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
望着记忆中占地数百坪的铁皮工厂,如今烧得只剩几根弯曲变形的支柱,贺悦琪睁大一双晶亮浑圆的眼眸,整个人完全呆住。
从小案母双亡、和姊姊相依为命的她,虽然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但是为了不成为姊姊的负累,瞒着姊姊改读在职专班。
她偷偷找了个供膳宿的工作,打算半工半读,好早点存下足够钱,帮忙为了赚钱养她而牺牲学业、提早进入职场的姊姊,完成开店当老板娘的梦想。
可是——
“完了!这下工作和住的地方一起泡汤了……”她对着已烧成废墟的工厂无助地喃喃自语。
罢刚向附近邻居打听,据说是前天晚上电线走火让工厂付之一炬,幸好无人伤亡。
只是老板因为大受打击而血压飙高、昏倒送医,看这情况她也不用奢望有短期复工的可能了。
原本明天就要开始上班的,所以她赶着今晚先来工厂附设的员工宿舍报到,没想到却遇上这种事。
懊在学校后天才开学,至少还有明后两天能让她赶快找工作,可是住宿问题该怎么解决?
不要说供住宿的工作难找,连今晚她要睡哪里就是个令人头痛的大问题。
“唉,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悦琪振作精神。饭店太贵,也不晓得在哪,搞不好搭计程车也要好几百元,她是绝对舍不得的,但是附近又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能让她点一杯饮料就窝到天亮……
悦琪拎着沉重的行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希望上天可怜,能让她找到任何通宵营业的店。
可是不熟悉环境的她,好像越走越偏僻,想往回走,又忘了该左转还是右转。
夜色越来越深,空气中开始有一股闷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湿热气息,一记响雷后,大雨紧接着滂沱而下,豆大的雨滴打下来都会觉得痛。
悦琪边跑边寻找避雨处,可是不到几秒的时间,全身就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她躲到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前,门上短短的水泥屋檐实在挡不了多少雨,她只好再往后退——
“哇——”
没想到这一退,木头大门竟然大开,措手不及的她就这么跌入门内,痛得她大叫。
“好痛……”
她忍着痛,起身慌张地往屋里查看,生怕惊醒住抱,把她当成闯空门的小偷。
但这一看,她才发现门内是一栋历史悠久的两层石砌洋房,矗立在一片看来已许久无人整理、满是荒烟蔓草的大庭院里。
悦琪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大白天看的话,或许会觉得这房子古色古香吧,可是在这雷雨交加的黑夜里,真是怎么看怎么阴森、怎么看都像是鬼屋啊!
她转身想逃,但是刚跨出一步就被蓦地划亮夜空的闪电给震慑住,仿佛就在头顶响起的惊人雷声吓得她当场蹲下直发抖。
被鬼吓,总比被雷劈好吧?
有屋子能避风遮雨,总比一个女孩子在夜里单独行动安全吧?
举棋不定时,悦琪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和姊姊各自从不同的寄养家庭逃出来,在一间废弃屋里住了好几天的往事。
那间屋子看起来比这里还破旧,可是姊妹俩一点也没想到有鬼,废墟也住得心安理得,只因为两人能住在一起就开心得不得了。
犹豫三秒后,悦琪把大门一关,决定硬着头皮进屋。
惫好,屋内没她想像中破旧,楼上、楼下绕了一圈也不见有游民占地为王,她才安心地靠在墙角休息。她想等雨停再作打算,但觉得头越来越沈,眼皮越来越重,也渐渐地听不见外头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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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风雨,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天空更是蓝得仿佛会滴出水来。
老洋房原本积满尘埃的石墙经过大雨尽情冲刷后,在阳光中隐隐闪着耀眼的光芒,如果略去庭院里的杂草和攀在墙上的藤蔓,一点也不像是已经七年没人住饼的空屋。
泛着淡淡青草香味的庭院里,一个穿着样式简单的V领线衫和泛白牛仔裤的男人,已经伫足于此,凝视着老洋房许久。
男人的装扮、气质,虽然还像个大学生,但只要细看,便会发现那张俊脸上布满历经沧桑的无限疲惫。
曾经总是含笑的上扬唇角,如今抿成严肃的直线,那双曾闪动无限热情的眼眸,此刻也不带任何暖意地冷冷望着前方。
“没想到,我还会再回来这里。”
天岚望着这栋睽违多年的祖屋,自言自语了一句。
打从七年前父亲生意失败,他回来代父亲处理债务后,便再也没踏上台湾一步了。
案亲说负债不用他担心,却敌不过现实的无情。父亲不只向所有亲友借贷不成,还靠着老员工的介绍才勉强找到一个大楼管理员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根本无力偿还债务。
最后,是天岚大学时的挚友元毅风,向他父亲借款帮忙还清简家的债务,还慷慨地让天岚完成学业后再无息摊还,才让他们父子月兑离被债主恐吓的失眠日子。
为了赌一口气,他不但没中断硕士课程,连博士学位也拿下来了。
他强迫自己一天不能睡超过四小时,除了读书,剩下的时间都拿来工作赚钱,当教授助理、兼了好几份家教,还接外包的程式设计case,忙得昏天暗地。
为了努力存钱还债,他也限制自己一个月伙食费不能超过一百美金,在消费指数惊人的纽约,他硬是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还幸运地没把身体搞垮。
靠着拚命赚钱、存钱的结果,天岚毕业后一年便还清了朋友代付的债务。
而他凭着聪明的脑袋和过人的眼光,邀集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同事在工作之余设立影音互动网站,短短一年内便吸引了上百万的注册会员,红到连CNN都来采访。
在广告收益远远大过他们本业的薪水之下,也让三人毅然决然地辞去工作,全心投入了网路事业。
原本只是三个年轻人小试身手,却因为天时地利人和,短短一年多便成了聘雇好几名员工帮忙处理庞大电子资料的网路公司,也陆陆续续开始有公司集团上门来谈并购可能。
就在今年,一家全球数一数二的入口网站开出了天价的收购价码,他们三名原始股东经过一个月的细思后,决定在对方答应不解雇现有员工的条件下接受并购,一切归零后,各自重新出发。
这么大的消息,新闻炒作自然是无法避免的。就算天岚向来的行事作风再低调,还是迫于某些人情压力而必须接受一些采访,而不请自来的媒体更是让他不胜其扰。
所以,他委托相熟的记者放出了环游世界的消息,实则返回台湾,低调地选择了小旅馆落脚,打算整理完祖屋就搬回去,沉潜个一年休养生息,再好好思考下一步想做些什么。
反正,两年前不甘寂寞的父亲娶了个越南新娘,还跟著“后母”跑去越南定居,以他给的本钱在当地开起了小旅馆,暂时是不愁吃穿,现在的他在台湾算是孤家寡人一个,悠闲地当个无业游民也不赖。
天岚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放松。他拚命地冲了七年,总算冲出了上亿身价,也算达成了当年的誓言,为自己挣回一口气了。
只是……
达成目标后,为什么他的骄傲一闪即逝,不觉得满足,反而空虚呢?
“算了,先进去看看屋况吧!”
他忽略心中的失落感,打算进屋里看看重新申请的水电是不是都有,也好开始打扫,才能早日搬进来,省下住在旅馆的开销。
突然,蜷卧在客厅墙角的一个白色身影抓住了天岚的目光,更让他呼吸一窒——
“不会吧”
他退一步才想起现在是大白天,就算是法力再高强的女鬼,也不可能在光天白日之下,躺在那一动也不动地任人观赏吧?
天岚谨慎地走向墙角的“白衣长发女鬼”,心里不安地猜测,该不会是这间屋子发生了什么奸杀之类的命案吧?不然怎么会有个女人躺在那里?
真是那样,这里不想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屋都不成了!
“小姐……小姐?”
他随手从地上拿了一只断掉的木椅脚,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躺在地上的陌生女子,见她微微皱眉,才松了一口气。
“搞什么嘛,原来是睡着了。”
他放下木椅,视线在女人和她身旁的旅行袋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定在女人身上。
天岚蹲仔细打量。对方看来大概十七、八吧,一袭剪裁简单的过时白色棉质洋装,看来不是什么高级品,穿在曲线窈窕的她身上仍显得春春洋溢、纯净自然,一点也不寒伧。
女孩清秀细致的脸蛋上,有个小巧可爱的樱唇,熟睡的面容正静静透出一股茉莉般清纯动人的无邪气息。
说真的,她一点也不像是游民,更不像是任性离家、大胆夜宿空屋的叛逆少女。
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这么觉得。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岚皱眉,忽然想到她该不会是为情所困,吃了安眠药之类的在这里寻死吧?
这还得了
“小姐……”
他的手才刚碰到她脸蛋,马上感觉到一股异于常人的热度。衣物微湿的她根本是因为发高烧才昏睡不醒,他什么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抱起她送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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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渴……
有这个意识的同时,昏睡数小时之久的悦琪终于醒过来了。
睁开沉重的眼皮,她感觉喉咙又干又苦,四肢酸痛,好像刚一口气跑完八百公尺一样疲累。
她缓缓坐起,涣散的意识也开始慢慢汇集,她记起自己昨晚进入空屋躲雨,不久后,开始觉得头昏沉沈的,然后——
“怎么会有床?”
揉揉眼,她发现这不是幻觉,自己真的睡在一张软绵绵的双人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轻薄的格纹被。
这下她完全清醒了。
悦琪睁大双眼,飞快地打量周遭,一看见床头柜上印着旅馆名称的便条纸盒,马上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了。
“怎么会?我明明记得自己是走进一间空屋——”
喃喃自语的同时,悦琪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白洋装竟然换成了米黄色浴袍,而且浴袍内竟然空无一物!
一瞬间,惊恐占满了她内心,泪水立刻迷蒙了她的双眼。
她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在她昏睡之后,迷迷糊糊中被随后闯入的恶狼带来这里侵犯,然后对方便抛下她扬长而去了。
“呜……怎么办?姊,我该怎么办……”
乱了方寸的她泣不成声,偏偏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昨晚进入空屋之后的任何事。
有件事她倒是想到了,万一恶狼食髓知味,去而复返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伤心欲绝的悦琪一刻也不敢多留,马上裹着被子下床要出门求救。
同时间,拿热水壶出去装水的天岚正好打开房门,悦琪吓得一脚踩到被子,直挺挺地往前摔,天岚立刻把水壶往门旁的沙发上一扔,冲上前扶她——
“哎哟!”
发出惨叫的不是悦琪。
她是及时被扶稳了,但好心帮忙的天岚却被她当成,短袖上衣外的结实手臂狠狠地被她咬住,仿佛想把他的肉一口咬下似的,天岚痛得也顾不了什么怜香惜玉,急忙用力往她额头一推,逼她松口。
“你在发什么疯?”看见自己手臂上微微渗血的牙印,天岚忍不住别气往上冒。“你干么咬人?简直是恩将——”
“咬你算什么?我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悦琪恨恨地瞪着他。“你毁了我清白,我跟你同归于尽!”
“什么?”
天岚听得一头雾水,只得耐着性子先扣住不断往他身上落下的一双粉拳,免得没被捶死也被打成释迦。
“你冷静一点!”他大吼一声,先震住她。“毁什么清白?我不过是发现你发烧,好心送你去看医生,再送你来旅馆休息而已,其他什么事也没发生。”
她也想相信,可是……
“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为什么——”她捉住微敞的浴袍领口,不相信地含泪问他:“为什么我的洋装变成了旅馆的浴袍?而且……而且……”
“而且你的内衣不见了?”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你想太多了,因为发烧流汗,所以你的衣服里外都湿了,我请女服务生帮你换下来送洗,并没有发生你以为的那种事。”
“真的吗?”
悦琪半信半疑地盯视着眼前这个看来相貌堂堂,说话时始终正视她的男人,瞧他一脸问心无愧的模样,好像又不是在骗她。
“什么真的假的?我如果是坏人,当场就把你怎样了,干么还扛着你搭计程车去看医生,还用身分证来旅馆开房间留证据?”他有些烦躁地回问她:“何况你有没有被性侵,就算没记忆,身体也应该有感觉吧?问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我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感觉嘛!”
膘乱又觉得委屈的她,无助沮丧地坐在地上,眼泪立刻不争气地往下掉。
“反正,我没碰你就是了。”
一碰上哭得唏哩哗啦的女人,他就没辙了。
“你可以找服务生对质,再不信就去医院检验,我保证不会逃,这总行了吧?”
天岚把整盒面纸拿来给她,头痛地想自己到底是走什么衰运,竟然会惹上这个有理说不清的麻烦精?
“喏,你的吃药时间到了。”他倒了杯开水,再把药袋交给她。“这是医生开的感冒药,敢不敢吃随你,反正钱我还是会照算。”
“钱?”哭得头昏脑胀的悦琪抬头,茫然地望着他。“什么钱?”
提到钱,天岚眼中立刻闪动熠熠精光。
“药钱啊!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代垫的钱当然得还我。”他斤斤计较地跟她结帐了起来。“还有,昨晚你在我家﹃白睡﹄一夜的住宿费、看医生的计程车费、给女服务生的小费和衣服送洗的钱、旅馆费,外加我照料你好几个小时的看护费……呃,看你可怜,收你个整数三千块就好!”
悦琪一手端着热茶、一手拿着药袋,一脸呆滞地望着天岚朝她伸出来要钱的右手,完全傻眼了。
“对了!我的钱呢?”
天岚的掌心空空如也,不只如此,悦琪还紧张兮兮地反过来问他。
“什么钱?”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喔,你是指你洋装口袋里那五百块吧?”他朝床头柜上比了比。“喏,放在那里。”
悦琪回头匆匆看了一眼,眼光又在房内飞快扫过一遍,脸上慌乱的表情丝毫没有减少。
想起这女孩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五百块,一时也变不出三千,天岚这才悻悻地缩回手。可是她都看见那五百元了,干么还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怎么了?”
“我的行李呢?”
“行李?你是指那个黑色手提袋吧?还在我家。”
“我要把行李拿回来——”
“你还记得怎么去吗?”他淡淡一句就问倒了悦琪。“还有,你打算穿这样出去逛大街?”
这样?
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悦琪才发现浴袍领口不晓得什么时候松开了。自己竟然在陌生男子面前酥胸半露,羞得她立刻放下药袋,揪紧领口。
经过刚刚又哭又闹的折腾,就算她此刻脸颊浮现些许红晕,看来还是十分虚弱。如果她下一秒忽然昏倒,天岚也不意外。
“你还是先吃药吧!”他不悦地发觉自己竟然心软地放轻声调,轻咳一声,又恢复冷淡地说:“我去问问看你的衣服洗好了没。”
他说完立刻离开房间,悦琪又呆坐了几秒才捡起药袋,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吃了药,再忍着晕眩感进浴室梳洗。
那男人的态度太坦然了。
不只如此,他说的话也的确有道理。
如果他真的侵犯了她,也应该是趁她昏迷时,将人载到荒郊野地,而不是送到旅馆增加“人证”才对。
冷静过后,悦琪决定暂时相信他的话。
一名女服务生跟着天岚回来,确认了“更衣事件”就像他先前说的一样,悦琪对他的解释又更相信了几分。
性侵疑云是暂时落幕了,但悦琪一颗心还是提在胸口,一点也不安稳。
姊姊预先给她的一万元生活费,她可是全部放在手提袋里头啊!
“司机先生,麻烦您再开快一点。”
被回自己原先衣物,焦急的悦琪立刻要求天岚带她坐计程车直奔老洋房。
到底她的手提袋里放了什么?
看她比他这个主人还归心似箭的模样,坐在副驾驶座的天岚忍不住懊奇起来,不着痕迹地从后视镜里打量她。
这女孩外表看来柔柔弱弱的,却有胆子一个人闯进空屋过夜,以为被他非礼时,跟他拚命的狠劲更是显现出她刚烈的性格。
这么一个外柔内刚的年轻女孩,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要夜宿在他家祖屋?
不对!那又关他什么事?
他神情一凛,立即把视线从她身上抽回。
不能对女人心软——尤其是美女。
女人绝大多数是见钱眼开的麻烦,而他现在最不想惹的就是麻烦。
他将视线冷冷地调向车窗外,心里打定主意等她拿回行李、把欠债付清,立刻要她走人。
避她身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全部跟他无关,这女人给他添的麻烦已经不少,他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
第六感告诉他,离这女孩越远越好。
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