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激烈的喊价声此起彼落,为了夺得她的初夜,男人们抢破头高喊令人咋舌的价码,可惜冬安却一个字也听不下去。
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尉迟观。
连她的眼里,也只容得下尉迟观。
她真不敢相信他们又相遇了!本来她早已死心,没想到他和她竟是如此有缘,他不但也来到了扬州,甚至还踏进了醉仙楼,参与了这次的竞标,听听,他还举手喊价呢──呃,等等!
尉迟观踏进了醉仙楼?
他参与她的初夜竞标,并举手喊价?
彷佛就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冬安倏地清醒过来,而此时高台底下,价码已突破五十万两──
“我出六十万两!”
“七十万两!”
“哼!我出七十五万两!”
“三百万两。”沈定的嗓音,徐徐穿过喧闹的人声,笔直传进现场每个人的耳里。“黄金。”这无疑是个天价。
刹那,所有人皆转头看向尉迟观。
冬安愣怔的猛眨眼,就连当今的九王爷、国舅爷,以及淮南节度使也愣傻了,只是令他们愣傻的,并非有人喊出如此天价,而是喊价之人,竟是尉迟观!
堂堂前任神官竟然学人上起青楼?!泵且不论其中原由,要是彼此打照面,那可就惨了!
他们一个是皇族、一个是官家名门、一个是当今驸马爷,身为皇亲国戚却一块儿跑到青楼狎妓,此事要是传进皇上耳里,那可不是几句叨念就能了事。
没敢等尉迟观发现自己,三人迅速掩着脸,悄悄的的离开了。
其他想出价的人,也垂头丧气的纷纷走出大厅,现场气氛顿时一片低迷,唯有老鸨兴高采烈的猛拍手,大喊成交。
几乎是掌声响起的瞬间,尉迟观便探手抽出桌上的织花粉缎桌巾,凌空飞越众人,轻而易举的跃上高台,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咦,你?”他利落的身手,让冬安更愣怔了。
“‘天华’的厢房在哪里?”似乎没发现她的错愕,他迅速询问一旁的老鸨,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将人带进房。
“就在天香小苑里。”见他如此猴急,老鸨不禁捂嘴猛笑。“这位客倌,将人带进房前,照惯例得先付一半的钱的。”她不忘提出重点。
“铁硕。”他立刻出声唤人。
“是。”
睽违许久的铁硕也迅速来到高台,出手便是一迭厚厚的银票。
接过银票,老鸨登时眉开眼笑,不再啰唆,立刻命人带路去。
“尉迟观,等──啊!”冬安本还想说话,不料尉迟观却忽然拦腰抱起她,跃下高台,吓得她连忙圈住他的肩颈,就怕被震飞,可没想到,他的步履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稳,她甚至感受不到丝毫震动。
先前,她多少察觉到他有点底子,不料他的身手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只是既然他懂武,为何从不表现出来?还有,他为何要买下她的初夜?三百万两黄金可不是笔小数目,他究竟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他,只是他的怀抱好温暖,气息令人好安心,她只傻傻的望着他,傻傻的微笑。
她本以为,他们再也见不到面,甚至想过,他或许再也不想看见她了,没想到他却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甚至出价买下她,难道他一点也不怪她点了他的睡穴?
可若是如此,为何他都不说话?
看着沉默的尉迟观,冬安总算发现,他与平时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似乎冷了一些,他的眉头似乎紧了一些,就连他的下巴,也似乎绷了一些呢。
“从现在起,你最好开始思考,该怎么解释你为何会到青楼卖身。”
就在她充满困惑的观察下,尉迟观总算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虽然他的嗓音好听如昔,可语气却冷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冬安睁大眼,终于明白他哪里不同了。
要命,原来他在生气!
冬安就像循规蹈矩的学生,乖乖得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对着身前的尉迟观报告这一个多月来的行踪。
自撞见人口贩子,被人绑上渡船,到解救无辜少女,以及老鸨和水灵月持续拐卖人口,她一件接着一件解释着,然而为了隐藏春史身分,她硬是隐瞒了戴罪立功的计划。
“所以,为了防阻老鸨和花魁继续拐卖少女,你才顺水推舟任人拍卖?”听了她的解释之后,尉迟观脸色虽然和缓许多,眉头却还是紧蹙着。
“没错。”她猛点头,献宝似的拿出一包藏好的药粉。“瞧,我都准备好了,只消混入茶水里喝下,包准让人睡得像死猪,昨晚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通通忘得一乾二净。”她可是计划得相当周详呢!
“这药哪来的?”他依旧蹙着眉头。
“先前我救走的一位姑娘送我的,她说是向名胡商买的,用过几次,效果相当显着,本来计划将来逃亡时可以派上用场,不过那夜我背着她逃出醉仙楼,并送她上船后,她便把药送给我了。”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还生气?”
他深深的凝望着她,不答反问:“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该如此莽撞,你可知道女人一旦进了青楼,几乎等同于失去清白?”
“我晓得,不过救人要紧,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困惑眨眼,不明白在她解释这么多后,为何他看起来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叩叩叩。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爷。”原来是铁硕。
“唔,好久没见到铁大侠了,我、我去帮他开门。”冬安手忙脚乱的就想转移话题,只是她才起身,却被尉迟观给捉住了手腕。
“坐好。”他命令。
她哭丧着脸,只能怪乖坐下。“喔……”
见她低着头,包在身上的桌巾也没松开,他才起身走到花厅,将门板拉开。
门外,铁硕沉默呈上一套衣裳,他轻声道谢,同时交代了些事后,才又转身回内室。
“铁大侠不进来一块儿用饭吗?”见他独自一人,冬安不禁困惑的眨了眨眼。
“今晚我让他提早休息。”
“就算休息,也能一块儿用膳啊。”虽然他出价买下自己的初夜,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她从没想过,他会对她做出什么,因此她才会打算跟他和铁硕一块儿用膳。
忙了一晚,她肚子正饿呢。
“将这套衣裳换上。”他将手中的衣裳搁到她手中。
她低头看着衣裳,发现那是套水湘凤仙装。
“为什么要换?我穿这样就行了。”她抬头看着他。
“那套不好。”
“不好?”她眨了眨眼,不明白他是指哪里不好。这套衣裳花色虽然是华丽了些,可该藏的、该掩的都没少,她就是看在这套衣裳还能蔽体,才肯乖乖配合,否则水灵月也别想押她上台。
“那套衣裳不适合你。”即使在烛火的照映下,尉迟观的眼底却仍旧藏着一抹晦暗。
当初她一去不回,他心急如焚的四处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她故意接近他,势必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除非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只是她消失得太过突然,又没留下任何丝毫足迹,就算他想查,也无从查起。
可笑的是,他空有一身异能,却偏偏无法对她发挥作用,只能试着说服自己,她聪灵慧黠,武艺高深,绝对能够保护自己。
为了她,他硬是搁下使命,在罗佳镇多停留了两日,却依旧等不到她。
幸亏苍天有情,让他们再次相遇,只是他却万万没想到,再见面,她竟成了青楼女子,甚至装扮得娇媚诱人,站在高台上,任人用目光轻薄。
若不是时机地点不对,在她走出玉帘的瞬间,他便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男人瞧见她一丝一毫。
“我觉得这块桌巾也不适合我啊。”冬安噘起小嘴,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织花粉缎桌巾。
讨厌,难道他也觉得她像个娃儿,所以才不适合这样娇媚的衣裳?可台下的男人明明就看得目不转睛,她还以为……还以为他也觉得自己那样挺好看的呢,不过既然他不喜欢,那她换下就是了。
捧着衣裳,冬安垂头丧气的走到屏风后头,乖乖换上那套水湘凤仙装。
懊一会儿后,她小步走出屏风,并将一头长发拢到耳侧,利落的替自己扎麻花辫,不料却意外勾着颈边的绣花串绳,将一块木墬给扯了出来。
那块木墬乃是由最好的金星紫檀木雕琢而成,形如金锁,刻有片片飞雪,仔细一瞧,飞雪间还雕了几朵飘花和一轮明月,显然是幅冬月风吹花雪图。
摆眸一瞬,尉迟观风驰电掣的自窗边来到她的面前,在她能够反应之前,迅速捻起那块木墬。
“这块木墬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冬安不禁又被他的身手惊得一愣,却还是照实回答。
“是我爹爹亲手雕成,并传承给我的。”
传承?
这关键的字眼,让尉迟观的目光再次一瞬。
“除了这块木墬,令尊是否还雕有相仿的木墬?”他又问。
“呃……”冬安谨慎的不答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眼底的防备,探手从腰间掏出一块大小、形状、材质完全相同的木墬。
“我正在找寻这块木墬的主人。”他紧盯着她。“这块木墬上头同样雕着冬月风吹花雪图,只是明月较显眼,而你的却是飞雪较显眼。”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这样没错呢。”冬安仔细看着他手中的木墬,佯装意外的点点头。“我爹爹是名木匠,除了帮人造房,也相当擅长雕刻饰品,你那块木墬应该也是出自我爹爹之手。”
“令尊可识得这块木墬的主人?”
“这我就不晓得了。”她依旧看着他的木墬,彷佛相当感兴趣。“爹爹的手艺巧夺天工,雕出的饰品总是很快的兜售一空,因为本家姓冬,当初才会留下这块木墬当作传家宝,至于其他木墬让谁买去了,恐怕爹爹也记不住了,毕竟这些木墬可是他二十多年前雕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丝毫挑不出毛病,但他明白她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每次她只要心虚,就不敢直视他。
只是话说回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再次相遇,靠的就是这块木墬。
虽然他得靠触碰来感知,却并非得透过人不可,凡是公主的随身之物,甚至触碰过的物品,都能够引发感应。
这些日子,他便是透过木墬感应公主的行踪,因而才会来到这醉仙楼──
“对了,先不管这木墬的事,饭菜都快凉了,我们还是先用膳吧。”冬安忽然揪着他的袖摆,急忙忙将他拉到桌边坐下。
他没有反抗,任由她为彼此添饭挟菜,然后若无其事的吃起饭来。
彷佛饿极,她不再开口说话,巴掌大的小脸几乎埋到了饭碗里,眸光一柔,他不禁伸手拈起她散落在脸畔的一绺长发,轻柔的替她塞到耳后。
“呃!”她终于又抬头看他。“谢、谢谢。”小脸浮现淡淡的嫣红,她结结巴巴的道谢,显然对他这样亲昵的动作,感到些许羞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温声询问,神情不见严厉。
她小心翼翼的端详着他,发现他似乎不再生气,也不打算询问木墬的事后,才放下碗筷,认真的侧头思考。
“唔,既然你来了,醉仙楼的姑娘也救出了一半,那我还是想个办法快点离开吧,顺便测试测试最近研发出的──”话说到一半,她猛地一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的扯住他的衣袖。“对了,那你呢?你打算在醉仙楼待上几日?”她目光晶亮的望着他。
“待在醉仙楼?”尉迟观不明白她为何有这种想法。
“你上青楼,不就是来找姑娘的嘛。”她理所当然地说道:“若不是因为我,今晚你就能随心所欲,彻底的软玉温香在怀了。”
哎呀,她实在太迟钝了,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件大事。
扒呵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她绝不能白白浪费掉。
尉迟观终于明白她是误会了什么。他上青楼本是为了寻人,没想到她却误以为他是来春暖花开。
“冬儿,你误──”
“我跟你说。”她兴冲冲的截断他的声音。“只要有钱,在青楼其实可以一次买好多姑娘作陪的,若是今晚你想……”她含蓄的朝他挤眉弄眼。“我可以马上请老鸨再帮你找个姑娘进来。”
太好了,既然他有那个意思,那她就不用想办法戴罪立功,直接替他找人来就行了。
念头一下,她起身就想走出内室,不料却被他抓住。
“我是来找人的,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别胡闹。”尉迟观脸上的表情好严肃。
她不禁敛下笑容,却还是不死心。
“可青楼里只有姑娘,你来找人,不就是来找姑娘吗?”这有差别吗,她困惑的望着他,不禁怀疑他是因为不好意思,才不肯承认。
“我要找的人,并非醉仙楼的姑娘。”
“那你来青楼,究竟是要找谁?”她好奇的问。
“就是那块木墬的主人,不过,或许她已经离开了。”他低声说道,目光始终紧锁着她。
就如同先前每一次感知,他虽能透过木墬预知公主的行踪,然而每当他和铁硕抵达时,却总是遍寻不着公主的身影。
其中缘由他参不透,但能够找回她,他便已心满意足。
“原、原来你是来找那块木墬的主人。”冬安不禁又暗暗吃了一惊。
其实尉迟观猜想得没错,关于那块木墬,她的确隐瞒了一些事。
身为第二代冬史,爹爹曾以“风花雪月”为主题,雕出四块别致的木墬,当年他留下“冬雪”,却将“幻风”、“飘花”、“皎月”分别送给第二代的风史、花史、月史,除了表达彼此情谊,更是希望能将木墬作为传承信物。
照理来说,三年前,第二代月史过世之后,“皎月”就应该传给了小玥,怎么会跑到他手中呢?
只是话说回来,为了写史,此刻小玥很有可能就待在醉仙楼里,不过小玥的易容术千变万化,她若不愿现身,连她也无法自人群里认出她,就算他能够感知,恐怕也无法轻易的找到小玥──
“在想什么?”温热大掌无声无息的抚上女敕颊。
她眨眨眼,猛地回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掌心和指月复竟布满了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粗茧,只是轻轻的摩挲,却酥麻得让她忍不住缩起了颈子。
“没、没啊。”受不了那酥麻感,她拉开椅子,连忙又坐回到了椅子上,并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春史的身分向来是秘密,既然小玥的行踪不怕曝光,她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三个月都快过去了,爹爹交代的任务她却都还没办妥,难得老天爷又让他们相遇,这次,她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既然他不是来找女人的,她却可以帮他找啊。
有钱的大爷人人爱,更别说他还生得一表人才,这儿的姑娘一定全都迫不及待的想跳上他的床,凭着她们老到的经验,绝对能将他伺候的服服贴贴,只要她先想出个办法,好好的“说服”他──
灵活水眸滴溜溜的一转,正巧就落到桌上的酒壶上。
刹那,水眸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扒呵,就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