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冰雪初融,是春日了。
一群不知打何处来的宫女,老少咸集在皇后娘娘裙宫门外,专等候着某人走出永宁宫来。等候了不知几晌,有人都打起瞌睡来了,突然平地一声雷起,眼尖某宫女忽喊道:“黄梨江大人!”
所有老少宫女纷纷清醒,眼底瞬间亮起势在必得的光芒。
逼梨江才走出永宁宫的殿门,便瞧见一大群女人朝她奔来。
她猝然一惊,拔腿就跑。
身后宫女手里拿着珍贵的当季水果追在她身后,浑不知她们追逐的“美男子”其实是一位美丽女子。只因天朝自古便有“投桃报李”的求爱习俗,便借来在这寂寞深宫里一用,希望能有官员看上她们,向君王请婚,让她们得以摆月兑后宫怨女的身分。
身为东宫少傅,由于常进出宫廷的缘故,让黄利江广为宫女们所知。此情此景,她也不陌生,只是每回都得拔腿快跑,实在是很辛苦。
包不用说,此刻她脑子里乱得很,就为了皇后方才一席话——“本宫不久前听说了一件很荒唐的事,黄少傅为什么人没提起?”皇后所说,正是太子断袖一事。
“因是谣言,所以没有特别提起这事,娘娘万不可当真。”她努力保持镇定,语气如常地说。
“可本宫怎又听说,太子曾与少傅你行过龙阳?外头将此事传得绘声绘影,连太子自己都当着众人面承认过,你说这还可能只是谣言么?”王皇后眼神淩厉地低头站立面前的黄梨江。
“倘若娘娘相信微臣,臣便敢保证绝无此事,更不用说,微臣……仍是童身。殿下也是。”应该是。
“也许他本来不好男风,但你们去过海外皇朝,据闻那国家是个男风颇盛的化外之邦,会否因此受到影响?”
笔朝女帝麒麟好男风,又跟真夜友善,确实极可能受到影响。
但真夜吻她时,她又不觉得他是以男子的微分在对待她……他应该不是真的好男风才是。故意散播那样的谣言,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瞧瞧结果?一个泱泱大国的储君居然没人肯嫁!不知情的人或许真会以为太子有什么隐疾呢。
“请娘娘放心,以臣之见,太子殿下已经成年,心里有主见,不会轻易受人影响的。”
笔后眉头深销好一段时日了。打从她为太子挑选的名门千金纷纷嫁作他人妇,甚至还有人大胆入皇宫来,与她争夺君王宠爱……近两年,皇宫情势纷扰,导致她有些疏忽了对太子的管束。原以为太子如今既已成年,应该晓得事情轻重,怎知却还是如此恣意妄为!
“若能受人影响,那倒也好,太子就是在任性妄为,凡事都想自己心意,从来不考虑本宫在宫里的处境有多么为难。”
扁说他至今未婚这事,就足以让她在后宫里成为众人笑柄了。虽然贵为皇后,位居中宫,没有人敢当着她面笑话这事,然而她不是打一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很清楚自己看不见的背后还有些什么。
“少傅,你告诉本宫,为什么那些名门千金个个都不愿嫁给太子?”她对未来太子妃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只要是名门千金即可。不能与势力相当的世族结亲,当然有所遗憾,但如今京城之内可说已无适婚女子,她别无选择,“论相貌,也许真夜是不如他几个兄弟,但也不算太差吧!”
“呃,嗯。”黄梨江实在不便在皇后面前评论真夜相貌。
而且,她不觉得他比其他皇子们差。世人以为太子不如其他皇子,主要是因为审美观的问题。当世审美多爱阴柔男子,并不表示真夜果真不如人。
事实上,若要论缺点的话,她只觉得他唯一缺点就是那双眼睛太爱笑,很桃花罢了。然而相伴我年,她却也没见真夜对其他女子挑逗地笑过,顶多只是经常用那双眼睛看得她脸红心跳……
“少傅。”皇后又唤。
“是。”她赶紧应声。
“所以,你看法如何?”
“呃……启禀娘娘,微臣没有特别的看法。”怪她刚刚略失常,没听清楚皇后的话。
“是么?”皇后沉吟道:“本宫听说那周家小姐倾心于你,而且还经常到东宫外头去等候你,在事京城里人尽皆知,无法再期待她成为太子妃了。眼下京城里已经没有适婚的名门之女,本宫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我王氏远亲女子,以螟是蛉收养的试,安排在王丞相门生家中,再让太子娶她为妃,如此一来,可以确保太子妃出于我王家,也可以拉拢有力的朝臣,确保太子的地位。你以为如何?”
原来王皇后是这么打算的。让真夜娶王氏女为妻,可以巩固王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可说一举两得。虽然天朝律法严定五等亲之内不得通婚,但六等亲以上的远亲,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虽说只是远亲,但终究还是王氏自己人。
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然而……
“殿下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娘娘可以跟殿下商量此事。”倘若真夜也同意,那么她……
“太子没有告诉你么?本宫早已跟他提过此事了。”
“啊?是。”他确从没提起。
“他要本宫问问你的想法,假使黄少傅也认为此事可行,那就这么办了。”
可他从来没提起过这事啊。黄梨江蹙着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皇后。理智告诉她,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但为何心底就是不愿点头表示赞成?难道她果然还是无法看着真夜迎娶他人么?该怎么办?
“少傅意见呢?”
“……臣以为,此事不妥。”黄梨江微抬起头道:“请娘娘恕罪。可若要问臣的看法,臣以为,不妥。”
“怎么不妥?”
“我朝历来君王都严禁后宫干政,娘娘这么做,固然可以解决了太子妃人选的燃眉之急,但只怕有心人会藉此反过来攻讦王丞相及娘娘,说王氏想坐大自己家庭的势力——”
“放肆!”王皇后不悦地打断黄梨江即将说出的话。她当然知道这么做,背后目的除了为巩固太子的地位外,也是为了坐大自己家庭的势力。但这小小四品少傅怎敢当着她的面,直言她的背后用意!?
“微臣不敢,请娘娘恕罪。”她再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不怕死地又道:“可娘娘过去希望微臣留在东宫,不就是因为臣敢规谏太子殿下失当的行为么?”
“……你这是在教训本宫?”
“不敢,臣只是一心为东宫设想,不愿见太子殿下在日后时时受制于外戚的干涉。”
“你好大胆,黄梨江!”
“臣不敢。”
“本宫看你没什么不敢,连外戚干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本宫可是太子的母后啊。”
“臣只是——”
“你抬起头来。”
深吸一口气,黄梨江抬起头。
只见皇后面色依然带怒,但脸上没有杀意。她等着皇后接下的话。
“既然本宫已无计可施,那么就劳烦少傅来操心太子的婚事吧!不要四品以下的门户,定要是个能帮助太子的妃子,就这两个条件。本宫最多再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内,你把太子妃人选找出来,否则就依本宫想法来做!”
“臣……遵命。”
懊大一个难题!直到她离开永宁宫,被宫女追着跑,宫女还不断朝她扔来水果,她下意识接住一个掉进她怀里的果子,一边跑,一边啃着果子时,都还在麻烦着这事。
她烦恼必须想办法为真夜找个妃子,而如今城中四品以上门第,已无名门之女可娶,那么真夜就必有娶王氏女了。
她还烦恼,倘若有一天,真夜果能登上王位,一向帝王最难处理的便是家务事,以真夜心软的程度,他恐怕会被外戚彻底牵制。
当然这事可能是她想太远,眼下真夜能否有机会继位都还是个问题。她烦恼的是,她其实不希望真夜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她不想见他娶别人……说出那些话,有泰半是出于自私。
她不想见真夜爱别人。
但这算什么?她又不能回应他的感情。
她烦恼、苦恼、懊恼极了,甚至连近日周适香老是不愿顾千金尊严,乘轿在东宫外等她的事,都没有让她那么心烦。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匆匆走出宫廷之际,突然有人唤住她。
“黄梨江!”
逼梨江猛地顿住脚步,迟疑地回过头。
只见秦无量大步朝她走来,她这才想起,他也在宫里任职,靠着兵部尚书父亲的庇荫,官途倒也还算顺遂,只是仍屈居句彻底下,他大概很不爽快吧。
“秦兄。”她拱手问候。
身穿羽林军都尉军袍的秦无量黑眸瞪视着他,半晌,忽道:“借一步说话?”
“我还有事——”正想拒绝,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到任何地方去。
皱了皱眉,秦无量道:“不耽搁你太久,跟我来。”随即捉住他手腕,半逼半劝地拉着黄梨江走到僻静处,才又突兀地放开他。
逼梨江耐心地等候他开口。不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打从过去在太学里,他们就互相不欣赏对方,更甭提秦无量老是对她怀着莫名的敌意;虽然如今同朝为官,她官职高于他,不用畏他,但知道此人一向性情躁急,她也已学会没事别去捋虎须。
犹豫,不是秦无量的天性,但他将黄梨江拉到僻静处时,确实犹豫片刻,下意识地握拳,又松开,他看着令他见了就觉得心烦的美丽容颜,声音仿佛自齿缝中挤出——
“你真的……么?”
逼梨江没听清楚。他将话说得太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双拳再度紧握,“我说,你真的跟太子行龙阳么?”传闻说得沸沸扬扬,证实了他一直以来所怀疑的事。
想来他也听见了那个传闻,但这关他什么事?黄梨江不解地道:“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是要问这事,那我要走了。”她已经够心烦,实在不想把过去在太学里,连一般朋友都称不上的人,放进心里一起烦下去。
“慢着,你——”秦无量伸手捉他,不让他离开。
有过一回肩膀月兑臼的经验,黄梨江这回闪得比较快了。她侧过身,让他扑了个空,方才回头道:“你到底有什么问题?秦无量,我跟你无怨无仇,顶多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你到底还想要跟我说什么,请你尽快说完。倘若你不说,我真的要走了。”
见他黑着脸,还是没回答,黄梨江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你别走——”秦无量急了,月兑口道:“黄梨江,我、我也可以!”
啥?黄梨江感觉有些不太妙地侧过身来,怕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又要发火抓狂。“你,可以什么?”不太想问地问了。
“我不好男风,但若你是,那我也可以。”早知道太子会是那样的人,还不如由他捷足先登,早在太学时,他就先下手为强了。懊恼啊。
逼梨江脸僵了僵。“很抱歉,可是我并不好男风。倘若你是,那我祝秦兄早日觅得你的弥子瑕,不奉陪了。”
弥子瑕,远东古国,春秋时期卫国人,卫灵公男宠,曾与灵公分桃——
真不明白秦无量特地跑来告诉她这些事情做什么!他好不好男风,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这世道是怎一回事?天地颠倒了么?
不想、不想了。她已经够烦恼了,不想再把这件事也往心上放。
“江公子有烦恼?”一道清朗的声音暖声询问。
逼梨江猛灌下一杯酒,看着对面而坐、抚琴而弹的云水乡头牌美人封南。
虽然已经见过多次,可每一回见到她,都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人好美,而且还美得毫不世俗,仿佛是天上谪仙;然而若是天仙,又怎会沦落在游艺场所里卖色?
虽隐约知道云水乡背景不单纯,恐怕并非寻常的冶游之地。
这里重重楼阁之间隐密性极高,入夜后,有不少朝中大臣及要人常来此地应酬,要得到宫里某些秘而不宣的消息,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她怀疑真夜来此,或许正是为了这原因。
但封南确实是个令人心动的美人,同是女子,连她都觉怦然心动,更何况是男子?真夜可曾在此猎过烟粉?先前在宫里她说真夜仍是童身,但她其实并不肯定……
放下怀中七弦琴,封南款步走到穿着寻常儒衫的黄梨江身边,善解人意的道:“是说不出口的烦恼吧!才会让一向不沾酒的公子你,接连喝了两杯烈酒。”
肮中确实有把火在烧,可却不是因为酒的缘故。黄梨江一把按住的封南的手,一时不察她的掌型比一般女子略大。她垂着眸,有些介意地问:“那叶真公子常上你这儿来,你可曾私下安慰过他?”
封南扬唇一笑。“江公子可是嫉妒了?”
“如果是,又怎么样?”仗着酒意,黄梨江一把抱住封南,似想一亲芳泽。如果真夜都可以对外声称他好男风,那她是否也可以说她好女风……哦,不行,“他”不是女子,“他”可是天朝才子黄梨江啊!
封南笑了笑,没推开微醺的女公子,怕推开她,她会跌倒。暗忖稍早时已让人去寻真夜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然而见黄梨江一脸苦恼,他又十分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状元郎来云水乡寻欢买醉,对一个名妓一吐胸中的苦闷之情。
埃南风化名“封南”,在此执业,不就是为了打探天朝所不传的秘辛?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封南,你好美。叶真他吻过你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夜唯一吻过的人。
封南笑说:“江公子问这话就扫兴了。我们云水乡里的姑娘,自然不可能专属于任何一个男子。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呀。公子只需知道,眼下我只伺候着公子一人,那就够了。”
逼梨江搂着封南不肯松手。“你别敷衍我,快回答我的问题。”
封南又笑。“我这唇,吻一口,价十金;我这身,抱一次,价百金。若要过夜,一夜春宵价万金,江公子可出得起这价钱?”
“我并非要——”
“既然如此,公子何需一再追问叶公子与封南之间的私事呢!”
她这话的意思是,真夜曾出过万金买封南一夜么?或者,还不止一夜?
“当然,”封南又道:“我爱公子俊俏,倘若公子身家不够丰厚,封南可以不收度资,只向公子讨一样小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封南扶着黄梨江坐好,而后握着她手,缓缓为她卷起衣袖。
“公子这绳环十分精致,与时下盛京商人所贩售的绳环略有不同,封南上回见了便十分喜爱,不知可否赠我?”
逼梨江看着手腕上的绳环,抿抿唇。“这是我随身的东西,无法相赠。”
封南一脸可惜道:“那要不,公子腰间这柄玉扇……”
也是真夜送她的。不见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她仍然摇头。
“我有十金,买你一吻。”她说。想吻吻看,真夜也许吻过的另一张唇,是否比她的还更甜蜜温暖?
“公子真可爱。这绳环与扇子恐怕没有十金的价值吧!”
她拿出腰间锦袋,里头仅有十金,是她一个月的薪俸。她将锦袋放在小桌上。“这里是十金,封南,过来吻我。”
“这样,公子会不会太吃亏?”感觉好像他才是该付钱的人。楼然若知道他占一名女子便宜,恐怕不会饶他。
“谈折扣未免市侩,就一个吻。”她站了起来,身量竟比封南还矮上一些。不过盛京女子身量大多高挑,那周适香比她稍矮是因为才十五岁。
脚步有些不稳,她赶紧拉着封南往一旁的大床坐去。
两人双双跌进床铺,黄梨江伸手抚了抚封南美唇,犹豫再犹豫,最后终于壮起胆子,低头吻下——
“江公子,早知道你这么饥渴,我就不带你来云水乡了。”
一双大手捉住她衣领,从后头将她提起后,不知何时闻讯赶至的真夜,恼怒地瞪了封南一眼,随即将心爱女子拦腰拖进自己怀里。
逼梨江挣开他怀抱。“放手,我付了钱。”
真夜挑眉,眼带询问。
封南已经从床铺上坐起,正理着被扯乱的衣襟。“是啊,叶公子,江公子已付十金,我欠她一个吻。”
居然真付钱吻男人?!真夜火冒三丈地看着黄梨江,道:“你好糊涂,这种吃亏的事也做!”
“哪有吃亏。”她不同意。付十金吻天朝当世名妓,哪里吃亏了?真夜能做的事,她也能!
“反正,不准你吻他!”真想亲吻男人的话,眼前就有免费现成的,他却没见她这么主动过。气死!
“好不讲理,封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道就准你吻?”说着,推开真夜,又要回身索吻。
真夜赶紧再把她捉回怀里,双臂牢牢锁着她,丝毫不在意两个男子抱在一起,教别人看了,感觉多奇怪。
“够了,你一定是喝醉了,本来就没什么酒量的人,没事大白天跑来喝酒做什么?你快给我离开这里,回家去!”
“才不要,我现在要跟封南在一起。”
“不准!”讲不听,他索性拦腰半拖半抱,将心爱小梨子拖往门外走。“封南,下回你再让江公子单独入你闺房,小心我会生气。”
逼梨江闻言,火气更大。“就你可以来找封南,我却不行?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是啊,叶公子,虽然封南很感谢你厚爱,但云水乡不属于任何王公贵族所有,任何人只要有本事,都可以进来。”封南别有所指地说。
“封南,你别为难我。”真夜没心思与封南交锋,他担心他的小梨子。知道她离开宫廷后,没回东宫,反而跑到云水乡来,他就知道出了事。幸好她还知道先回家去换过衣服再来。
“总之,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两个不准再私下见面。”说着,他大手拉着黄梨江,便往外走。两人一路拉拉扯扯,看起来像有仇。
沿途有些云水乡的姑娘们好奇地看着他们。
真夜打开扇子,遮住逼梨江脸孔,直接往后院放置马车的地方走。
他万万没想到,此情此景,不消时便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场云水乡头牌姑娘争夺记于焉展开。
叶真、江梨与封南之间的情事,扑朔迷离,两男相争一女基本上没算说错,但一般人皆以为名妓封南是被两个男子争夺的对象,殊不知江梨才是这场情感风暴的核心哪!
龙英身穿布衣,驾着一辆民间仕绅搭乘的普通马车等在后院。
一进马车,黄梨江便遭人蛮横吻住。
真夜用力吮红她的唇,尝到她嘴里的醇酒滋味。
难怪她会醉,从这酒的气味看来,是陈年的老花雕吧!封南拿这种酒给她喝,是存着什么心?才稍稍放开她唇瓣,她喘息喊道:“不可以!我说过你不可以再这么做——”
他将身上装有百金的锦袋塞进她手里,两条有力的手臂将她搂抱在身上。
“价百金,吻十次。”
被亲吻第三次时,她躲开。“你、你到底当我是男是女?”
他咬住她耳朵。“那不重要。你是男是女,对我而言不重要。小梨子,我——”
她猛然转过身吻住他。一边吻,一边不住掉泪。为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的自己忍不住地无声哭泣。对极了,她心烦这事。她是他东宫属官,偏又忍不住喜欢他,性别上的界线连她自己都混淆分不清。
真夜温柔地吻去她脸上泪水。“小梨子,不要哭。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母后召你进宫,跟你说了什么话?”
“……一年之内,我得帮你找个太子妃。“
“啊,那有什么困难的,我已经有人选了。”他笑笑,想安慰她。
误以为他是指王氏女,黄梨江哑声道:“我已经回了皇后娘娘,不建议你娶王氏女。”于公于私,她都不建议。
真夜大掌捧着她脑袋,像是老早知道她会如此建议,他微笑。“不是王氏女。”
“什么……”她惊讶的呼声消失在他温暖的唇舌间。
不是王氏女,那么又是谁?
她圆睁的大眼里透露着明显的困惑。
那眼神,使真夜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他将迎娶汴梁女。
伸手敲了敲车前隔板,他喊:“龙英,不回东宫,带我们去河市。”
必过头,发现她表情略傻,真夜不禁噙起嘴角笑道:“虽然我的小梨子很聪明,可看你为情所困的模样,真教我一颗男人心满足得不得了!”
倒抽一口气,黄梨江瞪着心爱男子道:“……不是还没吻完?少在那贫嘴,要吻就快过来!”不要让她一颗心老悬在半空中,一辈子着不了地。
“简单明快。我就爱你这样。”真夜笑着,慢条斯理地吻上她的心。
坝上春冰方融,沙鸥翔集,河畔道路车轮辘辘之声,不绝于耳。
盛京城南运河上,行于河中的商船,或顺着阮江自北而来,或顺着运河自南方汇集于此,在大半个冰封的雪季之后,缓缓地启动天朝的经济命脉。
真夜牵着黄梨江手步下马车时,她单手侧扇,遮住自己异常红女敕的唇,却遮不住扇面上方那双染上春色的眼眸。听见真夜交代龙英道:“你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去,晚一点我们会回头来找。”
龙英离开后,真夜才回过头来,站在运河畔看着他侧扇的女公子。
“好些没有?”他指的是她的酒醉。暗忖着得将她酒量训练得好一点,不然一喝就醉,怎么在朝廷里立足。
逼梨江眼底已无酒意,她隔着扇子道:“你欠我二十金。”说罢,转头就往运河旁的渡船头走去。要去河市的话,得先租一条船。
真夜怔了一下。“二十金?”他明明只吻了她十次啊,应该没算错吧。赶紧追上她脚步。
“你多吻了两次。”害她跟着放肆起来,完全忘了身为少傅,应该要庄重。
真夜忍不住轻笑,与她并肩行走。
“别忘了有两次是你自己过来吻我的哊,那不能算在内吧。倘若要算,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二十金?”一吻抵一吻,正好抵销。
“呿。”黄梨江抬起眼看了眼真夜同样被她吮得发红的嘴,又察觉周围有人不住往他们瞧来,顺手抽出他腰间玉扇道:“侧扇!不准让人看见你的脸。还有,不准讨价还价。”
真夜猛地顿住脚步,以扇掩嘴偷笑起来,他的小梨子吃醋发火的模样真娇俏,有幸见到她这表情的人都不会误认为她是男子。
在她羞恼瞪视下,他赶紧侧扇快走。
在渡口租船时,黄梨江忍不住嘀咕:“搞什么,我一个月薪俸才十金,随便卖个吻居然就赚了快一年的薪俸,这叫我们这些十年寒窗的人情何以堪哪。科举功名竟不如举体自货赚得快。”
真夜闻言,差一点让嘴里顺手买来的小点心呛住,连忙吞下嘴里食物,清了清喉咙:“怎么,这么愤世嫉俗啊。倘若你打算举体自货,记得先告诉我,我全数买下。”他赶紧毛遂自荐,就怕被人捷足先登。
她又瞪他。“我自己发神经,你跟我一起发神经做什么!”
她就是气恼自己居然这么想当这男人的女人。以前的雄心壮志都飞到天外去,一心只想短视地独占他。
真夜体贴地微笑。“就算你要跳下这河水去,我也会跟着一起跳的。”喜欢被她拥有,有什么错?
逼梨江红了眼,一个箭步到护栏边,似想真的跳下去试验他。真夜也没拦。
逼梨江冷静下来,回身道:“春水方融,河水还冻得很,傻瓜才会跳下去。”
真夜仅是微微一笑。“江公子永远是这么理智。”
明知道,她正在危险边缘,随时都会爆发。他疑惑那颗压在她心头的大石块到底有多么沉重,竟让她频频几欲失控。但她不肯说,他只好耐心当她身边的锚,让她随时能稳定下来。
租下一条乌篷小船,真夜拉着黄梨江一起上了小船,忽地又道:“你别低下头看河水,容易晕船。看看我吧,我这张俊脸,保管你百看不厌。”
逼梨江果然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脸。
两人并肩坐在小船舱里,目光缠绵,随小舟荡入春江。
坝市位于阮江与运河交会口的一片沙洲附近,冬季河面冰封时,无法进入沙洲。当小舟缓缓顺流划向河心时,黄梨江远远就瞧见已有不少船只以沙洲为中心,成环状停靠,围成一个规模不小的临时市集。
尽避朝廷将这无法徵税的临时市集视为非法,但是也并未积极派员扫荡,隐然默许河市的不定期集会。由于基本上算是黑市,所以市上有时会贩售些明令禁止的物品,有些官员甚至会私下让人来河市买得珍稀奇物,以炫耀自身的财富与权力。
真夜本想说“多听些传闻八卦”之类的,但从她眼中已经看出这个说法会惹她生气,便道:“我对河市的交易很感兴趣,去年冬天你不是说想来河市看看,所以特别让龙英他们打听留意。”
小舟突然震颤了下,黄梨江赶紧捉住船舷,以为要靠岸了,正想出舱下船。
但真夜阻止她。“别,我们不下船。”见她不解,他解释:“你仔细瞧,沙洲上可有人迹?”
她放眼望去,果然不见什么人迹。心中正疑惑,真夜又道:“河市之所以是河市,就是因为所有买卖都在河上进行。因是黑市,朝廷虽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为了避免争议,所有买卖活动得采“不落地”进行,一落地,即使是在沙洲上,也要纳入赋税,那么朝廷就不得不介入管理。这默契已经存在百年之久了,为了不破坏这默契,河市上的商人都清楚底线,不会轻易破坏的。”
真夜对于河市的了解,再度令她感到讶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些事情,连饱读诗书的她都没他清楚。
“因为我小时候时曾想当个船商,大江南北去做这种黑市买卖呀。”真夜笑道。对于正规传统的事,他虽然懂,却没有兴趣;而他的兴趣虽多,但说起来,却都是些不入流的事物呢。
真夜像是爱好自由的风,黄梨江不止一次这么想。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扯下发束,任长达披散在肩头上,衣襟宽松地以腰带束住,看起来比民间某些人极之推崇的“狂贤”更加风流不羁。
世人眼里的“狂贤”,是为狂而狂,多少带了点挑战礼法的刻意,不是真自在;然而真夜不一样,出身天子家门的他,举手投足都只为了自己的畅快,从不顾虑他人眼光,这才是真逍遥。
突然,他拉下小舱的隔帘,扬声对舱外撑舟的舟子道:“船家,把船挪进江心,我们要逛一逛。”随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把头发放下来吧。江梨,在河市上,心里不要还拘束着。”
她略扬唇,伸手扯开束发,任一头及腰长发如瀑泻下。长发飘散间,她看见真夜着迷的目光,忍不住调侃:“可别看得痴了,小心晕船。”
真夜朗笑出声。之后,他们移船穿梭在各艘大小船只之间,看着河市商人远从各地带来的珍稀奇物。人们隔帘谈买卖,谁也瞧不见帘子里的人是谁。河市上的交易十分热络,经常传来拍板成交的声音。
稍微逡巡一圈,只见真夜让舟子在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前停住。未久,他隔着船帘询问:“贵船中可有奇物?我欲买之,请试看之。”
对面船舱传来回应:“我有奇物欲售之,千金不易,欲售有缘人。公子可是缘人乎?”
往来问答之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话,黄梨江仔细一听,觉得颇有种机智答辩的意味,不像是单传做买卖,倒像是名士清谈。
不知何时,原本骚乱的河面上,因为一场特殊买卖的开始,其他一般商号的买卖纷纷沉静下来,往他们的船只投来关注。
察觉气氛的改变,黄梨江回头见真夜认真地回应对面船家,清声嘹亮道:“若是奇物,必有妙之处,若不能看之,请试介之。”
对方声音琅琅地介绍起商品道:“此物产于炙火之地,极冰之原,上可通于地,光泽如润,纹理如绘,生于渊则崖不枯,藏于谷则草木润,振之郎朗有声,抚之若锦瑟之妙。此物既奇,必待有缘人而后售之,君若有缘,请试理之。”
真夜回过头来,低声问身边女子。“江公子,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何物如此奇特?”
当然想。但是她更想听听真夜怎么回应,便低声说:“你继续跟他谈。”
将她小手握在膝上,轻按住,真夜扬声清论:“缘者,入道所谓因缘是也。上天所促,谓之天缘;命定所得,谓之福缘;私人家产,谓之家缘;无缘无故,虽谓无缘,亦是有缘。君若售我奇物,即是广结善缘。”
一向知道真夜最会胡说八道,然而此时黄梨江只觉得身边这俊男子语若珠,声若玉,词条如花树丰蔚,有前朝清谈之风。
不唯她有如此想法,只见对舟人回应:“好个广结善缘。想君若未婚,此物可以售之,不知公子已婚否?”
“某尚未合婚。”真夜道。他只是有了心爱女子,但尚未正式请婚。
“小狄。”那舟中人唤。“将盒子拿给公子鉴赏。”
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随即捧着一个锦盒送入真夜传中,隔帘递入。
“公子请。”
真夜开盒细看,竟是一对天然玉石雕成的玉枕。这是天朝新婚之夜的用品,名曰如意枕,新婚夫妻若枕之同眠,则能百年如意,鸾凤和鸣。
见到这枕,真夜忍不住看了黄梨江一眼,想像她披发枕在这玉枕上的景象。
“做什么这样看我?”黄梨江也知道这民间习俗。天朝男子议婚时,往往会送一对新枕给女方作为陪嫁之物,待到新婚夜里,两人同枕如意。
“因为我阮囊羞涩。”他的钱都交给她了。他微笑。“江公子,你可以借我一些买资么?”
“你买这个做什么?”果然,没看到商品就下单的买卖一定出问题。就算这对玉枕是用上等玉石雕成,雕工精细,抚之果然绝妙,但它的用途却让人却步。
“我未婚,买来给我未来妻子当陪嫁。”
逼梨江正要叫他别买。但对舟中又传声道:“公子鉴赏后,可满意否?”
真夜笑答:“可遇不可求,正是我想要的奇物。”
那人带着笑意道:“奇物难遇缘人,公子可自行出价,交给小厮即可。”
真夜努力哄着黄梨江借他钱。“江公子……借我钱,我可以让你吻十次哦,一百次也成,随你高兴,次数不限。”俨然想举体自货。
逼梨江忍不住又羞又恼得瞪着他。“叶公子一副青春男身想卖我多钱?”让她真想把所有财产都掏出给他,买下他的次数不限。
真夜朝她妩笑。“就看江公子出价咯。公子可要先鉴赏一番?”边说着边轻轻拉松衣襟,袒露出一片引人遐思的男性胸膛。
舟中,舟外,两样买卖进行中。
“呿。”黄梨江将身上锦袋扔给他。“把衣服给我穿好,我没叫你月兑,你就不准月兑。”
真夜笑着摆好衣襟,自锦袋中取出一枚金贯,并将剩下的金贯全数交给候在船篷外,名唤小狄的小厮。
九十九金贯并非小数目,那小厮取必钜资,舟中人讶然回应:“公子果然识货。”如意玉枕正值九十九金。
真夜回应:“本欲以白金易之,可恕某需付租船钱,故留下一金自用,敬请笑纳。”
那人朗声大笑,拍案道:“奇物成交,公子后会有期。”所乘乌篷船随即缓缓驶离河市。
真夜也不追,只将玉枕手下,搁在盘坐的足边。
逼梨江看看他,又看看装着玉枕的锦盒,忍不住问:“等你真要合婚时,宫中这种东西多得是,何必虚掷百金?”
“那不一样,我未来妻子要枕在我自己挑选的玉枕上。况且结交一位奇人异士,百金不算虚掷。”
逼梨江笑出声。“你又没见到那人的相貌,只听到声音而已。”即使路上相逢也认不出对方吧。
“你有所不知,河市上这些人,都是些不受朝廷管束的边缘之人,只要听过声音,下次再遇见,就算我认不出他们,他们也必然认得出我。”
“……我不知道你对河市这么了解。”
“谁叫我终日游手好闲呢,当然得玩出一些心得来。”
“哦,那你怎么解释,从去年起,河市上开始贩卖一种很像是你送给我的皇朝如意环的事?”黄梨江眯起眼睛睇着他,怀疑他也知道内情。毕竟,除了东宫侍从以外,没有别人知道这如意环的“来历”;更甭说,如今盛京盛传的版本,正是这位太子殿下亲口编出来的。
真夜笑笑地卷起宽袖,露出强健美好的右手腕上,那世上唯二的另一条玄乌绳环。“你是说这绳环么?”
见到与自己左手上一模一样的玄乌,黄梨江心跳漏拍。“可不是?你倒是说说看,如何皇朝的定情物,在我天朝会变成保健长生的禳福物?”
他放下宽袖,把玩她手上绳环。“麒麟告诉我,这绳环不是帝京原有,似乎是来自异国的东西,不知何时在帝京里流行起来。既然不是皇朝原有的东西,都能变成她国家里男女定情的信物,为何就不能在我国变成保健长生的禳福之物?”
“你没说到重点。”她没那么好骗。“我是问你,为什么河市上会卖这种东西?”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它是定情物啊。”
也就是说,在天朝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啰!逼梨江老早就怀疑真夜是为了骗她戴上这环,才叫其他人手上也都戴上一个。如今她都戴那么久了,假如还发脾气扯下来,未免太小家子气。
“所以你就乾脆做起禳福物的买卖?”堂堂天朝太子,竟然在黑市里当幕后商人!太不务正业了吧。
“该怎么说呢,我只是把样品提供给有兴趣做这买卖的商人,让他们去自由发挥罢了,谁知道后来会变得这么风行。”
纯粹是个意外啊。当初只是不想让人发现他送了心爱女子定情物,因此不断地想办法混淆视听,一开始是拿带缘、龙英他们当藉口,后来回到盛京,又扩大混淆的范围……
“你抽几成?”她没被他混淆,继续追问。
“玩票性质罢了,谈什么抽成呢。”
“所以,到底几成?”
“江公子……”
“快说。”除了做这生意以外,他是否也插足了盛京里其他商业活动?
“江公子,你要不要吃点桂花饼?”他作势掏向腰间零食袋。
“你这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快快给我从实招来,不准你隐瞒我任何事,我警告你—”
“我爱你。”他突然说。“我只抽四成,别当我是个奸商。”
出一张嘴就能抽四成,净赚不赔的生意,还不是奸商么?
但她耳朵没听进他后头那句话,满脑子全被他头一句话给填满,塞不进其他东西了。黄梨江自诩自己不是个笨蛋,却也没料到她脑子竟比鸟儿还小,居然只能装的进一句话——他竟敢对她说那句话?!
见她彻底傻住,真夜十分委屈地说:“因为你不准我隐瞒你任何事,所以……”所以就趁乱告白啦。
“我母后既然给了我们一年的时间,那么,一年后,你就嫁给我吧……”
她连忙掩住他口。“你疯了,我不能。”男人怎能嫁给男人?尽避她实际上是一名女子,但在朝堂上,她仍是他的东宫少傅啊。
他拉下她手,按向自己心口。“作为男人的黄梨江确实不能,可是有个人可以。”
“……谁?”
“卞梁之女。”他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当我的妃子,可以么?卞梁小姐?当我真夜挚爱的妻子,与我如意此生。”
“很难么?”真夜微笑地抚过她纠结的眉心。“不会的,你是我朝神童子黄梨江啊,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正因为相信她绝对有能力胜任,他才敢对她提出这个挑战。倘若她只是寻常女子,承受不起如此重担,他不会要她一定得当他的太子妃。
对视良久,黄梨江沉声道:“……倘若我做不到呢?”
丙然。他果然知道。一切都知道。无怪他多年前一听见兰陵,立刻就联想到卞梁一氏……
没否认,没承认,没拒绝,也没有答应。她还在思量。感谢老天,她总算又有办法动脑思考了。
“那我就不当我的天朝太子,你也别当你的东宫少傅,我们俩隐姓埋名,到某个没人识得的乡野去,当一对愚夫愚妇,妇唱夫随,日子好不快活。”他握住她一缕发,爱怜道:“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眼里有着展翅的决心,也知道自己有能力飞上九重天际,不放你去飞,太可惜。为了你,我会谨守太子本分,不会随便被人害死或找到理由来废黜我,你可以既是我的东宫少傅,又是我的太子妃,两样身份,我相信你绝对都能胜任。”
倘若答应了,往后人生将时时走在春冰上,随时可能掉进冰冻的河水里吧。
“你可知,为什么我娘不让我姓卞梁么?”她忽问。卞梁一氏,传女不传男,她是女儿身,却不继承母姓。
真夜摇头,“我有想过,但不肯定。”
“因为卞梁家的女子,这辈子最不乐意的,便是被自己最该重视的礼制所束缚住。身为前朝礼学世家的遗族,卞梁女命定要维系的,不是已经随着亡国而消失的前朝仪制,而是存在血脉中,天性上难以克服的家学渊源。”
真夜扬起唇,“什么样的家学渊源?”
“一种在礼法上,近乎吹毛求疵的叛逆。最守礼的人,是我;最不想守礼的人,却也是我。”这个“我”,指的是过去及现在所有卞梁女。
逼梨江眼神清明地看着她一心所爱的男子道:“倘若你想娶卞梁女,可以;但是你必须先取得我娘的同意。”
“事实上,我已经取得了令堂的同意。”早在去年冬时,他曾经私下拜访过黄夫人,并在生受一番刁难后,终于征得本名卞梁沐容的黄夫人勉为其难的认同。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时。她只想笑,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或许是因为,真夜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意外。黄梨江又道:“我话还没说完,就算我娘同意,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用她说出口,他已然诺。“我真夜此生只娶你一人为妻,不论将来我是否成为这国家的君王,我身边不会再有别的女子,我,是你的。”
“我一个人的?”她问。
“你一个人的。”他许诺。
而后,是一阵沉默。
江上清风偶然撩起隔帘,拂动她两鬓青丝。
明明是略带寒意的初春,青年男子鬓间却泌出点点冷汗。
真夜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几乎掐进掌肉里,而对坐女公子却还一脸闲情地托腮远眺江景。
不能催促她,真夜提醒自己。得让她仔细考虑,这毕竟关系到她的一生。
然而,然而真有这么难以下定决心么?否则她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么久?
抿了抿唇,托腮女子忽道:“你唱首歌来听听吧。”
“什么?”真夜眨了眨眼,他等她一个回答,等到心都快蹦出来了,而他心爱小梨子却只是要他唱首歌来听?
“啊,就唱《久闻姑娘》那首歌吧。”
“那是艳歌。”他提醒。
“是啊,你唱吧,我听。”
他紧张到唱不出来。调息半响,方轻轻唱出:“久闻姑娘生得俏,忙里偷闲特来瞧。灯儿下,看见姑娘花容貌,哎呀呀,赛昭君,缺少琵琶怀中抱。肯不肯,只要姑娘笑一笑,到晚来,相陪情人俏一俏。”差一点因太紧张而走音。
逼梨江终于回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低声道:“想来,真得为你辛苦一辈子了。”
真夜会意,展臂将她拥入怀中。“所以,这买卖算是成交?”
“真是便宜你了。”
“往好处想,往后你想吻我时,都不必再付钱了。”他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道。
“最好你奇货可居,不然我会想退货唷。”
“这可不成,本人拆封不退。”
逼梨江笑了出来。“我又还没拆。”
“那要现在拆货么?”真夜作势扯开腰带。
逼梨江按住他手,眼里带着掩不住的情感,得很勉强才能压抑住。“先等等,我刚瞥见沙洲上有人,你来瞧瞧那些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