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樱环视著蟠桃园,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其实天依旧艳,树木一样青翠,园子里什么都没变。
她会觉得空荡荡的,只是因为少了个男子,那个她原是厌恶到极点,最后却眷恋入骨髓的男子,否则她不会因为少了个人就觉得孤单冷清。
这时,忽然有人来唤,“初樱,娘娘找你!”
“喔,知道了。”
初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若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娘娘找她是要干什么,那她就显得太过迟钝了。
她向来不笨,只是为了敖任,她宁可让自己蒙上眼睛。
初樱很快的来到西王母座前。
“初樱,你该知道我找你来的原因吧?”
西王母看著那正跪在地上的女弟子。
先点了点头,初樱才抬起螓首,“弟子心中略有数。”
西王母叹了口气。
“唉,这事儿说来我也有错,没算到你和他的那段尘缘,还阴错阳差将你们两个凑在一块儿,会出了岔子也是在所难免。我始终没吭声,就是因为知道你欠了他一段滋养生命的恩情,受人点滴,涌泉以报,这也算是因果了尽。”
“娘娘!”初樱忍不住掉下泪来。“您别怪他,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的。”
“我当然知道你们什么都没做,否则早将你们赶出我这清修之地了,可是初樱哪,你告诉我,所谓“什么都没做”也能包括心中所思吗?”
初樱摇摇头,泪水似樱花瓣般飘落。
“很好,所以你还是明白的,虽然身体上你们什么都没做,但在意念上,你毕竟已经月兑了轨。我一直等著你自个儿清醒过来,可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所以在发生更可怕的错误之前,我必须出声。刚刚,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初樱紧咬著下唇,没有说话。
“我要他知道,像你这种尚未修成正果,介于花仙与花妖之间的魂体,顶多只有五百到一千年的寿命,而神龙拥有五千到一万年的寿命,因此你只能是他生命中的短暂过客,你们的爱即使再强烈,也抵挡不了年寿不同的现实,到时候,无论是他或是你,都要后悔了的,因为,你明明有可以登仙,享无尽仙寿的机会,却因为他而放弃了。”
初樱只是啜泣,没能作声。
“你会在他面前先行老去、死去,如果在那之前,他已经不爱你了,那么你的牺牲有何意义?就算你们的情爱能够长久,他到时还是深爱著你,那么就换作你情何以堪了,你既然爱他,又怎么忍心看他因为失去了你而伤心呢?”
听到西王母这么说,初樱更是哭得柔肠寸断,那颤抖的身躯仿佛风中的落叶。
“孩子!你可以尽情的哭,但是相信娘娘,这一切迟早会捱过去的,情关难过也得过啊!”
西王母再度叹了口气。
“或许,这是上苍刻意给你一个刻骨铭心的考验吧,只要能过了这一关,你就会不一样了。勘破情关不易,可是只要勘得破,那往后可说是海阔天空任你翱翔,懂吗?”
点点头,初樱的声音里满是哽咽。“多谢娘娘!”
“别谢我,你该谢的是他。”西王母若有所思地睇了她一眼。“原先我还想,依他们神龙一族的拗性子及霸道的恶性,这事儿他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西王母摇摇头,忆起敖广年轻时曾大闹天庭,硬是带走了个他瞧上眼的小仙子的往事。她原本想,有个粗鲁不文又蛮不讲理的爹,敖任大概也是如此吧。
“可是他在听完我的话之后,只是点点头,说:“我尊重娘娘为初樱仙子作下的决定,更不愿她为了我断送前程。”然后他就走了,走得挺潇洒的。”
收回思绪,西王母再瞧了眼初樱。她已经不哭了,只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教人看了好生心疼。
“娘娘和你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连他都清楚这样的结局才是对双方最好的,他舍下了你,才可以海阔天空潇洒来去,而你,舍下了他,也才能够继续你的修行哪。”
“多谢娘娘!”初樱微哑著嗓子,恭敬地对西王母磕头。
贬说谢,是因为除了这句话之外,她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别谢了,勘不勘得破这一关,还是要看你自己。”
接著西王母手一挥。
“虽是原谅了你,但该有的惩戒还是不能少,看管蟠桃园的事儿,我会交代给别的仙子,至于你,到调心居住上百日静思己过吧。”
调心居,瑶池中的单人居处,与众人远远隔离,在瑶池仙境,住进调心居里就等于是坐牢了。
初樱既不反抗,心中亦无不平,她只是点了点头。
敖任不在了,没了那个会亲昵地喊她樱樱的男人,住在哪里,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东海千里外的人间。
崆峒山下的乌溪镇,原是个车水马龙的热闹地方,近年来人口却逐渐减少,只因为这里出了个黑魔王。
这黑魔王并不是为非作歹的土匪、贼寇,而是货真价实的妖怪。
乌溪镇外三里处有个黑水洋,那儿黑水茫茫,正是黑魔王所住的地方。
见过黑魔王的人并不多,因为能见著他的多半已被他囫圃吞下肚了,那些个能够侥幸活存的人,在回想起那家伙时都仍哆哆嗦嗦软了腿的。
摆魔王的身子约有四、五个壮丁那么高大,一张阔嘴一张一合,便能吐出一大池的黑水,伸个懒腰打个呵欠,黑水洋上就会掀起一阵几丈高的浪花,渔船若是遇上,顷刻间必定船覆人遭殃。
摆魔王原是生活在洋底,与人们没有接触,有一回,他在睡觉时头忽然让人类的大渔网给罩住,他用手拉不开,用脚踹不断,情急之下,他一个挣动,竟不小心让渔网割去了头上的黑色大角。
摆角落在水底,成了成千上万颗的黑珍珠,值钱得不得了。
有些贪心之人知道洋里有许多黑珍珠后,一个个小命都不想要了,光想潜到黑水洋里捞宝,从早到晚吵得黑魔王不能睡觉。
包让黑魔王气愤难消的是,黑角对于他可说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还要重要,因为那可是他修行了五百年的成绩!就这么让人们弄断,他们还日日前来扰他清梦,真是可恶至极!
摆魔王与人类的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所有的人类在他眼里全成了贪婪又可恶的贼酋匪寇。
于是黑魔王出了水底老巢,施法将洋里的大鱼大虾全禁锢在他的手掌底下,让人们捕不到鱼,甚至在水面上兴风作浪,让船翻覆。
渔民们知道洋里有妖怪,人人都怕,但为了讨生活,也只得硬著头皮闯黑水洋了。
可是只要是渔船驶进了黑水洋,若不是被黑旋风刮得无踪无影,便是让黑水给吞没。
那一阵子,乌溪镇里处处搭幡举丧,可是十具棺材九具空,只因那些丧身在洋里的人大都是让黑魔王给吞进了肚里,哪还有剩下来的余肉或是骨头可以埋?
妖怪闹得凶,人们只得开始动脑筋想办法了。
镑地知名的、有本事的道士、高僧,都被乌溪镇的官爷及乡绅们请来作法屠妖,结果却是个个若非命丧黑水洋,就是吓得落荒而逃。
那黑魔王既不怕符咒又不怕刀枪,既善水又会钻,如果甩不掉人们手中的刀枪,他便躲进水里,趁人不注意时再窜出来把对方一口吞下肚,谁都拿他没办法。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镇上招了好几年的勇士,可是到了末了,不管赏金提得多高,都再也没有人敢来了。
钱多不是不好,可是好歹要留下小命才能享用吧?
于是乎,妖怪一日不除,镇上就一日比一日冷清了。
这一夜,乌溪镇来了个高高大大,发长及肩,鬓须杂乱的男子。
虽是一副落魄潦倒相,可他那过于常人的气势却十分吸引人。
入镇之后,他找上了镇长。
“听说您这儿闹妖怪?”
“是呀!绑下,您瞧咱们这儿冷冷清清的,就是拜那黑魔王所赐。”
“那正好,在下正是以捉妖为生。劳烦您带路吧。”
真的吗?镇长眼睛都亮了。
“不知壮士的酬金是多少?”
“不急,总要先捉到妖怪再说吧。”
男人掏掏耳朵,笑得潇洒,边掏耳,他身上还蹦蹦跳出几只跳蚤、虱子。他那双掩藏在前额乱发间的眸子是锐利有神的,只是这会儿眸子里却因长途跋涉而有些许倦意。
镇长注视著他,忍不住想,他那掩埋在须发下的真实容貌究竟是啥德行?真让人好奇啊。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模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帮他们捉妖。
“壮士应该是长途跋涉而来,还请先梳洗一番,吃顿好的,睡个好觉,咱们再带您去捉妖。”
“不用了,我不重吃的,少睡点儿也没关系。”
这是真的,他甚至是有些害怕睡觉的。
“只不过……”他的眸子里漾起一片温柔,“这儿可有樱树?”
樱树?镇长搔搔头,不解他的意思。
末了,在问过不少人后,他们终于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找著了一株樱。
“对不起呀!壮士,因为气候不适合,咱们这儿本是不产樱的,这一株也生得不够好……”
“不打紧!”男人微笑,伸手打断镇长的解释。
然后他抬高眸子,凝视著眼前那株袅娜的樱。
镇长揉了揉眼睛。他肯定是眼花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从这男人眼中看见了倾慕的柔光?
一个男人爱上了一株樱?这是什么神话?
伸长了手,男人摘下一片樱花瓣,只是一小片罢了,他可舍不得伤了这株樱。他将樱花瓣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眸子再启时,他那疲顿的双眸已经重新添满了光彩。
“走吧。”
“走?”镇长傻了眼,“上哪儿去?做什么?”
“当然是捉妖啦!”男人大笑。“否则你以为咱们两个大男人还能做些什么?”
镇长不好意思地嘿嘿讪笑著,然后问道:“还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我姓敖。”男人笑了笑,无所谓地回道。
镇长见他无意多说,也不再追问。这位姓敖的壮士还真是一个喜欢樱花,喜欢尝樱瓣,不爱睡觉,宁可赶著去捉妖的神秘男子啊。
接著,镇长领著敖任来到黑水洋边。
也许是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水面涌起了波涛。
“敖壮士,要不要我去替你找些帮手来?”
“不用。”敖任仍是一派潇洒从容,“我自个儿来就成了。”
卑刚说完,他已纵身跃进黑水洋里。
镇长见状大惊,即使水性再强的人都不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呀!那黑漆漆的水,仿佛无底的大洋,寻常人又能在里头闭气多久呢?更何况还得去和一只妖怪搏斗!
但是镇长多虑了,不多时,黑色的巨浪之间,那庞大的妖怪黑魔王腾水而出,他背上有个东西,正是敖任,他揪紧了黑魔王的颈背,一拳拳使劲地搥著。
摆魔王吃疼,不住嗷叫,用力甩了又甩,还是甩不月兑敖任的纠缠,也咬不到他。
虽是甩不月兑敖任,但黑魔王身上那层皮肉就像是铁打钢铸的一样,无论敖任再如何使劲地搥打,就是伤不了他。
就这样,一人一魔竞整整厮杀了十个日夜,整个黑水洋都快被黑魔王掀翻了,岸边则有愈来愈多的人挤在那儿看热闹,摇旗呐喊。
到了第十一日,敖任终于放开了黑魔王。他一松手,黑魔王便赶紧钻回洋底躲起来,而他则是累得睡倒在岸边。
镇长赶紧找了几个人将他扛回镇上。
直到黄昏时,敖任才醒过来。
这会儿他已成了众人眼中的大英雄,床畔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少女抢著想服侍他。
可是他连理都没有理会,要镇长请走那些前来献殷勤的人后,他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要求,他只要一瓣樱花。
敖任含著樱瓣思索著,待夜里众人都睡下后,他独自踱到土地庙,用脚尖踢了踢神像,喊出了当地的土地爷。
“小神叩见龙王二太子!”老态龙锺的土地爷急急忙忙朝他跪拜。
“起来吧。”敖任懒懒地一挥手。“喊你出来,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二子是想问如何治那黑魔王?”
见敖任点头,土地爷继续说了下去。
“那黑宽王是个上千年的水底精怪,他身上的皮肉筋骨刀枪不入,得以二十一根花妖树精等妖精的长发,加上神龙身上的鲜血与鳞片织成的网,才能将他制伏。”
报妖树精的长发?神龙的鲜血及鳞片?
敖任蹙起眉头。第二项他是唾手可得,但第一项,他该上哪儿要去?
如果……他闭上了眼。
如果她在这儿就好了!他的樱,他的心哪!
再睁开眼,不可思议地,他竟然看见了日思夜念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