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嘉乐才刚下车,就让高挂的太阳晒得满头星星。昨夜,拜她前情人所赐,她彻底失眠,直到晨曦微亮才入睡,还睡不到两个小时,她又急急忙起床出门,在八点半前赶到机场,替老板送国外客人离开台湾。原本想趁着坐车时间在车上稍微补个眠,又有一堆电话打扰,等她回到公司刚好十一点,初夏的太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现它的热情,亮得她张不开眼睛。
她走进“创建投资开发”大楼,搭着专用电梯直达执行长办公室,一到二十五楼,就看到助理小玉在柜台后头向她招手。
“嘉乐姐姐,。”
“怎么了?有什么好康的吗?”贝嘉乐疲惫地扯着笑。“小玉,我快要睡着了,先来杯又苦又香的咖啡,我会很感激你。”
“咖啡等一下,你先听听这个大八卦,保证你睡虫马上跑光光。”小玉蹑手蹑脚地勾住贝嘉乐的手臂,两人缩到一旁的角落。
“什么大八卦?莫非是执行长脚踏两条船,除了柏小姐还劈了别的女生吗?”
小玉翻了个大白眼。“当然不是,嘉乐姐,告诉你喔,执行长有客人来,他们聊了好久,我端茶进去时,正好听到他们在谈要把嘉乐姐姐借调到‘首业’的事。执行长干么跟客人说这个?”
贝嘉乐凛住了笑。“借调到‘首业’?”
“嗯嗯!我听得很清楚!”
如果她没听错,嘉乐姐真的调到“首业”去,那执行长秘书的肥缺,铁定让公司女生挤破头。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是喜欢在嘉乐姐手下工作,嘉乐姐认真又专业,而且从不情绪化,态度总是尊重又有礼貌,对下属更是大方,是难得的好主管。
贝嘉乐挺起背脊,嘴角扯开的笑容,冷得足以让人心颤。“小玉,执行长的客人是‘首业金控’的娄执总吗?”
小玉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嘉乐姐知道这件事吗?”
贝嘉乐耸肩。“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不会去‘首业’。”
小玉放开贝嘉乐的手,开心鼓掌。“人家我也不希望你被调走,在嘉乐姐身边工作是最幸福的!”
“你不用担这个心。”贝嘉乐微笑,带着助理的掌声走进办公室。
她和利世珩的办公室就像一般“主子和管家”的模式是一样的,小玉是这层楼的助理,负责茶水和接听电话等杂务,她是这层楼的“守门员”。
这层楼有两个大小镑一的会议室,以及另外两名总经理的办公室,也有各自的专任秘书,至于她的办公室和利世珩的是平行且相连的独立空间,中间只隔着一扇门。
贝嘉乐瞪着那扇门,似乎听到利世珩愉悦的笑声。
当真笑得出来?完全不顾及五年的革命情感,要把她塞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她放下皮包,拿起随身的笔记型电脑,将耳际的落发塞进耳后。她抿抿唇,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怕什么?里头的客人只是公司的股东,老板的哥儿们,她是利世珩的秘书,彼此的角色就是这样,她要更勇敢!
她扬高下颚,挺起背脊,大步走向那扇门,停步,举手轻敲门板三下,握住门把,推开木门,挂上淡淡的笑容,踏进利世珩的办公室。
利世珩和他的哥儿们正在沙发区开心交谈。
贝嘉乐刻意视若无睹。“执行长,关于中午和柏小姐的午餐约会——”
像是突然发现办公室内还有其它人似的,她停住,目光移向另一边沙发的客人
“午安,娄执总,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她冷静招呼,平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内心情绪正在翻腾着。“很高兴看到你。”
利世珩耍宝地挥挥手。“嗨,兄弟,我的秘书说她很高兴看到你耶!”
利世珩的冷笑话,没人笑得出来。娄竞航始终用那种可以让她摔电脑走人的眼光凝视着她。
贝嘉乐扬起下巴,狠狠地泼了老板一桶冰水。“利执行长,您贵人多忘事,我一向都是这么招呼客人的,不是吗?”
“啊?”利世珩尴尬地眨着眼。嗯,小贝反击的火力一遇上旧情人,马上升级百分之百!唉,要是真的把小贝还回去,以后谁陪他斗嘴?谁给他泼冷水?上班铁定无聊到翻……
百,不过,幸好他还有小倩,所以日子还是可以很开心、很热闹的。
他挂着太阳般愉悦的笑容。“哈,小贝,我和娄执总正聊到你呢!”
贝嘉乐看出老板快乐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丝忧心。这才对,至少他应该珍惜她这个万能的天才秘书,如果利世珩真的把她交出去,那他打哪再去找一个像她一样卖命工作、绩效又一级棒的秘书?
虽然那种忧心的目光只维持了三秒钟。
“聊到我?”贝嘉乐将目光投在娄竞航身上。“我不认为这种话题有什么可以聊的。”
重头戏上场了!
利世珩很小心地措词。“嗯,小贝,是这样的,娄执总缺一个秘书,所以来找我想想办法。”
贝嘉乐轻蔑地撇撇嘴角。“执行长何时变成人力中介了?我记得‘创建’只买卖期货、基金和其它衍生性金融商品,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利世珩模模头,早知道和小贝谈这个话题是很困难的。
五年前事发当时,他是支持小贝的,也知道兄弟的做法有多伤她的心,但兄弟还是兄弟,五年后,他还是要力挺自己的好友。
“哎呀,就是因为你经验很丰富,娄执总希望能借调你过去‘首业’帮忙。”
两个在金字塔顶端的黄金单身汉,不只是好友关系,彼此在对方的公司也是股东,借调人才的事,也曾经发生。
“其实就像回娘家一样,‘首业’可是你的发迹地喔,你去绝对最合适。”
利世珩用了一个最烂的理由来说服她。
“我拒绝。”她冷冷地说。
利世珩在内心哀号,哇哇嚷着:“喂,小贝,你连考虑都没考虑就直接拒绝——”
“这根本不用考虑。”贝嘉乐打断他的话。她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分,如果执行长现在还不移驾至员工餐厅,您将会错过和柏小姐共进午餐的机会。”
她单手抱着笔电,视线平视。“如果没事,我出去工作了。”
贝嘉乐转身,昂首阔步,开门,迈步离开,关门。
没人看到当她走出老板办公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沉重和哀伤!
利世珩望着沉默的好友。“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把一枚炸弹摆在自己身边?小贝的脾气很拗,你和她硬碰硬并不是最好的方式,也许你应该柔软一点。”
“我希望她回到我身边。”
利世珩忍不住替小贝抱屈。“如果真的这么想,当初你就不该急着赶她回台湾,我知道你是舍不得让她吃苦,老是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家里等你回去,不过你真的太小看女人的力量,那比155毫米加农大炮还要厉害!”
“这是个机会。”娄竞航说,视线停在她离去的方向。
利世珩看着好友,他想起五年前小贝离开的那晚——
“我将嘉乐交给你。”
“兄弟,你不怕我对她过度照顾,日久生情。”
“你不会,她也不会。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兄弟,你不怕你就此失去她?”
“怕,当然怕。”
那一夜,小贝就变成他的责任,他的好友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托付给他。
他无法了解好友矛盾的做法,既然爱,为何不留下她?
能解释的理由只有他的投资公司刚成立,处于百废待举的阶段,而他要在短时间内争取最大效益,能采取的方式也许是必须游走于法律边缘……
他当然知道竞航不想让单纯的小贝涉入太深的想法,他也怕万一触及法律时,会牵连到她……
只是,竞航顾虑到的只有“保护”小贝,没有考虑到小贝的个性。小贝的骨气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厚重,今天就算真的受到牵连,小贝宁愿跟他同进退,而不是事情尚未发生,就直接将她推出去,情人“逃避式”的保护,在小贝眼里代表的只有四个字——“缺乏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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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呢?
卑鄙的利世珩和卑鄙的娄竞航居然使出下三滥的招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经典绝招,先让利世珩在她面前动之以情,顺便再来个贝嘉乐最难忍受的激将法——
“小贝,你怕什么啊,你就是要向他证明,就算没有他,你还是可以过得比谁都好!”
开心?她一点都不觉得,再和那个男人搅和在一起,会有多开心?那只会让她的生活过得更阴暗罢了!
娄竞航不是一个会让员工轻松的老板,更不是一个浪漫的情人,他只会专注,用心在他想要的事物上,其它,则是只有两个字!免谈。
利世珩见激将法无效,开始挑衅她的忍耐度——
“除非你心里还有他,才会逃避不想见到他!喔喔,莫非你还深深爱着他?”
利世珩不怕死地撂下这句话,身为贴身秘书的贝嘉乐二话不说,立即排满当天、明天及后天的行事历,让他没空和柏小姐谈恋爱。这是对他失言的小小“惩罚”!
不过,利世珩的激将法和挑衅都不足以影响她的决定,她依然坐镇在“创建”,而且稳如泰山。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妥协,随便利世珩成天在她耳边鼓吹叫嚣都没问题。
直到娄竞航派了一个超级大将来服说她——“首业”秘书室那位一直很照顾她的冯姐。
老天,这才是最大的威胁呀!
她早听说,一年前娄竞航回到台湾主事,资深的冯姐随即由秘书室调任到他身边帮忙。
“借调事件”的隔天,冯姐和她先生亲自来“创建”找她——
“嘉乐,你知道我一直想要有个孩子。”
“我知道……”贝嘉乐瞪着冯姐的大肚子,人都吓傻了,完全说不出话来。冯姐年近五十,她是位超高龄的产妇……
冯姐看得出嘉乐的疑虑。“年纪这么大还挺着一个大肚子,五十岁都快更年期了,才生小阿,有时候走在路上还真不好意思。唉,谁知道年轻时我们想尽办法就是无法受孕,等人老了,才意外怀孕,我和我先生都说,这个孩子,是上帝送给我们的天使,是个奇迹。”
这真的是奇迹,在她当跑腿秘书时,就曾听过冯姐为了能够顺利受孕,接受许多治疗,承受许多痛苦。
一旁,冯姐的先生深情地握住妻子的手,他斑白的鬓发透露他的年龄。“年纪大,怀孕自然辛苦,虽然小宝宝还不足七个月,医生还是劝她多卧床休息,可是,她担心手上的工作没人可以交接。昨天听到娄先生有意请你回来,所以今天我们才特地来拜访你,请你务必帮这个忙。”
身为资深秘书,她当然知道嘉乐和老板之间的事。老板还没去美国之前,他们的情事早就传遍整个公司。某次和嘉乐私人聚餐时,嘉乐透露自己和老板恋爱,并且即将和他一同前往美国的大消息。
绑来分手的消息,当然也从美国传回台湾,嘉乐转到“创建”在美国的分公司之后,她们就很少联络了。
“嘉乐,平心而论,娄先生是个不会亏待下属的好主管。前两年,我家里出了点事,都是仰赖娄先生的资助才能度过难关。他有恩于我,我实在不放心工作放着就走人!我知道我的请求可能逾矩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首业’。把工作交给你,我才能放心回老家安胎待产。”
她能拒绝吗?她可以拒绝吗?冯姐是急需安胎休养的高龄产妇,这对新手父母的殷殷期盼又是那么急切,更别提冯姐和她之间的关系。想当年被秘书室前辈们欺负时,冯姐可是全力挺她的,她同样有恩于她……
所以她答应了,答应冯姐在她待产及坐月子期间,代理她在“首业金控”执行总经理秘书的工作。
贝嘉乐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创建”的事务交给“创建”的秘书群,同时间也向冯姐了解“首业”目前的运作状况。最后一天,她看着冯姐开开心心和老公搭上飞机回花莲待产,而自己却苦着脸、咬着牙,披上战袍等着杀进战场。
问题是,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贝嘉乐皱着眉头,咬着吐司。今天是她回“首业”的第一天,人还没出门上班,她就开始后悔自己情义相挺的笨行为。
贝家双亲同样也是忧心忡忡。再怎么说,他们都希望女儿能够开开心心的回“首业”工作,女儿会开心吗?
“嘉乐啊,爸爸看,还是两边都辞掉算了……”贝爸爸开口。他向来主张年轻人要多磨练磨练,绝对不能好逸恶劳,但如果能让女儿开心一点,有没有工作,或再找其它的工作,都无所谓了。
贝妈妈跟着帮腔。“是啊,咱们家不缺这个钱,就算想休息一阵子都不成问题。况且,你工作那么多年了,累积的经验应该不难找其它新工作。”
贝嘉乐沉默地吃完吐司,再喝光母亲现榨的蔬果汁。
“首业金控”或“创建投资开发”,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她的问题,她不应该让父母忧心。
她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为了爱惜她的父母漾开愉悦的笑容。“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过去帮忙,一切都没事,等同事坐完月子,我就会再回‘创建’上班了。”
至少她是这么计划的。
她拿起一旁的公文包。“我出门了,晚上会早点回家吃饭喔。”
“路上小心。”
巴父母道再见后,贝嘉乐走出家门。
离开“创建”,当然等于和司机蔡先生说再见,“创建”不可能派车送她去“首业”,她已准备今天搭乘捷运上班。只是,她压根儿没想到家门外会多了一部豪华、气派的黑色宾士s500l。
司机先生站在车门旁等候。她当然认得他,他是“首业”的司机。
贝嘉乐深吸口气。她想落跑,这是窜进脑袋的第一个念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过去的旧情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在他身旁工作,她能不能冷静心情,以平常心看待?她能不能把五年前的哀伤当成没这回事?一堆的不知道,一堆的能不能,她紧绷的情绪像箭在弦上,随时濒临失控。
“早,贝秘书。”司机问候着。
“早安。”
事到如今,她抗拒也没有用,她坐上车,一点也不讶异,她的新老板也在车上。
清新的刮胡水味立刻冲鼻而来。他一直是使用这个品牌,这个味道她很熟悉,也很喜爱。贝嘉乐梗住了呼吸,一股热气冲上鼻腔。
“早。”她主动招呼,端正坐稳。
“早。”娄竞航回应,正看着一份报表。
然后呢?她该说什么?
司机坐上车,车子平稳驶离贝家的巷弄,驶上车道。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幕幕掠过,回忆同样一幕幕!
五年前,两人告白之后,她上下班的接送工作就立即落在身为男朋友的他身上,虽然次数不多,他总是有开不完的会,但只要他在忙,他一定会请司机送她回家……
她最喜欢他早上来家里接她,只有那段时间,才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他会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她会倚着他身侧,看着他专注且霸气十足地开车,然后才明白,原来男人开车也可以这么帅。在那时候,他不爱派车,也珍惜和情人单独在一起的宝贵时光……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
必忆毕竟只是回忆,他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让贝嘉乐吓一大跳,同时立即清醒,恢复镇定。“忘了。”
“为什么想要戴眼镜?”
她耸肩。“方便。”
“不好看。”他评论。
“那又如何?”她握紧拳头,挑衅地瞪他。
她等啊等,就是等不到他的反击。他低垂着眼看文件,她瞄不到他的表情。敌强我弱,谁知道他会再使出什么招数?她怯懦极了……
算了,反正能确定的是,他不爱她盘头发,不爱她戴眼镜,那么,从今天开始,她要天天盘头发,天天戴眼镜,让他倒尽胃口,乖乖等冯姐回来上班。
抵达“首业金控”,车子滑进地下停车场。
司机替老板开车门,贝嘉乐从另一边车门下车。她走到电梯前按下上楼键,然后仰高下颚,挺着背脊,并且耐心等待。
电梯到达,她礼让老板先行,然后才跨进电梯。电梯内有限的空间,让她很不安心,如果能够,她宁愿爬楼梯到一楼搭乘员工电梯,也不愿和他同时挤在一部电梯里,她的心好慌。
贝嘉乐举手,按下二十二楼及关门键,才放下手,低垂着头,双手在小肮前紧紧相扣,电梯像蜗牛在爬一样缓慢上升——
“嘉乐。”
闻声,她抬头。
突然,她感到如疾风一般的力量,娄竞航将她攫进怀中。他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抱在胸前,同时闭上双眼,蹭着她的发……
“放开我……”贝嘉乐急着挣扎。
“不放。”
她撑着他的胸膛,低吼着:“放开我!你到底想怎样?!”
“嘉乐,”他开口。“对不起,这是我一直想和你说的话。”
“对不起。”
她停止挣扎,声音梗住了,眼睛泪花花,眼前仿佛又看到自己在异乡的夜里,独尝只有她一人的孤独,仿佛又听到他希望她离去,说这是最能帮助他的一件事
那年,是他不要她的。
那年,是他打碎了她对爱情的憧憬、幻想。
电梯停止,门开了。
贝嘉乐挣月兑他的怀抱,悲伤的心情让她无法言语。低着头,她走出电梯,双臂环抱着自己,突然袭来的孤独像要将她淹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