心,只有他,太自信了。”
这话不公平,他初见她时是女儿身,怎会联想到女圭女圭叔叔?不过,此刻听她一口一个小子,确实是女圭女圭叔叔无疑了。
唐蠡至今方醒悟,她说的没错,她肯叫他一声“兄弟”,果真是抬举他了。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招空载月明归。
唐-船子和尚(颂钓者)
坐在船首垂钓,只是图个新鲜,主要是对着明月长夜闲话,无庸置疑,这是宝宝的主意,只有借两兄弟相约垂钓的理由,才能阻止紫秋茹又要夹在他们中间。
一路上,他们兼程赶路,直至上了船,要过长江了,才能松口气儿,躺平了歇息。宝宝睡足了一个白天,向船夫要来钓具跑到卫紫衣和紫秋茹面前,硬生生将紫秋布挤开了去。卫紫衣是一见他就笑,马上同意他的新点子。
“宝宝,你对紫姑娘要有礼貌,好歹人家是客人,而且这一次为了寻找你,她亦出力不少。”他说的是人情世故,宝宝不感反驳,只是暗生警惕;这个紫秋茹分明是要抢我大哥嘛,真该打!
女人爱慕卫紫衣是何种德行,他可是亲眼目睹,紫秋茹的表现可瞒不了他,甚至,她表现的比上回那个祝香瑶更大胆明显。
“有够讨厌的,我才离开不久,大哥又被女妖精缠上了。”
卫紫衣神秘一笑。“这需怪你。”
“怪我?”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又扮回女儿身,才逃过少林僧众的追捕?”
“咦,大哥知道了,真是神机妙算。”
“你不觉得过分吗?若说与我最亲近,因何不曾在我面前现出女儿身?”他半真半假地,似有牢骚之意,其实是要小家伙不再逃避。
宝宝顿敛眉凝神,悄然不语。
“有何难处吗?”
“只因是至亲大哥,反而没脸突然扮女儿态,即令出丑也不愿出到你面前来。大哥能懂吗?我本来是一男孩,忽然间阴阳颠倒,说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他吸起小嘴,其态可掬,惹得卫紫衣将他抱向怀中来。
“小傻瓜,大哥若笑你一声,也就不配当你的大哥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知道你的心理,你心慌而意乱,将信又将疑,所以我不曾强迫你改变。可是,宝宝,你愈长愈大了,你的身体将开始发生变化,你会逐渐成熟,女性的特征会慢慢显现出来,你纵然有扁鹊之能也无法阻止自己身体的发育,你终究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他深深的看着“她”,声音好平静。“以前,我只爱你的活泼可爱、率直认真,甚至你的调皮捣蛋。而今,我更增加了些东西,我爱你的千变万化,爱你称得上传奇的来历,也爱你即将面临的成长与苦恼。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待你的心一如初衷。”
他瞪大眼睛,望了他好久好久。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不争气的发热,心里有几百句话要说,全梗在喉头,只得将脸理进他的胸膛。这颗心啊,若藏有万缕的情丝,也会像蚕丝一般全索绕在他身上。
说不出的深情款款啊,奈何,他只是个孩子。
上天似乎也受了感动,点点雨花如飞絮飘落,打在雨篷上,叮叮步步,似一曲轻快的舞乐,透出微光的风灯亦随之摇摆起舞。
“冷不冷?”
“不冷。”宝宝搂住他。“入夏了,下雨凉快。”
他喝一杯酒,又拿颗果子喂入宝宝嘴里。
“晤,大哥还没告诉我,有女妖精缠住你因何怪我?”
“你若肯回复女儿身,‘第一美女’的封号非你莫属,只消你往我身旁那么一站,其他的女人非自叹不如而打退堂鼓不可。”一番话说得宝宝发窘,卫紫衣转而正经道:“这回得知你被少林门人追缉,心里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怕你逃遁无门之余,改换女儿身,这世道险恶,一名美少女单身在外比男孩加倍的危险,所幸遇到唐蠡肯代你掩护,他真是个至诚君子,方正不阿。”
“我也回报他啦,助他娶得美娇娘。”宝宝得意道。
“这就对了。”卫紫衣忽然一笑,以愉快的口吻说道:“不过瞧地火烧似的带着美人逃之夭夭,想来也吃过你的亏。”
“才不呢!那小子专爱倚老卖老,如今得知自己的辈分比我小,一时拉不下脸向我长揖见礼,不走又能怎样?”宝宝眯着眼笑道:“也算便宜他了,原本说好由他护送我回北方,大哥一来,方便他卸下责任,早几个月回乡。”
“你一向调皮,这次倒很乖巧,没有为难人家。”
“唐蠡小子正经有余,风趣不足,与他同行,呵欠不停。”他笑容淘气,损人也像在绕口令,听得卫紫衣忍不住笑。“最要紧的一点,我与大哥久别重逢,有大多体己话要说,才不要那些不相干的人老厚着脸皮不识相的硬插在我们中间。”
这话中有话,卫紫衣微一沉吟已明其意,在他面颊上拧了一把,无可辩置地道:“又来翻倒醋坛子!你周身上下就只有这一点露出女儿态。”
“大哥偏心,总是替她说话。”宝宝不依的嘟起嘴。
“真是天晓得!”他的声音略带挑衅。“我早为谁千里奔波赴江南?为谁担惊受怕、寝食难安?是为了她吗?”
“才不呢!全是为了我。”宝宝把一颗头埋在他怀里乱钻乱揉,直揉得他一颗心全酥软了,投降了,直搂着他呵呵大笑。
“够了,够了,小宝贝,别再闹了。”
宝宝这才抬起一张红喷喷、粉润润的脸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钡蛋。
“谁教你指鹿为马,欺负我。”
“天地良心,是谁欺负谁呀?”卫紫衣轻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唇边浮现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来者是客,我们自当以接待贵客的态度应对,这才不扫二领主夫妇的面子。而你与我乃是至亲,能够说笑,能够取闹,也能够直陈错处,不是吗?”
“宝宝懂,这才算得上亲人。”他望着他,那眼光又坦率又真诚。“只是瞧她像苍蝇爱上蜜糖一样黏上来,愈看愈不顺眼。”
卫紫衣想笑,他没辙了。这个小醋坛子!
他只好转移话题,叙述别来的生活点滴,这一聊便没个休止,他有太多大小见闻能说,宝宝亦能言善道,几次战平安静的前来更换茶水、消夜,他们恍若不闻,只愿沉醉在两人的境界里,直至黎明来到,满天的云霞缤纷弄彩,醒人眼目。
“好美哦!大哥,我们坐船太好了,有缘欣赏日出的绚烂辉
“你累不累?”
“不累,再坐一会儿。”
这时,有人轻咳一声,说道:“紫姑娘早。”是战平。
紫秋茹斜月兑了战平一眼,这个耳报神,对卫紫衣可够赤胆忠心,居然无法从他口中挖出一点消息,甚且她一现身,他马上高声传报给船首的人听。
“战平,你也一夜没睡?”
“我是伺候魁首的人,没有先睡之理。”
“呵,大当家是该为你加响。”
这话回答不回答均欠妥当,战平扯动唇角,算是还她一个笑容,退到一旁去。
紫秋茹也不再费神理他。她睡足一夜,神清气爽,特别打扮了一番,把罗衣熏香,饰环佩生辉,艳丽中透出高贵。
“卫大哥。”
她莲步款款行来,香风阵阵,卫紫衣自然知道,可是宝宝竟在这时睡着了。
“紫姑娘起得好早,我们睡迟了。”
“怎地,宝宝贪玩不肯睡?”
“不,是久别重逢,我拉着他聊天聊了一夜。”他打个呵欠。
“年纪老大,一夜不睡可吃不消了,容我们失陪,午后再叙。”
紫秋茹明知他体力好得惊人,即使三天三夜没睡,他若要将人大卸八块就绝不会多出一块,要你眉心中剑一命呜呼也绝不会误削去你的鼻头。可是,人有脸,树有皮,他既开了口,她也不能教他变脸变色。
“卫大哥请便,反正来日方长。”
“紫姑娘有什么需要,尽避吩咐船家便是。”
“都是自己人,我不会客气的。”
“如此我便放心。”
卫紫衣将宝宝整个人横抱起来,经过她身前时,宝宝突然朝她眨了眨眼,她道是自个儿眼花,可是没错,那小表挺坏的,故意装睡。
“他…他……”
“怎么?”卫紫衣停步,瞧了她一眼,见她手指着宝宝,宝宝睡得正酣,他心疼的一笑。“这孩子真是累坏了,想想他受了多少苦,是该好好的睡一觉。”
紫秋茹气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独自懊恼。
真个是: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麋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珠翠无颜色。
情路难,无关风,无关月,只在宝宝反复间。
最后一抹斜阳渐渐隐去,天际星辰闪烁。
下船登陆,他们重回梁家庄,对宝宝则是第一次。
紫秋茹渴望重回梁家庄,因为这里有她和卫紫衣的共同回忆,没有宝宝这个多余的。不过,聪明过人的她同时知道,要说服卫紫衣重回梁家庄只怕有困难,要说动好奇心旺盛的秦宝宝走一趟,容易得多。
在船上,她觑个空,告诉宝宝,邱凤女和梁晚星偷偷苦恋的故事,也不知他们能否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被迫活活拆散?
“唉!”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那天和卫大哥无意中撞见他们的情事,我晓得他也是很关心他们的发展,只是,一来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管人家的私情,二来也怕误了带你回少林寺领罪的时限。”
秦零宝一听她软语轻声叫“卫大哥”,就一肚子不舒服,“大哥”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这个紫秋茹仗着他是二领主的小姨子,比之闺秀派的祝香瑶更直爽大胆,并且她乃一宫之主,言行举止充满自信,较之祝香瑶更难应付。
“虽然我不知你在玩什么把戏,就算我吃不得你激,走一趟梁家庄解开迷题也是好的。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和令姊一样,叫我大哥一声‘魁首’或‘大当家’,不许叫‘卫大哥。”这醋瓶子一翻倒,果真厉害得很,连称谓都马虎币得。
紫秋茹不由变了变脸,随即道:“有何不可?”
战平适时送参场傍宝宝,不忘捡两样甜点好诱他喝下参场。
宝宝微微皱眉,他倒忘了,回大哥身边便需每天吃这些劳什子的草根树皮。“战平,你是侍卫不是仆役,不必做这些事。”
“不会武功的仆役带出门只会碍手碍脚,你将就些吧!”
“那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只要你喝了它,不教我为难。”
宝宝皱了皱小鼻子,只好喝了。
绑来也不知宝宝向卫紫衣说了些什么,终是如愿地再返梁家庄。
这次,他们不借住邱老舍家,而是向大庄主梁员外借宿,一来房间较多,二来邱家的情形已得知,正需了解一下梁家的底细。
梁员外虽慷慨的方便出外人,但整个梁家,甚至整个梁家的气氛都不对,常见有人窃窃私语,看到他们又散了。
“大哥,”吃过饭,宝宝来到卫紫衣暂住的房间。“这里的人都怪里怪气的,上次来也这样吗?”这屋子原是二少爷梁晚星的书房,但听说赶考去了,正好空下来,也真不巧,特地来此,见不到故事主角之一。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次来与上回的感受全然迥异。”卫紫衣正在翻看书桌上的书,全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线装书,有两本还是前代留下的旧版本,价值很高,由此可见,梁员外对儿子十分爱惜,舍得栽培,自然期望也就高了。“梁晚星到底有根底,这些书全被他翻旧了,里头还满是批注。”
“那又如何?”
“这里有一篇他做的文章,写得四平八稳的,见解亦佳,这样的考生假使遇上公正严谨的主考官,名落孙山的绝不是他。”
“那又如何?”宝宝还是不懂。
“知子莫若父啊!宝宝。”他脸上带着看有所思的表情,感觉有点严肃。“梁员外想当然很清楚儿子的实力,知道梁晚星迟早有官可做,而且,上回我试探性的问邱老舍提起梁晚星这少年书生,邱老舍亦是一脸与有荣焉,说这孩子一出世就有一位卜卦老者来村里,预卜他日后必做高官,光宗耀祖。这事不但梁员外深信不疑,连村里的人都相信。你想想,一旦梁晚星当了官,改换门楣,梁员外肯让儿子娶一个小村姑为妻吗?如今他尚未考中,梁、邱两家已是门不当户不对,两人才需偷偷幽会,一旦考中,绝无成亲的机会。”
“那怎么办?”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只有冷眼旁观。”
宝宝急了。“若要袖手旁观,今日也不必绕道来此。”
卫紫衣失笑。
“怎么,你当小办娘当上瘾了?”
“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又来耍赖。
“晤,试试看好了。”卫紫衣颇感有趣地道:“姻缘天注定,我不敢横夺月老的饭碗。不过,这些村民的诡橘态度倒是教我好奇,如刺鳝喉,不拔不快。”
说罢,吹熄烛火,他带了宝宝溜出书房,由后院翻墙而出。
清风徐徐,月上东山。
乡间居民睡得早,一幢幢屋宇掩蔽于夜空下,只有极少的几户仍有微光透出窗口,或许正在修补农具,或有勤勉的妇人仍在纺纱,还是闺中少女偷闲为自己的鞋子绣上一朵花……一切是如此的安宁,不像曾发生过骚动的样子。
远处林里传来了夜骂的歌声,哀怨的调子既抒情又轻柔。
一切都那么迷人、和谐,使人几乎忘了出门的目的。
晚餐不算精致,但很丰盛,主人家现杀了一只母鸡,还有鱼、蛋、猪脚、蔬菜等,林林总总七、八施。宝宝是最讨厌猪脚的,看了就倒胃口,目光只对唯一盘白兔饺,是梁府的独家好莱,果然皮薄馅美又多汁。
饱食一餐,出来散个步也好。宝宝产生这样的错觉。
“那个梁员外都一大把年纪了,仍不知节制,连啃了三块猪蹄,居然也没生出猪头猪脑的儿子。咦,说来奇怪,怎么没见梁家大公子?是没了,还是出外?”
“宝宝,节制一下你的好奇心如何?”
这一问把宝宝问住了,想想也好笑,也荒唐,来此是为了梁晚星和邱凤女,算不算“狗拿耗子”姑且撇开,若又问起大少爷梁耀目,真正是多管闲事了。
“也对。目标需明确才不至走错了方向。”
“这才是,而且你需谨记,我们都是外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是自古明订的道理。”他有预感,此事内容不单纯,管得管不得仍是未知数,要教宝宝有心理准备。
宝宝笑得灿若夜星,让他放心。
到了邱老舍屋前的树篱外,已有一婷婷妙人等在那儿。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当家的,我就猜着你会来。”
紫秋茹倩笑吟吟地候立他们走来。她晚妆初成,只淡淡施点粉,不抹来,更衬得肌肤胜雪,与白天的浓艳不同,别有一股清新俏丽。
“紫姑娘心思敏捷,倒比我俩快了一步。”卫紫衣不明白她因何改口,但他不会多事,好比当初她突然叫他“卫大哥”一样,挑挑眉就算了。
“正是。”她喜孜孜地笑道:“不用去询邱老舍,方才我进屋里寻不着邱凤女,却见邱成贵在竹榻上挺尸,逼问之下,才知邱风女和梁晚星两人双双私奔了,到现在仍寻不回来。我就瞧邱凤女不是普通村姑,她外柔内刚,极有主张,果然有勇气追求自己的终生幸福。不过,邱老舍一气之下病倒了。”
“要不要紧?”卫紫衣对邱老舍颇有好感。
“有老妈子照顾他,没事。”
卫紫衣心想天色已晚,明早再来探望他。
三人往回走,心中各有所思,解开了一道谜题,问题仍然存在。
宝宝头一次来,算是局外人,单纯的高兴拨开云雾见青天。“发生这等大事,怪不得村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实在也不是光彩事,难怪一见咱们走近便全闪开。呵,村庄里的第一才子,所有父老的殷切盼望,全因这件丑事而完全走样。梁员外居然没病例,还吃得下三块猪蹄,总算想得开。”奇怪他念念不忘人家吃了三块猪脚,还真想不开。
紫秋茹亲眼目睹他们的私情,亲聆他俩的山盟海誓,自是偏袒他们的。“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出此下策?哪个女儿家不想要三媒六聘,人人花轿来抬?他们这样做,也是想造成事实,使顽固的双亲认下这门媳妇。”
“只怕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卫紫衣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依我看,梁员外早已胸有成竹,不是简单角色。”
紫秋茹眉宇轻颦。“生米已煮成熟饭,他又能如何?”
世事难料,卫紫衣无法置评。
一夜再无言语,各自安歇。
第二天吃过早饭,卫紫衣带宝宝去给邱老舍医病。他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流言难听,都说他家女儿恬不知耻,乌鸦也痴想做凤凰,可怜的二少爷被她毁了前程,唉,总之家境比人穷,变成苦主也没理;再则也是思念女儿成疾。
邱老舍见着一个知意人,猛然拉住卫紫衣的手不放,涕泪纵横:“我家凤女,平日在家侍奉我十分周到,那时也不觉她特别好,等她这一走,只剩那不肖子和我大眼瞪小眼,才知女儿是宝,儿子是草。”
“真是老傅悔!”邱成贵从窗口经过,听得大不是滋味,扬声道:“守住家声的儿子,您当作是草,败坏门风、遗羞祖先的不孝女倒是宝了。就有您这不通气的老子,才养得出不知廉耻的女儿,真是停晦气数!”
“你……你不准糟蹋自己妹子!”
“是她糟蹋了我,害我如今走出去都没脸抬头…”
“你闭嘴!”邱老舍气得发抖,不住咳嗽。
“您那知寒着热的孝顺女儿现在不晓得多么风流快活,还会想到顾念老子吗?”邱成贵平日常教妹子压在上头,今日方得扬眉吐气。
“不肖子!不肖子!”
卫紫衣看不过去,横了邱成贵一眼,斥道:“你走开些吧!”
他锐眼如鹰,邱成贯不敢再骂,畏畏缩编的走了。
邱老舍止不住流泪:“养子不肖不如无啊!我的好女儿,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绝不相信你会诱拐男人私奔,一定是二少爷诱拐你…你怎不早跟爹讲?凤女啊——”
“老丈,你节哀吧!他们没有谋生之能,总是要回来的。”
“你哪里知道世态炎凉,昨日把你当近邻亲友,今日当你是脚下污泥,‘人情翻复似波澜’,人心的善变我这几日是尝得够了。”邱老舍收了泪,一肚子的委屈倾泻而出。“我要她回来,又怕她回来,人情冷暖,早已今非昔比。”
卫紫衣只能安慰他:“老丈既说得出‘人情翻复似波澜’的大道理,怎么反倒悟不通‘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孝顺你的,当是前世欠你;不孝顺你的,当是你前世欠他你何必想不开,逆境既来把它当作被盖,反正儿孙自己有儿孙福,等你老人家绿尽席散,到时,各人需受各人的苦,各人自享各人的福。”
“是啊!”邱老舍点点头,微带感慨地说:“我一生不曾做过有亏良心的事,又有一子一女,虽然称不上享富贵,却也衣食丰足,算是有福的了。还上一两椿逆心事,也算公平,否则对那些挨过饿、受过冻的人,老天爷也交代不过去。”
宝宝嗤的一笑。“老丈能这么想,你这病便好了大半。”
留下一张药单,吩咐老妈子抓药来煎,又约好傍晚再来探望,两人回转梁家。
村里的人瞧见他们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好像他们是从天外飞来的怪物,可亵玩名大孩子见他们要走进梁府,终于忍不住斑声笑道: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们住梁老爷的,吃梁老爷的,却又从那骚娘们家里走出来,还帮骚赞他爹看病,他们到底是哪一边的?他们不知梁、邱两家已经誓不两立了吗?”惹得其他孩童嘻嘻哈哈,帮腔帮势。
宝宝作势要转身,卫紫衣伸臂揽住他肩膀,强自劝慰:“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对村童的嘲弄全不加理会。
“真气人,怎么个个都是势利眼?只知踩低邱凤女,不敢对梁家放一个屁。”
“这还不明白吗?他们许多人是佃户,要靠梁家穿衣吃饭。千斤的大道理,也比不上肚皮作怪!”他很洒月兑地说,宝宝前时吃过苦,倒释然了。
进了梁家厅堂,梁员外正与珠宝据客在做买卖,一副恰然自得模样。
怎么同样为人父母,一个伤心病倒,一个没事人样?宝宝愈着愈糊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