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沉,大街上寂静无人,两家饭馆面对面,对面的饭馆已经没了灯火。唐本草深深钻眉,面色惨白又凝重,坐在打烊的饭馆内,等着接小报回家。想不到他一回来,反而换白礼让出城去了。听说是有重要亲戚大寿,他上京城送礼去了。
为什么翠玉花戒会到了白礼让手中?为什么小报会把白礼让误认为当年少年?
白礼让竟企图将错就错,造成事实,无耻的混帐!
啪!
他怒击桌,却把铁无心吓了一跳。
“老板,什么事惹到你了?”
唐本草瞥他一眼,忽然对他招了招手。
铁无心狐疑地走了过来。“无心,你说饭馆现在如果少了小报,影嫌卩大?”
铁无心一怔,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猜不透老板的心思。这一整天老板都待在饭馆里,看起来心神不宁,对小报倒是依然体贴,看起来不像有吵架。
他左思右想,想到老板出城,迟了好些时候才回来,口头说是巡视当铺,莫非……
他赶紧往后看了一下,确定小报不会这么快出来,才低头凑近唐本草,小声说道:“老板,你这次出城莫非有艳遇,怕给小报知道,她闹罢工?还是你准备把美人迎进门,把小报踢走?”
唐本草沉下脸,一巴掌推开他靠过来的脸,“你嘴巴这么健……谈,我看没有小报,饭馆的生意应该也不会有影响了!”
铁无心被他猛力一推,嘴巴差点歪掉,一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他倒是很意外,唐本草一向很禁得起玩笑话,他今天心情果真相当恶劣,看来少招惹为妙。
“老板,讲实在话,饭馆目前的生意已经稳定了,厨房里几个厨子也都很认真学了小报的手艺,如果少了小报的话,短时间内的确应付得来。但是要长久经营一家饭馆,厨房里绝对需要一位灵魂人物,能够不时变换推出新菜色,所以小报对“故人饭馆”而言,绝对是镇店之宝。”有小报在,他这个掌柜才当得轻松,三不五时又有新菜试吃,他这个美食者才肯心甘情愿留在店内拨算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老板动了小报的位置。
唐本草没心情理会他的长篇大论和内心的私欲,“短时间就够了,从明天开始,我跟小报不会来店里,饭馆里面大小事都交给你了。”
他这一说,不只铁无心意外,花疏刚走出来也听到了,她讶异地问:“本草,为什么我们不来店里?”
唐本草回过头去,脸上的阴郁已经不见,咧嘴满脸笑容,起身走向她,温柔体贴又深情款款,对她道:“小报,这一阵子妳每逃诩在闷热的厨房里忙碌,实在太辛苦了。现在饭馆里的厨子暂时都能够应付得来,所以我想让妳休息,我们去哪儿走走玩玩好吗?”
铁无心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拚命搓着两只手臂。原来老板打这主意,那干嘛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害他以为他和小报出了什么事,会严重影响到饭馆营生,真是白担心了!
报疏望着唐本草深炯目光,双靥泛红,满脸甜蜜,浅浅微笑,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她让唐本草知道她小时候做的荒唐事,他没有破口大骂,也不曾责备她,更无意和她分手,反而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对她更加温柔。
她真的好感动。
这证明她没有选错了人。
剩下的问题,就是请白礼让把戒指还给她了。
天冷,一对情人的心却是热的。
大街上,无视众人的眼光,唐本草紧紧拉着花疏的手,走出布行又走进金铺子,不久又踏进对面的胭脂铺,一出来又进了隔壁的珠宝行。
报疏甩也甩不掉他的手,羞红了脸,低垂着头,被他招摇地拉着一家一家店铺进出。
“本草,太多了,不要再买了。”真的太多了,进入每一家店铺,他都摆了阔大爷样,银票掏出来,东西任她搬。通常她只是多看一眼,他就付钱了,吓得她后来眼光都不敢乱瞄,而他索性自己帮她挑。“小报,我们再到前面看看。”唐本草拉着她,对她堆满了笑容,眼里就只有她。
周围一群人都在看着,男的一脸好奇,女的一脸欣羡和忌妒,更望着唐本草俊脸上的笑容,口水都滴下来了。
“本草,够了,真的够了。”花疏两手拉住他,不让他再往前走了。
唐本草终于停下来,却迟疑地望着她,再看看前头的摊子,“真的够了吗?不再多买一些?”
报疏很坚决的摇头,很狐疑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打从他说要让她休息一阵子,带她出来走走以后,每逃诩带她到处买东西,而且买的全是她的东西。
这哪像过去那个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唐本草?他到底是怎么了?
“小报儿,妳是不是累了?我带妳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本草,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回家了。”
“好,那我们回家休息吧。”他低沉嗓音柔情款款,真是她说什么都依她。唐本草对待小报温柔似水,把周围一群女子看得如痴如醉,各个晕头转向,跟在后面走。
报疏尴尬地频频回头望,前头突然有人和唐本草打招呼,他停了下来,她不小心就撞上了。
“小报,妳没事吧?”唐本草急忙回过头来关心。
“没事。”她咧着嘴角,和前头的钱老板点了点头。
“唐老板,你和小报姑娘好事近了吧?日子看了吗?”
“快了、快了,正在挑日子。”唐本草两手握着花疏的手,亲亲爱爱、甜甜蜜蜜,又热络地说:“钱老板,到时候可得来喝喜酒。”
“那是当然了。恭喜两位了。”
“谢谢。”
原来唐老板真是带小报出来办嫁妆的。
小报好像是孤女,一切都靠唐老板张罗吧。
真是羡慕啊,唐老板好大方啊!“原来唐老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唐老板,恭喜、恭喜啊!”
“谢谢、谢谢。”
周围的声音愈来愈多,她听得面河邡赤,拉着唐本草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房间里堆满了各家店铺陆续送来的东西,似乎她和唐本草即将成亲的消息传开来了,大家当真以为她在办嫁妆,都主动贴上了红纸。
她望着一张张的喜红,脸上浮着疑惑和困扰。
“小报,东西全送到了吗?还有缺什么?”房门没关,唐本草就直接走进来。
报疏转过身去。
窗外的夕阳斜倚在唐本草身上,他穿着一套暖厚的玄米色袍服,俊逸挺拔,神采奕奕。火红的光芒把他的笑容渲染得更为迷人。
“不缺了。”花疏若有所思地啾着他,靠近了他,伸长了手,把冰凉的手心贴上他的额头。
“干什么?”唐本草眺高了眼望着她的手,对她的举动不解。
“没,我看看你是不是染了风寒。”她放下手,还是用狐疑的目光盯着他,“本草,我过去打破你一只茶杯,你都记得很牢,花了你的每一文钱,你都拿算盘跟我算。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相处久了,对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对于他的“性情大变”,她只感觉“礼多必有诈”,他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唐本草两只手抱住了她,低头就先给了她一个深情甜蜜的吻,“疏儿,我爱妳。妳今天看起来好美,就像我当铺里最值钱的古董,迷人极了。”
他俯身又要吻下来,花疏两手牢牢地贴住他的嘴巴堵住他的吻,“少灌迷汤,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当你当铺里被人典当的古董―”
“那些古董很值钱。”唐本草拉下她的手,一脸笑容,又凑过来。
“本草!”她很想问个清楚,但是双手被他抓住,才开口就被吻住了。
他一点都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一手锁抱着她,捧着她的后脑,强势又热情地不停吻她,把她吻得头昏脑胀,分不清东南西北,几乎要窒息了……
他深邃的眼里出现,忽然斓腰将她抱起,走向床铺。两人尚未成亲,过去他不曾对她有过如此蹦矩的举动,花疏被他压在床上才猛然清醒,却惊讶得早已忘了方才的质问。她瞪着一双清澄黑亮的大眼,讶异地看着他充满欲火的深炯眼神,喘息着,声音出不来。
“疏儿…这几年来妳受了太多苦,我想弥补……疏儿,我会疼妳一辈子,再也不让妳受委屈了……疏儿,我们成亲吧!”他低沉迷人的嗓音吐着火热气息,深情浓语,伴随着热情缠绵的吻落在她耳畔。
他的手滑过她凹凸有致的曲线,轻解衣衫,一手覆住她的丰盈,完全不让她有思考和拒绝的机会,欲将生米煮成熟饭的企图强烈。
她缓缓闭起了眼,听着他情话绵绵,身子也被他点着了火,心跳快得不成拍,
思绪混乱,意乱情迷,差点就要陷入他绵密织起的情网里,但心里总牵挂着一股莫名的情绪,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让她对他的情意绵绵无法集中心神……
“不行,我们还不能成亲。”
报疏喘着气,滚烫着脸,把他从身上推开了。他眼里还燃着熊熊欲火,看见她迷蒙双眼里残存着挣扎痕迹,两手一伸!报疏赶紧将枕头塞入他怀里,抓着衣襟溜下床。唐本草坐在床上,满脸恼怒,捧掉枕头出了些火气,才阴郁地瞪着她质问:
“为什么不行?”
“本草,玉戒还在白老板那儿,没有把玉戒拿回来之前,我没办法跟你成亲。”她现在没有成亲的心情,也不希望惹恼白礼让,万一他把玉戒毁了,那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错。
“我就是要白礼让对妳彻底死心!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拿戒指威胁妳下嫁!”混帐骗徒!
报疏把衣服穿好,看他一把火气全烧在白礼让身上,把人家骂得比猪狗还不如,她不免想说句公道话。
“当初戒指是我给他的,婚约也是我亲口许诺,他因一场意外导致失忆没有赴约,这也许是我与他无缘吧。如今他再强求或许不该,但是我爱上了你,毁去承诺,不肯嫁给他,我也有错。本草,我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谅解,心甘情愿把戒指还给我,如此我才能安心嫁给你。”
白礼让那无耻骗徒根本就没有资格让她这么做!但是他更没有资格去骂白礼让,他才是那个真正伤了她心的人。……就怕失去她,他才急于娶她。
其实,他根本不该对她发脾气,更不应该让她感到困扰。
唐本草浓眉深锁,踏下了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房间。
“本草……”花疏望着他的背影,迟疑地喊了他。
“我了解,我不会再勉强妳了。”唐本草停了下来,回头给她笑容,算是安慰她,才转身离开。
“本草?”他最近真的阴阳怪气,让她完全模不着头绪。
一条红绳绑了一枚花戒,那条红绳上编织着特殊的花结。
办绳扯断了,花戒典当了,他亲手将少年和女孩的姻缘给毁了。
他亲手将他和小报的婚约给毁了。
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这条扯断的红绳。唐本草看着手里的红绳,编织着细致的花结,红绳当年被他随手收了起来,扔在包袱内,跟着他来到睿阳城。红绳蒙尘脏污,因为一直被他塞在书房的柜子角落里,被他遗忘了。
他找了许多天,昨天才找出来。
这是老天爷的惩罚,还是捉弄?他一生唯一爱上的女子,竟然就是当年把戒指给他的小女孩!
她是我,我叫花疏。
我叫花疏,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菱叶浮水上,花黄白色,花落果实生。果实有两种,一种四角,一种两角。两角中又有女敕皮而颜色发紫的,叫做浮菱,滋味更美。
当年的小女孩,黑黑胖胖,圆嘟嘟的脸,圆滚滚的眼睛,热情爽朗,吱吱喳喳,一张嘴讲不停,笑声不断,常张着一双小胖手拿食物给他吃。
我最爱吃浮菱了!
小报……纤细秀丽,白哲透净,安静沉默,眼底总彷佛沉着一股冷,眼神总飘得好远……所以,他爱听小报的声音,希望她多说些话,多笑一些……所以,即使她们说着同样的话,他也不曾将她们联想在一块儿。是因为他吗?他未赴十年之约,彻底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夺走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害她变得沉默寡言,充满戒心,再也无法开怀畅笑。
他深深伤了小报的心,小报若知他是当年的少年,他把她充满故事、重要且珍惜的翠玉花戒不假思索的典当了,用那笔钱做了生意,开了当铺,直到现在开了饭馆都还仰赖她的手艺……
小报坚强独立,积极进取,敢爱敢恨,若知他的无情无义,对他的感情会瓦解,她会唾弃他,立刻离开他。
这条红绳,她是否还识得?
为防万一,这条红绳不能留下!
叩、叩。
“谁?”
书房门扉紧闭,外面传来敲门声,唐本草急忙把红绳塞进抽屉内,才及时想起花疏今天回到饭馆工作了,不可能是她。
“老爷,“君子饭馆”的白老板来访。”
白礼让!听说他昨天回来,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唐本草起身,打开门,“带他到偏厅去。”
“是。”
偏厅外围了几名丫鬟,全看着白礼让,兴奋地笑着、讨论着。
唐本草瞪着这些丫鬟的背影,“没事做吗?全围在这里,毫无规矩,成何体统!”
“老爷!”
“老爷……”丫鬟们顿时做了鸟兽散。
白礼让听见声音,他站在里面,转过身来,拱手道:“唐老板,打扰了。”
“……哪里,难得白老板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华生辉。”唐本草皮笑肉不笑,两手拱起就放下。看见他就一肚子怒火,临时想到还有求于他,脸上才多挤了点笑容,伸手道:“白老板,请坐。”
白礼让从容一笑,坐了下来。唐本草转身吩咐管家,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把门关起,坐下以后才开口:“白老板,明人不说暗话。花疏已经说过你与她是旧识,你们曾是有缘人,可惜白老板一场意外,两人从此断了缘分。白老板今日前来,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原来花姑娘都已经说了……不过,唐老板所言,在下与花姑娘缘分已尽,恐怕是唐老板误解了。在下与花姑娘婚约尚在,有玉戒为证。”白礼让一脸笑容,却直望着唐本草脸上的变化。
他沉默半晌,深邃目光紧捉着白礼让温文尔雅的笑容,忽然困惑,若有所思,问道:“听说白老板小妾国色天香,才貌不凡,为什么白老板还要为小报费尽心思?”
白礼让困惑狐疑,“唐老板何出此言?”
“白老板敢指天发誓,翠玉花戒当真是在贵府找到,不是白老板为向花疏求婚,暗中积极寻找购得?”他若敢发誓,那他当真是为了得到小报,连逃诩敢欺了!
白礼让皱着眉,瞇起了眼,脸上浮起淡淡不悦。
“白老板,不管过去如何,如今花疏与我在一起,已是公开的事实。倘若现在又传出花疏与你有婚约,对女子贞节而言,无疑是深重伤害。白老板果真爱惜花疏才能,珍惜于她,必不忍看她遭受众人指点。”唐本草一脸笑容,释出善意道:“在下诚心向白老板买回玉戒,价钱好商量。”
白礼让看唐本草一副胸有成竹,莫非他已经暗中调查,掌握了他购买玉戒的证据?或者另有原因?
他对花疏一片真情,确实不愿她对自己失望。
不过唐本草若已知内情,大可直接对花疏说了,为何肯替他隐瞒?
种种疑点,尚需要时间抽丝剥茧……
白礼让缓缓点了点头,起身拱手道:“唐老板所言有理,值得深思,在下愿意考虑。”
“白老板雅量,如肯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唐老板,可否让我单独与花姑娘相谈?”
唐本草一怔,这家伙场面话说得好听,结果是想以退为进?
“……好吧。此时惹他不得。”他咬牙含笑勉强答应了。
“多谢唐老板。”白礼让把他多看了几遍,才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