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晓香的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涂了药后,红肿已消了泰半。
“老夫这就开一帖消炎去瘀的方子,照这方子抓三日药,照三餐煎煮服下,再将这瓶药膏带回去,早晚涂抹在伤处,相信不出三日,伤势就能痊愈。”桌后的老大夫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笔。
“尽避开好一点的药,我要这丫头脸上的伤早点痊愈。”华元朴一边挥扇纳凉,一边嘱咐。
“呵呵,这有什么问题。”
“主子,药材很贵的,怎么可以浪费在晓香身上?”路晓香这边却有问题。她才第一天上工,什么贡献都没有,就让主子为她花大钱,这要她怎么能够接受?
“一点小钱而已,计较什么。”他不敢说自己有多富贵,不过他确定这点钱绝对只是他所有财产中的九牛一毛。
“可是一点小钱也是钱,让主子破费帮晓香看病已是不该,怎能再浪费主子的钱?晓香这就跟大夫说去,让他别多收咱们这些……啊!”
路晓香被一只大掌给拎了回去。
“你话倒是多。”华元朴似笑非笑。
他还以为她就只会点头说是,没想到扯上了钱却变得这般聒噪,只是他花他的钱,她到底是担心个什么劲,连这点小钱都要省?莫非她以为他养不起她?
“多话是晓香不对。”路晓香知错地低下了头,可一下子又抬起头来。“不过钱的事更重要,晓香这就跟大夫说咱们不抓药也不要药膏。”说着说着,转身又想往老大夫的方向跑,不料后颈一紧,又教人给拎了回去。
“门口有缸水,你先去那儿照照自己的脸,然后再回来说说你的脸看起来像什么?”华元朴忽然指向门口的大水缸。
面对华元朴突如其来的命令,路晓香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原因,乖乖地照做了。
不一会儿,路晓香跑了回来。“主子,晓香的脸圆圆的像颗小笼包。”
“小笼包,你确定?”华元朴挑眉。
“要不……肉包子?”不确定的反问。
自小她的脸形就属偏圆,身子不似一般姑娘纤细,所以她也不敢睁眼说瞎话说自己的脸像粒瓜子。
“错,是馒头,而且还是一颗切半的油炸红馒头!”睨着那半张被人打得红肿、涂上药膏后则显得红肿又油亮的左侧脸颊,华元朴公布正确答案。
“切半的油炸红馒头?”路晓香瞠大了眼,忽觉心有戚戚焉。“主子,您真会形容,晓香适才怎么没想到呢!”近乎崇拜地看着华元朴。
路晓香天真单“蠢”的反应几乎逗笑了华元朴,不过他还是努力维持着翩翩公子、玉树临风的模样,不让自己爆笑。
“你觉得自己像就好,主子我爱面子,要是天天带颗切半的油炸红馒头上街多丢脸?因此药方子和药膏都得拿,这点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
“那你认为你该不该乖乖地吃药抹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伤养好,好让你主子我留几分颜面?”
“当然。”
“那很好,拿了方子,咱们走了。”果然傻蛋,三两下就给摆平了。
没什么成就感的华元朴见老大夫已将方子写好,也不问价钱便自袖袋里掏了一锭碎银放在桌上,接着便走出了医馆。
“主子,还没找钱呢!”路晓香追了上来,可目光却流连在笑咧嘴的老大夫身上。
“一点小钱而已,计较什么。”华元朴还是老话一句。
“可是小钱也是……”
“肚子饿不饿?”华元朴忽然问。
“饿,可是钱……”
“那你拿着这些钱,先到药铺照着大夫开的方子抓药,然后再到客栈点些东西吃。”华元朴将话题调开,并掏出一袋钱。
虽然她脸上的药膏颜色并不重,可油亮亮的涂在脸上也够显眼了,顶着那张脸定在大街上,不引人侧目才怪,何况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也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主子您呢?”路晓香没敢接下钱袋。
“主子我有事要上趟青楼,可能晚些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明日再上工吧。”
青楼?路晓香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连忙确认。“主子,您要上青楼?”
“是啊。”华元朴不仅一派自然,还道:“我来白桃县就是为了看这儿的青楼姑娘,你说你们这儿的青楼都在哪儿?”
路晓香愣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的用手比向街尾。
“原来是在街尾,那好,这些钱你拿着,主子我先过去了。”二话不说,华元朴将钱袋塞到路晓香的手里,接着转身就疟。
“主子,主子!”路晓香连忙跟了上去。
豹元朴停下脚步。“怎么?”
“主子,您……”路晓香本想开口问华元朴上青楼做什么?可话才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了回去。
她敲敲脑袋,暗骂自己笨蛋!身为下人,她怎么可以多问主子的事呢?何况以前的王公子不就常上青楼么?就算眼前的新主子要上青楼又有什么奇怪?
“怎么了?”面对话说到一半就再也没声音的路晓香,华元朴没有责怪,反而好脾气的将话又问了一次。
路晓香踌躇一会儿才开口:“主子,为了替晓香医伤,您已经浪费了一两碎银,如今晓香不敢再拿主子的钱去吃饭,所以晓香是想……是想跟您一同上青楼,行么?”
这次换华元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和我一同上青楼?”
“是。”路晓香天真地点了个头。
“你晓得青楼是什么地方么?”
“晓香晓得。”又天真地点了个头。
她会晓得才有鬼!
不是没见识过她的天真翠蠢,华元朴不放心的开口问:“哦?那你说说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
“青楼就是男人去的地方。”路晓香一脸自信地说出答案。
“还有呢?”
“还有青楼里的女人全是狐狸精,里头的老鸨吃人不吐骨头,男人去多了迟早会精尽人亡,青楼的存在是男人的最爱、女人的最痛……”
“等等!”华元朴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能阻止自己不大笑出声。“这些话是谁同你说的?”
“是以前的夫人、太少女乃女乃、二姨太和三姨太。”路晓香老实回答。
没想到王府的女人全是深闺怨妇啊……华元朴摇摇头。
“既然青楼是那种地方,你还跟?”听这丫头的说法,就晓得她对青楼只是一知半解,对于女人不能进青楼一事恐怕也不晓得。
“因为晓香是主子的奴婢,自然要跟在主子身旁,何况晓香也说过要一辈子跟在您身边服侍您,怎么可以离开?”要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主子身子有哪里不舒服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谁来帮主子?
“可青楼是不许姑娘进出的,这有损你们的清白。”他不得不警告她。
“那晓香假扮成男人跟主子一块去!”路晓香异想天开。
“你假扮成男人?”华元朴哈哈大笑。“装成男孩儿倒是勉勉强强,不过男人……得了吧,又没胡子又没喉结的,老鸨会信你才怪。”
“那……那晓香就装成男孩子,男孩子就能进青楼了吧?”
豹元朴其实很想实话实说:就算她穿上男儿装也不会像个男孩儿——他无意调戏,不过以她略微丰腴的身段来看,光是胸前就很难摆“平”了,更遑论骗过见多识广的老鸨?
其实他大可以命令她不准跟,但他晓得以她实心眼的性子,也决计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到客栈里点东西吃,而是会站在客栈的门口等到他回来……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晓得她会这么做,即使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你啊你……”华元朴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可晓得姑娘一旦上了青楼,往后就嫁不出去了?”
“没关系,晓香早就决定要跟着主子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
闻言,华元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想再叹一口气。他真想敲开她的小脑袋瓜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他发现,除了服侍主子、保护主子、跟着主子这三件事外,她压根儿不懂得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奴性坚强到某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女大当嫁,你不嫁人,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救她不过是件小事,他可从没答应过她所说的“报恩”。
她说她的,他做他的,先前谈好以一个月五两银子、包吃包住的条件收她为婢,他的想法没改变过,至于她所说的报恩……呵呵,她一厢情愿他是没意见,不过可没真的要绑她一辈子。
以为华元朴是在计较钱,于是路晓香立刻开口保证:“晓香食量不大,不会浪费主子太多米饭的。”
“谁在跟你计较几粒米的事了?”他瞪她。这傻蛋就是会想歪。
“那主子的意思是……”
“多说了也不见得你就听得懂。”瞧着那张既固执又单蠢的小脸蛋,华元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当真不嫁?”人生是她自己的,嫁与不嫁他无权置喙,只望她能想个清楚。
“不嫁。”笃定地摇头。
“确定?”
“晓香很确定。”她的身分卑贱,又不是什么美丽的丫头,因此她自认一定没男人肯要她。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来吧,不过你可别后悔哪。”也罢,就当是带她见见世面好了,但愿到时她不会尖叫。
“可是晓香还没变装。”
“不是不打算嫁了?”
“可是不变装,晓香怕不能进青楼。”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怕什么?”挥着素扇,华元朴闲散的朝左前方某间青楼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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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元朴俊俏的脸蛋和一身贵气的华服忒是引人注目,才踏过门槛,绘香楼的老鸨一眼便瞧见了他,于是快步挥着大红色的绢帕迎了上来。
“唷!懊俊俏的公子爷哪,外地来的么?”
豹元朴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路晓香却早先一步打了个喷嚏。
炳啾一声,立刻惹来华元朴的轻笑和老鸨的注目,在两人的注视下,小脸一红,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对不起,晓香不是故意的,只是大婶身上的味道太浓了,所以晓香一不小心就打了喷嚏。”觑了眼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老鸨,路晓香心一惊,连忙改口:“不对不对,不是好浓,是好香,就像成千上万朵的花儿放在一起,迷得晓香团团转。”
团团转?恐怕是被薰得晕头转向才对吧?
这丫头真是不会说话,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将真心话给抖了出来。
“公子爷,这丫头片子是哪位?怎么一块带过来了呢?”老鸨不着痕迹地瞪了路晓香一眼。
“这丫头是我的婢女,生活上让她服侍惯了,还真少不了她,所以就带着一块过来了。”
“原来如此。”老鸨假笑了声。
眼前的男子气度雍容,神情淡定,一看就晓得是见过世面的,只是既然见过世面,为何还是带了个姑娘上青楼?莫非是有什么怪癖不成?
老鸨心思千回百绕,脸上却始终端着笑。“可公子爷啊,咱们绘香楼里的姑娘服侍功夫也不差啊,您想玩什么都会陪着您,但是婢女可就不同了,顶多不过就是端端茶、槌槌背,有许多事还不会呢,来这儿能做什么呢?”
老鸨委婉暗示华元朴将人送出去,华元朴闻言,也不回话,只是自腰带里的暗袋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接着便自行挑了张椅子坐下。
“唉唷!”一见到桌上那白花花的银锭,老鸭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得有些夸张,嘴上也瞬间改口:“不过公子爷既然会将人带来,必定有你的用意,嬷嬷我也就不管了。”
看着老鸨现实的嘴脸,华元朴扯出一抹极为有礼但也极为冷淡的笑容,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公子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嬷嬷我替您找来?”收了银锭,老鸨挥手让前方经过的丫鬟过来帮忙倒茶。
“将有空的姑娘全叫过来,我要好好的挑一挑。”又放了锭银子到桌上。
看着桌上那锭银子,老鸨眼睛都亮了。
“这有什么问题。”喜孜孜地收起银子,头一转,往二楼的方向扯嗓喊了起来:“如玉、杨柳、碧湖、红袖、如梦、玄兰通通下来,见客啦!”
“这就来了。”听见老鸨的喊声,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慢条斯理的自二楼的门后现身。
“快些,别让贵客久等了。”老鸨催促。
“人家这不就来了么,催什么呀!”
六名女子身段娉婷,脚步款款,不过连声被人催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然而当她们瞥见俊俏贵气的华元朴后,个个迅速一扫脸上的不快,连忙露出明媚的微笑,快步踏下阶梯来到老鸨身边。
“爷!”六人娇嗲地朝华元朴喊了声,描绘细致的眼儿不断发射秋波。
“公子爷,这六位姑娘可都是咱们绘香楼里的红牌,面貌姣好不说,服侍的功夫更是顶级,您瞧瞧,看喜欢哪个。”老鸨笑盈盈的在一旁介绍。
“这个嘛……”看着眼前六名女子,华元朴挥着素扇自椅子上起身。
不似适才温笑的表情,俊俏的脸蛋上瞬间多了一抹严苛。
对于女人,他向来挑剔,不单单只是看美丑,而是整体的身段、味道、气质和性子他都挑。
他喜欢身段柔软优美的女人,却讨厌柔弱任性的女人:喜欢长相冷媚的女人,却讨厌姿态高傲的女人;喜欢对味的女人,却讨厌纠缠不清的女人。
不过他这般挑剔可不是为了男女之事,而是为了寻找灵感。
身为“绚银坊”的幕后老板以及银匠,自十岁起他就跟着坊里的老师傅学着设计各种银饰,凡举银戒、银钗、银镯、臂钗、银耳环等等女人家穿戴的饰品,无一不是他设计的东西。
就因为银饰适合女人,所以这一年来他才会游走各地,四处寻找能令他灵感大发的女子,可是一般女子哪容得了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为了不冒犯,他才会找上青楼女子。
不过眼前这六名女子顶多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一点也入不了他的眼。
“如何?”读不出华元朴脸上的表情,老鸨只好出声询问。
“就只有这些姑娘?”
“您通通不满意?”老鸨错愕。
“美是美,可就是少了股味。”华元朴将扇摺必,然后用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左手上,不再费神打量眼前的六名女子。
“少了股味?少了什么味?”当家花旦被人嫌,老鸨脸都绿了。
闻言,华元朴笑而不答。
少了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就算他形容再多,他人也不见得懂,只是话说回来,他是不是太久没听到香傻蛋的声音了?
适才他掏出了两锭银子都没听到她喳呼,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才这么想着,华元朴转首就往一旁望去,结果却发现路晓香就像是甫出世的婴孩,正张着澄澈闪烁的大眼,好奇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只见她一下子对着角落艳丽的花朵发出赞叹,一下子又对着雕饰花俏的桌椅皱眉,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逗人发噱。
只是不久后,她似是被身周男女调情的动作给吓到,抑或是被自二楼传来的婬声浪语给搅和得不自在,她没再敢东张西望,而是一脸畏怯的往他靠了过来。
她低着头,长睫半垂,粉女敕的脸颊上尽是一片酡红,一种天真的羞涩在她的眼底荡漾,羞静的模样恍若早春含苞待放的樱花。
而当她咬着下唇露出一截贝齿时,那无助的模样又像极了风中摇曳的雏菊,荏篛而娇怜。
是了!就是这个味!
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眯起黑眼,华元朴紧紧锁住那被微阳剪影的秀静侧容,再也移不开目光,许多美丽的图纹、形状自他脑海里浮现。
“公子爷,要不我再替您多找几个……”
“住嘴!”华元朴阻止耳边的噪音。
现在他不容人打岔,他要凝聚心神,记住脑海里的每一个画面。
老鸨脸又绿了。
这位公子是怎样?先是嫌弃她旗下的红牌,这下又端起架子?要不是看他有钱的分上,她才懒得理他。
“我要开一间房在这儿过夜,另外帮我弄来一些丹青和文房四宝。”半盏茶后,华元朴总算主动开口了。
“没问题,不过公子爷打算与哪位姑娘过夜?”老鸨撑起假笑。
“她!”毫不犹豫地指向路晓香。
“她?”老鸨脸更绿。
撇着她家六名红牌不要,竟然看上自己带来的丫鬟?他还真是有病!
其实自一开始,他就打算带丫鬟上青楼做吧?
“送东西来的时候,顺便也准备一些饭菜到房间里,之后我有事要忙,记得别再敲门。”华元朴再吩咐。
“是,一切都照您的吩咐,那嬷嬷我这就叫人带您到房里。”老鸨僵着笑脸,忙不迭地招来一旁的奴才。
在奴才的带领下,路晓香被华元朴给拉到菊花轩里。
之后,再没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