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不答应,雷朗只好亲自前往符府,向符大人退掉这门婚事。
不意来到符宅,却扑了个空。
“雷大人,我家大人还未回府,不知您有何事,陆某可代为转达。”
“请问陆总管,可知符大人几时回府?”
“约莫酉时左右。”
惫有一个时辰。雷朗沉吟了下道:“那么我可否先在此等候符大人?”他不想再跑第二趟。
“当然可以。”陆总管颔首。
雷朗静坐厅中等侯,望见外头桃花开得灿烂,他忍不住走出厅外。
那日前来符府时,由于身子抱恙,所以未曾细看,此刻放眼望去,满林妖娆的桃花映入眼里,美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不由得被那一株株开得红艳的桃花吸引,信步走向园中。
走著走著,看见有两名女子停在一株桃树下,摘采著枝上桃花,轻扬的春风一并将她们的对话飘送过来--
“小姐,今年桃花开得比往年茂盛,您说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我瞧八成是桃花有灵,知晓小姐今年即将要出阁,所以才如此盛开,为小姐庆贺。”莲月一边说,一边拿著剪子剪下枝上的桃花。
头戴纱帽的女子笑斥,“哪有这种事……莲月,那枝桃花上有只瓢虫,你别剪那枝。”
“好。”莲月改剪别枝桃花。
片刻,见篮内已装满了桃枝,头戴纱帽的女子说道:“这些桃花插在娘的坟前差不多够了,不用再剪了。”
“好。”莲月收起剪子,雀跃的道:“对了,小姐,咱们待会去夫人坟前祭拜,可要记得告诉夫人,小姐下个月生辰就要出嫁了,夫人地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一阵沉默后,符书儿幽声道:“……可惜娘没办法亲眼看到我出嫁。”
目送两人提著盛放著桃花的篮子离开,雷朗俊眉不禁微蹙。
在来此之前,他已从另一位当日也参加桃花宴的同僚鲍康平那里得知了一些事,也隐约猜想到,当日在桃花园里撞到的那位姑娘,就是符家千金。
然而他之所以前来退婚,并非是因为符书儿生得貌丑若鬼,而是他尚无意娶妻。
如今听见了她们适才的谈话,从两人的语气里,不难察觉到那即将出阁的期待与喜悦。
他忽然间心生不忍,踌躇一阵,心忖若是此番自己欲退婚的事传了出去,必然对她造成很大的打击。
他踅回厅堂,落坐后,凝目暗忖,究竟要怎么处理此事,才能不伤害到符家小姐?
这时两名婢女经过门前,边走边说:“小姐能在二十岁生辰那日出嫁,真是太好了,那日看见桃花宴上那些人,见著了小姐的容貌后,个个吓得落荒而逃,我还真担心小姐会无法如期在这日出嫁呢。”
“就是呀,长风道长当年曾说,错过了这日,小姐就要孤寡一生了呢。”
“小姐这么善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想必连上苍都怜惜她,不忍见她落得如此下场,所以才有此安排。”
听到她们的话,雷朗眉头皱得更紧了。
错过了她的生辰,她便无法出嫁了吗?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他知道符大人对长风道长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
若他推拒了这门婚事,以致她无法在下个月生辰顺利出嫁,说不得符大人真的不会再为符小姐的婚事做安排,再加上符小姐生著那般的面容,只怕也不容易嫁出去……这么一想,他更加犹疑不决。
想起稍早之时,符小姐要婢女避开有瓢虫的桃枝,以及适才经过的婢女所说的话,看来这符小姐是个心慈善良之人。
沉吟良久,雷朗最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横竖迟早都要娶妻,大丈夫娶妻当娶贤,貌似无盐又何妨!”
于是他打消了退婚的念头,招来小仆,请他转告陆总管他有事,先行回去了。
*****
成亲这天很快就到,已换上一身喜服的符书儿,抬首瞥到铜镜里的面容,怔忡的凝睇半晌,不由得红了眼眶。
“娘,书儿今日要出嫁了,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以后再也不需戴著这人皮面具了。”她嗓音幽咽的喃声说道。
“小姐,花轿快到了,您准备好了吗?”房门外传来莲月的声音。
“就好了。”记起父亲昨日的吩咐,她赶紧取来一旁的凤冠戴上,接著再盖上红头巾,遮住面容后,这才出声,“莲月,你们可以进来了。”
喜婆和莲月以及两名婢女连忙进屋,搀扶著她出去。
鞭炮炸响,锣鼓喧天。
符书儿来到堂前,依依不舍的泪辞父亲后,步出这生活了二十年的符府,接著乘著花轿来到雷府。
携新娘子拜完堂后,酒量不佳的雷朗被前来贺喜的宾客灌醉,在几名好友的挡驾下,这才得已月兑身,踩著蹒跚的步履走进喜房,没有留意到身后悄悄跟著几名鬼鬼祟祟的身影。
“莲月见过姑爷。”
“下去吧,这儿不用伺候了。”他睁著醺红的双目摒退她。
近日为了查明一桩多年悬案,他奔波忙碌了数日,昨日才从益州连夜赶回来,今日一早又忙著迎亲之事,再加上此刻浓浓的醉意,累得他一进房门,便撑不住的在桌前坐下。
隐隐记得还有一件事要做,可昏沉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眼皮愈来愈沉重,他不由得一手撑在额上,轻阖起眼,就这么打起盹。
坐在床榻等了半日,仍不见夫婿有所动静,一整日未进食,月复中已饥肠辘辘,符书儿忍不住悄悄掀起盖头一角,瞄去一眼,这才发现她的夫君竟坐在桌前,看似睡著了。
她一愕,拉下红盖头,取下那快压垮她颈子的凤冠,起身上前,怯怯的柔声唤,“相公,喝杯茶醒醒酒。”她说著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拿走!”他突地大吼一声,用力推开她。
被猛力一推,杯子摔落地上,符书儿也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洞房夜遭到夫婿如此粗鲁对待,她骇了一跳,一脸惊惶无措,委屈得红了眼眶,皓白贝齿啮咬著**,强忍住噙在眼里的泪。
她期盼了许久的洞房夜,不该是如此的,那日她在桃树下见到的他,分明是温和有礼之人,为何会在新婚夜对她如此粗暴?
这么想著,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的滚落腮颊。
陡然砰地一声传来,她骇了一跳,却见他趴倒桌案上。
“相、相公?”她怔愣了下。
“……”他没有丝毫反应。
她担心的爬起身,小心翼翼的趋前查看。
听到微沈的呼息声隐约响起,她这才明白他是醉了,微一愣后,顿时面露了悟喜色。
“这么说,方才相公之所以如此对我,是因为酒醉了的缘故?”她展颜而笑,柔声在他耳旁说道:“相公别睡在这里,书儿扶你上床。”
她握著他的手臂,用尽全力撑起他。
雷朗微微睁了睁眼,下意识的跟著她的脚步走向床榻。
为他月兑下鞋袜,扶他上榻,见他始终不曾抬目瞥她一眼,符书儿忍不住道:“相公,你可不可以看看我?即使是一眼也好。”
听到她的话,昏沉的雷朗转动眸子觑她一眼,接著倒头就迳自睡去,忘了今夜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
符书儿怔愣的望著已酣然沉睡的夫婿,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看清她此刻的容貌。
须臾,见他睡得不省人事,她幽叹一声,轻柔的为他月兑上的喜袍,这才走向桌前,轻声进食。
填饱了肚月复,走回床前,由于娘亲在她幼年时即过世,洞房夜的床笫之事是由喜婆告诉她的,思及喜婆拿给她看的那些图,她双颊忍不住啊起娇羞的红晕。
不过夫婿现下早已睡到九重天去,今夜怕是什么事都没法子做了。
她在床畔坐下,细看著新婚夫婿的睡颜,**荡起柔柔的笑意,轻声喃说:“娘,书儿终于出嫁了,今后书儿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再也毋需畏惧别人的目光。”
睡梦中雷朗翻了个身,她收回思绪,小心为他盖妥被褥。
自那天在凉亭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来,他的身影便不时盘据在她眼前,每每思及他那双温润如月的眼,她心头便不禁怦然而动,情愫暗生。
当时他不惧怕她丑陋如鬼的面容,也没有丝毫的嫌恶,令莲月赞不绝口,连爹也称赞他为人耿直磊落,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娘,这个男人就是书儿的夫婿,您看见了吗?”符书儿娇羞的嗓音微露一丝说不出的喜悦。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她纳闷的走过去,推开窗子,便看见窗外鬼鬼祟祟的躲了四名男子,她惊愕的瞠大眼。
“你们是谁?”
“呵呵,姑娘别误会,我们不是贼人,我们是雷大人在朝中的同僚。”江上奉连忙出声。
他们四人可是特意躲在这儿,想亲眼目睹雷朗今夜被新娘的那张鬼脸吓得落荒而逃的丑态。
但在这等了好半晌,却迟迟不见雷朗夺门而出,不禁感到奇怪,所以方才才会想偷开窗子,一窥究竟,却没料到被这名婢女给发现了。
“你们是来找我相公的吗?可他已睡下了。”
此话一出,四人一脸错愕,面面相颅,都怀疑自个听错了。
“姑娘,你方才说什么?雷大人是你相公?”鲍康平不敢置信。
“是的。”符书儿颔首。
鲍康平定睛细看她须臾,发现她身上仍穿著喜袍,便厉色诘问道:“你不是符家小姐,你究竟是谁?”
那日桃花宴上看过符书儿的长相,那张鬼脸,他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绝不可能是眼前此女!
“没错,真的符小姐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假冒她跟雷大人成亲?”江上奉也跟著质问。
“我没有假冒,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符书儿。”一向养在深闺,甚少与外人接触的她,面对眼前这几名男子的咄咄逼问,嗫嚅的答道,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我们都见过符小姐,她的长相不是这样。”鲍康平紧盯著她那张清雅月兑俗的丽颜,喝道:“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冒充符小姐在此?”
“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就是符书儿。”她被这么一吓,紧张的又再后退了一步。
“你若是符书儿,那么当日桃花宴上我们所瞧见的那人又是谁?”另一人问道。
“那、那也是我。”她蹙眉绞紧衣裙,不明白为什么她必须在这里与他们解释这些。
“还是先叫醒雷大人再说。”发现他们这么大声,雷朗竟没有半点动静,鲍康平攀著窗子,想跃进窗内找人,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喝斥--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小姐和姑爷的房外?”睡在不远处房间里的莲月听到声响,连忙出来查看,这才发现洞房外竟杵了几名男子,她快步跑过来。
藉著明亮的月色,江上奉认出她正是符书儿的陪嫁丫鬟,连忙道:“姑娘别误会,你来得正好,我们发现雷大人的妻子似乎不是符小姐本人,所以才想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莲月。”在屋里听见她的声音,符书儿连忙走上前出声唤道。
听见自家小姐叫唤,莲月赶紧趋前,“小姐,您没事吧?”在看见那张面容时,她不由得一愣,“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吗?”
认出这确实是小姐的声音没错,莲月怔愕的瞪直了眼,将她从头看到脚,“你……真的是小姐?!”
符书儿模模自个儿的脸,接著恍然大悟的失声道:“爹爹昨日告诉我,拜完堂后我便可以用本来面目见人,不需再戴上人皮面具了。莲月,就算你不识得我的长相,应该认得出我的声音吧?”
“我的老天爷啊!”闻言,莲月震惊的捣住唇,好半晌才找回自个的声音,激动的说:“原来这就是小姐的真面目,幸会了,小姐。”她十分惊喜,伺候小姐多年,一直到今夜,她才得以见到她的真实容貌。
原来小姐生得这么美。
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模不著头绪的四人,互睨一眼,才由鲍康平开口问--
“且慢,可否请两位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真的是符家小姐吗?”
“当然是真的,她确是我家小姐没错。”莲月两手叉腰的睨瞪他们,她认出眼前这四人正是那日参加了桃花宴的其中四人,一想到当时的情况,她脸色一沉,没好气的下逐令--
“夜深了,四位大人请回吧,不要打扰我家小姐和姑爷歇息。”
斑,这其中的原由,她才不要告诉这些以貌取人的混帐!
*****
临走前,江上奉忍不住再深睇符书儿一眼,从方才她们两人的谈话里,他隐约可以猜到当日她那张鬼脸下,其实是藏了这样一张清丽月兑俗的秀容,没想到竟然便宜了雷朗这家伙了,娶到了这么一位美娇娘。
而她不只容颜秀美,还拥有旺父旺夫旺子的罕见命格……
从雷朗一结下符家这门亲事,便被皇上擢升为御史中丞这点来看,此言恐怕不假。
这么一想,他不禁更加懊恼。
送走那四人,莲月走进房里,仔仔细细再将符书儿打量了一番,欣喜的道:“小姐,您终于可以以本来面目见人了,这真是太好了。姑爷看见小姐这模样,一定很惊喜吧?!”
符书儿瞥向床榻,“他……睡著了。”也不知他方才那一眼,究竟有没有看清她的容貌。
“睡著了?”莲月愕然的瞥向床榻,果然看见一名男子躺卧上头,睡得很沈,连方才那么大的骚动都没惊醒他。
“嗯,不知是不是饮了太多酒,喝醉了,他方才一回房就睡了。”
“可今晚是你们的洞房夜,姑爷怎能丢下小姐一人迳自睡去……不成,我去唤醒姑爷。”莲月拧眉,上前要去叫醒人。
符书儿拦住她,“不打紧,让他睡吧,相公看起来似乎很累。”
听她这么说,莲月这才想起一事,“啊,我听说姑爷这几日到益州查案,直到昨夜才连夜赶回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累得一沾枕便睡去。”符书儿释然而笑。
莲月目不转睛的看著自家小姐脸上绽起的那抹笑靥。
“小姐生得真美,明日等姑爷醒来,看见他竟娶了这么美的新娘,一定乐极了。”
“我……真的美吗?”长年戴著那副丑若鬼怪的人皮面具。她委实分辨不出自己原本的长相在世人眼里究竟是美是丑。
“小姐方才没瞧见那四位大人,个个对小姐露出惊为天人的目光吗?”莲月笑吟吟的道:“连我都没料想到,原来小姐真正的面容竟生得貌若桃李,美艳不可方物。哼,瞧今后还有谁敢说小姐生得丑陋似鬼。”她说著还挺直胸脯,好不骄傲。
闻言,符书儿女敕颊浮上一抹娇红,突然想起一事,她连忙问:“对了,莲月,小豹呢?你去把它带过来给我。”
今日成亲,她不方便带著爱猫,所以一早莲月便将小豹托给其他下人帮忙照料,她心忖既然相公已就寝,带回小豹应无妨了。
“小豹现下在我房里,今晚是小姐大婚,还是让它先睡在我那儿吧。”
“嗯,也好。莲月,你也累了一日,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