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这等事?”一个年近七旬,却华贵雍容的富态老妇,坐在弥漫着檀香味的王府偏厅,正享受丫鬟的搥背按摩时,骤然听到赵嬷嬷的禀告,不禁诧异起来。
“回福晋,这事千真万确,是昨晚在映日阁守夜的丫鬟向我报告的。”向来喜欢嚼舌根的赵嬷嬷,一听见这个消息,便马上告知老福晋。“这事儿再加上前阵子贝勒爷命令下来,要把她的衣食料理好一点,下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说贝勒爷大概已经看上她了!”
“那个叫……什么来着?”
“她叫伊澪,是贝勒爷从正阳门捡回来的。”
“好一个身分不明、来历不清的野女人,她竟能在个把月内便得到惟经的诸多破例?”
老福晋不是不知道他先前带了个丫头进府,可是自己一直不将这小甭女放在眼里,谁知她有如此本事,让惟经对她另眼相看?
老福晋深知自己唯一的孙子,不容旁人侵入他的地盘及左右他的做法,一旦对某个东西有了独占欲,就会紧紧抓住,旁人很难从他手中夺走那件东西。
从惟经对那丫头的特别看来,恐怕他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可是,她绝不容许这女人夺去了惟经的注意!惟经可是她私下向皇太后推荐的额驸人选,断不能让这丫头乱了计划,让机会白白落入他人手中!
“幸好那女人知分寸,并没有在府中做什么。福晋打算怎样处理?”
“既然她还懂分寸,那不必担心,先看着吧!那么低微的民女,量惟经也不会宠她多久,假若日后这女子当真得寸进尺,妄想从咱们王府得到什么好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嬷嬷明白福晋的心思,轻应了一声,在心底有了个谱。
夜幕低垂,是众人就寝的时辰,可再次失眠的伊澪,却偷偷溜出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晚惟经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想到他准她进书房、让她看他的书、特许她直呼他的名字、还说要从宫中拿香水给她……这一切让伊澪想到就会笑,心里暖暖的!
可是想到他生气的模样、要自己向他下跪、他对她向往的爱情所露出的抗拒和不屑,她一颗心就又沉下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前晚怎会突然和惟经谈起爱情,或许是生活太无聊,才会跟一个不应该和她谈话的男人聊这个吧?现在伊澪知道后悔了,也因为怕自己冒犯了他,他会不喜欢见到她,所以她一直不敢去映日阁找惟经,甚至连房门也不敢出,怕护主心切的阿泰戈会前来问罪。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呀!不出来走一走肯定会闷死,所以趁夜阑人静之时偷偷出来晃晃,希望不会有人发现才好。
伊澪走啊走,竟走到映日阁附近的园子里。她当然不敢堂而皇之的来“深夜拜访”,只在外面的林荫小道绕行。这里那么僻静,又已夜深,应没人会看到她吧?
正当她这样想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畔,打断了她的思绪,拉回她游离的意识。
伊澪惊得差点叫起来,可是阴影立即摀住她的嘴,且紧紧制住她的双手,使她不能挣扎。
“嘘!别出声!”
她感觉对方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低声警告。这回,她再也没有如上次一样迟钝,立即听出声音的主人就是惟经。
“妳答应我不叫,我就放手。”见她猛地点头,惟经便放下她嘴上的手,但仍抱住她。
“你……你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还突然抱住她不放?
“如果妳是一个人,那陪我可好?”他的嗓音听起来轻轻的,和向来霸气、震慑人心的严峻截然不同,像是有无尽的疲累。
他这句话,使她的心头如有无数只小鹿撞个不停!“惟经、我……”
他松开她的身子,使伊澪可以正面看着他。她抬头,发现他满脸都是冷汗,流过他微蹙的剑眉,滴上半掩的眼睫,眉宇之间虽仍平静如常,但转青的脸色已出卖了他的异样。
“惟经,你怎么啦?”她心慌地捉住他双臂,使力撑住他微晃的高大身躯。
“我受伤了……”他按向渗出血迹的腰下位置。“跟我回房间去。”
见他受伤了,伊澪内心一急,眼眶一红,声音不觉变得激动。“赶快找大夫来呀!”
他伸手抓住她,低冷的警告:“不可以让人知道我受伤了,绝对不行!”
他这回是领了皇上密旨,外出秘密查办事情,却不慎被对方的人所伤。幸好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扶桑也掩护他先行逃月兑。因此他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连府中的人都不能知晓他受伤的事,否则人多口杂,若泄漏了他负伤回府的消息,他日肯定麻烦重重!
“这……这怎么办?”她害怕得流下泪来。“一定很痛吧……”假若不是伤得不轻,总是漠然的他不会这个模样的!
“妳安静的陪我回去就行。”他拉她从映日阁的侧门进入,轻易的潜回他的房间。
“我要怎样帮你?”一关上门,伊澪便凑近他问。“为什么不能叫丫鬟来帮你处理伤口?阿泰戈呢?他到哪儿去了?”
“阿泰戈被我差遣到皇宫里办事,明天才回来;其它下人,我信不过。”惟经坐到炕床上,看着焦急的她,心里没来由的笃定,这直肠子的小女孩不会背叛他!
“不,你要找大夫来医治伤口才行!”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流血,而手足无措!
他攒了攒眉。“我只要妳伺候我就够了,妳给我安静点。”
“可是……我不懂医术啊!”她无助地泪雨直下,却瞪着他说:“怎么受了伤你还这么顽固,丝毫不肯让步?”
“妳别哭……”虽然她的泪使他心中怪难受,但他仍目光炯然地凝视着她,轻声道:“那边的柜子,第三格抽屉里有药和布条,帮我包一包就可以了。”
伊渖依言去翻出东西,惟经却低声向房外唤人,要奴仆们拿热水和木桶进来。
“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全部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进来。”他淡淡地吩咐道。
“喳。”一干奴仆全都退了出去。
伊澪等奴仆都退出房外,才敢从衣柜旁走出来。“又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受伤的事,怎么叫人给你放洗澡水?”真不知他的脑筋在想些什么,每次都使她毫无准备得无法招架。
“沐浴包衣罢了,不会令人怀疑。”他捂住伤口站起来,要走到浴桶前,可是一扯动,他的伤口又流血了!
她见状,马上过去用那条被她绞扭得不象样的白色丝巾,按在他的伤口上。他的血,染上她的丝巾和纤手,看起来十分骇人。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会头晕吗?”她眉心紧蹙,拉开他的外褂和内袍,替他抹掉月复侧伤口处的血迹。“流那么多血,你怎么好像都不痛?还死撑什么?我又不会笑你!”
“妳不怕?”他任由她埋头在他怀中,双手则有意无意的搭住她的肩,享受被她关怀的滋味。
“怕,我好怕你死掉喔!”她没好气地抬头瞪他一眼。
他微怔!她怕他死掉?他又不是她的谁,她为什么这样为他着急?难道只因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剎那间,莫名的情感蔓延开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被刺伤?你的功夫不是很厉害吗?”这都是她从珠儿嘴中听来的。
“我并不是闲着没事做的贵族子弟。为人臣子,受一点伤并不算什么。”他轻道,想要她的注意力别老放在伤口上。假如她知道是数十个杀手对他一个,她就知道功夫再厉害,也难以寡敌众。
“为皇上效忠,也要保住自己才行,皇上有无数的手下可以差遣,可是你就只有你自个儿的命啊!”
明知道他顽固的脑袋听不进她的“自保论”,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说。单是这几个伤口,已经让她心慌意乱了,她实在看不过他再多添其它伤口呀!
惟经俊脸动容地浮上一抹难以言喻的笑意,知道她在紧张。这小女孩真的关心他吗?
“你还笑,真的没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可是,受伤是不能泡澡的,那对伤口不好。”
“那么,妳帮我清理伤口和周围的血迹。”说完,惟经便开始解开自己衣服的钮扣。而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她连忙弹开。
“为什么是我?”伊澪转头不敢看他,羞红了脸:“我……我去叫人来帮你!”
“妳若要我受伤的事曝光,就尽避去叫人。”他似笑非笑地走到屏风后,将上身衣衫尽数月兑下,坐到浴桶旁的小凳子上。“决定不去了,就过来帮我擦背。我受伤了,不能有大动作。”最后那几个字,他故意特别强调。
她犹豫了好久好久,终于被自己对他的关心打败,慢慢走进屏风后。
水桶里冒着热气,袅袅腾升,一阵蒙朦胧胧,令她稍稍安心,应该不会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没想到妳有这么忸怩的一面。”惟经调侃地笑瞄她害羞的样子,她娇女敕羞涩的脸蛋,好像麦芽糖一样,甜得引入想偷吃一口。
“人家从来没伺候过人的!”她又不是他的奴婢,怎可以差遣她做这种事?
“那就先学学看吧!”他神情温和,似乎很享受这刻的乐趣。“快拿起绢布,从我月复部开始。”
她轻颤地拿过绢布,头颅贴近他宽阔的胸膛,小心地擦起来,眼珠子不时不小心瞄到他身前那完美的肌理,不禁困窘的烧红面颊!
他健壮的身子没有半点赘肉,古铜肤色的结实胸肌呈现出诱人的线条,惹得她脸上布满红晕,心跳狂乱不已。
他听出她紊乱的呼吸声,心情更好,勾起邪邪的笑意。“喜欢妳看到的吗?”
“喜欢……不!我是说,你这种好身材,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喜欢,就好像我也欣赏身材健壮的男模特儿一样……”
“身材健壮的男模特儿?那是什么?”他皱眉,一听就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那些男人,身材好得没话说,个子又高,肌肉又结实,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当然,不穿更养眼……”她实在很怀念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的俊男啊!
“妳竟敢大胆的注视男人的?”听见她这样“绘声绘影”的描述,惟经转过身来,不快的瞅着桶边的女孩。“妳究竟跑到哪儿看的?大街小巷的澡堂吗?”
“不是不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什么澡堂,说得好像她是偷窥狂!“你在火大什么嘛!”
“店肆?那是什么地方?”他紧紧地盯住她,决定不让她继续胡说些他不懂的话。“反正妳以后不准再看别的男人!妳真的那么想看就看我好了,我就不信那些市井之徒会比我好--”
“我才不要看你!”她羞赧地娇瞋。
“妳这离经叛道的小女孩,言行举止不当又大胆,我该拿妳怎么办?”既驾驭不了她,心里却又割舍不下她。
他瞬间扣住欲逃的她,用低沉且略具磁性的嗓音低问:“告诉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到映日阁来?”
他这一问,使伊澪更加手足无措了!“我……”她总不能说自己心里有些想念他、记挂他,才不知不觉地走到附近吧?
他用手背轻轻拂过她纤白的颈项,接着更捧住她的脸蛋,叫她无从躲避地正视他。“妳想见我,对不对?”
“你、你胡说!”天呀!他好像有透视眼一样,把她的心思全都看光光啦?
惟经看着她的眼神转为深沉,黑眸中闪过一丝,随即捧起她的脸,霸气地攫取她娇女敕的双唇,让他的气息占领她。
一瞬间,伊澪的所有意识消失无踪,只能愕然的看着他贴近的俊脸!他英挺的鼻亲昵磨蹭着她的俏鼻,还有他的唇瓣……
他忍不住拉她入怀,俯首深深地探索她的唇。
她少女的甜美、温润如玉迷住了他,但更独特的,是她那内心深处的纯真和具丰富生命力的灵魂!
他热烈的吻,使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她吓了好大一跳!这样亲密的动作,他怎么会这样对她?
她呼吸调息赶不及他的节奏,差点窒息。惟经发现了,才依依不舍放开她。
他一放手,伊澪立即大口呼吸,即又双手摀住唇,惊讶的张大了眼瞪他!
他如猎鹰一样审视她的每个表情,彷佛要知道她的想法。
“你吻我!”她触碰双唇的手,此刻好像在触碰他的唇一样,灼烫得烧红了她的脸!她应该生气,但最糟的是,她心底竟然欢喜起来!天,她在想些什么!
“我想吻就吻。”
她不能再承受他滚烫的视线,低头逃亡似的朝门外飞奔而去,毫不顾及现在已是二更时候,可能会扰人清梦。
惟经见她真的逃了,轻轻叹了口气,将自己整个面孔浸入热气蒸腾的水中,然后将头轻靠在澡桶边缘。
他的一时情动,不但吓到她,也令自己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种心情……吻呀,他有多久没认真的吻一个女人了?
但他脑中不断闪过这念头,要他慢慢地将她征服,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他要霸住她不放,成为他专属的女人。
他喃喃地低头讥笑自己。“真是越来越好玩了,看我自己在做些什么?”
“澪姐姐,妳快来看看贝勒爷差人送来了啥?”珠儿欢天喜地的捧着东西,走进伊澪的房间。
这些日子以来,才十五岁的珠儿和伊澪非常投缘,所以伊澪要珠儿别喊她伊姑娘了,改称她一声姐姐,这样比较顺耳;而秦嬷嬷这在府中待了大辈子的老仆役,年纪辈分都比她大,故她要秦嬷嬷称她为澪澪就好。
“贝勒爷差人送东西来?怎么可能嘛!”伊澪一听是惟经的意思,她就心脏狂跳、紧张起来,心里不由自主的有所期待。
自从那晚他夺走她的初吻后,她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虽然她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但每当她想起惟经,她的脸儿就不由自主的泛红,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是真的,贝勒爷可不会开玩笑。”秦嬷嬷跟着进来,同样是笑嘻嘻的表情,看得伊澪心中毛毛的。“这套旗装衣饰,是贝勒爷特地为妳订作的,衣料刺绣可好的呢!”
“旗装?”她睁大圆眼,看着桌上那色彩艳丽的织绵缎长袍外褂,和一双有三寸多高的花盆底鞋,不禁伸手模了模。“这就是满人所穿的旗袍吗?好漂亮细致的手工啊!”
“告诉妳,这还不是一般人穿的普通旗袍呢!这个正统规格的旗袍,就是咱们主子们这种贵族女子,和宫里的娘娘们才能穿的,名贵得很呢!”秦嬷嬷小心地抖开长袍,然后凑到她身前比着。
伊澪怔怔地看着这套清宫旗装,不由自主地道:“这种美丽的衣服,怎会是送给我的?他……用意何在?”
“用意?这就代表贝勒爷可看重妳呢!”珠儿开始为她解开身上的衣裙。“我还以为贝勒爷把澪姐姐放在这里久了,就忘掉妳了呢!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有妳,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肯定是内疚,才会送我这套宫装,哼,他可真会打算喔!”想到他上回偷亲她,她便挥开旗袍,羞愤地坐到床上。就算她不讨厌他的吻,他也不可以一声不响就吻下去嘛!
“哎呀澪澪,原来妳和贝勒爷闹意见了?难怪妳这几天总是怪怪的!可是他好歹也是个贝勒爷,妳千万要多让着他才行!”秦嬷嬷拉她起来,亲自动手替她换衣服。“他都送这种衣服给妳了,妳就原谅他嘛!”
“他送我衣服就要原谅他,那岂不是便宜他了吗?”
“他可是贝勒爷啊,送这样华贵的衣服给妳已经代表他让妳了,难道还奢望他拉段来求妳原谅吗?”秦嬷嬷苦口婆心地道。“算我求求姑女乃女乃妳,快换上这旗袍去见他吧!他刚回府,现正在映日阁里头等着呢!”
“什么?现在都要天黑了,还要我再换过衣服,重新梳头?等明天我再穿好不好?”这些天她都对他避不见面,免得不能自然面对他,挺尴尬的。
“有我和珠儿帮妳穿衣和梳头,很快的。”言下之意,就是非要她现在去见她们高高在上的主子就是了!
伊澪无奈地看着镜中已开始动手的两个人,只好认命的乖乖打扮,顺便想想,她要用什么心情去见这个害她不得平静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