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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前方的幸福 第七章

作者:卫小游类别:言情小说

我知道别姬已经回国了,我们没有见面。

那日长谈后,有好一段时间,别姬没出现在市尘居里。

三天、五天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别姬正在忙,又未安顿好,没有时间上网是正常的,她不是故意不理我。但是八天、十天过去了,我开始有些担心她是否不再愿意与我说话。

遇见别姬以前,我不曾觉得寂寞。

但失去别姬的这几天,我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所幸别姬在第十三天后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这才明白,她在我的生活里已经扮演起吃重的角色。

不可一日无此君……

是的,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了解我,那个人就是别姬。

我不知道我该为她的存在感到欢欣或悲伤。

倍欣,是为了失落的一角,终于找到契合的另一半。

悲伤,是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能拥有我这另一半多久。

我期待,接著必然就会失望;期望愈多,失望也就愈多。

最近我们没有时间聊很久,别姬显然很忙——非常非常地忙,她说她正在忙著开一家店,但说的并不很清楚,而我也没有时间问她详情。因为近日来,爸爸突然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

那天,妈妈来店里找我,下午,店里人手还足够,我向店长告了假,跟著妈妈到外头一家咖啡店坐。

“听说那个老家伙要安排你相亲,是吗?”

“消息传得真快。”我说。

这几年,他们两人的关系愈来愈差,甚至已经不肯叫对方的名字。

提起爸爸,妈妈就说“那个老家伙”。

提起妈妈,爸爸只讲“那女人”。

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不懂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在离婚后仍然如此仇视对方。如果真有什么恩怨的话,理应该早在当年他们离婚时一并了结的。

妈妈看著我说:“你的年纪不小,是该有个对象了,可他挑的人我不放心,你不要接受他的安排。”

事实上这“对象”是方姨挑的。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会更加不高兴;她一向与爸爸再娶的妻子水火不容,不会乐意知道这次的相亲,方姨也插了一脚。

“我以为你在国外,不会听到这个消息。”

爸在讨论这件事时,很高兴知道妈不在国内。

我很怀疑妈在国内布了眼线。

“事情关系到你,我不可能听见了还当作没听见。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是的,我相信。”过去有太多类似的经验了。

我升高中、我选择外宿、我上大学……每一件我人生中的大事,他们都想替我做决定,而通常意见总是相左。

曾经我以为这是他们都关心我的缘故,但一次又一次的,我感觉到这样的冲突与争夺,并非单纯地出自于对我的关心我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战争里,关系到谁胜谁败的一只棋子。

谁左右了我,谁就暂时领先一局。

妈妈喝了一口咖啡,眼神在我身上打量著。“楚歌,你老实告诉妈,你身边真的连一个男人也没有吗?”

我搅拌著浓稠的咖啡,端起来,热热地喝了一口,感觉十分苦涩。

“楚歌?”

“没有。我身边没有男人。”

“不可能。”妈搁下咖啡杯。“除非那些男人都瞎了!我把你生成了一个美女,你有一张美丽的脸。”

显然我身边没有男人,让妈妈大受打击。

我说:“也许那些男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谈恋爱的好对象。”

“胡说!”她瞪大眼睛,然后又眯起眼仔细地看我。“你为什么不打扮?如果你肯花点心思稍微打扮一下……”

“没有必要。”我截断妈妈的话。“我的工作并不需要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们现在谈论的并非你的工作说到你的工作,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干嘛放弃高薪的工程师职位。当美发师会比较快活吗?”

我皱了皱眉。“我以为我们现在讨论的并非我的工作。”

妈耸耸肩,说:“楚歌,不是我爱说你,你的个性实在太消沉了,这一点都该怪那个家伙,他只会给你坏影响,你该积极主动一点,你还这么年轻——”

我咧嘴道:“你刚刚才说我的年纪不小了。”

妈愣了愣,说:“是没错,你不小,但也不至于老到哪里去,是该对自己的人生有些打算的时候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看著玻璃窗外的街景,很高兴我们选了靠窗的位子。

“我们谈的是你的将来。”

我淡淡地说:“将来的事,将来就会知道了,现在谈它没有什么意义。”就跟读书计画表一样,列了满满一张,时间到了总是做不到。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需要好好规画你的将来。”

“例如?”

“例如你该挑个好对象嫁了,我们不可能永远照顾你一辈子。”

“我以为我可以照顾自己。事实上,我十分确定我可以照顾自己,而现在我也就在这样做。”

“这跟你能不能照顾自己没有关系。”妈说:“我们谈的是你未来的幸福,一个男人可以为你带来一些生活上基本的保证。”

犹豫了片刻,我看著她说:“嫁了人就一定能保证未来生活美满了吗?妈,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不是吗?”

“该死,楚歌!”妈喊了声。“不要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

我垂下眼。“对不起,我道歉。”

妈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忧伤。“我跟你爸之间是个错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婚姻都会带来不幸,只要你慎选对象。”顿了顿,她看著我,说:“你知道我爱你,我希望你快乐。”

我低著头。“是的,我明白。”

我不明白的是——

“爸再婚了,这么多年来,你却还是单身,为什么?你看起来还很年轻,我知道有很多人在追求你,不是吗?”不想让话题围著我打转,我问了我一直想问的。

妈妈显然不愿意多谈她自己,她脸色一凛。“别管我的事,我今天是来劝你的。我讲了那么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我归纳重点说:“你要我不要接受爸的安排,可你又要我找个男人嫁,听起来好像有点冲突。”

“一点都不冲突,那个老家伙的眼光有问题,他挑的人我不放心,除此以外,你自己挑的,只要不太差,我都可以接受。女人一生终究要有一个归宿。”

我以为离过婚的女人会有比较不一样的见解,而不是像大多中年女性一样,认为女人一生的希望全在于找一个男人嫁。

看来妈妈仍是老一派人的思想。

我想试著陈述一些观念。“现在不结婚的人愈来愈多了。”

她斩钉截铁道:“我的女儿不会是其中一个,那些人头脑坏掉了,他们不知道有人作伴的好处。”

我不同意地说:“只是要作伴的话,不一定要结婚呀,同居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同居可没有法律保障,哪一天感情淡了,人也就散了;婚姻就不同了,小心一点的话,两个人不是没有可能相伴到老。”

“感情淡了的话,在一起也没意思呀,倒不如分了的好。”想了想,我抬起头看著妈说:“你跟爸离婚是因为感情淡了的吗?”

妈的脸色僵了僵。“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我们在谈你的事——”

“你回答我,我就不问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它无关紧要,我们早八百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问,大概是这件事情,曾经给我很大的震撼吧……”更正确地说,是盘桓住我一生的一个问题。

妈妈突然安静下来,她一静下来,咖啡馆里播放的音乐就清晰了起来。

“妈?”

我等了许久,终于,她开口说:“当年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我跟你爸……我们,时常吵架……”

“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啊,对,而且你很乖,都没有哭。”妈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彷似将回忆拉到了从前,他们吵架,而我躲在楼梯上偷看,吓得连哭都忘了怎么哭,只会呆呆地等他们发现我的那时候。

她说:“我们那时候几乎天天吵架……婚姻生活并不适合我们,你爸爸他,他认为我太依赖他了,他说我夺走了他喘息的空间,跟我在一起,他不能呼吸……而那时我年轻气盛,不能容忍他刻意忽视我,我那么爱他,不想跟他分开,我没有安全感,而他却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要求我给他空间……我试著给,但结果是造成了两个人的距离……”她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仿佛正从过去的回忆里抽回来,然后她停顿住,不再回忆过去,匆匆下了结论——“我们离婚是因为我们并不适合彼此,我们的观念相差得太远。”

也许是血浓于水,我直觉地知道妈妈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因为发现彼此不适合而离婚的他们,离婚已近二十年来,不可能还存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但妈显然已经不想再提,我便不再追问了。

妈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著我说:“女儿,现在话题可以回到你身上了吗?”

“你的咖啡喝完了,要续杯吗?”

“不要管我的咖啡,我们现在要谈你的事。”

我抬起眼。“好吧,要谈什么?”

“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她问得很直接。

“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定睛地看著她,考虑著即将说的话会不会引起过大的震惊。

“是吗?想出了什么结论?”

“嗯……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同性恋者——”

“楚歌,”妈脸色苍白地瞪著我。

我无辜地耸耸肩。“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妈惊恐地打断我的话:“不要再乱说了,你只是还没遇到一个你喜欢的男人而已,我的女儿不会是女同性恋!”

“万一我的确是呢?你会排斥我吗?”

突然我想到,“霸王别姬”也是一部以同志为题材的电影,真巧,说不定我下意识地选择“霸王”这个代号,正好暗示了我的性向。难怪我对别姬的感觉比对一般人都特别。

既然我不懂爱情,对别姬那种特殊的感觉也许就是爱。

说不定我还真爱上了她呢!

扒,如果别姬知道,会吓一跳吧?

“楚歌!”妈再也忍不住地大拍桌子。“不准再说了!”

看来要我真是个拉子——lesbian,第一个反对我的人就是我母亲。同时可以想见我那位顽固父亲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假如我还住在家里,极有可能被扫地出门——他们从来不愿意花时间接纳他们的女儿——假如我刚好又不爱男生……

我想这很可以解释我为什么对大多数的男人没有感觉。

我开始相信,我极有可能是非异性恋者。

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连想都不准想,听见没有!”妈紧张地说:“一定是你身边没有好对象的关系!不行,这样不行!从明天开始,我会帮你留意人选,你等著我帮你介绍几名有为的青年——你不准说不。至于你爸那边的,你就不用理他了,听见没有?”

我翻翻白眼。

“楚歌!”妈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我赶在其他客人被妈吓跑前安抚道:“是,我听见了。”

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全身还是绷得紧紧的,好像真的要跟我月兑轨的思想及性倾向展开一场长期战斗。

稍晚,我被爸爸召见,妙的是,爸也跟妈同一个反应。

当我告诉他“我可能是个同性恋”的时候,他气昏头了。

真难得,凡事意见相左的他们居然在这一件事上,终于有了相同的看法。

我想笑。

我忍住笑意,听他咆哮:“你这礼拜一定得去相亲,这件事情,我不准你说不!”

我终于忍不住扒呵地笑出声。

他被我惹怒,大声地吼我:“楚歌!不准笑!”

连笑都不准?真专制。我眨眨眼,掩住仍在抽搐的嘴角。

他懊恼地说:“都怪我给你太多自由了,瞧你现在变得这么反叛!”

我反叛?我看著爸爸两鬓的银丝,在心里道:不是的,爸爸,不是你给我自由,而是很久以前你就放弃了我。

我抖了抖肩膀,咧开一条唇线。

事后,楚羽拉著我到一旁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姊,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同性恋?”

我看著眉清目秀的楚羽,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想看看我这个十七岁,已经高出我一个头的弟弟的反应,他会排斥他的同性恋姊姊吗?

楚羽焦急地道:“姊,你不要笑,我是很认真的。”

我还是笑。“我也是认真的呀。”

他不悦道:“不准笑、不准笑,你这样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真的呀,那我不要笑了,我现在要严肃一点了,我很严肃了喔。”于是,我不笑了,正经八百地看著楚羽。“也许我真的是同性恋呢?小弟。”

只要有一天我确定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就绝对会是。现在这个假设的真实性需要时间来验证。

他苦恼地看著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当同性恋?”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楚羽热切地说:“那很可惜耶,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帅的男人很多吗?像是木村拓哉呀、张东健呀、陈冠希呀,他们都是男人耶,如果你是同性恋,不就不能够喜欢他们了吗?那会很可惜哦。”

“真的耶。好像满有道理的。”

楚羽的眼神顿时闪闪发光。

我笑道:“可,这个世界上好看的女人也不少呀,你算算看影视圈里是女星多还是男星多?好像漂亮的女星是多了点喔,如果我是同性恋,那我可以选择的不是就更多了吗?”

楚羽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地说:“听起来好像也是有道理,可是、可是……好奇怪喔。”

“奇怪?会吗?我还是我呀,你会因为我喜欢女生而讨厌我,甚至觉得我恶心吗?”

“当然不!”楚羽激烈地道!“你是我姊姊,不管你爱女生还是爱男生,你都是我姊姊。”

我温柔地看著楚羽道:“谢谢你,小弟,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

楚羽拥住我。“别担心,姊,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我都支持你,你别担心。”

如果爸妈也能像楚羽这样就好了。但我十分明白,就如同他们无法改变我一样,我亦无法要求他们改变。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黑色是黑色,白色是白色。

☆☆☆

夜里与别姬在市尘居相遇,现在我们处在同一个时区了。

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

她就在我脚下的这一块土地上,和我看著同样的一轮月光。也许我们去过同一家超市、逛过同一条街、看过同一场电影。

她回国了,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陌生人都可能是别姬,也可能都不是。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比她在国外时更让我不能够适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天别姬心情好像特别好。

想起白天与家人的对立,我把同样的一个问题拿来问别姬,好奇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别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你听了别太惊讶。”

“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好,那我要说——喔,别姬,我觉得……我可能是一个同性恋者。”

接下来她会怎么反应?

“哦,是吗?”

“就这样?”哦,是吗?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认为我要怎样?”她冷冷淡淡地说,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示。

“难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表示一下怀疑或是震惊。”这是我预想中,一般人应该有的反应。

“哈哈哈……”别姬大笑:“我为什么要震惊?”

我困惑地想,终于想到或许是外国的风气较台湾开放,刚从国外回来的别姬当然觉得稀松平常。

我丝毫没吓到别姬,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话反倒让我吃了一惊。

她说:“事实上,我旱就怀疑我自己是同性恋了。”

我讶异地道:“你说什么?”

别姬说:“如果你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这样我就不必烦恼是不是我自已有问题了。”

什么意思呀?听不太懂。什么叫做如果我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我是同性恋,在别姬眼中,我应该是个gay,而不是lesbian才对。

而如果别姬是lesbian,那么在她眼中,应该是个gay的我,是怎么样也不可能跟她凑成一对的呀?

这……是哪里搞错了?

懊怪!我跟别姬之间的关系,真是愈来愈怪异了。

别姬彷佛能够洞悉我心中混乱地说:“霸王,你不必想太多,这个社会虽然是异性恋者的社会,但我从来不认为同性恋者是错误的存在。我建议你不妨放下心石,一切顺其自然吧!”

我挑了挑眉。“顺其自然?”

“是的。”

“你把事情说得很简单。”

“事实上,事情本来就该这么简单,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的心思。”

最复杂的是人的心……

我细细咀嚼别姬的话,觉得深有道理。

“别姬,你究竟几岁了?”别姬的老成稳重时常让我怀疑她不是我这个世代的人。没有一番人生历练的人是不会有她这样的见识的。

她笑笑地道:“终于对我有兴趣了,嗯?”

懊像很得意的样子。为了得到答案,我说:“是,我怀疑你是山顶洞人。”

“哈哈哈……”别姬大笑著。她说:“关于这一点猜测,恐怕你得失望了,我保证我是个文明的现代人。”

“哦?我如何相信你?”

“我已经在证明给你看了,我想没有一个山顶洞人懂得使用先进的电脑科技。”

“噢,是的。我想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停顿了下。“回到我们先前的话题,你愿意透露你的芳龄吗?”

别姬没有回覆。

用网路交谈有一个坏处,那就是我随时会怀疑她那边是否不小心突然断线了。

懊在我只等了一会儿,对话视窗里传来了别姬的答覆:“这样子没创意。”

一个令人模不著头绪的答覆。

我快速地回传:“什么意思呢?”

她说:“我刚刚本来想直接告诉你,但是我又小心眼地想到,我好像也不知道你的年龄。我认识你三年了,霸王,我自已都无法相信我会和一名我连他年龄、背景,乃至性别都不清楚的人维持这么久的友谊关系。你是如此地小心翼翼,连带我也觉得向你透露我自己是一件太过冒昧的事……说真的,我不敢相信。我想请问你,霸王,你诚实告诉我,对你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请你回答我,就当我请你满足我一点点的好奇心吧!”

我瞪著别姬一长串的话,一时之间,脑袋一片混乱。

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必须非常谨慎,乃至于严肃地处理。

别姬在考验我。如果我不够诚实,回答的答案不能令别姬满意,她绝对会拂袖离去。我必须非常非常小心。

萤幕上,她的光影在发著光。我知道她在等待我回答。

我沉吟著。别姬究竟算是我的什么人?

我让她等太久了。她状似哀怨地说:“很难回答是吗?我想答案一定是我不想听的吧。没关系,你不必想办法修饰,我不会那么容易受伤的。告诉我吧,霸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似乎真的让她等太久了。抚模著键盘,我犹豫地打出:

“别姬,这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不待她反应,我又打:“你知道,我一向不擅于表达自己。就连现在这样的表达,对我来说,也是困难的。”

只因为我是在面对著你——我看不见的你,陌生,却又如此亲密。

“别姬——”我深吸一口气,道:“相信我,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啊,最重要的朋友,绝不能够失去。我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懂得别姬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

许久,别姬传话来:“即使你对我一无所知?”

这就是整件事情最荒腔走板的地方。我讪笑自己。“是,即使我对你一无所知。”

别姬试探地问:“我猜你会比较想维持现在这样一无所知的状况?”

我说:“我对你当然好奇。但是——你说的没错,我想我是情愿相信我所知道的是你最真实的部分。”

我期待地看著别姬,但她出乎我意料地告诉我:

“你错了,你所知道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的我。”

我著急地说:“你的心、你的诚实、你的幽默、你的善解人意?”如果是这一小部分,我是可以接受的。

但别姬嘲讽地说:“很高兴在你眼中,我具备这样多的美德。但我想,你是太天真了。你所看见的“美德”,现实上不足以构成一个人的要素。做为一个人,他多少都会有一些缺点。”

缺点?我闷闷地说:“缺点……你是有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太了解一个实际上并不想被人这么了解的人?”

她说:“那并不很困难。你知道的,该说的,你都说得很明白了,要了解你并不困难。”

我恐惧地想到一些可能性。“别姬,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你千万不要不理我。”我害怕地说。我害怕有一天,她真的会因为我的隐瞒而不愿意再理会我。

别姬再一次出乎我意料地说:“那才是我要说的,霸王,我已经收不回我对你的关怀……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近墨者黑,一定是你的坏影响。好吧,我乾脆也明说了,反正,承认情感对身体有益无害,老实告诉你,你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不可以不理我。”

我松了口气,心头一阵温暖。也许承认情感对身体真的无害。

“这表示,我们现在是在同一艘船上了?”

“恐怕是。这艘船如果沉了,我们将会一起溺死。”

我说:“但愿可以一直一帆风顺。”

别姬却不这么想。“人生的海面上不可能永远不起波涛。”

“我们会有办法克服它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们恐怕连第一个暴风雨都克服不了?”

“别姬,你要对我有信心。”

她更正。“我会努力试著对你有信心。”

我再度更正她:“我想这很容易。”

“是吗?”她显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是的。”

“霸王——”她说:“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

“呃?”我眨了眨眼,瞪著出现在萤幕上的数目字——七十八?

“你不是好奇我的年龄吗?”别姬说:“我想我还可以透露更多一些,我不仅已经七十八岁,我还是个七十八岁的老头子,我上网的原因是因为我老伴死了,一个老头子平日闲著没事,芳心寂寞,想在网路上寻找我的第二春——告诉我,霸王,你是否愿意跟我见面?或许你会认为老男人还是很有魅力。”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别姬的“自白”。

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置之不理。但这些话出于别姬之口……

这是第一个考验?既然如此——

“好吧,我告诉你,别姬老先生,恐怕我年轻得不会合你的胃口,我今年二十五岁,性别为女,单身——但我记得你说你是个同性恋者,如果你愿意改变性倾向,我会很乐意跟你有进一步联系。”

开开玩笑,应该无伤大雅吧!

我认定别姬是在跟我开玩笑。要是她认为我会因为她谎报的年龄而翻船的话,她就要失望了。我不会的。

就算她真的是一个七十八岁、正在寻找第二春的老先生,我也不会推翻我对她友谊的看法。

“这是真的吗?霸王“小姐”,如果我改变性倾向,你真的愿意与我有进一步发展吗?”

我开玩笑地问:“如果你有很多遗产,你的续弦可以继承吗?”

别姬仿佛正在慎重地考虑中。终于,她说:“我所选择的伴侣——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分享我的一切。”

“好大方。”

“这句话并非是玩笑。”她表态道。

“哦?”我依然认为是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霸王,请跟我见面,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我好奇地间:“什么理由?”

她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网恋这回事,但我认为我已经爱上你了——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必须与你见面。”

第三次!彬者更多。今晚,别姬已经不止一次令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认为她爱上我?我小心翼翼地问:“这可是第二个人为的考验?”

“不是。”她令我为难地说。“这是我必须要求与你见上一面的理由。”不等我反应,她又说:“对于一个已经如此袒裎的人来说,我想你不会再拒绝这个会面的提议吧?”

我惊疑不定地挣扎著。

别姬悄悄地问:“这个礼拜日,可以吗?”

“你确定你要见我?你知道,有时候,网路很不真实。”

我就知道,当事情涉及爱情,通常就会变得很麻烦。

我试著说服别姬她只是错认了自己的感情。因为,就在不久前,我也以为我爱上她,但那毕竟只是“以为”,它不是真的。

“是的,我确定我要见你。不管网路真不真实,在你将我牵涉进你这三年来的生活时,我就已经打算要见你一面,我必须要确认那份感情,不是吗?”

我沉吟良久。“好吧,你说服了我。”

她惊喜地道:“这个礼拜日?”

“不!”我几乎没低叫出声。“太快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而且这个星期日,我要去相亲。”

“相亲?”

“嗯。”我无奈地说:“我爸爸安排的。”

别姬说:“告诉我,在没见到我之前,你不会爱上那个跟你相亲的人。”

我笑了。不正面回答她。“下个礼拜等我准备好要与你见面了,我再另外跟你约时间。”

“不反悔?”别姬问。看来她不太信任我。

我保证道:“绝不。别担心我会反悔,别姬,即使当不成情人,你还是我的朋友。”

她似是安心了。“最重要的?”

我说:“是的,最重要的。”这一点,我已经非常确定。

这也是我决定与她见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