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号:

喜嫁格格 第五章

作者:韦伶类别:言情小说

一间低棚矮舍、一只舀水木杓、一个木造澡盆,里头盛满冒气的热水。

这就是书烈及锦晴眼前的景象。

“二位,你们请便,我去交代舍妹替二位准备干净的衣物。”

“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书烈与锦晴异口同声呢喃的说,但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一径低垂着长长睫毛,目不转睛盯着那池水蒸气袅袅飘浮的热水瞧。

地上积水映射出两人的模样,两个可怜的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白”的地方。

锦晴一向梳得工工整整的板形髻,现在已成一头散乱的头发,有半边长发垂到她的臀上,上头黏了几片树叶和几根杂草,脸上糊满褐色污泥,肮脏而狼狈,至于她那袭绣功华丽的袍子,现在也不过是件绉巴巴的破衣裳。

至于书烈,那更不是一个“惨”字就能形容!

几乎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他的脸上就很难“完好如初”,这女人很狠,每次打架专挑他的弱点揍,他那张原本俊秀而带有贵气的精雕五官,现在只是一堆瘀青、浮肿外带无数的爪痕、齿痕建构而成,倘若有人质疑他的脸像猪头,那一点也不为过!

理所当然的,他从头到脚一样和满了恶臭的烂泥干。

这一切,正说明了他们有多渴望洗一个热水澡,偏偏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缸热水,勉勉强强只够一个人使用,因为他们都太脏了!

“我走了!”

“叩——”

听见矮舍的木门关上,两人霍地开口——

“我先洗!”

“我先洗!”

两个人又一起出声,一起讲相同的话。

这情形令锦晴怒气横生地胀红了脸,瞪着书烈,表情森冷而且不客气。“我浑身脏死了、臭死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先洗!”

书烈对她的话感到啼笑皆非,断然回道:“你脏,难道我就不脏吗?”

锦晴双唇紧闭,抿成严厉的线条,生气地道:“我是女孩子,难道你不应该让我吗?”

“这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该谦让的人应该是你吧?”

“我的字典里从没‘谦让’这种字眼!”

“我也是!”

“你!”

锦晴愤怒地凝瞪他。

“在这种敏感时刻,我也顾不得跟你礼尚往来了,因为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情况,先洗的人先赢,后洗的人倒霉。我已经体无完肤了,一个幸福的热水澡,我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底!”

书烈开始解衣扣,动作快得离谱,一眨眼的工夫便肆无忌惮地扔开了马褂及袍子,露出平阔结实的体格。

锦晴骇然脸红,霍地转头,拒绝看他半果的身体。

她既然如此“小家碧玉”,书烈当然乐歪了,不放过大好机会,立刻趁着她忙着回避,快步走向浴白,拿起木杓盛水自头顶浇下,热水立刻随着他发辫流泻。

“谁准你洗?!让开!”

“你干么推人?”

“推你又怎么样?让开,不准你靠近水!”

“有没有搞错?!水是你的吗?做妻子的就乖乖去外面等丈夫洗完,才进来洗!”

“放屁!”

“莫名其妙!”

就这样,两人在屋里你推我我推你的抢成一团,谁也不让谁。

突然间,书烈沉痛地叫了出来。“呀!我的辫子!”

锦晴抓紧他的辫尾,径行命令。“让不让?”

“休想!”他拒绝,又吼道:“你快点放手!”

锦晴哼的一声。“好,有什么问题呢?你要我放,我就放!”

她突然冒出的斥喝,令书烈一震,忽然间,他的头严重地偏向一边,锦晴抬起花盆底往他背部一踹,立刻将他踢得飞出一尺外,让他一头栽进地面,跌个狗吃屎。

“天啊,我的背……”书烈扶着自己的腰哀哀叫。

这……这太荒唐!也欺人太甚!

他回头一想,不禁恼起来,肚里一股无名火愤然冒起,看见她志得意满勾起一边嘴角,大咧咧地靠近浴白,他立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跳起。

“锦晴-乌拉纳喇!”

锦晴闻声回头,心一惊,冷不防的一双大手,猝然向她腰部一抓,以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将她大力甩上肩。

“你干么?把我放下来!”锦晴扯开喉咙严厉的喝令,无法相信他竟有这等蛮力?!

“好,有什么问题呢?‘你要我放,我就放’!”

“啊——”

伴着书烈那恶意的揶揄言词,以及锦晴刺耳的尖叫声,她被他丢出矮舍,门砰的一声关上!

“开门!你开门!”锦晴一从地上爬起,便冲到门外大呼小叫地敲着。

书烈摊摊双手,面容缓和下来,回到浴白旁,花了一些时间冲洗头发上的泥垢,接着月兑掉身上仅剩的绸裤及亵裤,没入烟雾袅绕的热水中。

“开门,书烈上砰!砰!砰!“我叫你开门!”

他对锦晴的嘶吼报以笑意,决定暂时将她的威胁从脑中抛开,仰头枕在和肩膀同高的澡盆边缘,放松全身神经,让热水冲走他一身的酸痛和疲倦。

“你不开是不是?好,你有种!”

锦晴最后的警告消失在乌黑的夜空中。

书烈自忖地以为她拿他没辙、放弃了,正自在地挖着耳朵时,石破天惊的木门弹撞声突然扬起,一声剧响,震噪满屋。

书烈飞快的转头望去,脸色倏地铁青。

在那一刹那间,锦晴破门而入。

书烈倒吸了一口气。“你……你……想做什么?”

她肃杀的气势令他毛骨悚然,抖着身扶着澡盆面对她。

锦晴不作声,她的神情是如此激烈、冷傲、愤怒、百般不爽,突然间,她手中的长剑旋风一劈,一道白光划破空气,在他的脸上溅下整片的热水。

书烈拼命眨着溅满水雾的双眼。下一秒,眶!眶!两声,澡盆一分为二,热水登时泄个精光!

“啊!这是怎么回事?!”

书烈扯裂喉咙张嘴狂喊,一丝不挂缩坐在澡盆一角,十根脚趾就在劈开的界面上焦躁地蠕动弯曲。天啊,就差那一毫厘,他的脚趾就再见了!

“发生了什么事?”

屋主及妹子适时冲进来,哥哥乍然看清自家的澡盆被劈成两半,当场脸红脖子粗;妹子则在惊鸿一瞥之际,蓦地瞥见书烈那“壮观的躯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屋主气得大叫。

“宁我负人,无人负我。”锦晴冷冷地回道,说罢,不甩众人地扬长而去。

“砰!”

歪了一边的门板,应声倒下,平平躺在地上。

“锦晴,你……你简直……哇呀——”

书烈话语未落,坐着的半边木桶霍然失稳,当场翻个四脚朝天。

全身赤条条的,实在有够难看!

屋主气得七窍生烟,握拳颤抖、颤抖,终于——

“你也给我滚出去——”

###

半锅白饭、一大碗菜汤、一碟花生、两碟腌菜,没有鸡鸭鱼肉,没有精致的南北名肴。

“粗茶淡饭的,得请你们将就的吃了。锦晴姑娘,快过来坐,你一定饿坏了!”

屋主的妹妹盛完白饭后,立刻随口招呼锦晴,殷勤的目光始终未曾自书烈的身上移开过半刻,盯得可紧了。

书烈看了入座的锦晴一眼,未多留意便又继续跟妹妹对话。

“梅夫人……”

“叫我‘姑娘’就好了!”

虽然她已年过四十,但总是未出阁嘛!

“是,梅姑娘,你在梅兄的面前替我们夫妻讲话,化解一场误会,敝人已经感激万分,现在又费心为我们准备饭菜,你若是再这么客气,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梅姑娘掩着子邬,害羞的往外走。“书烈公子,这是哪儿的话?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借个地方让你们落脚,也是应该的嘛!”

“但是内人把你们的澡盆……”

梅姑娘赶紧挥挥右手腕。“那个澡盆呀,老早以前我就想换了,现在锦晴姑娘毁了它刚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况且,你也将随身佩戴的玉佩赔给了咱们,咱们一点也不吃亏。”

“总是我们有错在先。”

两人在门槛前停下了脚步,梅姑娘摇摇头,指责意味的数落他道:“都让你别这么客气了,还讲不听,真是的!懊了,好了,你快去吃饭吧,我去替你们找条棉被,山里头,夜里很凉的。”

“多谢。”

“去吃饭吧!”

书烈送走了梅姑娘,才刚刚掩上房门,正准备掉头去吃饭时,耳边却骤然传来一阵“咻——”地喝汤声,而且还是喝完的那一种。

脑中警铃大作,他飞快的转头看,在乍看清锦晴正端着菜汤、一口饮尽,而桌上菜肴一扫而空,连渣都不剩时,他顿时大愕。

“就剩一碗白饭……跟……”

一块腌萝卜干?!

叭的一声,书烈猝然冲向桌子,举起筷子岔开要来,动作之快之猛,把一桌的盘盘碟碟全撞翻。只是他快,锦晴更快!眨眼间,那块腌萝卜落入锦晴的筷子间,她向他展露出一抹“你省省吧”的笑,张嘴便吞了最后一块人间珍味。

书烈傻眼。

锦晴再也不看他一眼,凉凉的起身离开。

书烈眼睛眨呀眨呀的目送她,直到她消失在门外,才霎时握紧筷子,趴在桌上猛槌。

“可恶!可恶!”

羞辱与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无疑就是个被她耍着玩的角色,一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狼狈无能,他又羞又气,恼得几乎抬不起头来面对任何人。

可恶——

###

吃饱饭,睡觉的时间就到了!

梅姑娘收拾完碗筷,遂领着他们进入耳房。

耳房其实是间十分简陋老旧的小房间,里头堆满了杂物及狩猎器具,冷飕飕的风不时从残破的窗棂灌进来。

“夜深了,你们早点休息。”

梅姑娘留下半根残余的腊烛照亮整个斗室,临走前不忘朝书烈抛了一下媚眼,才适时退下关上房门。

然而,书烈完全无心感受她的爱戴,他从那张木板床抬起头来,上下打量锦晴的表情,几乎只花了一秒考虑,一个箭步,立刻火速冲向那张单人床。

“这次我再抢不过你,我就是龟孙子!”

锦晴早看透他的贼想法,猛然跃起飞脚跟上去,过程中,不服输地回道:“你不是早姓‘龟’了吗?”

梅姑娘回到自己的闺房,拆了一支簪花放进抽屉,忽地,她注意到外头的风势增强许多,心想今晚的气温可能会再下降。

“多替他们送条棉被过去好了!”

她想了想,抱了条棉被往回走。不料,走到一半时,却赫然听见耳房传出一声剧烈的器物捂毁声,她心一惊,匆匆跑过去察看。

门一开,登时只见她家的床竟在瞬间变成一堆烂木堆。

他们把床也拆了?!

而那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现在则双双躺在上头,谁也不搭理谁,以手臂为枕,背对背睡觉,臀部在那里挤来挤去,手上拼命拉扯着的,就剩那条棉被了!

这两人……

梅姑娘诧异的张大嘴,眉头皱得老紧。

###

夜里,锦晴辗转醒来,残烛已燃尽,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响。

今晚的月色很亮,一道细细的光透过窗棂映在两人相拥而眠的身影,虽然几个时辰前,两人才为争夺床位大打出手,但夜里冷,终究无法阻止双方贴近彼此温暖的体温。

锦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双峰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上,棉被下的两条腿无意识地与他盘绕在一起,传递着热切的温度。

相反的,她沉湎于枕在他臂弯中,面对着他,任他将一只手围绕在腰际间,轻轻搂着自己而睡的亲密感。

她目光轻拂着他,在近距离的注视下,可以清楚看着他的眸仁沉沉胶着下眼脸,令她看不见他们醒着时那种飞跃的瞳光,也看不见隐藏在深处、不愿轻易被发现的温柔。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他的唇角,那里有处新的伤痕。

什么时候弄的?她不记得,但她知道那又是她的杰作。

“一……二……三……四……”

数着他脸上的伤痕,东红一块、西青一块,她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多得难以细数。

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将他的疼惜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纵使他毫无顾忌和她大打出手,或顽强地跟她唱反调,最后逼得她火大地攻击他,但就是在那若无其事间,他处处忍让她,任凭她粗野地打他,他也不会予以还击让她受到一点伤。

他可以斥她、喝她、骂她、推她、绊她,却绝不将拳头对准她,就连两人身上此刻盖着的被子,也大部分裹绕在她身上,只留一小角盖在他的腰际。

她的心肠很毒,老早看穿他这一点,反而利用这点占他便宜,极尽所能地欺负他。

她指尖移至他坚毅的下颚,缓缓挪动身躯偎向他,仰头吻了他的唇……

这么傻的男人,教她不感动都难!

她的舌在他的唇瓣上留下湿热的痕迹,随而梭巡他的脸庞,低吟着吻下他线条刚硬的颈项,她不怕他醒来,因为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

她的手沿着他衣衫的交襟处,深入了衣内,贴在他起伏的胸膛,迅速向腰间游溯,所到之处皆留下一道灼烫的暖流。

她在想也许是她意志力不够坚决,以至于落入他温柔的陷阱;也可能是今晚两人相拥而睡的姿态够撩人,才令她急于一尝禁忌的果实……

她把唇忘情地送上,在心中蠕动,唆使她弯曲膝盖跨上他的腰,将自己突然变得躁动不堪的腿间密地与他接触得极为亲密。

那有股冲动使她迫切地渴望与他翻云覆雨到天明,但是她还是被迫停止一切的行动,因为他——

睡得不省人事!

她放弃,枕回他的臂弯,静静聆听他稳定的呼吸。

许久之后,她细细地道:“书烈,跟你说个故事……

从前……从前……有位官宦之女,貌美如花,风姿妍丽。年轻时,很多名门大族上门求婚,她都不同意,在一次机会里,她偶然见到王姓商人到城里经商,当场一见钟情,惟他不嫁。

女子的家世代代为官,家人对于这门亲事当然也就极为反对,女子索性背着父母私下和商人来往,常趁家人睡着之后,投奔他的住处。

她相信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家长到头来也不得不依了她的心愿。两人就这样来往了近两个月,但到最后,还是被女子的父亲发现。人算不如天算,她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心肠狠,一怒之下,绝然将她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

无计可施下,她只有去投靠那名商人,却没想到那名商人在老家早已妻儿成群,与她来往,不过是偷香窃玉,追求风流韵事罢了。女子得知真相后,痛不欲生,连夜投河自尽。可惜的是,她命不该绝,及时被人救起来。

案亲见女儿如此痛苦,也不忍再苛责她,便将她嫁给了一名大官的儿子,出嫁的时候,女子的月复中已怀有那名商人的野种。

七个月之后,产下一名女婴。

女婴无疑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她憎恨她一如她憎恨那名商人一样,所以她的童年过得很凄惨,几乎是她泄恨的工具,能活下来实在是奇迹。

春去冬来,年复一年,女婴长大了,讽刺的是,她和她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像得不得了!

不仅如此,十岁那一年,她突然顿悟自己同时遗传了母亲的心机深厚,她可以阴险,也可以残酷,从那时候起,她便不在夜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并非你口中恃宠而骄的千金大小姐,相反的……我是一个不被疼惜的孽种,那个女婴就是我……”

她的身形贴俯下来,将自己更紧密的熨向他,缓缓地闭上眼。

今晚的气温真的太冷了,令她直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而那藏在记忆深处的梦境亦已悄悄来袭……

雨雾溟蒙,淅淅沥沥打在庭院中,严久、好长的一年。

突然,震天骇地穿透耳膜的是一记鞭挞声,引爆出无处逃匿的哀嚎惨叫。

“啊!懊痛!懊痛!额娘,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锦晴全身蜷曲拼命往床角缩去,推阻着、哀求着,就是要躲过抽打个不停的家法。

“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你这不受教的丫头,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处?!”

“啊!啊!”

“你叫呀!你叫得越大声,我抽得越大力!”

家法汹涌而来,疯狂的鞭笞着她,她的母亲凶煞冷酷瞪着她,像憎恶仇人一样凌虐她、攻击她。

今天打她的理由是什么?对了,是她在端菜时,不小心把菜肴的汤汁洒在母亲的身上,她身上穿着丫环们新缝好的、衣裳,她很生气,看她的那种眼神仿佛恨不得、立刻将她大卸八块。

“不要打了,额娘!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家法不停地挥下来。“你这杂种!不准你再叫我娘,我不是你娘!看到你,我就一肚子气!”

“啊!”

她打中她的脸颊,几乎快抽掉她一层皮。

“你为什么要出生呢?为什么不干脆死掉算了?我甚至去配了帖药要把你流掉,你竟然还活下来!懊,你行,在肚子里没把你弄死,现在可有你受的了!”

膘着血迹,锦晴连续被抽了一了三十鞭,打到她再也发不出任何恳求声,低头倒下,喃喃低语,祈求一切快点结束。

她的母亲显然也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喊道:“来人!把她给我扔到后山的柴屋去,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行为!”

下人们鸦雀无声地上前拉锦晴。

锦晴脸色刷白,恐惧地、而喊:“不要!不要把我丢到后山的柴房!那里有好多蜘蛛,它们会出来咬我的!额娘!额娘!”

“哼!”

母亲甩都不甩,掉头就走了。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柴屋外头上锁的声音,在深夜里听来格外的歹毒无情。

柴屋里像个冰库,锦睛呼出来的气化为一阵一阵的白烟,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不断地喘气,却怎么也驱不散觉得整座柴屋的墙壁都在向她迫近的压迫感。

她审慎地留意四周的动静,眼中溢满泪水。

突然、之间,她眼角有个影子问过,她、工刻惊颤地奔向门口,猛乱拍打门扉求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它们出来了!救命啊!额娘!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我怕——我怕——”

“额娘——额娘——”

爱里的人都听见她摧心撕肺的叫喊,震破了寒久、夜里的冷清,也知道她决堤的泪水此刻早已糊乱了她的脸庞。

他们同情她的处境,却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因为他们是府里的长工,而她的母亲太权威、大心狠手辣,没有人敢去反驳她的不是。

“救我——救我——救我……”

她只能自求多福,任由一声又一声的狂啸啜泣穿透黑夜,直到她的嗓子不堪折磨,变得沙哑无声,整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拔时她才可以不必在夜里哭泣?

“火!”

“不得了了,柴房着火了!柴房着大了!”

爱里守夜的人骇然大吼,一大群仆役手忙脚乱的泼水救火,但仍不够快,短短的时间内,整座柴、房便陷入火海中。

榜重的浓烟直窜天际,卷来了灼烫的热气,一把火彻底烧掉了小女孩的梦魇、烧掉了屋梁、烧掉了对她纠缠不休的坏虫。

破晓时分,燃烧的焦味已被隔离在紫檀嵌玉的门扇外。

她静静的坐在床沿边,两眼呆滞地盯着擦得光亮的墨绿色地板,手里紧紧握着一样东西,那是从她被下人自火场救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未松手过的。

不久之后,她的母亲过来了。

“锦晴,你……”

她母亲的声音顿时消逝,占据她眼眸的,是锦睛咄咄逼人、瞬间有如利刃穿心的怀恨眼神。

“我知道你又要打我,可是我不怕你,我已经不怕你了——”

锦晴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无比,大叫的同时,把手中掐得肚破肠流的巨大毛蜘蛛扔向她。

母亲血色尽失。“啊——”

败久以前,填满她心头的全是这些凄凉的记忆,反复提醒她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虐待行为……

此刻,安睡在书烈怀里,锦晴沉入梦境,梦里还是千篇一律的痛苦,她又再一度看见了自己和母亲抗衡时的悲凉情境,然而此时,一个皮相俊俏的读书人竟然出现其中,大呼小叫地推开那扇嵌玉门扉……

“锦睛,锦晴,不好了,我裤裆里又有东西!”

傲无征兆的,她蜕去了十二、三岁的稚气身躯,小而无力的手变成纤长的指头,长高了、模样变了,她的身段一瞬间变得窈窕而高瘦,足以用水平线的角度,扔给他一记凌厉的眼色。

“上次是蛇,这次又是什么?”

此刻在她的眼中,她只看见他一人,适才那番熟识的人物景致瞬间变换成她与他的世界。

“我不敢看!你快帮我想……想……”

她以恶狠狠的眼光瞪他。“你干么?”

“它……它在……动……”他的声音由大而小。

“麻烦!”

“等等!你要做什么?又要把手伸进我的裤子替我捉?”

锦晴好整以暇地说:“一次我的手就要烂掉了,你说我会再帮你第二次吗?”她反问,徐徐从背后拔出她惯用的长剑。“我习惯以强硬手段解决问题,就这么呗!”

看剑——

书烈不知道自己醒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她多久,他仅仅是趁着她熟睡之际,细细梭巡她的容颜,以火热的视线她椭圆形的脸蛋,注意到她雪白的肌肤被窗口洒入的月光照射得宛若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她睡着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兑俗韵味,让他联想起私自下凡的仙女。只消看着她,他的世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所有的尊严与骄傲都化为烟尘,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的左臂被她的脑袋占据,于是他用另外一只手抚弄着她鬓角的发丝,寻觅她柔软耳垂。

他注视她的眼眸里盈满了爱意,他从没对人说起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便被她倔强的绝艳气质震撼得说不出话,与她不服输的吵吵闹闹,老实说,只是表象,乐在其中才是他心里另一种层面的享受。

而今天,他竟梦见她倾身吻他,那吻或许短暂,却比烈酒更深烈……

他轻抬她的下颚,察觉她的唇瓣吐出一串不安稳的梦呓,但他的唇仍作势要覆上去。

“看剑——”

她冒出的梦话让他愣了愣,左右张望。“看剑?看什么剑?!”

“这把剑——”

咦?“呀——”

书烈惊愕大叫,只见她从背后挥出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当躯反射性地挪后三寸,而就在此时,锵的一声,长剑利落插进两人之间的木板,若他迟个一秒,他的命根子铁定被切成两段。

冷汗滑下了他的脸庞,他优在那里观望她的睡容,突然间不敢逾矩了!

###

“一个女孩家,跟人家要什么剑?脾气已经够吓人,再多了把剑撑势,简直就像在说:‘生人勿近,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三更半夜的,书烈坐在井边的矮凳上洗东西。

一片流云飘走,明月重新露出光影,他伺机举起那把剑欣赏、打量,见上头有脏泥巴之类的东西,便又重新捞起湿布低头猛擦猛洗。

“但是,我是她的丈夫,拿这句话对我,岂不很令人沮丧吗?”他喃喃自语地又说,洗完剑他又洗绣花鞋。

搓了半天,揉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将上头的污垢洗掉一大半,但想起女孩子都爱干干净净的东西,于是一秒钟也不浪费,马上又开始洗涤。

最后,在费尽一番心力,终于让他洗出一双干干净净的鞋。

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他满意的笑着说:“这样一来,她明天就有干净的鞋穿了。”

偶尔抬头,发现月光很美,他索性沐浴在月色下赏月,殊不知自己面露微笑的样子,全映入了锦晴的眼帘,她就赤足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屋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