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是个享受。
靠着柔软的椅背,矜矜疲倦的打了个哈欠,可体内那残存的兴奋,却让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此刻,车窗外的天空已是一片阒黑,专属都市的霓虹光芒在车速间迅速掠过眼角,化作片片流光往后飞去,那样的光亮虽美,却不及夕阳照映下的淡水河面,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想起今天所经历的一切,粉女敕的红唇不禁轻轻扬起,微微浅笑。
闲聊中,她说她从来没有骑过单车,结果当车子在关渡大桥边停下时,他竟然从后车厢拿出了一辆折迭脚踏车和一把望远镜,载着错愕不已的她,开始逛起关渡的红树林。
他们兜着风,一路享受凉风的吹拂,看着水笔仔、马鞍藤、芦苇和香蒲在风中微微摇蔽,偶尔拿起望远镜,还能看见招潮蟹和弹涂鱼在泥滩上玩耍。
远方,白鹭鸶翩然飞翔,在蔚蓝的天空刻下牠们洁白修长的身影;水边,黄鹭们则是在静静的低头找寻食物。
在他的介绍下,她总算知道哪种鸟儿叫做矶鹬,哪种鸟儿是翠鸟,还有,那种一直被她误会是鸳鸯的鸟儿,牠真正的名字其实叫做小水鸭。
在台北居住二十六年,她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竟然藏着这么多有趣的事物,才半天,她就疯狂的爱上那些游水的大小鸟儿,甚至不怕死的开始学起只有两个轮子的脚踏车。
明明淡水老街就在不远的地方,许多名产都等着被她购买回去送给王医生,但是她就是舍不得抛下眼前的——
呃,等等,王医生?
币暗的车厢里,水眸先是困惑的眨了眨,接着忽然瞠大。
“天哪!王医生!”伴随着错愕的呼声,响亮的抽气声也跟着在车厢内响起。
沉浸在甜蜜回忆中的米矜矜,就像是被闪电劈中似的在座椅上弹了下,脸上早失去笑容。
“王医生怎么了?”听着耳畔那惊慌的抽气声,握着方向盘的湛让丝毫不受影响,他静静的将排挡换了个方向,然后利落的将车子停在路边。
车外熟悉的景象和大楼,她家到了。
“不是王医生啦,是我,是我忘了买名产给王医生!”她根本顾不得下车,只能慌乱的扯住他的袖子。“我在淡水耗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却什么东西也没买,我竟然把王医生给忘得一乾二净!”
“对了,我们去淡水就是为了帮王医生买名产。”点点头,湛让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直到现在,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没错没错!”小手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可是我却只顾着玩,完全忘了这重要的事,我……我真是太胡涂了!”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自责了起来。
亏她还说要好好的向王医生道歉,结果咧,她的良心根本是被狗啃了!
“你也别太自责,只不过是忘了而已,反正这事也不急,我们改天再去买就好。”他好言安慰她。
“可是我们明明说好了。”说到这个,她就更自责了。
他一片好心带她去,她却把事情忘得一乾二净,她不只对不起王医生,更辜负了他的好意。
都二十六岁的人了,她却还因为贪玩而误了正事,他会怎么想她?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笨女人?会不会觉得她很糟糕呢?
咬着下唇,她怯怯的看向身旁的湛让,就怕他会讨厌自己。
“我无所谓。”没想到湛让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甚至,还对她露出温暖的微笑。
他的笑容,稍稍拂去了她心中的不安,但并不是全部。
“可是,我害你浪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咬着下唇,她不安的说着,小小双手将他的衣袖揪着更紧了。
那样的动作除了依赖,更多了撒娇的意味,看着那不知不觉中愈来愈朝他靠近的小女人,湛让无声的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事实上,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我并不认为你浪费了我的时间。”在轻音乐流泄的车厢内,他轻声的安慰着她。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魔力,让她立刻遗忘了心中的不安。
她不自觉的抬头凝望他灼亮的眼,忽然感到心中绽放起一朵朵名叫喜悦的花朵,那浓郁的花香,很快的就醺红了她的双颊,并让她莫名心动。
“其实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快乐……”心跳声中,她无法自拔的诚实响应,却再也无法与他的目光直视。
别开眼,她同时将手收回,被染红的秀雅侧容,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诱人。
“很好,那我们改天再去帮王医生挑选礼物吧。”握紧方向盘,他嗄声建议,紧绷的声音里藏着一抹压抑。
“啊?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她羞怯的不敢抬头。
“一点也不麻烦,你总是周末才有空吧,那么下礼拜六我来接你。”
“可是……可是……”她想拒绝他的好意,不敢再麻烦他,却怎样也无法把话说出口。
老实说,他的邀约让她开心极了,她实在无法拒绝这种心情。
不知何时,音乐告了一段落,沉默让车内蒙古温度逐渐攀升。
她开始注意到他的呼吸声变得急促,甚至敏感的察觉到,他似乎正慢慢的朝她靠近,一股莫名其妙颤栗让她微微的颤抖起来,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她的身体和心情开始变得奇怪,体内乍起的热度甚至让她难受得想申吟,这一切怪异的变化,实在把她吓坏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想我该下车了,再见。”她急忙的模上门把。
“等等,你忘了东西。”他不让她走。
抓着那离去的皓腕,他将她拉回座位上重新坐好。
“什么东西?”她慌乱地问,依旧不敢看他,只敢偷觑映在车窗玻璃上,那属于他尔雅却壮硕的身影。
“这个……”
他的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然后轻柔将她扳向自己。
挡风玻璃外,老旧的路灯一明一灭的闪烁着,他俊雅的脸庞也跟着在她的眼底闪烁着。
在他无法撼动的力量下,她再也无法逃避他用目光,只能脆弱的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愈靠愈近,缓缓将车外的灯光遮覆。
在路灯完全消失的刹那,他轻轻的将唇落在她的唇上。
她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吻了她……
第一片花瓣,他喜欢我。
第二片花瓣,他不喜欢我。
第三片花瓣,他喜欢我。
……
第十二片花瓣,他不喜欢——
看着点缀在花蕾边的最后一瓣粉红花瓣,狠心辣手摧花的矜矜顿时失去了声音,竟说不出那让她难堪的答案。
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吻完全扰乱了她的心湖,让她失眠了一整夜。
她完全不懂他为何会吻她,只能胡思乱想的猜测,他或许有点喜欢她。但是他们不过才见过两次面,就连朋友都称不上,又怎能谈得上喜欢呢?
可即使如此,她却莫名的有了一丝丝的期待。
所以在上班的途中,当她看见那绽放在花筒中的粉色玫瑰时,她竟傻傻的想起学生时期所听到一种一算命方法。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掏钱买下了那朵玫瑰花。
将玫瑰花藏在包包里,她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学校,刻意选在学生们升旗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的躲在教室算命。
一瓣花瓣代表一个结局,可是没想到二分之一的机率,却还是让她遇到了最难堪的结局——
他不喜欢她。
他吻她,却不是因为喜欢她……
“不算不算!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传言,不准的!”抛下指尖那残破的玫瑰花,矜矜不禁沮丧的趴到桌上。
不过是一个吻,只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欧美国家,不也是常常以亲吻代替问候吗?
也许那只是一个晚安吻而已,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窗外拂来一道秋风,轻轻的将残破的玫瑰花吹到她的眼前,凝望阴魂不散、仿佛刻意想讥笑她的玫瑰花,矜矜觉得自己就快发疯了。
喜欢?
不喜欢?
惫是只是个晚安吻?
千头万绪在脑中乱窜,撞得她脑筋就要错乱,心情更是乱七八糟得像是打结的毛线球。
如果她的胆子可以再大一点、如果她可以再坦然一点,她应该现在就要冲到湛让面前,亲口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吻她?但是她不能。
因为光是回想起那个吻,她就心悸得像是得了心脏病,灼热得像是发了烧,她又怎么敢再去面对他……
“老师!”
教室门口,忽然传来学生们的叫声,那突如其来的声音,中断了她的思绪,让她不得不收拾好心情。
自座椅上起身,她快步走向那不断涌入教室的学生。
“怎么了?”望着那一张张带着慌乱的表情,矜矜不解的扬起柳眉。
“事情不好了,夏杰昏倒了!”学生们喊出令人心惊的答案。
“什么?!”矜矜脸色大变。“怎么会昏倒?发生了什么事?”她抓住最靠近自己的李伟汉问。
“也不算是昏倒啦,就是升旗快结束的时候,夏杰忽然抱着肚子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像张纸,许大白鲨已经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他要我们回来告诉你,请你立刻到校门口,陪夏杰到医院。”
“好!我这就去!”闻言,她慌乱的就往门口冲,可跑了三步,又冲了回来。“可是今天的数学课怎么办?你们可以自习吗?”
“许大白鲨说会帮老师你代课,所以……”说到这里,一群学生脸色立刻从慌乱转变为悲哀。
呜呜,他们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惹来大白鲨的青睐啊?
夏杰,都是你害的啦!
“好,我知道了,那你们要乖乖的听话喔,老师一处理完夏杰的事,就马上回来。”
“老师,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喔,一定一定喔!”开学以来,二年三班的学生第一次这么不希望米矜矜离开自己。
天使走了,却来个大白鲨,他们怎么这么命苦啊!
“嗯!”
救护车在急诊室的门口停下。
一下车,米矜矜便跟着出来帮忙的护士,合力将自己的学生给推出救护车外。
“夏杰,你忍耐点,老师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好,可是老师……”夏杰气若游丝的说着话。
此刻,他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平时总是高高扬起的嘴角正因剧烈的疼痛而颤动着,痛苦得仿佛就要死去。
矜矜跟着病床,快步的进入急诊室内。
“你……”才说了一个字,苍白的脸庞竟扭曲了起来,狠烈的抽气声自不断颤抖的唇瓣间逸出,那样粗浅的气息就像是快要不能呼吸。
矜矜完全被吓坏了。
“夏杰!你怎么了?你、你不要吓老师!”
“我好痛……”
“老师知道,老师知道,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再忍一忍!”看着学生痛到连话都说不好,矜矜难过得也好想哭。
“不是,我……是手好痛……”
“手痛?”矜矜实在不解,原本正要落下的泪珠因此悬在眼眶。“为什么是手痛,你不是肚子痛吗?”
“肚子也很痛,可问题是……你把我的手抓得更痛啊!”就算是死人,这时候也会气到从棺材里跳出来。
瞪着早已被抓得红紫的手腕,夏杰用尽剩余的力气,终于把搁在心中已久的痛给宣泄出来,可他才吼完,马上又瘫在病床上开始申吟。
“啊!”矜矜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倒抽一口气,她吓得连忙松手。“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不是故意的!老师只是太紧张,我真的对不起!”
夏杰不听解释,继续一边抽气,一边悲凄的控诉着她的罪状——
“从一上救护车,你就一直抓着我的手,只要我一喊痛,你就会抓得更紧,我只好一直忍一直忍,忍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已经痛到胡言乱语了。
“呃……”矜矜心虚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是不是报应?是不是报应我平常为非作歹、胡作非为……”虚弱的声音不断的自颤抖的唇瓣间逸出。
此刻,急诊室里,痛苦的哀嚎申吟此起彼落,仿佛是座人间炼狱,而掺杂着消毒药水和各式药品的空调冷冷的传送,呛得他又想呕吐了。
他好难受,他好痛苦,他是不是快死了?
就算不痛死,他也注定会被老师的迷糊给害死,这就是报应啊。
揪紧衣角,夏杰开始疯狂喷泪。
“不是的!”矜矜连忙帮他打气。“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老师从来就没有责怪过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你一定要坚强的对抗病魔。”
“就算我曾经用小镜子偷看你的内裤?”夏杰忽然语出惊人。
“什么?!”矜矜傻眼。
他用小镜子偷看过内裤?什么时候?为什么她都不知道?
按住裙子,她红着脸往后迅速退了一大步。
“就算我曾经作弊?就算我故意气你都是为了引起你注意?就算我偷偷的暗恋你?”夏杰果然是不爆料则已,一爆料就足以吓死人。
泪水鼻涕中,他恐惧的不断告解,就盼老天能够高抬贵手,别让他英年早逝,哪里还顾得了米矜矜早已被他给吓呆了。
“MISS李,帮病人量体温、血压。”
熟悉的嗓音忽然自耳畔响起,让呆若木鸡的矜矜总算有了动作,只见她猛地转身,望向那英伟的身影。
白色的灯光下,他沉稳如山,仿佛再大的困难都难不倒他,深静如潭的黑眸不过才轻轻朝她一睐,慌乱的心,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湛先生!”
“湛让。”他纠正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昨日清朗优雅。
莫名的,昨夜的亲吻忽然在脑海里闪过,她羞赧的捏紧了裙摆,但学生的申吟声却没办法让她多想。
“湛让,你快来,我的学生早晨升旗的时候忽然肚子痛,痛得站都站不稳,在救护车上的时候还吐了三次,你快帮他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她焦急的将他拉到了床边。
“我这就帮他做些检查,你不要紧张,他不会有事的。”他安抚她,然后低头看了眼早已痛到五官扭曲、满头痛汗的夏杰。
不似其它医生的躁进,他慢条斯理的开始询问夏杰一些病征。
仿佛早猜到夏杰得的是什么病,他所询问的每个问题都得到肯定的答案,眼看答案愈来愈明朗,他点点头,将掌心轻轻的放到前者的肚子上。
“待会儿,我必须用手轻轻按压你右边的肚子做进一步的确认,或许你会感到些许疼痛,不过请你忍耐。”
看着料[病]如神的湛让,夏杰没有任何犹豫的又赶紧点了个头。
噢!他就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是对的,在他诚实告解之后,老天爷果然已经原谅他,所以才会派这么厉害的医生帮他治病。
等他病懊之后,他一定会买水果来感谢这位医生——
“啊啊啊啊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忽然自夏杰的口中炸出,急诊室里,奔波走动的医护人员瞬间全都停下脚步。
他们诧异的往病床的方向看了过来,就连几个原本躺在病床上申吟咒骂的病人也吓得闭上嘴巴,瞬间坐直了身体往他们的方向猛瞧,原本吵杂的急诊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打破这份死寂的是米矜矜,只见她吓白了一张娇容,像颗陀螺似的在病床边打转。
“因为他得了阑尾炎。”湛让淡淡说道,同时将手收回。
“什么是阑尾炎?为什么他会痛成这样?”她一边猛问,一边担心的看着又再次疯狂喷泪的学生。
“阑尾炎就是俗称的盲肠炎。”他只回答第一个问题。
“啊?那该怎么办?”
“必须先照X光确认病灶,之后,恐怕要进行手术切除发炎部位。”
“什么?要动手术?!”矜矜愀然变色。“天!这事非同小可,我得等夏杰的父母来才能作决定,还有,我必须马上通知校长这件事才行!”背着包包,她飞似的冲到急诊室外头,打算用手机通知校长目前的状况。
急诊室内,湛让还是不动如山。
“MISS李,推病人到放射室照射月复部X光。”
“是。”接到指令,MISS李立刻推着夏杰离开了急诊室。
“偷看内裤啊……”站在原地,湛让慢条斯理的将脖子上的听诊器挂正,然后才缓缓的朝下一个病人踱去。
暗恋就算了,竟然连矜矜的内裤都敢偷窥?!现在的小阿,果然真的都很欠‘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