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有刘备三顾茅庐,求得诸葛亮一闯天下,如今,她印心六顾将军牧场,却是次次不得其门而入。
坐在大石上,印心一边不断朝小手呵着热气,一边哀怨的看着牧场。
三日前,毛山矿场蚌然发生倒塌,后来在东方狩天的指挥下,情况虽然及时得到控制,但还是死了不少人,后来经过勘查,矿场山壁是让人给故意炸塌的。
这骇人的事实,很快便传了开来。
原来毛山矿场正属于狩将军,蕴有丰富银矿,开采五年多,从没发生过大事,谁晓得这团圆冬至,偏偏就来了这么一着,为了救灾,他甚至还受了伤。
他这一伤,正巧应验了师父的卦。
因为担心他的安危,顾不得天色已暗,她立刻向驿站老板娘雇了匹小马,顺道问了方向,赶到了矿场,可谁晓得为了防止危险再次发生,矿场四周方圆一里的道路早已封闭,只准人出不准人进,每道关卡都有人看守,害得她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
惫好翌日又有消息传出,狩将军仅是轻伤,一早便回到牧场歇息,因此顾不得疲累,她连忙又追到牧场,可因为来历不明,门口守卫就是不肯放行。
整整两日,她照三餐报到,可惜守卫始终维持相同态度,害得她只能站在巨木门外的巨大军旗下,像个小雪人般静静的守株待兔。
朝掌心又呵了几口热气,印心伸展了四肢,正打算活动被风雪冻僵的筋骨时,却听见远方传来轻浅的马蹄声。
随着蹄声迅速加大,一队人马忽然冲破飞雪而来。
带头的是名蒙面黑袍男子,他驭着一匹宝黑骏马,雷霆万钧的冲向牧场巨木门,而跟在他后头的人马速度也不差,个个揽着缰绳,连声吆喝,十几匹骏马势如破竹,将一地的积雪践得翻飞。
“将军回来了!”
摆哨才传来吆喝,底下便传来链条拖拉的声响。
门口守卫将时机拿捏得奇准,早在黑马距离大门五十尺外,便将双栅巨木门拉起一半,接着几个眨眼间,所有人马便疾速越过她,马不停蹄的冲入牧场。
眼看巨木门开始下阖,连句话都还来不及说的印心,不禁乱了分寸,竟抱着包袱也跟着冲入。
“等……等等我!”
“大胆!”
几乎是印心冲入牧场的瞬间,门口守卫便持着刀剑,迅速架上她的颈子,吓得她全身僵凝,放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妈的,是谁在鬼哭鬼叫,家里死人了是不是!”前方,蒋虎仰头咆哮,连忙拉着缰绳将马头调了个方向,觉得双耳就要被那凄厉的尖叫给刺破。
为了缉拿炸矿场的王八羔子,他整整三日没合眼,这会儿又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副将,是名女子,没经过允许,便擅自闯入。”门口守卫迅速报告。
“不、不是的,我我我我——我是……”印心吓得脸色发白,才见到蒋虎,连忙张口就想解释,可她又惊又骇,小嘴也被风雪冻得发僵,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好,更遑论解释。
锋利的刀口就贴着她的细颈,只差几寸,就能砍掉她的脑袋瓜,濒临死亡的恐惧,不禁让她淌下泪水。
晶莹的泪水,啪啦啪啦的往地上坠,才落地,就成了一颗颗透明的冰晶。
只是她愈是哭,蒋虎就愈不耐烦,守卫紧紧握着刀剑,眼看气氛愈来愈紧绷——
“别伤她。”
低沉的嗓音无预警地响起。
随着利落的马蹄声,东方狩天迅速来到门边,卸下阻挡风雪的黑色面巾,他低头看向那紧抱包袱哭泣的娇小人儿,一眼就认出她的身分。
桃红的斗篷在北方不多见,个头如此娇小的女人更是稀少,除了记忆中,那天真无邪、对人毫无防备的“小雪兔”,他相信在这辽阔边疆,绝对没人敢明目张胆的闯入他的地盘。
“启禀将军,这女人多次在牧场外探头探脑,可能是敌国派来的奸细。”门口守卫乖乖听令,立即将刀剑卸下。
“我、我不是奸细!”印心迅速仰头,将头摇作博浪鼓,就怕自己否认得慢些,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咦,你不是琊口里的小泵娘吗?”蒋虎这才看清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你怎么跑来这儿了?这地方可不能随便乱闯,你不晓得吗?”
“我……我晓得。”她吃了六次闭门羹,怎会不晓得呢?“可我有、有急事同将军说,情急之下,才会跟、跟着进来,我真……真的不是有意的。”仰望东方狩天,她忍着恐惧,打着哆嗦困难的解释。
“什么事?”蒋虎倒是好奇了。
“就、就是——”
“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办正事要紧。”东方狩逃谙话,手里的鞭杆,直指北方。“将那些人弄醒,我要亲自审问。”虽然他也好奇她的来意,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也对。”蒋虎瞬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为了缉捕那些王八羔子,老子整整三日没合眼,今日若不好好的回敬一番,那可真对不起自己。”扯着缰绳,他迫不及待的策马调头,直奔百尺外的马厩。
“将军,这姑娘该怎么处置?”门口守卫问。
东方狩天低头望着印心,发现后者也凝望着他。
刺骨的风雪,将她精致的小脸刮出一片伤红,哭过的眼儿也红通通的,玲珑的身躯不断发颤,看起来格外的狼狈,也格外的令人心怜。
摆眸深处闪过一抹黝光,眼看风雪愈刮愈狂,见不着底的远方也开始传来狼嚎,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命令——
“将人带到大厅,待我回来。”
“是。”
暖和。
真的好暖和。
当炉火里的干柴啪的一声,迸出些许火星时,印心不禁蹭了蹭包袱,露出酣甜的微笑。
东方狩天推开厚重的毡毯,见着的就是这幅海棠春睡。
在炉火的照映下,她星目闭合,就趴在石桌上。如飞瀑般倾泻的黑发,闪耀着神秘的柔光,少了风雪的折磨,精致小脸透恢复晶润嫣红,粉润的小嘴翘得弯弯,恍若夏日天际那美丽的月牙。
伫立原地,他静静凝望眼前的小女人,好一会儿后,才撩袍跨过石椅,无声入座,并将手中的帐轻轻的放到石桌上。
就着炉火,他仔细审阅每本帐,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边疆牧场牲畜买卖的进出帐,以及矿场每月银矿产出量。
边疆土地不比中原沃饶,为了让弟兄们能够随时保持战力,几年来他在边疆诸点广辟牧场,饲养千百战马以及牛羊牲畜,除了战马不外流,所有牲畜皆作为私用,或是送到附近的城镇,换取蔬果及日用杂货。
绑来在毛山意外发现银矿后,他便建造“刻银坊”,采用地方居民挖矿,矿场挖出的银矿经过淬炼,便送到“刻银坊”雕琢,制成的银饰品,最后运往京城,由皇甫嗥月贩售。
这一来一往所赚取的利润,早已经远远超过一支军队的开销,甚至还能在边疆修筑百里城墙,抵御外侮。
只是矿场这一塌,可塌出不少问题……
交迭的小手上,浓密的长睫忽然微微颤了几下,酣睡中的印心伸着懒腰,缓缓的自石椅上坐了起来。
唉睡醒,琥珀色的水眸还迷迷蒙蒙的,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揉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醒了?”
低沉的声音化开,迷蒙水眸眨了几下,印心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桌上,搁了一迭的书。顺着书望去,是堵壮硕的胸膛,再往上一点,是道宽阔的肩,更上一点,则是张严酷俊脸。
别光下,那深邃的黑眸正紧紧的盯着她,也不晓得看了她多久。
“啊!”残存的睡意,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咚的一声,她捂着发烫的小脸,迅速自石椅上跳了起来。“我、我睡着了?”她慌乱地问。
“只睡了一会儿。”他淡道,刻意忽略她颊畔那诱人的羞红。
“呃!”得到如此肯定的答案,印心窘得真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为了挽回形象,她才打算在说明来意之前,一定得表现得精明些,没想到她等着等着,竟不小心睡着了——
呜呜,为什么每次在他面前,她总是这般的迷糊?
他一定认为她是个傻姑娘!
“说吧,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放下帐,东方狩天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的把话挑明了问。
经由守卫口中,他明白她这两日来,总是照三餐在门外候上两个时辰。
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他甚至相信,只消风雪再加大一些,她就会被凛冽的风雪给刮走,然而她却能不畏风雪,等待了这么久。
虽然早明白她有事找他,可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我……”印心虽然困窘,可也明白得将事情说清楚,因此在温暖的毛毡上来回走了趟后,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开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会不相信,但那都是真的。”她停下脚步,隔着方长的石桌,怯怯的与他对视。
少了风雪的阻隔,他的黑眸显得更加深邃,在他慑人的注视下,她的心儿竟莫名乱了序,怦怦乱跳了起来。
“嗯。”他应了一声,耐性的等着接下来的话。
“不过那都是真的,因为我师父卜的卦,从来不出错的。”
师父?
摆眸一瞬,严酷俊脸仍是波澜不兴。
“所以?”
“所以……呃,因为师父算出今岁你会遇上劫难,所以才会派我来。”她紧张的舌忝了舌忝唇瓣。“虽然我不像欢欢那样深谙武艺,但师父说,我的八字与你相合,对你极有助益,只要待在你身边,你就能化险为夷,安然度过所有劫难。”
这一次,他连半点声音都没发出,甚至对她口中的“师父”、“欢欢”,毫无兴趣,只是抱着双臂,沉默的瞅着她看。
一双深黝的黑眸映着火光,隐约闪过几抹暗光,但印心却没察觉,只是一径的扭着葱白十指,紧张兮兮的继续说着。
“所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呢?我一定会努力保护你的!”最后,她总算说出重点了。
咬着粉女敕的唇瓣,她期期艾艾的望着他,就等着他开出条件,可惜她等啊等,却只等到一个字——
“不。”
“啊?!”琥珀色的水眸,错愕的眨了几下。
“我不需要任何保护。”他拒绝得彻底。“尤其是一个女人的保护。”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她。
深沉的眸,先是在那张藏不住心事的小脸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才缓缓下移,滑过她娇躯的每一寸。
那似打量却灼人的眼神,让她瞬间便红了双颊,娇柔的身躯莫名轻颤;她不自在的将双手环上胸前,差点就想缩起身子,躲到石椅后头。
“我——我——”张着小嘴,她嗫嚅了好一会儿,才顺利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承认,我……呃……有时是迷糊了些,可我真的会努力保护你,何况先前你不是在矿场里受了伤吗?那就证明我师父所言确实,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就让我——”
“敢问尊师名讳。”他忽然断话。
“啊?喔,师父姓印,单名一个字峰。”她乖乖回答,小脸还是酡红。“我、我是印心,我和师父一直住在笑笑谷,绝对不是奸细,真的!”该不会他也和守卫大哥们一样,怀疑她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
其实也难怪他会怀疑,她没头没脑就说了那么多,也拿不出证据,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吧?
“我不认得。”
啊,果然!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她急着又想开口,可惜却慢了一步。
“姑且不论你所言是真是假,军人的职责就是出生入死,就算我遇上危险,那也是我的挑战,倒是我和尊师素昧平生,尊师究竟是何以得知你我八字契合?”他直指重点,自然不可能相信她荒谬的言论。
八字契合,就能保护一个人,并让人化险为夷?
这种话连三岁小阿都不会相信,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会为了这荒谬的谎言,千里迢迢的来到塞外,并在风雪之中,苦苦守候。
双手环在胸前,他静默看着眼前单纯的小女人,不禁揣测起印峰的用意。
就算是汉奸派人来打探军情,也该派个较机伶的,她毫无武功底子,连心事也藏不住,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就是那足以勾起任何男人怜爱的脸蛋与性子……
“呃,这个……”印心这下可被问倒了。
也对啊,师父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晓得她和他八字相合呢?
她是个弃儿,八岁时在河边被师父捡到,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生辰八字,师父究竟是何以得知的?
就在印心纳闷的同时,身后隔风防寒的毡毯却忽然被人自外头拉了开来,牧场里负责伙食的薛大娘,抹着裙上的兜布,迅速自外头走了进来。
“将军,晚膳准备好了,兄弟们正等着您开饭呢。”一顿,薛大娘双眼一亮,不由得跑到印心身边。“唉呀!哪来的小泵娘?瞧瞧这张小脸蛋,可真标致啊!惫有这身细腻的肌肤……啧啧啧,将军,该不是您到街上抢来的吧?”
北方人原本就不拘小节,再加上和男人们相处久了,薛大娘老忘了含蓄两字该怎么写,一开口便是玩笑话,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印心一听她有所误会,连忙摇着手,为东方狩天解释。
“不是的,不关狩将军的事,是我自己愿意来的,而、而而——而且,我还是自己闯进来的!”
办着脸颊,她还老实承认,自己的“愿意”是多么的迫不及待。
那娇憨的模样,让黑眸瞬间闪过一抹莞尔,也惹得薛大娘哈哈大笑。
“闯得好!这牧场净是一堆臭男人,难得来了个花般的小泵娘,多赏心悦目,来!大娘煮了一桌子的好菜,快过来一块吃。”
“咦?不、不用了,我来这儿是为了……”琥珀色的水眸,不禁偷偷的朝东方狩天瞟了一眼。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可至少她总算把师父的话给带到了,这会儿人家都要开饭了,她是不是改日再来比较好?
“时候不早,用过饭后,就在这儿歇息一晚吧。”东方狩天自石椅上起身,蒲叶般大的大掌才轻轻一扫,石桌上成迭的帐就像是变戏法似的,竟在瞬间全堆到了他手上。
“啊?这太叨扰了,我不——”
“就这样。”他走到门边,做出结论。
纵然心里万分不好意思,可在他“威严”的“邀请”下,她实在不好拒绝,只能乖乖的拿起石桌上的包袱,迅速跟到他身后。
“是,那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