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子与临妃私通之事有损皇家颜面,因此在赐死太子后,是对外宣称太子得了急症而亡,同样被赐死的临妃则说是不慎失足坠楼而死。
所有知悉内情的人,为保小命全都噤若寒蝉,无人敢提此事。
太子一死,皇帝势必要另立储君,但朝中拥护二皇子与五皇子的势力不相上下,僵持不下,于是,原本支持太子的赵元帅一派,便成为另两派人马积极拉拢的对象。
由于赵元帅一派迟迟尚未表态要支持哪位皇子,朝廷中暗潮汹涌、波谲云诡,没有人为太子之死表露悲伤之情。
只有礼部侍郎裴林德在得知女儿为太子自焚殉死后,伤心女儿芳华早逝,心灰意冷之际,辞官退隐。
太子死后纷纷扰扰的过了三日,这日晨曦初露,都城繁华的西门大街上已有卖吃食的小贩出来摆摊,有卖饺子馒头、有卖面食、有卖粥,也有卖饼的,还有一些小店铺也开了。
不同于热闹的西门大街,都城的南边是官邸区,居住的全是朝廷命官,官邸区里又分成十区,东南这一区有兵部书府、一部侍郎府、太师卒,以及卫林军统领的府邸。
天蒙蒙亮,众多官邸里都抬出了轿子,里面坐着准备上朝的官员。
就在此时,位于某间官邸内的一间厢房,床塌上沉睡许久的人终于缓缓的挣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窗外照进来的金色晨光,接着是凑到他面前的一张熟悉脸庞。
床上那人愣了下,下意识的抬手模着那张圆女敕的脸,两行清泪顿时从他的眼眶滑下。
“对不起,岚吟,都是我拖累了你……”他的思绪停留在他“死前”最后得知的消息上——她在太子寝殿里自焚而死。
“宣祺哥哥,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哭。”见他悲伤自责的流着泪,眼眶也微红的藕蟀吟细心的为他擦去眼泪,出声安慰。
路祈紧紧抱住她,情绪激动,泪流不止。“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你在寝殿里自焚的消息时,我有多心痛?若不是因为我愚蠢的上了当,也不会连累到你……”他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
“对不起,宣祺哥哥,当时我只想得到这个办法跟你一起走。”
她的话让他怜惜又懊恼,“你真傻,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却选择用这种方式跟我走,我虽然想见你,但我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和你相见……你还这么年轻,该好好活着,不该轻易为我牺牲。”她才十六岁,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该同他一起命丧九泉的……“这样的牺牲,为了宣祺哥哥我愿意。对了,你睡了三天,饿了吧,喝点粥。”她走到桌前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看着她手里端着的粥,路祈面露疑惑,“咦,我们还需要喝粥吗?”
她奇怪的看着他,“你不饿吗?”
被她这么一问,路祈听见肚子正饿得咕噜咕噜作响,他疑惑的蹙起眉,“奇怪,怎么死了还会饿?”他抬目看着房间,目露讶异,“这幽冥地府怎么跟传说的不太一样?”
听见他的话,藕蟀吟噗嗤笑了出来,“宣祺哥哥,我们没死,还活着。”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药下得太重,他一昏迷,竟整整睡了三天。
“我们没死?!”路祈惊愕的望着她,“这怎么可能?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说她只想得到以自焚的方式跟他走,还说愿意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她顿时明白他误会了,开口解释,“若是我不假装自焚,就无法接应宣祺哥哥出来,不过我自焚诈死,以后就不能再见爹爹他们了。”毕竟她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不能再出现在家人面前。
“你说的牺牲是指这个?!”他一脸错愕。
“嗯。”她点头轻应了声,脸上淡淡的忧伤。好不容易解开和爹爹的心结,关系转好,现在却必须断绝往来……路祈立刻跳下床,动了下四肢,除了酸软无力之外,倒没有其他的不适。他伸指咬了自己一口,指上传来的痛意让他终于相信他还活着。
他惊喜的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岚吟,我们还活着!”
“可是在皇室的玉牒上,我们两人已经是死人了。”她提醒他。
“我不在乎,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好。”他迫不及待的追问,”岚吟,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救了我?我记得我被三个可恶的死太监强灌毒酒,喝完就倒下了。”他有一肚子的疑惑。
见他欣喜又好奇,藕蟀吟笑着哄他,“宣祺哥哥先喝粥吧,你一边喝,我一边说给你听好不好?”他昏睡三日,一定饿坏了。
“好。”路祈乖乖的在桌前坐下,将她拉进怀里,两手搂在她腰间,张嘴等着她喂食。
藕蟀吟嘴角扬着笑,端着粥喂他,徐徐启口,“那日我得知宣祺哥哥被关进天牢后,急着想去见你,可天牢的守卫不让我进去,之后我便去找母后,求她救你。”
“母后救了我?那我喝下的毒药是怎么回事?”
“那鸩酒被偷偷换成迷药,让你昏死偷运出宫,再拿一具死囚的尸体佯装成你,向皇上交差。”
原本母后不愿插手,但在她提出将鸩酒调包成迷药,再偷偷救出他的办法后,母后终于心软答应了,派人买通那三名太监与天牢里的狱卒,偷天换日的平安将他救出。
路祈不解的问:“那他们要怎么交差?那尸体的容貌长得跟我很像吗?”
“不是,他们毁损那具尸体的脸,佯称宣祺哥哥一直在喊冤,不肯喝下毒药就死,挣扎间,头撞向墙,所以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听她说到这里,路祈已猜出她为何会选择自焚了,“那么你之所以‘自焚’,也是为了不让别人辩认出那不是你吧。”只要找来一具女尸,摆在火场里作为她的替身就好。
“嗯。”再喂他喝口粥,换藕蟀吟发问,她心中也不少疑惑,“宣祺哥哥,当时你为何会去临妃的寝殿?”
怕她有所误解,路祈忙解释,“那时在祭典上,有一名小太监来找我,交给我一张临妃写的纸条,接着告诉我,临妃说若我不去赴约,她生无可恋,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的字迹很像先前的那些纸条,担心我不去临妃真的会自尽,所以才过去看看,谁知进去不久,就遭到暗算昏迷过去,醒来时,就看见父皇他们站在我面前了。”
必想起这段经过,他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居然这么轻易就上当,中了别人的暗算。
喂他喝下最后一口粥,藕蟀吟歉疚道:“都是我不好,若我早点告诉你,写那些纸条的人是临妃,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至少他当时会有所防备,不会轻易被骗去临妃的寝殿。
“你早就知道写那些纸条的人是临妃?”路祈诧异的问。
“我曾在玉宛阁的册子上看到临妃签领首饰的署名,字迹与那些纸条相同,而她的闺名叫孟妍。掌管玉宛阁的钟大人告诉我,临妃习惯在她题的诗词上或是所绘的画上,署上个‘妍’字。”藕蟀吟说到这里垂下螓首,“是我存了私心,所以才没有告诉宣祺哥哥这件事。”
路祈伸手抬起她的脸,抚平她微拧的眉心。“这事不怪你,该怪的是设下这毒计害我的人,就算我没上当,他一定还会再想其他方法来害我。”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件事,“母后让人换下毒药,我得以逃过一死,那临妃她……”他相信她跟他一样都是被设计。
藕蟀吟摇道,“我不知道,但我想母后不会救她。”
路祈感叹的拥紧她,这次死里逃生,他觉得皇宫不止是一座华丽的牢笼,里面的人也像嗜血的恶魔一样,残酷无情。就拿皇帝来说,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但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便直接赐毒酒要置他于死地。至于他的手足更不用说了,一个设计这整件事,另一个则见死不救、落井下石。
权力真的如此迷人,迷人到可以使人泯灭人性,罔顾亲情至此吗?
“母后一定很生气又难过吧?”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却被逼得只能诈死离宫,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去,她等于失去他这个儿子。
“那是难免的,不过幸好她还有五皇子陪着。”
听她这么说,路祈没好气的骂道:“五皇子也不是个好人,他只不过是想利用母后的势力而已。”
藕蟀吟突然抬起脸,慧黠的双眼古怪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见她有话想说,却又不出声,他疑惑的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宣祺哥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那件事还是等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告诉他。
“嗯?对了这里是哪里?”他抬头打量问,这里虽比不上太子寝殿精美,但也不算太差。
“这里是赵将军家,是母后派人送我们来的。”
“你说的是哪位赵将军?”赵元帅提拔了不少自家人,所以朝廷里有好几位姓赵的将军。
“是母后的侄子赵寅赵将军。”
“那我们在这里应该很安全,你为何急着要走?”路祈不解的问。是当都城卫林军统领,负责护卫都城安全,上回见过的赵寅啊。
“我怕有人容不下我们。”
抬眼看见她那双水灵的眸里流露出浓浓的忧虑,路祈没有再多问的点头,“我们尽快离开这里也好,免得连累赵将军,不过你想去哪里?”
他相信她会这么说,必然是有了打算,而且他们已经离开皇宫那座牢笼,以后海阔天空,想去哪里都可以。
“西大街一处胡同里,有一座宣祺哥哥先前买下的宅子,我们暂时先去那里。”她说出自己的打算。
“我先前买下的宅子?”是原太子落水前买下的吧。
“嗯,地契我都带出来了,我们留封信给赵将军,待会就从后门悄悄离开,免得惊动到其他人。”他昏睡的这三日里,她已经把离开的路径都探查好了。
路祈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做吧。”
****不久,藕蟀吟带着路祈来到位于西大街胡同里的一户黑瓦白墙的民宅。
宅子不大,推开两扇木门走进,先见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往里面走会来到小厅,出了小厅,则是天井,两侧各有一间厢房,而最后面是灶房。
屋子简单朴素没有任何多余的雕饰。
看了一圈后,路祈纳闷的问:“我以前为什么会买下这里?”堂堂一个太子,就算买的不是豪宅,也不该是如此平凡又简陋的宅子呀。
藕蟀吟若有所思的说:“大概是因为这里很隐密,以前的你,也许早料到将来有一天会被迫离宫,才买下这里,当作日后的栖身之所。”
路祈一脸疑惑的望向她,“岚吟,你怎么知道这些?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他记得她嫁进宫里冲喜时,那位太子已昏迷不醒,她不可能与他交谈过。
藕蟀吟将包袱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本蓝皮的书册递给他。“这是我刚嫁进宫,在照顾你时,无意间在床头暗格里找到的一本扎子,里面写了些事。”
隐约察觉她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但路祈急着看扎子的内容,没有多问,伸手接过那本蓝皮的书册,坐下来从第一页看起,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吃惊。
趁着他翻看的时间,藕蟀吟到灶房烧水,开始打扫屋子,这里久未住人,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等她从里头走出来时,路祈已大致看完。
虽然内容写得很隐晦,并没有点名那些人的姓名和身份,但他还是多少看出了里面提及的的是谁。
“想不到五皇子竟然是母后的私生子,我跟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而不是同父异母的手足。这皇后也真敢,居然背着皇帝搞外遇,还生下个私生子。
笔后在怀孕的时候佯装生病,借口要养病跑到行宫偷偷产子,为了将孩子养在宫中,她事后买通在那段时间被皇上临幸过的嫔妃,串通太医,宣称那女子有孕,等她生产完,就把孩子偷偷运进宫,装作是那名嫔妃所生,然后再将那名嫔妃灭口,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将孩子抱回来自己养。
这是原太子十岁时与弟弟玩捉迷藏,躲进宫女的橱柜里,无意中偷听到皇后的两名心月复宫女谈起这段往事。
小太子得知自己的母后做出这种事后,也许是吓坏了,也许是无法接受,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开始疏离他的五皇弟,不再像以前那样疼爱他。
背着这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长大,少年的太子遇到他父皇的某个嫔妃,在对方的诱惑下,无法自拔的陷进她的温柔乡里,明知是错的,还是克制不住想见她的念头,常常与她私会。
扎记里没有写出那位嫔妃的名字,只写下太子与她相恋时心里的挣扎和痛苦,以及想逃出宫抛弃一切的念头,所以他才偷偷买下这座宅子。
看完这本册子,路祈终于明白为何藕蟀吟会急着离开赵寅的府邸,还说只怕有人会容不下他们。
她指的人恐怕是五皇子吧。
既然五皇子是皇后的私生子,那么皇后必定会全力支持他夺得太子之位,一旦他成为太子,绝容不下会威胁他地位的人,若他知道他这个“前太子”还活着,八成会想尽办法除掉他。
藕蟀吟倒了杯刚泡好的茶递给他。“宣祺哥哥喝茶。”
接过热茶,路祈啜了几口,想起了刚穿越到这里时就有的疑惑,他看向她,“岚吟,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是原来的太子?说到一半,他不知该怎么把后半句问出口,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他这么问是不是很奇怪?
见他说到一半就停,奇怪的问:“知道什么?”
整理了下思绪,路祈想了个最保险的问法,“你知道我跟以前的太子是不一样的?”
“嗯。”她轻轻颔首。
见她竟然真的点头,他吃惊的挑眉,“你知道?!”
“我知道,宣祺哥哥跟以前的太子不一样。”她神色自若,了然的说。
“哪里不一样?”他想弄清楚她说的跟他想的是否同一件事。
她缓缓伸出手指,指向他的额心。“里面的人不一样。”
路祈顿时愣住,她居然真的知道他和那位太子是不同的人!他惊愕得张大嘴好一会儿才有声音从他喉中吐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他惊讶的表情,藕蟀吟弯起嘴角露出笑容,伸手模了模他的头,像在安慰他似的,“我感觉到的。”眼神、说话方式、表情……太多太多不同了,可她好喜欢他。
瞬间有股情绪从他心底窜起,路祈目光炽热的凝视着她,他很高兴在这个世界里,有人能看出他不是以前的太子,这令他有遇到知音的感觉,而这个知音居然还是他深爱的人。
俊逸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激动得想说什么,但所有的声音却像锁在喉咙里一样,他张着嘴却吐不出半句话来。
看出他此刻心情激动,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头安抚他。
懊半晌,路祈的情绪终于稍稍平静,他出声问:“岚吟,那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她轻摇螓首,“不知道。”
“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时空来的。”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二十一世纪,只能这么形容。
“噢。”她点头表示明白。“那宣祺哥哥会回去吗?”她最担心的是这件事。
路祈毫不犹豫的答:“不会,因为这里有岚吟。”他的心早已留在这里,即使有机会回去,他也不可能离开了。
他的话令藕蟀吟展露笑颜。“岚吟要跟宣祺哥哥永远在一起。”
他一脸宠溺,“好。不过,以后别再叫我宣祺哥哥了。”
“那要叫什么?”
她偏头看着他握起她两只手,十指牢牢与她交握在一起,紧得像要把他们两人的心也紧密系在一起似的。
“我原名叫路祈。”
“那我以后叫你路祈哥哥。”
“好。”
此刻窗外的夏阳暖暖的照了进来,两人的脸沐浴在金色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笑靥。
休息一日,路祈与藕蟀吟准备离开都城,两人决定前往位于南方的星城,那是楚澐国最大的商城,也是除了都城外最繁荣的城市。
但他们来到西大门要出城时,却意外看见城门重兵把守,对每个要出城的百姓严加盘查,似在追缉什么逃犯。
路祈心里一惊,连忙拉着藕蟀吟闪进附近的胡同,就在这时,他看见几名骑在马上的卫林军朝城门而去,认出最前面那匹白马上的人正是赵寅。
只见赵寅向守城的士兵询问几句,接着叮嘱他们仔细盘查后,便领着属下离开。路祈牵着藕蟀吟的手,两人都没有开口,静静的沿着胡同往回走,回到宣祺买下的宅子。
进到屋里,藕蟀吟面露担忧的问:“路祈哥哥,你看赵将军他们是不是在找我们?”
“我不确定,但我们暂时还是不要冒险出城比较好。”若是不曾看过原太子写的那本扎记,他不会怀疑赵寅在抓他们,但即若知道五皇子是皇后的私生子,他就无法不越疑,赵氏一族已经靠向五皇子,那他们的处境危险了。
“岚吟,你猜五皇子知不知道他是皇后私生子这件事?”
她思索了下回答,“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可是我想皇后既然救了我们,没有理由对我们赶尽杀绝,说不定是他们真的是在抓其他的逃犯。”
“也许她后悔了。五皇子也是她的儿子,为了让儿子没有后顾之忧的登上太子之拉,说不定她心一狠,决定斩草除根,免得被人发现我还活着而成了把柄或成了阻碍。”皇帝都可以不顾父子之情,要置他于死地,皇后未必不会这么做。
“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突然离开,让皇后不放心。”藕蟀吟还是往好的地方想,心里却也有不安。她当初担心的只有五皇子,但路祈哥哥说的不是没道理,现在若连皇后都不放过他们,只怕他们很难离开都城。
见她神色也沉重起来,路祈反而安抚起她,“我们先观察几天再说,也许事情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