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丁应司恼怒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些,“若是有一天姐姐在寒家待不下去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来带姐姐回去。”像想起什么似,他接着再说:“我明天要再去押镖,这趟镖要送到关外,会去比较久。”
“应司,爹的年纪也大了,你没想过留下来帮他吗?”每次他押镖出去,她和爹娘便忍不住要为他担心,她很希望弟弟能留在苏州城,别再四处跑了。
“跑完这一趟镖,我就不再去押镖了,会留下来帮爹打理家中的生意。”他对经商不感兴趣,但姐姐受的委屈,令他打定主意要努力赚钱,好尽早归还欠寒家的那笔银子,让姐姐不再有所顾虑。
说话间三人回到寝院,见弟弟身上的衣裳都淋湿了,丁挽秋吩咐,“银珠,你去找件相公的衣裳给应司换上。”他们两人身量相当,寒见尘的衣裳弟弟应该穿得下。
“是。”银珠从橱柜里挑了件墨绿色的衣袍出来。
丁应司不肯接过衣物,嫌弃道:“我不穿那混蛋的衣裳。”
“你恼的人是相公,又不是这衣裳,别闹脾气了,快去把衣裳换下,万一着凉了,你这趟镖就走不成了。”
在姐姐的劝说下,丁应司这才有些不太甘愿的接过衣物,走进内室换上的湿衣。
不久,见他换了身墨绿色的衣袍,外头穿着一件银灰色的马褂,丁挽秋不由得怔愣住。
两年多前在恩泽寺后山遇见的那名男子,他当时便是穿着这身衣袍,因为那时她曾亲自撩起他的衣袖为他吸出蛇毒,那时见到的袖口滚着一圈云纹白边,就和这件一模一样。
那人真的是寒见尘!
发觉姐姐的眼神瞬也不瞬的看着自己,丁应司不解的问:“姐姐,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她匆匆收回眼神。
那年遇见他之后,只要到恩泽寺抄写经书,她便会到后山走一趟,希望能再遇见他,可惜却不曾再遇过他,一直到半年后,她才渐渐忘了这件事。
时隔两年多再见,不知他是否认出了自己?抑或是早忘了她?
毕竟当年只有一面之缘,连她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也许,他早已不记得她了吧。丁挽秋幽幽的想着,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
“小抱、小抱,你在哪里?快出来。”
寒见尘不让她将猪仔养在寝屋里,她只好让银珠在屋外找了个地方安置它,可一早醒来,就没见到它,原以为它是去哪玩了,晚点会回寝院找吃的,可等了半天都不见它回来,丁挽秋有点担心,这才与银珠四处找猪。
“少夫人,不如我去叫翠儿姐和其他的人帮忙一起找比较快。”银珠提议道。
丁挽秋颔首,“多一点人帮忙找也好,你去吧,我先在这附近找找。”
银珠离开之后,她又找了一会,这附近都找遍了,最后她望向前方的一处院落,踌躇着要不要过去。
银珠告诉过她,那边的院落是寒见尘的书斋,不能随意闯入。
想了想,她提步走过去,询问守在院门前的一名男仆,“相公在里面吗?”
“回少夫人,少爷这会儿不在。”
“我养的一只猪仔不见了,我能不能进去找找?”
那名家丁听了她的话讶道:“咦,少夫人在找猪吗?刚才是有一只小猪跑进来,我们想抓住它,可它跑得很快,没来得及抓住。”
“它还在里面吗?”她连忙问。
“还在,阿庆正在里头找。”
“我也进去帮忙找吧,听见我的声音,它也许很快就会出来。”
“这……好吧,少夫人请进。”那名家丁退开几步让她进来,接着告状,“少夫人,那猪方才跑了进来,弄乱了不少东西,只怕少爷回来见了会生气。”
“是我没看好猪仔,相公那边我会向他解释,你不用担心。”丁挽秋温声说道。
走进去后,便看见里面有个院子,栽种了不少花草树木,此刻春花正开得灿烂妍丽,树梢上还有雀鸟在嬉戏鸣叫,十分清幽,她打量了几眼后,轻声唤道。
“小抱、小抱……”上回被寒见尘听见她叫它向恭,引来不满,从此她改口叫猪仔小抱,免得再惹来非议。
她一边找一边叫,似是听见她的声音,不久,前方的廊道下窜出了一抹猪影,这时,也正在找猪的一名男仆看见它,飞快的扑过去想抓住,嘴里没好气的咒骂,“好啊,你这只该死的猪终于出现了,被我抓到后,非宰了你烤来吃不可!”
似是察觉到危险,小抱立刻迈开猪蹄调头逃走。
那男仆赶紧追过去,见状,丁挽秋也连忙跟了过去,最后追到一间屋里,只见那名男仆已一把抓住了小抱,猪仔拼命的在他手里挣扎低咆着。
男仆对着猪仔一脸恶笑,“被我逮到了吧,看你还往哪里跑,你等着被我扒皮烤来吃吧!”
她赶紧朝那名男仆走去,出声劝阻,“这是我养的猪,能不能把它交给我?”
男仆回头一看,有些错愕,“少夫人?”
“对不住,它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没看好它才让它跑出来捣乱,能不能把它还给我呢?”丁挽秋唇边挂着一抹浅笑,好声好气的商量。
她脸上的笑容温煦得让人难以拒绝,且以她少夫人的身份他也不敢拒绝,男仆忙不迭将猪仔提到她面前,“少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这猪还您。”
丁挽秋抱住递到她面前的猪仔,接着抬首问:“它弄乱了哪些东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来整理。”小抱似是有灵性,知道没危险了,一到她怀里便不再挣扎,乖乖任她抱着。
男仆连忙摇手,“那些东西咱们会整理好,怎么能让少夫人动手。”
“你还是带我去看看,我想知道它弄乱了哪些东西。”是她没看好猪仔让它跑来这里胡闹,她不想给下人们添麻烦,打算亲自将它弄乱的东西整理好。
“是。”见她坚持,男仆领着她走向隔壁房间,推开房门后,回头向她解释,“少夫人,这间房间是摆放漆器的地方,作坊所做的漆器都会取来一件摆在这儿当样本。”
丁挽秋跟着他走进屋里,里头设置了许多木架,架子上摆了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漆器,小至碗、盘、花瓶、杯子、各种食盒,大如柜子、桌几、屏风都有,而地上翻倒散落了不少漆器,想必就是小猪跑进来弄乱的。
她将怀里的猪仔塞给那名男仆,“你帮我把它送回寝院去,让银珠看着它,我来收拾这儿。”
原以为她方才只是随口说说,没料到她真的打算亲自收拾,男仆赶紧道:“少夫人,这些奴才来收拾就好了,您回去吧。”
丁挽秋扶好脚边的屏风,再捡起一只漆盘,温笑道:“这儿是我养的猪弄乱的,我自当负责,你快帮我把小抱送回去,省得它逃掉又来胡闹。”
看她动手收拾掉落一地的漆器,男仆心中对这位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的少夫人油然升起一抹好感,没再说什么,抱着猪仔转身出去。
将掉落地上的漆器一一捡起放回架上,丁挽秋这才有空细看这房里的漆器,讶然的发现这里的漆器件件精美绝伦。
她不是没见过漆器,丁家也有些用具是漆器,但那些漆器没有一件比得上这里的。
她随手拿起一件描金的双耳葫芦瓶,上面用金漆描绘一双翱翔的凤凰,华美逼人,再拿起一只红色的食盒,上头雕绘的山水清悠细致。
她的眼神再望向旁边的一只黑色的碗,碗上雕琢的两条红色鲤鱼栩栩如生,宛如要从碗上跃出来。
再往旁看过去是一只漆盘,上面绘着两只猫儿在戏蝶,那猫儿和彩蝶的模样亦是活灵活现。
最后她拿起一只漆瓶,瓶身是绿色的,一枝白色寒梅绽开在瓶身上,白梅一直沿伸到细长的瓶口处,乍看之下就仿佛插了一株真的白梅在那儿。
她对这只漆瓶爱不释手,正专注欣赏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啊,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她回头,看见寒见尘不知何时走进来,在他旁边还站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杏目桃腮、明眸皓齿,生得十分明艳。
方才说话的想必就是她,那名女子看她一眼,见她没答腔,娇艳的俏颜有些不悦,“我问你话你没听见吗?快说,你是谁,怎么会闯进见尘哥哥的书斋?”
听见她的话,丁挽秋立刻知晓她的身份,她就是寒见尘带回来的那名侍妾吧,她不疾不徐的答道:“我养的小猪方才不慎闯进来弄乱了这儿,我在这儿收拾。”
“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一直没开口的寒见尘终于出声。
察觉他对眼前女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异样,女孩想了想,脆嗓问道:“见尘哥,她该不会就是你大娘强逼你娶的那个女人吧?”
“嗯。”寒见尘应了声。
得到答复,她立刻高傲的仰起下颚,自我介绍,“我叫姚含青,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她们两人虽然没见过面,但她相信丁挽秋应已知道她的身份。
丁挽秋轻轻颔首,表示知道。
“东西我都整理好了,相公,我先回去了。”先前对他带回一名侍妾的事,一直不太在意,但方才见他们俩并肩站在一块,心房不知怎地突然一紧,隐隐有些窒闷,让她不想多待片刻。
她急着离去的模样,令寒见尘剑眉微蹙,“为什么不看好那只猪,让它乱跑?”他并不是想责怪那只猪的事,而是见他回来,她便急着离开令他有些恼怒。
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吗?
听他语气里透着丝不悦,她低声道:“以后我会看好它,不会再让它跑来这里。”说着,她旋身要离开。
“等一下。”姚含青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她不解的回头。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她瞟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物品。
丁挽秋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只白梅漆瓶,她将白梅漆瓶摆回架上,澄清着,“我不是故意要带走这只漆瓶,只是见它十分精致,忍不住拿起来仔细观赏,一时忘了放回去。”
寒见尘觑了眼她摆回架上的漆瓶,再望向她,“你喜欢这只漆瓶?”这是不久前才做好的,使用了很特殊的雕漆技法,制作失败很多次,只有这只细颈漆瓶成功了。
“它很美,在看到它以前,我不知道漆器也能做得这么巧夺天工,一点都不逊于瓷器。”在见了这些漆器后,她才明白为何寒氏作坊所制作的漆器会被选为贡品,精美得让她叹为观止。
想了想,她忍不住问:“这些漆器是怎么做的?”
“你想知道?”他眉翼轻扬,眸里隐隐流露出一抹异样的情绪。
“嗯。”她轻轻颔首,在看了这屋里的漆器后,她很好奇如此精美的漆器是如何制作的。
深邃的黑眸凝觑着她,他说了句出乎她意料的话,“明天我去作坊时可以带你去。”
她愣了愣,接着漾开惊喜的笑,“你是说要带我去作坊看工匠们怎么制作漆器吗?”
“我辰时会出门,别迟了。”叮咛一句,寒见尘便带着姚含青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