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芸儿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蒙眬之中,她看见了坐在房里的康嗣。
她以为自己还在作梦,连忙揉了揉眼角、眨了眨眼睛,用力闭上,然后再猛然睁开,见他果然还在,便坐了起来,轻唤道:“康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昨晚明明走了啊……
“醒了?”康嗣放下手中的公文。“今天不用上朝,我就来陪妳。仔细想想,我很久没这样陪妳了,难怪我们之间有误会都解释不清楚。”
芸儿再度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渐渐漾出一抹柔美的笑靥。看来他把她的话都听进去,他们之间终于雨过天晴了!
“是芸儿……一时想不通,闹笑话了。”面对他的体贴,她对之前的不快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康嗣勾起一抹微笑,深邃的眼中满是柔情。他来到床沿坐下,伸出手轻轻为她顺了顺软细的长发,柔声说:“那妳以后要乖巧一点,最好像小猫咪一样,来好好补偿我。”
她终于像从前一样对他只有全心的依赖爱慕。看来,他所要做的,是好好守护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而不是进行那些已变得幼稚无益的报复行动。幸好有芸儿,他才能放下这个包袱!
“嗯,我一向都很乖的。”芸儿投进他的怀中,娇憨地笑着。
“我昨晚已叫总管请昭铧离开。”他突然说道。
芸儿怔住,满脸为难地抬头看着他。“这样好吗?你不用为了我而……”
“不全是为了妳。”他安抚地模模她的头后,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昭铧刚丧夫,理当留在八王爷府中守丧,不宜外出。而且我和她非亲非故,更不应收留人家的寡妇,那样于情于礼都不合宜。若宗人府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芸儿心地太过善良,即使她不喜欢昭铧,也不会希望看到外表楚楚可怜的昭铧黯然离开。不过现在有了这个理由,芸儿想必不会再多说什么。
“那她的确该回去替她夫君守丧。”毕竟他们夫妻一场,即使亡夫对她怎样不好,都不该在丧期内离家另投男人怀抱。
“别谈她了,免得杀风景,我叫小菊来侍候妳梳洗。”他已经计划今天要和她骑着扬风到城郊散心。说不定到郊外一趟,她会减少对家乡的思念,从此一心一意留在京城。
这时,叩叩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康嗣扬声应道,语调有着淡淡的冷漠。
“贝勒爷,佟王府的阿泰戈求见。”侍卫垂头跪地通报。
“让他进来。”他要芸儿坐回床上。“我出去一下。”然后走出内室,在外厅接见佟王爷的近身侍卫阿泰戈。
“康嗣贝勒吉祥。”阿泰戈恭敬地行礼。
“起喀。有什么要事?”惟经会叫他直接来一趟,肯定有重要的事非找自己不可。
“王爷想请贝勒爷与他一同进宫面圣,商谈有关江南一带官僚讹诈国库财物的案件。”阿泰戈特意提醒一下。“这次贝勒爷或许会留宫两、三天,所以王爷请贝勒爷先向府中交代安排一声。”
“好,我准备一下,你叫惟经先行进宫吧!”
康嗣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内室,看见芸儿已穿好衣裙,正在自己梳头。
“原本今天想带妳去郊游,但公务缠身,这计划要先搁下了!”他站在她背后,看着镜中的佳人说道。
“没关系,国事比较要紧。”他和阿泰戈的谈话,她都听见了。“这两天你都不回府吗?”
“咱们要处理事关国家机密的公务,所以必须留在皇宫中,不能回府过夜。不过等我回来,我就带妳去散心,好不好?”他承诺。
“好。”芸儿知道他希望她开心一点,这份心意教她十分感动。“你要不要带几件衣服去?不如带我替你做的那件好吗?”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摇头道:“只不过是去个两、三天,一转眼就过了,况且宫内自有人侍候,妳不要劳神。”
“那你早去早回吧!”她送他到门口,彷佛是妻子送丈夫出门一样。
“嗯,妳凡事小心,乖乖等我回来。”
当天下午,芸儿主动去见昭铧。
她心想,自己应该放开胸怀,好好跟昭铧说声再见,毕竟她们同样爱着康嗣,一切的争执都只不过是因为爱他罢了。
她来到客院,见四下无人,也没有能为她通报一声的婢女,便径自走进屋内。
她一走进去,便看到昭铧正坐在床上掩面哭泣,地上则是一片狼藉。
“昭铧夫人……”芸儿担心地走上前叫她。
一旁服侍打扫的婢女们见到芸儿来了,正想请安,但又怕挨昭铧责骂,只好冒着冷汗匆匆低头离去,以免两个女人起冲突时,遭殃的却是她们。
昭铧听见这声轻唤,抬起头一见是芸儿,便冲上前去狠狠揪住她!
“妳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哼!妳一定是知道我要被康嗣赶出府了,心里得意得要命,故意来跟我示威的对不对?”她抓着芸儿的肩膀用力摇蔽,那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
“我没有!我是来……”芸儿心急地想解释来意,但她的力气拼不过比她还要高壮的昭铧,一时之间只能任由昭铧摆布。
“妳这个狐狸精,居然敢跟我抢康嗣福晋的位置?我告诉妳,妳是永远抢不过我的!妳只不过是个低下的汉女,而我本来就是满格格,身分比妳高贵几十倍,只有我才配得上他!”昭铧神态疯狂地盯着芸儿,一字一字缓缓地威胁她。
“我知道自己不配,我知道……”芸儿哭着摇头。
她什么都不是,没有家,没有朋友,而他却是皇亲贵族,身居要位,与她之间的差距何止天与地!
“康嗣只不过是一时被妳迷惑,他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妳这替身别妄想跟我争!”此刻昭铧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和平日表现出来的温婉形象相差甚远。
“可是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我想待在他身边!”她现在能如此满足快乐,都是有因为他。她的世界只绕着他打转,一旦失去他,她就变得一无所有了!她不能没有他啊!
“好!妳爱他是不是?那就继续爱吧,我倒要看看妳还能得意多久?!”昭铧气极,她放开芸儿,表情狰狞地拿起一旁盛满水的木盆往芸儿脸上泼!“等着瞧!我不会让妳好过的!”
“咳咳!”芸儿一时没有防备,不但呛咳不止,还被泼得浑身湿透。眼看昭铧又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她连忙狼狈地逃上楼梯,奔向二楼。
“妳别跑!有种和我抢男人,却没有胆子跟我打架吗?”昭铧疯狂地追着她上楼,将她逼到围栏边。
芸儿从二楼看下去,被那高度吓得腿都软了,她颤抖地靠着围栏缓缓滑下,恐惧无助地低喃:“不……不要!懊高……救命!救命啊--”
她怕高,从来不敢爬上那么高的地方!现在她一阵头晕目眩,胸口也紧绷得隐隐作痛……
“康嗣……康嗣!”芸儿害怕地呼唤着他,却想起他身在宫中,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不可能来救她!
昭铧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温柔,她蓦地伸手想模模芸儿的脸,已陷入恐慌的芸儿反应剧烈地起身躲开,忘了自己正站在围栏边……
奉命在傍晚前送昭铧出府的总管领着家丁走进庭园时,赫然发现芸儿和昭铧竟在二楼高处拉扯,接着,便见到原本蹲下的芸儿猛地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然后跌了下来--
“芸姑娘!”大伙在下面惊愕地大叫!
“快!快去找贝勒爷和大夫过来!快啊!”总管慌忙吩咐家丁,自己则立即朝芸儿坠落的方向飞奔过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芸姑娘可是主子最钟爱的姑娘,主子为了她甚至撤走其它姬妾,也是因为有她才能走出过往不堪的记忆,更有可能是府中未来的福晋!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有十个人头也赔不起啊!
芸儿跌下后,精神便恍恍惚惚的昭铧忽然被人从后头重重拉住,然后她的双手被反扣在背后。“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快点放开我!我是你们的福晋,你们瞎了吗?!”
“咱们没有妳这种蛇蝎心肠的疯福晋!斑,妳不配!”家丁厌恶地骂道。
总管审视倒在地上的芸儿,发现她仍有气息,连忙轻拍她的脸想唤醒她。“芸姑娘!芸姑娘!”
然而芸儿却早已陷入一片黑暗中,再也听不见众人的叫喊声了。
她好痛、妤冷,一开始自己好像被困在冰雪之中,冷得她浑身颤抖不已。可是一阵子后,又像是有一把火在烤着她的身体……
剧痛和高热折腾着原来就不壮健的芸儿,侵蚀着她的神智。
接到消息后,康嗣立刻飞快地赶回来,一走进芸儿的房间,便见到芸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的布条怵目惊心地染着血!
而在她床边,一直照料着她的小菊、婢女们和总管都忙得不可开交。
他立即拨开床边的人,坐在床沿。“芸儿!芸儿!是我,妳听得见吗?”
“爷,小姐她一直高热不退!”小菊红着眼眶,哽咽地说着。
康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口因为她苍白如雪的小脸,而痛得无法呼吸。
“胡御医,你帮她诊治一下,务必要治好她!”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对身后的御医吩咐。
“卑职遵命!”胡御医靠近床边,执起芸儿的手检查她的脉象,眼睛则观察着她无血色的脸蛋,凝神思考。
“姑娘的身子骨不够壮,劳累积蓄体内,又受了刺激,因此受的伤势虽然不致危及性命,却因体燥气虚而高烧不退,若两天后仍无起色,恐怕……”
苞御医无奈的话语让康嗣陡然倒退一步,下一刻,他脸色铁青地上前揪住御医的衣领道:“你一定要医好她!一定要!”
此时芸儿突然猛烈地咳嗽着,还吐出鲜红的血液,缓缓沿着她的嘴角流下,让人怵目惊心!
“芸儿!”康嗣见状,所有冷静尽失,他颤抖地说:“芸儿,妳怎么了?妳快醒醒!不要吓我!”
他伸出手不断擦拭着她嘴角流出的血,弄得他一身都是她的血。
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不过才离开她进宫一会儿而已,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早上她明明健康地笑着与他道别,晚上却如将死的人般地躺在床上?
“康嗣……”芸儿好像感应到康嗣正在发怒,她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喃,使劲地要睁开眼睛看他。
康嗣听见她微弱的呼唤,彷佛从恶梦中醒来。他惊慌地大声叫着:“御医,她醒了,你快过来看她!芸儿,妳振作点!”
她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手背,气若游丝地低喃:“你别……生气……我没事……”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妳还要说谎话哄我?”康嗣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眶激动得红了。“妳再忍耐一下,别睡着了!听见没有,我不准妳睡,妳要跟我说话!我一定会把妳治好的!”
“我身子不好,我自己知道……”她轻轻一咳,血丝便又流了出来。“我早该告诉你,让你有心理准备……”
上京的路途中她便已常常感到身体不适,最近也有好几次都心悸得昏倒,她早该发现的……
“心理准备?妳这在说什么话!我不要听!”她说得绝望而哀戚,教康嗣痛彻心扉,有如受伤的野兽般地咆哮道。“我要妳快些好起来!答应我,留在我身边,我就求妳这一次!”
只要她能过了这难关,再怎么名贵的补药他都会买给她,只要她别离开他!
他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的心情,下了决心要娶她,两人相约一起白头到老,她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惩罚他,她怎么忍心?!
芸儿渐渐沉默,呼吸也开始变得缓慢。
“芸儿!”康嗣一阵撕心裂肺,豆大的男儿泪终于从眼眶中滴出,心痛得彷佛被人活生生剜出灵魂。“别走!不要--”
这里为什么变得这么黑?她在哪里?
“康嗣?!”芸儿轻叫,但仍无人回答。
“我的芸儿,妳终于来了!”
她回头一看,竟见到娘亲微笑地望着她。“娘!”她想跑过去抱住娘亲,却发现手脚无法自由行动。
“是那个男人绊住了妳!”美妇皱眉,向女儿催促道:“快过来我这边,从此以后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不用再看人脸色了!”她一直担心着柔弱的女儿,现在她们总算可以团聚了。
“妳说的男人……难道是指康嗣?”芸儿喜形于色地回头叫道:“康嗣,我在这儿啊!你快来找我--”
“芸儿,妳竟然叫他来找妳?妳不要和娘在一起了吗?”美妇没料到女儿会这样做,气得七窍生烟。
“咱们不可以都在一起吗?”芸儿不解地问。她既想要康嗣,也想要娘,任何一边都不想失去。
“不!在我们之间,妳只能选一个!”
芸儿为难地看了看娘亲,又看看身后那隐约能见的高大身影,想了好久,她才终于说道:“娘,妳离开我好几年了,我已经习惯妳活在我心中;可是我不能没有康嗣,我希望能天天待在他身边……”
对死去母亲的思念,和之前对不辞而别的康嗣的朝思暮想比起来,她宁愿选择留在康嗣身边。
“是吗?”美妇看见女儿那愧疚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和女儿都敌不过爱情的威力,甘心奉献自己一切;但是芸儿终究比她幸运,因为她所找到的,是一个威武、坚强的男人。
“那就回去他身边吧,别再随便离开了……”
等芸儿醒过来,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
一直守在她床边的男人,见她终于苏醒过来,不禁喜上眉梢,连忙高兴得吶喊着:“芸儿,妳终于醒了!”
等待她度过危险期的这三天就有如三年一般漫长,他每天悉心照顾她,希望她早点清醒,现在终于如愿了!
芸儿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她注视着康嗣憔悴的脸,和下巴杂乱的胡渣,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颓废面貌。
“你……”难道这都是为了照顾她,不眠不休之下的结果?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人来看妳!”
“不用,我很好……”她的身体不再剧痛,精神也十分清明,好像只不过睡了很久似的。
在房内侍候的小菊见芸儿没有大碍,便冲出去通知大伙儿,也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康嗣紧紧地搂住她,像要把她嵌进自己怀中。“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他的声音有难以掩饰的慌乱,也有不容她反对的霸道。
他真的好害怕,害怕她永远不会醒来。看到她在他面前再度陷入昏迷,他的心跳几乎停止--
若不是医术高明的方淮突然出现,拿出丹药为芸儿续命,恐怕她会就此香稍玉殒。
自己对他真的有这么重要?芸儿眼眶涌出了泪水,却是幸福的泪珠。
“我不离开!就算你要赶我,我也绝对不走。”
“我不会再让妳受苦了,也不会让人有伤害妳的机会。”他对她承诺。“我会好好爱惜妳的。”
疯癫的昭铧已经被送进宗人府等候发落,他也会正式迎娶芸儿,相信不会再有人伤害她了。
芸儿听了,露出花朵般的灿烂笑容。“什么苦我都能承受,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不怕。”
她就是凭着这个信念,才能从苏州一路挨过来。相信只要他一直爱着自己,她也能继续这样坚强地走下去。
康嗣觉得眼眶发热,除了紧紧搂着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个女人真不知该说她呆头呆脑,还是天真可爱,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说出令他措手不及的感人话语来。
可是,他就是爱这个傻傻的女人!爱这个以他为天,眼中只有他一人,独一无二的芸儿!
“我绝不会再放开妳!”他闭着眼睛道,声音中充满爱意。
窗外雪花飘飘,一片凄凉冷清的冬景;但房内甜蜜相拥的男女却正沐浴在柔煦的春风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