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当年捎信给严峻,告知严峻她要嫁人的消息是为了报复。
但,那样的一封信,对在乎她的男人,才叫报复;对不在乎她的男人而言,却是一种解月兑。
那时将信捎出,她暗自期待着就算严峻看完信后,觉得解月兑,也希望他会因为她不会再回到陇地、从此失去她这个朋友而在心口涌过那么一些些的失落,那就够了。得不到他的爱,那至少得到他一小块的遗憾吧。
她倒没想到那封信居然会从此桎梏了严峻的感情,让他的心从此失落。
报复,居然是成功的。
以前或许会觉得快意,但如今成熟了些许,却觉得对他过意不去。
那日深夜的告白,以及她接连数日的梦中哭泣,让她疲倦不已,却又彷佛解开了什么,从此新生。
白天,他们都全心在忙着处理疫情;他们是合作无间的搭档,往往一个眼神便能意会所有,无须太过费口舌交代。她心中淡淡飘着甜意,眼中却是冷然公事公办的神气,全然的端肃严正,没让任何人有逦想的机会,也假装没看到严峻对她藏不住的情意。
严峻找到了可能的治疗方法,所以回到赤城来,目前正在乌家牧场测试着。空档时,也跟她合计调度马匹以支应高昌国需求的问题。她所调不到的马匹,他有门路可以调到。这才知道他这八年在京城并没有虚度,交了许多朋友,也帮了许多人,深受朋友信赖,而那些人都乐于帮助他,愿意与他有各方面的合作。
严峻做人踏实敦厚,却不表示他不适合在商场生存,他其实很有自己的一套。
如果说乌家是以利为合作基础,先想自己的获利,再谈与人合作的话,那严峻就是先通人和,以人为本,从人脉串结出四通八达的路。每个生意的进行,都先推敲对方有无获利的可能性,若有,再谈合作,肯定顺利;若对方不可能赚钱,那他就会想出对方也可以获利的方法,绝不让对方做白工。
做生意,会先考虑别人的得利,可以说是生性敦厚,但也未尝不可以说这是一种高明的经营之道。能使自己在获利的同时,又堆高自己的声誉,实在高招。
米素馨在一边观察严峻的行事作风,心里不得不承认她这个童年知己确实有许多她并不了解的地方。想来就算陇地没有突来这一场要命的疫情,严峻也还是有办法在日后振兴严家的家业……不,不只振兴,还发扬光大得不得了呢!
她让严峻暂住她家,不让他来来回回奔波于赤城与天水之间。
晚上,在该休息时的深夜,有时她会故意早早回房睡下;有时会因为严峻在乌家忙得忘了时间,没有回来而呆坐在书房,佯装在看什么令人头痛的帐。她在躲他,却又不希望他离她太远……
严峻当然知道她的闪躲。他没有逼迫她马上给个答案,因为那日他说了要以未来的时间来等她的响应,所以,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她。
有时,他会在书房外头静静陪她;有时,她深夜从梦中哭醒,会看到严峻满脸担心的坐在炕边看她,大掌轻抚着她脸上的泪,不问她作了什么恶梦,只是陪着她、为她拭泪,好像光是陪着她、为她拭泪就可以把今生过完,没有怨悔。
多好的一个男人,多狡猾的一个男人……
知道她心软,还要这样对付她。
“你们两个到底要耗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我就把他抢过来了!-别忘了,我也很喜欢严峻的!”方草是第一个看不过去的人。
“-是喜欢严峻,可是-爱的人是程风。”米素馨懒懒的说着,完全没把方草看在眼底。
卑说七日前,因为金霖吵着想找娘,所以程风只好千里迢迢的把金霖从六盘山快马载过来。好一个巧合,那日程风将金霖送到米素馨怀中后,回宅子里正想放下行李、梳洗一番时,便见到三、四个凶狠的女刺客正满屋子在追杀方草,程风两三下便收拾了入侵民宅的刺客,交付官府,同时也顺手救了她,方草当下便为着程风卓绝的身手而倾倒,从此打定主意追着程风跑,宣布不跟米素馨抢男人了。
至于这个飞来艳福对程风而言是福是祸,米素馨就不管了,他老兄自个儿珍重。只要方草不要再对金霖有坏念头就好了。再说到跟她抢男人嘛……老实说,米素馨虽然没把长得很美丽的方草放在眼底,可心里当然不高兴她的男人有别的女人觊觎。方草早早转移目标……很好。
“程风……他一直在躲我,所以我也不是非要他不可。”方草轻哼,有些懊恼的扯着披风上的毛边泄愤。“我告诉-,如果-不想要严大哥的话,那我要了!”
“-当是在市集上买牛羊呀?要什么要?”
“反正-也不稀氨。”
“我哪有不稀氨!”
“对,-稀氨,却又装腔作态的装作不稀氨!”
米素馨横了方草一眼。
“怪了,方草,-今儿个是怎么了?不去追程风,偏要杵在一边跟我斗嘴,这样很有趣吗?”
方草瞪她。
“我只是看不过去,觉得-明明是一个利落明快的人,却要仗恃着严力哥喜欢-,就在一边摆姿态。是不是以前他来不及发现喜欢-的心意,所以活该现在被-刁难?可是-有没有想过,这八、九年来,-喜欢过别人、-嫁过人,可是严大哥的感情却一片空白。不管是谁害谁比较难过,总之大家都不好过呀,好不容易有机会再来一次,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以为人生很长吗?”
“方草,-干涉得太过了。”米素馨脸色也不好看了。
“难道-想再经历一次来不及的苦果吗?-在梦中哭着叫金霖的爹不要死,对不起来不及爱上他什么的--不必问我为什么知道,谁教-要叫那么大声,吵死人了!”方草才不想承认自己关心她。“人生本来就该及时把握,-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在明天就死去?我现在也不敢想自己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呀,可是我还是努力去追求爱情,因为我不想今生都没被人爱过。对!彬许-的时间比我多太多了,但时间多又不是拿来互相折磨用的,应该想法子让自己过得更好才对呀!像我,很想活下去,很想从此不必活在恐惧中,很想象方菲一样的嫁人生子……”
“方菲没有生……”
方草根本不想听。
“可是却不希望生完后就死掉,或被带回族里献祭,我想活着,我想嫁人,想要幸福……”说到后来,惊讶的发现自己掉泪了。
米素馨听了,也不禁鼻酸,轻轻将方草搂进怀中,想安慰她,可是……
“如果-不要严大哥的话,就让给我吧,我来帮他花钱持家生孩子。”方草可怜兮兮的跟她打商量。
米素馨突然很想找人请教一下--不小心自卫杀人的话,得要关几年?
严峻成功找出治疗马瘟的方法了!
他很快把治疗方法透过司牧单位传遍全国,不仅得到朝廷大大的嘉奖与赏赐,更传来圣旨,要严家人入京面圣,皇帝老爷打算亲自表扬严峻的功绩。
在出发前一天,陇州官方在赤城办了个盛大的庆祝宴会,严家所有人都早宴会上的座上宾,得到所有人民的感激与歌颂,为着他们倾尽所有财力以助陇
地躲过这场牲畜的浩劫,没让牧户遭受到损失。
每一个严家人都被拖着敬酒,风光无比。而严老爷子更是受人敬重,坐在大位上,几次躲着偷偷拭泪,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严家有此等风光,不停悄声问着老友道:“世昌,这是真的吗?还是我病苞涂了,正发梦着?”
米世昌只得不时回答他:“老爷子,这是真的,是真的!峻少把严家振兴起来啦,是真的呢!明日你们一家子还要坐着皇上派来的华贵马车进京里去,一切都不是梦。”连他都难以置信一场要命的天灾,居然成就出严家此等荣耀。别人的灾祸竟是严家的喜兆,真是不可思议呀。
“什么我们一家子!怎么可以少了你们呢?咱们严、米两家谁也少不了谁,明儿个你们一家子也跟着我们去,知道吗?要不,我就不去了!”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米世昌声音微哽,两个老人家差点再度抱头痛哭,可是因为太多人都在看着,只好忍住。想说等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好好哭上一场吧。忍住,忍住呀……
这是一场通宵达旦的欢宴,所有人都在大平原上唱歌跳舞、吃肉喝酒。严峻当然是每个人包围的重心。刚开始,他是完全的月兑不开身,就算一心只想走到米素馨母子身边,与她站在一块,也是完全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好随着夜愈深,人们喝得愈醉,到最后迷迷糊糊的谁也看不清谁,严峻终于从人墙里月兑身,开始找寻米素馨的芳踪。
他想,霖儿应该玩累得睡着了,她应该陪在孩子身边才是。所以他上马往素馨家门的方向奔去。
丙然,他找到了她。
她家的大门没有关上,程风守在门口,见到他来,只默默的牵过他的马,往马厩方向走去,没说什么。严峻本来想问一下素馨现在人在哪儿的,可一踏进院子便知道不用问了,因为素馨人正在前院站着,亭亭静立在月光下,似乎知道他会来,所以正在等他。
“素馨,明日-愿意跟我一同进京去吗?”
她看着他,轻笑问:
“你特地来问我这个?”
“不是。”他已站在她面前。
“那你来是为着什么?”她抬手为他整理因骑马而凌乱了的衣裳,温馨而亲密自然的动作,像是老夫老妻一般。
“我想来看看。”她的动作让他心神微震,忍不住握住她一双小手。
“看我什么?”她没抽回手,没有抗拒。
“我想-不会跟我进京,这么一来,我将有一两月的时间看不到。一想到看不到,就觉得永远也看-不够。”
她笑了,整个人往他怀中偎去,感觉封他身子为之一震,埋在他怀中的笑意更深。这人呀这人!当年求之而不可得,以为今生就此无缘的人儿啊……没想到如今还能相聚,还能相守。
“严峻……我爱你,一直爱你。”爱语,悄悄的滑出口,不让他再等待。
“素馨!”他紧紧搂住她,语气因不敢相信而发颤。
“我发誓这辈子不再爱你,却控制不了我的心。就算我不甘心、就算我曾经觉得委屈,我还是不想辜负你,舍不得让你受苦。因为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也因为你是我今生爱到恨不了的人。我气你,可我还是爱你。”
“对不起,让-受苦;对不起,我爱-;对不起……”他止住。
“还有什么对不起?”她问,可是问完后,却知道他最后一个“对不起”的意思,所以赶紧抬头,并-住他嘴。“不要说。”不要说庆幸她孀妇的身分,别说出口。
他们谁也说不出口,只能感恩着他们还能相聚,还有机会相爱。
“素馨……-真的不跟我去吗?”
“我等你回来。”她摇头。
“但我希望这份荣耀有-与我共享。”一直以来,他眼中只有她,她的肯定才是他对自己的肯定。
她摇头,将他身子拉低,同时忍不住喃喃抱怨:
“你长这么高做什么?”
终于拉低成功,她把光洁的额头抵着他的,就像他们小时候分享秘密的动作一样。不过却换来严峻的叹气。她不解的问:
“你叹啥?”
“我以为-要吻我。”
颁?这这这……这家伙怎么讲这种露骨的话?!
“那那那个……我不是要那样啦!”
“-以前拐走我的吻就差不多是这样。”严峻以一种指责的口气严正说着。
“那个、那个是意外,你知道的!”她又不是故意的,不是嘛!
“我不介意再“意外”一次。”他说完,见她没反应,就当她允了,嘴唇贴住她小嘴,轻轻逗弄吸吮起来……
许久许久以后,好不容易分开,却又被不餍足的唇攫去,一再一再又一再的,两人身体热得就要燃烧起来,终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除非他们成亲,能够有更进一步的交缠,不然再怎么亲吻下去,永远都不会够!
所以他们停止,为对方理着不知何时凌乱掉的衣裳,直到一切回到礼貌的原样,已经是东方泛白的时候了。
“阿峻,你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我不必在场。能够与你一同经历所有困难与挑战,分担你的烦恼,这才是我所珍惜的。”她拍拍他,声音好轻好低哑,想到这都是因为两人吻得太激烈的关系,不由得脸又红了起来。
“-不想去,我不勉强。可是等我回来后,-愿不愿意答应我的求亲呢?”
她看着他忍不住又握住她手的行为,心中甜甜的想着:他还是快上路吧,再厮磨下去,两人还不知要怎样纠缠呢。
“素馨,-愿意嫁给我吗?-愿意……”
“如果你答应我几件事,那我就答应嫁给你。”
“什么事我都答应-!”
这个傻瓜,怎么随随便便就应允别人?要是被卖了可怎么办才好?以后她可得好好保护他呀。
“素馨,-别只是笑,快说呀,-要我答应-什么?”严峻有些急的问着。
“你要答应我,要跟我白头偕老,不可以先死。还有,我要生下你的孩子,我要很多很多孩子。最后,最重要的,你要把金霖当作你自己的孩子疼爱,让我们一起保护他平安长大。”
“我答应。我会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比-久,我会给-孩子,我会视金霖如己出,不只是因为我跟霖儿投缘,也因为……感谢他父亲在我伤害-时,修补了-的心。”
“阿峻……”他介意吗?
“他是个好人,-可以永远怀念他,但不要太常在我面前提起他,成吗?”严峻发现自己非常的小心眼,但他没有办法。
米素馨点头,既喜欢他的小心眼,又喜欢他的宽容,忍不住抱住他……
许久许久,还是有着一些些不确定,轻轻的问着--
“阿峻,我在作梦吗?我真的……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当然。而且我们要成亲了。”
“要成亲了呀……走了这么大一圈,你还是跟你的知己好友成亲了,友情与爱情之间,可以并存吗?你认为已经可以并存了吗?”
“我们之间不只是友情,也不只是爱情,经过这么多年,我终于了解。”
“了解什么?”她笑问。
“我们原是一体,不意投生成两人,但终究会在一块,结成团圆,合而为一,谁也少不了谁,这是前世的注定。”
“这么宿命?”她被他的话逗笑,这人连说起情话都还是那般正经。
严峻被笑得有点脸红,但并不介意,也笑了。
“我希望是宿命,那表示我们不会再分开,命定了要在一起。”
情话依然很拙,但米素馨不争气的又想掉泪。她好想听他一直说下去,希望时间不要流逝,让两人就在这里情话绵绵到地老天荒……
可是,天亮了,找严峻的人正在四处呼喊着,声音由远而近的正往她家这边而来。严峻下意识拉着她要找地方躲起来。
“阿峻,你躲什么?”她笑。
“不要那么早被找到。”他不想太快与她分开。
她不由自主被他拉着跑,笑个不停。“唉,他们怎么知道你在我这儿?”
“当然是因为他们知道我的心在这里,人一定就在这里。”东边有人声,往西边躲。
南边也寻来一些人,他们又跑跑跳跳的往北边闪。
当然,他们总会被找到,而严峻不管心里如何百般不愿,还是会被押上马车上京去。可在最后这一些些仅剩的相处时光中,他们不想分开,边跑边搂抱,不时偷个小吻,最后难分难舍……
甜蜜的爱情就要开花结果,却得短暂的分离:可是无妨,无妨的,他们尚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相守。一生呵,多么美好的承诺呀!
虽然有一生的时间,不过嘛,此时此刻,还是让他们再贪心的多偷一些些时间亲吻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