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朋友啊……
杨敦日正驱车前往盛唐文物展的主办人公司,车上载的是范喜言,这个困扰他思绪的女子。虽然他一直也是这么认定,但现下,也许他要的不只是“好朋友”这个身分。
有一种他想抓攫、守住的情动,漫涌在胸臆之间,一日日茁壮,再不能自持。
他是个务实的人,很快就想到两人之间横亘着的阻碍,在他不满足于只是朋友之后,那些必须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她的已婚身分、她的来自唐朝。这都让他觉得困扰,毕竟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去招惹已婚妇女……
唐朝,好远啊!想叫她回去讨份休书——古代是这词儿没错吧?都深感困难重重。
千回百转的脑袋最后只余一种阿Q式的自我安慰来让自己好过一些:至少他不必担心有某个男人跳出来告他妨碍家庭,诱拐已婚妇女。
唉……他又何尝愿意如此?
“不开心啥儿?”范喜言观察他脸色很久了,觉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闷似的。是工作不顺心吗?
他笑看她一眼,车子已转入一幢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内。
“没事。待会那个唐老板有点难缠,你忍着点。”
原来是为了客户的事挂心。她安慰道:
“以你的能耐,不会被刁难到的。何况他再难缠,也无干于我啊,我又不是非挣这份工作下可。”
杨敦日伸手拍拍她。
“要不是他们坚持非要有一名唐朝仕女扮相的女子,我也不会央求你帮忙的。根据那些指派过去受训的人员所抱怨回来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唐老板恨下得把所有工作人员全变身为唐代人,好让盛唐文物展看起来就像溯回唐朝一般。要不是工资诱人,这些临时人员早跑光了吧。”他笑。
“搞不懂怎有人疯历史疯成这副劲儿。”
“有人探索未来,也就有人追本溯源嘛!一方面是兴趣,一方面也对人类的过去与未来加以连结,做一个翔实而完美的记录,不也很好?科学家与历史学家,都是伟大的。当然,也都是龟毛的。”
“龟毛?”不懂。
“吹毛求疵的意思。”
了解。她点头。
他将车停好,绕过车身替她开车门。她给了一抹笑,道谢下车。
他突地一问:
“你在唐代搭车出门时,谁替你掀帘扶持?”
她以为他只是好奇心起,笑道:
“自然是丫鬟啊。还有马夫得搬凳来让我垫脚下车呢!”
“看来你出身相当良好。”放到现代来看,就是一般的殷富之家了吧?
范喜言笑著摇头:
“小康之家。靠着一些薄田收租度日,哪什么好出身可言。我身边也不过一名丫鬟伺候而已。娘家算起来里外就十个佣仆照应。你可别瞧现代人都请不起佣人,那是因为现代佣人工资高,况且你们生活如此便利,也不必请人洗茅厕、汲水、劈柴、煮食、养马什么的。要是我们那边也有水有电有宅急便,哪还需这么许多人在宅内忙碌?再有,我们那儿买一名丫鬟只需数十两就可签下她二十年的青春了,这边哪有可能是不?”
“也是。”看来她对二十一世纪最大的感动便是自来水、瓦斯、电,这些他们习以为常的东西。他状似不经心地问:“那么你夫家呢?情况比较好吧?”
两人走向电梯。
她点头:
“他家里算是富有了,是我们县城里,数一数二的米商。人口多又杂,佣仆五、六十个,总是一副富贵大爷的排场与阵仗,每次出个门都浩浩荡荡地,很讨人厌。我不喜欢那些人。”
“但你还是嫁进去了。”电梯门滑开,他一手抵着她背走进去,按下十八楼的灯键。
“至少我夫君是个不讨人厌的斯文人。”
“你——喜欢他?”他问得很慎重。
她一怔,一时没能回答。
他再追问:
“喜欢吗?”这种事需要想那么久吗?
“我……应该算是喜欢他吧。可这种喜欢,其实是源自“不讨厌”那种感觉。因为当时上门求亲的人都令我厌恶,可我必须选一个啊,否则年纪就太大了,不容我再挑三拣四地蹉跎下去。以你们现代人的眼光来说,一定很不可思议吧?十七、八岁就要拍定自己的人生,顶多见过丈夫一面,就这么底定终身。哪像现在,大夥交往数月到数年,用一段时间来确定两方要不要组成家庭。”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时间、更多选择的。但很可惜,她已经不再有资格。
叮咚,电梯到达。
两人走出去。十八楼有三间公司,他们走向左边。“汉唐盛世”的招牌以古字呈现,龙飞凤舞于黑底金字的区额上。大门两边分站着二座复制的秦俑。
范喜言忍不住搓搓双臂。
“就算是喜爱历史,也犯不着摆人家陪葬的东西吧?弄得像墓陵对他有啥儿好处?”
“证明他是古玩专家喽!”他推她往里头走。
一进大门,范喜言双眼瞪大,无比震惊地看着那陈列一整墙的肚兜儿。老天爷,怎能把闺女的贴身小衣堂而皇之地挂来厅堂之上?成何体统?羞也不羞!就这么一件一件地裱起来。看那兜衣破旧的程度,那显然是以前有人穿过的,搞不好还是从哪个闺女的墓穴里偷来的,真是太可怕了。用二十一世纪的说词来形容的话,就两个字——变态!
“怎么?这些小衣服有何不对?”杨敦日在柜台登记姓名等通报,也跟着看向墙上那十来件不同年代的兜衣。在她耳边问:“你以前真的穿这种东西当内衣吗?”
她面颊微晕,不想答。
“我问得不恰当吗?”没料到她在这种事上这般保守。他真觉得她是古典加现代的矛盾综合体。
“你不知道有些事只属于女性自个儿能聊的话题,男性不许问的吗?”她嗔他。
他扬眉,故作不解:
“是吗?哪有这回事。”
“有呀!就像你们男人也有不能说的事儿,像——”
“像什么?”他逗她。见她停顿不语,也知道是没脸说出来的例子,坏心地偏要追问。
她瞪眼,舌头像被猫叼走也似。最后侧转过身,不理会他。不正经!她心中恨恨地咒着。
他笑出声,惹来她更多的瞪眼,但他却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没有。
“杨先生,我们经理请您进去。他的办公室在里头右手边那扇桧木门,直接进去就可以了。”柜台小姐指引着。
“多谢。”他点头、,拉着范喜言的手往里头走去。
啊,他怎么可以牵她的手?这是不成的……
正想提醒他的不合宜时,他却指着另一边的墙道:
“唐代应该还没开始缠足吧?”
“当然没有。多可怕的酷刑,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在自虐些什么,把自己搞成残障,真不像话!”她立即慷慨激昂了起来,当下忘了自个的小手正被男性握着。她生平最痛恨所有不公不义的事了。“要是我晚生个两百年,落在宋朝什么朝的,一定要反抗这种不人道的事!”
“我相信你一定会。”他优闲地应着。空着的左手又指向另一区陈列物:“-,那是什么?不是中东妇女出门所使用的面罩吗?”
她看将过去,“啊”了一声道:
“这是吐谷浑那一带异族传来中原的东西,叫幂篱。那幂篱原本被外族人用来遮蔽风砂与日晒,到了中原倒成了妇人们出门时,不让人瞧见容貌的用品了。不过它没帷帽好用——呀,这就是帷帽。”她拉他走向一处放置斗笠的地方。
“这是草帽嘛,农夫下田时都戴这个防日遮雨。差别只在没有帽沿这一片纱。”
“比较高级的都用皮革来制作。在下着毛毛细雨的春日,不撑伞,就戴着这帷帽游湖赏春花,多么诗情画意……”她轻轻说着,想起过往的时光,双眸迷蒙了。
杨敦日抿紧唇,很快地道:
“我们进去吧,别让人久等。”
“喔,好。”
“叩叩”两声,推门进去。他们今天的目的是带她来让挑剔的古玩专家面试,并替她争取优渥的打工薪资。
而杨敦日肯定范喜言会得到满意的报酬。
盛唐文物展的活招牌——一名穿唐装,端坐着刺绣的仕女。从头到脚是最标准的行头。每天梳一种发髻,今日呈现的是风情万种的双环望仙髻,洁白的额心-点着红色石榴花形的花钿,半臂低胸的上衣,裙裳高高束在胸房下沿,不仅表现出胸部的高耸美形,更显得身段修长匀称,完全不会感到唐代仕女的肥胖,反而丰腴粉白得可爱。略显的上身,有着半透明长纱——也就是披帛,遮掩出若隐若现的风情;长纱轻披在后肩,垂到前方,在双臂上绕了一圈,再垂曳到地上,看来飘逸轻灵。
足下踩著云头锦鞋,麻绳编底,丝线编帮——亦即鞋面;样式精致好看,而且轻巧易行。
端坐在绣架旁,专心刺着海棠花。主办人特意盖了间小绑楼,摆在会场的正中央,让她端坐在里头,呈现真正唐代的模样。营造出展览的噱头。
非常地成功!
原本从不热络的文物展,从三三两两的个位数人头,逐渐吸引来一大波好奇的群众,一天比一天倍数成长成了艺文界盛事。小辨模的私人文物展,竟然能挤成水泄不通的盛况,主办人当下感动得涕泪泗下,只恨当初怎么不把门票定高一点,那他就削翻啦!瞧,一张门票二十元,十天下来他就有三十来万的收入;要是一张两百元,那下就是……哇哇哇!失策啊。望著振翅飞去的钞票,主办人含泪挥别,安分地赚他的门票钱、卖他的古董。至少面子十足。想到刚才有好几家电台来采访,他当下又走路有风了起来。
成为名人了呢!嘿……
“杨先生!你行。幸好你建议我添加这个项目,要不然哪有今天这个盛况啊!我这辈于办了数十次文物展,通常也只是同业同好们自己办好玩的,从来也不敢奢求这种展览会成为全民运动。毕竟现代人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以往来参观的都是历史系、中文系的学生,没想到一般人也会来。真是太好了,复兴中华文化有希望了!”
艺文界的人向来天真烂漫,杨敦日笑笑。
“不,是您办得好,这次才会如此成功。”他眼光投向不远处的唐代仕女。
她真美!在她的朝代,肯定是人人渴慕的大美人吧!
主办人也看过去,呵呵笑着。
“说真的,我研究历史、收集古玩,向来只觉得宋代的女人比较美,唐朝的女人过胖,不敢相信唐朝的男人是怎么回事,怎会把胖女人当美人看!但这位范小姐让我完全改观。唐代华丽的衣服、雍容的气度,要是没有一定的分量,还真是表现不出这种盛世的风华与美感。这才叫骨肉均匀的美感啊!粉女敕白皙、晶莹剔透,像掐得出水也似,真想偷掐一把——”
“那可不行,唐老板。”杨敦日含笑地道。美女嘛,可共欣赏才不枉上天生她这般好容貌:但亵玩的话,就不必了。先问问他同不同意再说。
主办人拉整了下领带,站直自己保养得宜的身形。
“那可不一定。别看我快五十了,其实自我单身以来,追着我跑的小女生可多得教我吃不消。”他偷偷探问:“杨先生,这位范小姐应该还没男朋友吧?”记得资料上写她才二十岁,肯定是未识情滋味吧?!
“她有的。”他回以一副遗憾的表情。
“那、那也没关系,我深信自己成熟的魅力加事业有成,胜算一定大。”
“或许。不过你恐怕得再吃胖十公斤。”杨敦日双手插入裤袋内,身子半靠在一根圆柱旁,自得地道。
“为什么?吃胖了还能看吗?”主办人才不愿毁掉自个儿千辛万苦维持出来的好身材。
杨敦日看了下时间,快三点了。她今天展示的时间完毕,该接她回去休息了。开步向她走去,漫不经心地回应唐老板:“她比较锺意有点肉的男人。”
“嘎?你去哪里?”唐老板问。
“她该休息了。”
唐老板急急追过去——
“哎,杨先生,等一等,我就是要与你谈这个的,可不可以延长啊?别让她这么早歇息……”
笑眯眯地回看主办人一眼。
“不成的,我们可下能让范小姐累坏了。下然接下来还有十天的班,可没人上来表演了。当初说好每天工作五小时的嘛。”
“钱不是问题。”唐老板急道。
“哎,谁谈钱了?多伤感情。主要是她累了,相信唐老板不会为难。”他已走到阁楼上,见佳人对他一笑,便再也心不在焉了。伸出手,无视四面八方的人潮,握住佳人轻放于上的柔荑,缓缓牵她下台。
他喜欢这一刻,在她眼中只看到他,没有别人。纵使四周都是人,她也不旁睐去一眼,专注而信任,由着他带领向任何一处,像是天涯海角也无所谓。
人群开始有些鼓噪。有人偷偷伸手想触模她身上华美的衣饰、有人想碰她发、有人想掐一下她粉白的肌肤,早有经验的杨敦日立即将她搂护在怀中,凭着自己高壮硕大的身躯,一路在人潮里撞出坦途。
这就是胖硕身形的好处。
后头人潮依然挤兑,将苦苦尾随的主办人一波又一波挤向更后头,最后无助地贴在墙角动弹不得。
“啊!没戏唱了!那个美女休息了。”
“好可惜,我们排队好久才排到前面,正想看看她是怎么刺绣的说。好想学喔。”
“昨天也挺有趣的,她在示范古代的化-方法。有一种叫“-靥”的,好好玩,就是在两颊画红色的小圆点。我还以为那是日本人发明的说!”
“唉,日本人还不是来中国学回去的。”
“对啊,还有那个“木屐”,原来也是唐代就有的……”
没了新鲜事可看,人潮逐渐散去。谈论的皆是那个扮作唐朝仕女每天所展示的花样……
就这样,晚上八点才打烊的展览,总是三、四点就人气杳杳,小猫没几只。
她在卸-,克难地汲来一盆水,就着小圆镜,仔仔细细洗去脸上的铅华。
他坐在两步远的地方看她。看她洗脸、拆髻、散发,乌亮的丝缎垂曳及腰下,半披在桌面上,画面引人遐思,想入非非。
“-!你非得坐在那边傻傻地看吗?”从镜子里瞥见右后方的他。她不自在地问着。要不是这展览的地方只有一间仓库与厕所提供工作人员使用,她也犯不着要端水在这小几上梳洗。他这样直眼地看,实在失礼。
“要我闭上眼?”他问。
“看向别处呀,看我做啥?”
“为什么不能看你?我好奇不行吗?”
“你你——”她伸手指他,一副气急状:“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边,男人不得随意看到女人梳头的模样,会被打成登徒子的!”
“没有男人能看?”他颇为好学地请益。
“只有夫婿能看的!”
他慢吞吞地、酸溜溜地道:
“喔……那你古代的丈夫可真是有眼福。”
她叉腰瞪他:
“少说这种不庄重的话,当心我误会你在调戏!”
他是在调戏没错啊。或许,再掺上一点点,大概十斤重的嫉妒吧!
“说说玩笑也不行?”他一副受伤的样子。
她开始俐落地将长发束成马尾,再编成麻花辫,最后绾在脑后,以一根竹簪固定住。不忘白他一眼。
“你穿唐代服饰非常地美。”他见她抓了衣服要进厕所更衣,着迷地看她那一身飘逸美丽。
她在厕所门关上前,丢给他一个吐舌的鬼脸。
“我本来就很美了!”
纵使丰腴美并不是现代所认定的美女标准,但自认的美丽向来就无需由别人来认同。古代美女杨贵妃与赵飞燕各自有出色的地方,如果全用一个标准衡量,那就太狭隘可笑了。
现代人崇尚西方的一切价值观,把他们的标准全用来套用在自个儿身上。嫌鼻子不够高、眼窝不够深、皮肤不够白、胸平腿短……无一不嫌,简直是自虐。东方人的美与西方人的美是不同的,但人人依然执迷下悟。
所以喜言的自信,便是罕见而珍贵的特质。当然,这也不得不说那是因为她自幼便活在美女的光环中,养成了她对自身美丽的自信,并不因为莫名来到二十一世纪,被打成肥女、丑女而有所折损。
这很好。自信,每个人都该对自己有信心,即使是外表。
因她,他也渐渐对自身的外貌有自信了起来。
不可讳言,过去三十年来,他太习惯所有加诸在他身上的字眼,“大块呆”、“肥猪”、“胖子”等嘲弄式的绰号,早已听得麻木了;而不动怒、不介意,或许正是来自心中相同的默认,在不自觉中丧失了对自身的信心,才会一再训练自己找出面对的方法。甚至学会了绝不让女性有机会把“猪八戒”、“牛粪肖想鲜花”这种用语丢掷到他身上。
他对女性其实一直很戒慎,且是敬而远之的。下想当别人的次等选择、不想成为别人用以比较的劣方,更不想成为别人的跳板——例如用来吸引好友奇伟的注意。
不是不相信自己无法得到真爱,而是太过高傲,所以一直独身至今。既然他不是世俗审美观里的优质男人,当然就不会有女人把他当第一选择;只有认清自己条件确实不佳的女人才会把眼光放向他,一副凑合凑合也好的心思。
很遗憾,他从不想与任何女人凑合,然后去当一对不得已才互相将就的情侣或夫妻。
他一直注意到她对他投注着特别的眼光。虽然已极力压抑,并且不断地抬出已婚的事实,但她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实是惊艳的。他不陌生这种眼光——任何一位女士在甫见到奇伟时,都会闪动这种光芒。所以初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后来、直到现在,他才渐渐相信那是真的。!
她真的认为他很帅,是个美男子。
不可思议。
男人也是有虚荣心的,所以心下其实很欣喜。他希望她眼中的他是最好的,而不是次等、不是没得选择下的选择。
他想,他有点了解她何以在现代还能这般自信。因为她曾经被太多仰慕的眼光肯定过了,那使她建立了无坚可摧的自信,再也没人能破坏;即使“瘦身”是全球女人尖着嗓子吆-催眠的毕生要务,她还是嗤之以鼻。他了解了,因为从她看向他的眸光里,他也得到了自信,从此再也不会以自嘲的方式去笑自己的身材。
其实他肥得还满均匀的,不是吗?
一七八的身高,八十五公斤的体重,有点肉、有点小肮,但至少还看得到脖子、下巴与腰身,很不错了。就维持在这个体重吧,瞧,把这身纯白的马褂穿得多雍容。
他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感到满意。
“这衣服不对劲吗?干啥儿,一直对镜子看?”换回一身便服,她走出来就看到他不知对镜子在发什么呆。
杨敦日拉了拉左边衣袖。
“这线头有点松月兑了,等会陪我去挑几件衣服好吗?”不可否认她挑衣服的眼光一流。以前不觉得,但这一个月来经由客户与员工们的“认证”,他终于相信人真的要衣装。天生不丽质的人,就靠打扮来化腐朽为神奇吧。
范喜言拉过他左手,仔细查看,“哎啊”一声,立即从手袋里拿出针线,修补起来。
“这小问题,缝一下便成了。你想买新衣,不会是要丢了这些才买一个多月的衣服吧?”
“当然不是。我是想快过年了,今年暖冬,想来也不会太冷,可以趁现在折扣满天飞时去买一些春天的衣服。而且我一星期才洗一次衣服,这几套衣服一旦送洗,就没衣服穿了。你不会要我又穿回那些西装吧?”
她惊恐一瞪:
“当然不可以。那些衣服捐了吧,别再穿了。”
他笑,赞叹地看她两三下就把袖口缝得像新的一样,完全看不出手工缀补的痕迹。
“了不起。”
“那可不。我一幅绣画可以挣得十来万,用的绝对是真功夫。”她当然知道自己绣工一级棒。
他以闲扯淡的口气道:
“你的夫婿真有福气,一定天天光鲜出门,衣服平整簇新,绝不见半个破洞的。”
她不甚专心地应着:
“对呀,家里有专事洗衣缀补的丫鬟,哪会穿到破衣?这些太少爷可好命了。”她检查他衣服上是否还有其它地方月兑线了,趁机一起补好。
杨敦日心情蓦地大好。笑了:
“咦,你不替丈夫补衣服、制鞋子吗?”
“那时哪来的空?何况他们喜欢跟流行,什么鞋款、什么裁衣的样式,月月翻新日日变,我们哪应付得来,光打点自己都来不及了。何况我们平日也不闲啊,里里外外都得打点应酬,真正能坐下来绣朵花,也只有现在了。”
他握住她一只手——那只手正在翻他衣襟检查扣子。她一怔,猛然发现自己做了太过亲昵的事……
“啊……”可不可以放开她啊。
“你不在乎他,你在乎我。”
什么?什么啊?她、她哪有这么说!
他他他……这么讲,是什么意思?
伸出手想推开两体贴近的暧昧,不意教他也擒了住。结果更加陷入他气息体热的包围中……
他……想怎样?
他低下头,很缓慢、很小心地俯低……
啊!他要做什么?
一大串电影的情节在她脑中跑马灯,而背景加附四个英文字母——Kiss。
怦怦,怦怦——
不会吧?不会吧?她她她……可是有丈夫的人哦!
要、要碰到了!
她用力闭上双眼,决定规避掉自己其实没反抗,并营造出无辜的事实——
“我很高兴。”他只差一公分就可吻上她,但那一公分没再拉近,没给出吻,只给了这四个字。
啥?啥儿?发生什么事了?他高兴些什么?
他挺直身躯,放开她双手,改而搂她腰,趁她仍浑浑噩噩时,带她走人。
几乎可以看到她周身的唯一背景是问号,但他可不想给答案。让她继续迷糊下去好了,这样他才可以搂着她久一点。
他很高兴。他很少这么开心,但现在开心得不得了。从她的反应里已证明了他最想知道的一点——
纵使她已嫁过人,但她其实并没恋爱过,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芳心交付出去过。
他一直想知道,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个。
败好。非常好!
心底的一块疙瘩,终于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