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的“断天崖”上,烟雾弥漫,耸立的山头带着亘古以来的无语傲势,苍凉有劲的独立在茫茫白雾之中。
“采菱,记住爹地的每一句话,爹地走后,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以后就算爹地想疼你,恐怕也疼不到了,所以,你要学会独立,学会照顾自己。”仿若在做临终前的交代,岑永讼牵着幼女的小手伫立在崖上,略显沧桑而幽怨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削瘦的身躯任风吹拂,深邃的双眼远眺着高山。
“爹地,釆菱好不容易才盼到你回来,你又要去哪里了啊?爹地是不是不要采菱了?”看到父亲脸上的泪痕,听见父亲好像在交代遗嘱般,小小年纪的采菱虽然满心疑惑,却也无故打了个寒颤。
“爹地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痛不欲生的叹道,紧紧将女儿拥进怀中,“死亡,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心,爹地受人栽赃诬陷,竟然还能罪证确凿,真是一点天理都没有,如今爹地有着天大的冤情却求助无门,我知道自己只能含冤而终,因为除了我的采菱,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的辩解。
爹地在监狱中百般受人欺凌,一颗层层被恐惧包裹住的心,教爹地不顾一切的逃狱了。在临走前,爹地只想多看我的小采菱一眼,只想多抱我的小采菱一些。我的小采菱啊,原谅爹地,原谅爹地再也承受不住所有的打击,再也不愿被恐惧感包围,即使事情有迎刀而解的方法,我那鸵鸟似的心态却教我只想躲起来。”
他说着的话,采菱听了老半天怎么也听不懂、听不明白,可是她知道爹地受到很大的伤害,不禁跟着心伤的呜咽起来。
“爹地,不管你打算去哪里,采菱都要跟着去。”
“那地方孩子是不能去的。”他哽咽一声,泪水奔流而下。
“为什么?”采菱一点都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她心头塞了太多、太多解不开的疑惑了,“爹地……”
“采菱一会儿就明白了。”跳吧!因为再也找不到比跳下去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一旦跳下去,就什么都解月兑了。
他的采菱目前虽然还没有自求生存的能力,但他还有亲人可以照顾采菱,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他已联络了况世廷,他决定付出自己一条老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爹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团圆?而当初况伯伯又为什么带那么多人来抓爹地呢?爹地这些日子究竟去哪了?”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采菱不安的看着他,“爹地,况伯伯是坏人吗?况晓珊和我不只是同学,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岑永讼仰天长叹,热泪一串接一串地夺眶而出,最后双眼竟然泣出殷红的血泪来。
采菱怵目心惊而越哭越大声,忧心忡忡地一直扯着爹地的大手,“爹地眼睛流血了,呜……爹地的眼睛为什么会流血啊?爹地眼睛会不会瞎掉啊?”
“采菱别哭,采菱要乖乖听爹地的话,你况伯伯认为,爹地才是真正的坏人,釆菱要牢牢记住了,等你长大,无论如何,一定要为爹地洗刷罪名……”
“他们乱讲,爹地才不是坏人,我觉得况伯伯才是坏人,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带人来抓爹地呢?”采菱生气的噘起了红红的小嘴,孩子气的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痕,“爹地,我再也不跟况晓珊好了,她爹地坏,她一定也很坏的。”
“采菱乖,别问那么多了,你回车上拿饼干来吃。”岑永讼拍拍女儿小小的肩头。
“嗯。”采菱往停车的方向跑去,一面还不安的回过头去望着父亲。
币在父亲脸上那两串斑斑的血泪,又红又刺眼,采菱忧虑的频频回头,生怕父亲会瞎了眼。
“采菱!”岑永讼万分不舍的喊住女儿。
“爹地,什么?”听见父亲的叫唤声,采菱立即停住步伐。
“采菱,你一定要原谅爹地的不负责任,抛下你,我也是万般不舍……”
“爹地,你在说什么啊?”采菱不明所以的歪着小脸蛋,一脸迷惑的看着父亲。
“没什么,快去拿。”岑永讼催促着她。
“爹地等我一下哦!我很快就回来。”采菱迈开步伐,快速朝车子奔去。
倏地,天地间响起一串警车惊逃诏地的鸣笛声,由远而近。
一股不安感登时翻涌上采菱的心头,采菱感觉每根神经都抽得疼痛,迫使她又紧张又迅速地回转过她那小小的身子——
“爹地!况伯伯又叫人来捉你了,快逃啊!”稚女敕的童音同时震天价响地惊喊而出,因为她认为这些警察是况伯伯派来抓父亲的。
然而,眼前的景象差点叫她哭断肝肠……
采菱简直难以置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在采菱回头叫唤的同时,却见那抹她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竟然飞落断崖下
案亲竟然跃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呀——”采菱惊悚不已的惨白了脸色。
四周的声音似乎在采菱的恐惧中全消失不见了,她的眼里只剩下父亲骤然跃下断崖的恐怖景象。
天啊!爹地死了!死了
不!不可能!是梦,是场恶梦罢了
“啊——爹地,不要——采菱不要你死!不要你死!爹地……别抛下采菱啊!采菱好害怕、好害怕,不要死!采菱求求你不要死!呜……爹地!爹地!爹地……”采菱害怕的快发狂了,凄厉的哀嚎声回荡于山谷之间,泛起绵延不绝的回音。
“呜……”采菱嚎啕大哭,一路跌跌撞撞地朝那断崖直奔而去,“爹地!呜呜呜……爹地!呜……爹地——啊!”
采菱不慎跌倒在地,擦破了膝盖,但她似乎不觉得痛,她只想救回父亲。
一双大手突然一把由她腰际搂起,采菱哭红的双眼落在那人身上,见是况伯伯,充满无助的哭叫声更加不能自已,充满怨怼的双眼瞬也不瞬的瞅着他,小小拳头发狠的狂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况伯伯一直叫警察来抓我爹地?呜……况伯伯,你是坏蛋!你害死了我的爹地!你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赔我爹地的命来!你赔来、赔来、赔来……”采菱咬他肩头、扯他头发、抓他衣襟、扑打他的脸,她疯狂地哭喊着,疯狂地捶打着他。
当况世廷迎视到采菱瞪视他时那种杀人似的目光,他感到无比惊悚的竖起寒毛,即使她这年纪什么都不懂,他也必须让她明白事情的真相,他父亲会自寻短路全是因为一时的财迷心窍所引起的。
况世廷伸手抓住采菱的身子,他用力的摇蔽着她。
“采菱,你理智些,听况伯伯说,你爹地会有今天的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你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父亲吧!是他的贪婪之心害惨了你们全家。”
“我听不懂,我也不要懂!我只知道我爹地是被人冤枉的!”采菱力竭声嘶的哭叫着:“我只知道是你害死我的爹地,如果你不叫那么多人来抓我爹地,我爹地就不会走投无路了,我爹地也就不会离开我了,全是你害的,是你害我家支离碎破,杀人凶手!你是杀人凶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采菱瞠大眼眸瞪着况世廷,随即用力将他的手拨开,哭红的双眼有着足以杀死人的目光,悲痛与怨怼已如潮水淹没了她。
“你这杀人凶手根本就不配当我的况伯伯,我要替爹地报仇,是你害死了我的爹地,我要替我爹地报仇、我要报仇!”
“啊……采菱……采菱……可怜的采菱……”况世廷的脑子顿时混乱起来。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小女孩,竟会吐出如此可怕的话语来。
为什么如此残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在失去母亲不久后的日子,再度面临失去父亲的残酷事实……
岑永讼竟如此残酷的在他自己女儿面前跃下山谷……若日后成为这女孩心中抹不去的阴霾,这责任该由谁来承担
采菱今年不过才十岁大,处在这似懂非懂的年纪,又能指望她能明白多少事情
“岑永讼啊岑永讼!你这辈子所做的孽还嫌不够多吗?凭什么得由你的女儿来承受这残酷的报应?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况世廷对着上苍哭嚎、呐喊着他内心的不平……
版别式上,岑家门前人山人海,全是况世廷派来劝失去父母的采菱投靠况家的。
他不忍这女孩的后半辈子就这么给毁了,即使这一切全是岑永讼咎由自取的,也实在没道理让采菱把罪全算在他头上,甚至要采菱一人来承受这一切。
况世廷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他会竭尽所能去弥补采菱所失去的一切。
然而,跪在灵前的采菱只是一语不发,任由悲伤的热泪一串接一串的滑下,弄得况世廷一个头两个大,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室内有人走到窗前,把窗帘拉起。
围观的人潮探头探脑的往岑家瞧。
岑家室内的空气恶浊,岑永风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的一隅,脸色灰白地直视着只会哭泣的采菱。
“我会照顾她的,况先生,请你回去吧!”岑永风是岑永讼的兄长,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人说家丑不外扬,可是况世廷却不识相的跑来跟他争采菱的抚养权,根本就不合情理,采菱又不是没有亲人,况世廷凭什么张扬他家的丑事
“这……”况世廷面有难色的看着他。
“采菱,我们是好朋友嘛,以后我爹地就是你的爹地,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况晓珊是采菱的同学,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到无人可比,况世廷不得不叫她女儿出面来劝慰采菱。
采菱抬起头看了况晓珊一眼,瞧她,生得多么漂亮,美丽的洋装是采菱望尘莫及的,鬈曲的长发就像芭比女圭女圭般可爱迷人。
采菱自卑的垂下湿润的双眼。况晓珊真幸福,有爱她的爸爸和妈妈,有漂亮的小洋装可以穿,又有美丽的外貌,而她什么都没有了……
“呜……什么都没有了。”采菱悲怆又无助的呜咽着,她将身子蜷曲成一团。
“采菱,别哭了,你还有我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况晓珊噙着一派天真的笑容,温柔的安慰着她的奸朋友,她并不知道仇恨已深植在好友的心中了。
“不是:.:我们不是好朋友……不是……”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为什么况晓珊可以拥有这么多,而她什么都没有?上苍待人未免太不公平了……
而这一切全是况伯伯造成的,虽然她不太明白况伯伯为什么要派人来抓爹地,但她却很清楚的明白确实是况伯伯将父亲逼上绝路的。
如今他却假仁假义的说要收养她,在害死了她父亲,让她变成一个孤儿后,却扬言说要收养她,呵,可笑,她并不认为这是慈悲的做法,这只会让她觉得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弥补他犯下的罪孽。
咬牙切齿地瞪着况晓珊,采菱暗自发誓,她这辈子都饶不了况家的人,她要报仇!她要替她的父亲报仇雪恨……
时间飞快流逝,一晃眼匆匆三年过去,采菱已是亭亭玉立的国中生。
家长会长及教务主任坐在岑永风的对面,其中一个家长会长正滔滔不绝的敲着桌面激动的说着:
“岑先生,虽然以往在修建校园方面你贡献了不少的心力与金钱,可是这次事件太严重了,不仅严重到败坏校风,更侵害到学生的身心,使我们对这孩子感到惶恐不已,家长们也对我们学校的教育产生了怀疑。
岑采菱出手殴打同学是不被容许的,我们有资格请你替她转校,不过,念在她在校各方面成绩都表现得还算优异的情况下,不予以退学,但是我们仍坚持让岑采菱在家检讨几天,返回校园再记一支大过。”
岑永风面无表情,缓缓地吐着烟雾,冷冷的开口道:
“我侄女在校若被记下这几项污点,我宁愿明天到校自动办理休学手续。”
“岑先生!”教务主任跳起身来,“你千万别这么做……”
岑永风冷笑着,索性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处理掉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我有的是金钱,我爱让我的侄女读哪所学校就读哪所学校。回去告诉你们校长,从今以后我将停止支付学校重建的筹备资金。”
“你摆明恃权凌人!”一位家长听不下去,起身吼道:“哪有人像你这样?难道握有权力与金钱的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去糟蹋校方吗?”
岑永风气焰高涨的道:
“除非你们让我侄女在校的品德成绩如一张白纸般干净,那么我立刻收回适才所言。你们也知道,我侄女每科成绩都保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她能有如此的成绩,相信绝非侥幸,我侄女是最优秀的,所以在品德方面,我也要她是最优秀的。”
“你……”家长会长指着他,正要破口大骂。
教务主任出面阻止道:
“好吧,我回去与校方商量,改天再来造访,打扰了。”
“不送。”岑永风气势磅礴,字句带刀带剑直嵌入人心,令人面子挂不住,无人愿意留下自讨没趣,个个甩头就走。
客人前脚才踏出门一步,岑永风立刻揪起采菱的衣领,气咻咻地挥给她一个又响又亮的耳光。
“死丫头,好的不学居然学人家打架!你叫我岑永风的面子今后往哪儿摆?我真不晓得我那笨蛋老弟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会把你教成这副德性,也不想想你才几岁大,居然学人家打架!我一个巴掌就可以轰死你!”
接获一巴掌的采菱,顿时头晕眼花,踉舱地跌进沙发里,头发披散在她那张姣美的脸孔上,她捣着脸颊,紧抿着倔强的双唇,不发一语低垂着头。
是同学嘲笑她无父无母无人爱,采菱这才咽不下气而出手打了那名同学。
岑永风气得又吼又叫:“我真后悔收养你,我早料准你长大后就是娼妓一个!”
岑永风见采菱仍一声不哼,气得又举起手,再给她一巴掌。
采菱害怕的用手掩住自己的脑袋,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水涌了出来,“伯父,别打我,求求你别再打我了,我以后会乖了。”
“哼!我以你为耻!”话落,岑永风头也不回的回房里去了。
采菱再也压抑不住悲伤的情绪,终于柔肠寸断的痛哭了起来。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况家让我失去了一切,让我被人嘲笑、让我受伯父打骂……”一忆起爹地跃下山崖的景象,采菱就恐惧的抱着身子,蜷曲在地上悲伤的哭泣着,“可怜的爹地,呜……可怜的爹地……爹地,回来把我带走吧!爹地,我活得好痛苦……爹地,呜呜……”
晶莹的眼泪无声地沿着采菱的脸庞滑落下来,滴落在衣襟上,采菱肝肠寸断的思念着她的父亲。
她不想再承受同学的唾骂,她无法再忍受同学的攻击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所有的风暴,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去承受
也许她可以很坚强的去面对这一切变化,可是,那种无止境的恐惧……她再也不能独自去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