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不愿退让,陆子靖也没打算要跟这个骄纵的公主低头,于是两虎相斗,一场争端又起。
当陆子靖扛着升平公主返回自己的府邸时,升平眼尖的看到大宅门前挂着“恭亲王府”的牌匾,继而又听见处处有人叫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壮汉为“王爷”。
扒!这下子可给她抓到把柄了哟。“你既身为人臣,怎么可以以下犯上,这样欺凌我!”她是拿着身份在压他。
“我要告诉皇上,说你这个恭亲王目无尊长,瞧见了公主非但没行跪拜之礼,还当众让我难堪,我要皇上砍你的头,诛你九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胆大妄为!”她昂起骄傲的小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当然,如果你肯放了本公主,跟本公主道个歉,那本公主会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地忘了你的所作所为,饶你不死。”
她愈说,陆子靖的脸愈沉。
他压低了嗓音问,口吻里有强抑住的怒气。“我要是不依呢?”那她要拿他怎么办?
升平没发觉陆子靖的怒气,只是讶异他提出的问题。因为她向来只给人家生与死的选择,从来就没考虑到有人竟会不依,毕竟生死是件大事,他怎么可以这么轻忽?莫非——他以为她年纪小,就成不了什么大事,威胁不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他眼中充满了不屑。“不就是那个当今圣上最疼宠、皇太后最钟爱的升平公主。”
“你既然知道,那你怎么敢……怎么敢……”她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陆子靖替她接了下去,“怎么敢忤逆你的命令,挑衅你的威仪是吗?”他眸中有明显的冷嘲热讽,她看得出来。
升平气死了,却又拿这个大个子没法子,只得将怒气对别的地方发泄。
她看到了如意,气得又叫她。“掌嘴。”
如意瞪大了一双眼;她没做错事,公主为什么要她掌嘴?
见如意没反应,升平以为就连自己的丫头都不听她的话了,她气得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给了如意一个巴掌。
眼看第二掌又要落下,陆子靖却攫住她的手。
“你放手,我管自家丫头干你什么事?”
“在我恭亲王府发生的。就关我陆子靖的事。我绝不允许有人在我的地盘上放肆,就连公主也绝不例外。”
她气呼呼地迎向他的不妥协,慑于他眼中的气势。
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她是堂堂的公主,怎能让个小小的王爷给欺压了。
必头,升平又对如意下令。“我叫你掌嘴,你听到了没有?”她就是要在他的地盘上放肆,怎样?
她是在考验他的脾气与决心是吗?
陆子靖的脸一凝,抓住如意的手,不许她掌嘴,他回头对升平说:“人家如意姑娘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虽贵为公主,可也没那个权力这么欺凌一个对你百依百顺、处处为你着想的宫女。升平公主,你不觉得你欠如意姑娘一个道歉吗?”
升平立刻反嘴道:“不觉得!她是我的随侍丫头,我爱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你这个外人管不着。”
这次升平的论调是真的激怒了陆子靖。
看来他要不给这个骄纵蛮横的金枝玉叶一点教训,日后在她身旁随侍的宫女还有的罪好受。
陆子靖给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力道虽不大,但那羞辱却痛到升平的心坎里头去。
他打她他竟敢出手打她!
“连皇太后都没打过我,你竟然给我一巴掌。陆子靖,我会讨回这个公道的,你等着瞧!”
“会的,我会耐着性子等的,但升平公主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在讨回你的公道之前,先还给如意姑娘一个道歉。”
如意被刚刚那一幕给吓倒了,她一直摇头、一会摇头。“不用、不用,公主说的、做的全是合理的,公主不需给如意一个道歉。”她不要公主与王爷为她起争执。她的手狠狠的掴上自己的脸,既狠又重。
“这一切都是如意的错,如意不该惹公主生气,如意掌嘴,如意掌嘴。”她的力道好大,双手、双颊因用力的掴打而红肿。
而她像是不会痛似的完全不理会自己的痛,仍然向陆子靖求情。“王爷,您别生公主的气,更别为了小的跟公主争执了,好不好?”她好害怕恭亲王若真是激怒了公主,他们全家的性命就要砸在她的手里了。
如意一味的将错全往自个儿身上揽的举动又激怒了陆子靖。
“你真的不肯认错。”他恶狠狠的眼中有不肯让步的眸光。
“是的。而她却像只骄傲的孔雀似地无法低头向人认错。“我就是不认错,你能拿我怎么样?再打我一巴掌吗?”她昂起倔强的小下巴,睥睨着他。
陆子靖摇头。“不,我不会再打你巴掌,我要将你关进地牢里,直到你认错,我才放你出来。”他拖着她迈着大步地往后园走。
升平傻了,她怎么也料不到陆子靖会有这一招。
“我不要、我不要,你不可以这么对待我,我是升平公主,我是我皇女乃女乃最疼爱的孙女儿,陆子靖,你这么待我,你会后悔,会后悔的……”
对于她的要胁,陆子靖充耳不闻。
他从来就不畏惧任何人、任何事,更别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升平公主了。
如意不停地给陆子靖磕头。
“陆王爷,如意给您磕头,求求您放了公主。好不好?”
陆子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婢女,升平公立无缘无故的欺负她,她非但不怒、不怨,相反的,在有人为她出头时,她还反过来替那个蛮横的公主求情。
“为什么要替她求情?难道升平公主这么待你,你真的不怨吗?”做人家的婢女,真的非得活得这么没尊严,任由自己的主子欺凌、虐待吗?
如意摇摇头。“陆王爷,其实您只看到公主最表面的一层而已。在平时,公主心情好的时候,对奴婢也是很好的;她并不是常常要奴婢掌嘴,也不会常找我们做奴才的碴。”
是呀、是呀,是“不常”,是“心情好”时,她才不掌他们的嘴,不找他们的碴;但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呢?你们就这么任由她掌你们的嘴吗?”他真的搞不懂皇上、皇太后在想些什么。“难道皇上都不管管升平公主的任性吗?”皇上就任由着升平愈来愈嚣张、愈来愈跋扈是吗?
“陆王爷,皇上、皇太后特别放纵、特别疼宠公主是有原因的。公主很小就没了爹娘,从小让皇太后带着长大,再加上公主身子骨又特别弱……公主七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御医虽是暂时抑住了病痛,但纤弱的体质却得好好调养,不然再一次发病便会要了公主的命。刚开始皇太后、皇上以这些为理由,凡事总顺着公主,久而久之,宠公主、事事顺着公主,便已成了大家的习惯,所以公主养成今天这样的性子,不是公主的错。其实公主人不是很难伺候的,更何况公主的脾气不是天天这么坏,在宫里,公主也有她天真、活泼的一面,她常常不拘身份尊卑的与我们玩在一块,这些是王爷您看不到的,而这也是升平殿里的宫女、太监之所以不顾一切地守护公主最主要的原因。王爷,真的,如果您真与公主相处过,您会发现公主除了蛮横了些、骄纵了点之外,她其实是个善良的小泵娘。”
如意的话稍稍浇熄了陆子靖的怒火,但他还是无法忍受升平的霸道及嚣张的模样。
他终究是会放了升平公主的,但得再等一阵子,等她敛去了她的傲脾气之后,一切再说。
“升平公主还好吗?”
陆子靖一边练剑,一边随口提起三天前被他关进地牢里的升平。“这几天还像头一天那么吵吗?”
头一天,他为了如意的那一番话去看她,想放她出来,没想到还没进地牢,他就听见咱们尊贵的升平公主在问候他的祖宗八代,数不尽的杀呀死的,这让他渐渐平复的怒气又提升上来。当下,他转回身子,决定关她几天,看她还收不收敛她的坏脾气。
而接下来连着二天,他没再回地牢去过,也懒得去探听有关那个娇蛮小鲍主的一切。今天兴致一来,突然问起了她,没多大的用意,只是想知道她还有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叫嚣罢了。
然而,倒是总管的话让他吃了好大一惊。
“刚开始的时候,公主确实是发了好大的脾气,但从昨日起,地牢里就鲜少发出声响,就连送饭去的丫头都说地牢里平静得怕人。”
静得怕人!
陆子靖的嘴角有了得意的笑。
莫非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那丫头认真反省了自己,所以收敛了自个儿的坏脾气与满口的诅咒。
陆子靖实在是太得意了,毕竟他刚刚替皇上教好了一位顽劣的小鲍主。
既然升平公主都已经反省思过了,那再关着她就显得自己太不讲理。
收回了剑式,陆子靖回房洗了把脸,准备进地牢里去请升平公主出来。
一进地牢里,陆子靖的眉头就拧了上来。
自从他长大成人、爹爹去世,不再将他关进地牢反省思过后,他就不曾来过这一处童年时常待的地方。而开了地牢的锁,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扑鼻而来的呛人的潮湿、腐败味。
这,难道就是他小时候常被关的地方吗?
他爹怎么这么狠心,将幼小的他关在这个乌漆抹黑的鬼地方?小时候他也真带种,竟然不怕死的三天两头闯祸,闲来无事就被关进这个鬼地方,现在想想,还真是佩服年幼时的自己,要是现在,就算打死他,他也不肯进来这个鬼地方。
陆子靖转身就要出去,根本就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踏进地牢里。是一阵细小,有若蚊蚋的啜泣声唤回了他的脚步。
他猛然想起升平公主,想起他将那个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关进这个鬼地方。陆子靖冲了进上,却无法在黑暗中找到她娇小的身影。
“公主,你在哪?”
升平听见有人在叫她,哇的一声,崩溃地哭了出来。
她也不管那人是谁,循着声音的方向飞也似的奔进来人的怀抱,抖着身子在宽阔的肩头寻找那份安全的感觉。
她不断地向来人哭诉着。“我好害怕、好害怕……这地方又黑又暗,又有从来没见过的小东西在地上爬来爬去,它们还会咬我的手跟脚,它们甚至还嚣张地要跟我抢食物吃;它们的牙好尖,我根本就抢不赢它们。我一直叫救命,一直哭,可是都没有人要理我,没人要理我……”她晃着头,将脸上的鼻涕与泪水全数往陆子靖身上的衣袍擦去。
陆子靖虽看不见她哭时的可怜相,却由她的哭声想像她一脸泪水的模样,心,莫名的一抽,竟有了不舍的怜惜。
他怎么这么狠心,将一个小女娃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以升平那样娇生惯养,从小便给人捧在手掌心,呵护着长大的尊优,她是如何度过这三天的?
陆子靖不愿去想像,径自抱起了她,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步出了地牢。
升平哭着哭着,就睡倒在陆子靖的怀里。
陆子靖将她放在床上,双眼盯住她脏兮兮的脸庞;她的脸上有明显的泪痕,一条又一条,可怜兮兮的。还有——他的眼辗转而下,触及那被老鼠咬破的鹅黄罗衫下,她的腿呈红肿,有明显的咬痕。
而在睡梦中的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还没从难过中走出,梦里,她的眼角依然有泪。
陆子靖望着那童稚未褪去的脸蛋,猜测着她的年龄。
那么小的个儿、那么小的身子,她及笄了吗?
然而对于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女娃,他竟狠得下心肠,将她一个人丢进地牢里,纵使今儿个升平公主真犯下天大的错,他又有什么权利来管束她的行为?
陆子靖陷在自我反省里,对升平的内疚一波波的接踵而来。
突然,哗的一声,升平又哭了。她叫着。“娘、娘,别离开升平,升平好害怕的。”她舞动双手,企图留住娘亲的身影,但娘的脚步是如此快,毫不留情的,就要离她而去。
“娘!”她声声哀恸,想要留住她娘亲;那声凄楚却莫名地揪痛陆子靖的心。
他想起了如意的话,在脑中盘旋不去的是升平的身世:想起她年幼丧母丧父;想起她自幼身纤体弱;想起了自己的小心眼,竟连一个小女娃都容不了,让还小的她再一次的承受恐惧与害怕。
陆子靖伸出手,让她握上他的蒲扇似的大掌。
有了依靠,升平显得平静多了。她紧紧地握着那双安全温暖的手不肯放,一抽一抽地又渐渐睡去。
当天夜里,升平就发了烧,病了。
陆子靖心急的请来太医来看病,而如意则是守在升平的身边,哭得稀哩哗啦。
她不敢责备尊贵的恭亲王,可是在看陆子靖的眼神却有了薄怨。
如意在气什么,陆子靖心里自是清楚的很:如意是在气他早知道升平的身子骨单薄,仍然狠心地将她锁进地牢里,这会儿硬是让她染上重病。
大医来过了,说是染上小风寒,只要休养几天,便不碍事;但,焦心的皇太后总是不放心,不肯冒险将钟爱的孙女儿移往皇宫内院,只得请年迈的太医每天往恭亲王府跑,而皇太后更是三天两头的出宫,就只为了看升平。
笔上、皇太后嘴里虽没责备陆子靖,但陆子靖却是满怀的愧疚。他知道自己就错在脾气太硬,看不惯仗势欺人的嘴脸,可这回;他是真的将脾气使错了方向。
抽了个空,他去探升平的病。
才刚走到门外,门内又传来升平的薄斥声。“我不要喝药,你快将这难闻的汤药给我拿走,不然我就叫我皇女乃女乃砍你脑袋。”
又来了!
陆子靖铁青着一张脸,怎么这小女娃就是不能记取教训。
砰的一声,他推开了门。
升平一见到他就像耗子见着了猫,叫嚣的声音一下子便噤住,吭也不吭一句,只是用讨厌的目光瞪着他。
她不喜欢这个男人,她讨厌见到他!笔女乃女乃为什么不将她带回宫里,要让她待在这个讨厌的地方,让她连喘口气都不自由?
一时委屈涌上哽喉,可是高傲的她拒绝让眼泪脆弱地落下。
升平含着泪水的模样让陆子靖不忍。
他又坏脾气了,他知道。
陆子靖动了动脸部肌肉,让自己面部线条稍为温和些。他让婢女放下汤药,先退出去,自己再挨着升平的旁边坐了下来。
他的靠近让升平像只小斗鸡似的,全身张狂着警戒,满怀着怒气与极意全堵在嘴边,却碍于他的强势,连一句也不敢吭。
陆子靖将药端了过来,吹了吹。
升平用狐疑的目光瞅着他看。
真的,他手里捧着汤药吹凉的模样真的很奇怪,有点突兀、有点好笑,可她的心里却流进一丝丝怪异的感觉。
升平皱了眉头,不爱看他这个模样。
陆子靖将吹凉的汤药递到她面前。“喝了它。
升平紧紧抿住了嘴,硬脾气地说:“不要。”做人要有骨气,管来的人是谁,她说不喝就不喝。
陆子靖不愠不火的开口。“我数到三,如果你不喝的话,那我自有办法治你。”话才说完,他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给她便接着喊;“一、二……”
“三”还没说出口,升平便从他手中夺去了碗,咕噜一声,皱着眉头硬将汤药全往肚子里灌。
叭完了药,她习惯性地使脾气,将碗丢给他。
陆子靖没料到她会这个样子,一时反应不过来,那碗硬是从他身边溜了过去,锵的一声——
碗破了。
升平的脸色乍青还白,她极端恐惧地以为陆子靖又会处罚她。
她的身子猛然往后退,却因为退得太急、太猛,没将力道控制好,叩的一声,她的后脑勺撞上了床柱。
她连痛都不敢喊出声,是真的怕陆子靖又怪她。
她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让陆子靖觉得好生难过。
看看,他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吓成了什么模样!
他扬扬眉,舒缓自己刚硬的脸部线条。“公主——”
他有礼的尊称让她全身又张狂了警戒,她像只刺猬似的瞪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这个小人敢以她打破碗为藉口来处罚她,那她就……就……就怎样呢?
她明知道他根本不怕她贵为公主的身份,那她还能拿这个大个子怎么样呢?
平生第一次,升平感到挫败。从小到大,她没怕过任何人,就连她的皇上舅舅都不例外,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只要挑高了眉,她就会开始恐惧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升平圆溜溜的双眸在顾盼流连间总回避着陆子靖的审视。
陆子靖禁不住的想笑,笑她这个模样才像个小阿;而对个被骄纵惯了的孩子,你又能期许她有多懂事,行为能多得体呢?
陆子靖释然了。他不知不觉的在修正对升平的态度,他开始觉得皇上、皇太后如此宠溺升平公主情有可原。
弯下腰,他捡起地上破碎的碗,对她说:“皇太后命微臣明日送公主进宫。”
升平忘情地笑开了娇俏的容颜。
大好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人间炼狱,再也不用看这个大个子的脸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