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的女儿?
我要你的女儿!
原已万念俱灰,只想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舌忝舐失去儿子伤口的月出岗,再度燃起胸中熊熊怒火。
你听听!你瞧瞧!听那小子狂妄言词,瞧那小子志在必得的表情!
没有拜托恳求,没有深情誓语,他就像是到市集里去买菜的客人,看上了一只母鸡,然后对着卖鸡的贩子,说他要那只母鸡。
可他的女儿不是母鸡、不是物品,那是他疼宠了十七年的心肝宝贝呀!
“你想都别想……”月出岗愤怒得手指微颤,咆哮骂人,“我月出岗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骗子!”
天骧游没说话只是冷笑,伸手将交给月出岗的索求金牌高高举起,并斜睐了眼表情写满尴尬的吴越王。
吴越王先是低头思忖了片刻,接着再将脸抬高,此时他脸上已转成了热呼呼的笑,超身离开座位步向月出岗。
“月丞相哪,这事孤王可得来讲几句公道话了,归根究底算起来,你长子的那笔帐该算在他师父身上,与这年轻人无关,他之所以会去顶替,也无非是出自于对师尊的一片孝心,你若要因此而说他是个骗子,就有些不公平了……”
安慰地拍了拍那颓丧着肩,神色萎顿的老臣,吴越王继续游说。
“凡事呢,都要往好的地方想,这年轻人是个商界奇才,人又生得好看,能够拥有一个如此让人骄傲的女婿半子,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听见这话,早已隐忍了好久的荣太师,终于忍不住要吭气了。
“可王,微臣的犬子也是个出色人物……”
必头一瞪,吴越王瞪住了荣太师尚未出口的话。
你想找死呀!
我管你儿子是个人物还是废物,既然他手上没有我所发出的索求金牌那就毫无用处,你儿子我日后自会找个名门淑媛来配给他,你若敢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找麻烦,日后就等着被剥皮吧。
荣太师看出了吴越王眼中的警告,即便心头满是不服气,也只能低下头在心底咕哝,吃下这记闷亏。
听了吴越王的话,知道自己就连将宝贝女儿嫁给谁的权力都没有了时,悲从中来的月出岗,忍不住趴在吴越王肩头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别伤心了!”
吴越王除了安慰外无计可施,谁让那块金牌是他送出去的。
“月丞相快别这么伤心了,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但她永远都是你的女儿,也仍会三不五时回娘家来看你的,对不?”事已至此,月丞相,你还是快快认命了吧。
眼见吴越王已摆平了月出岗,天骧游本想往月皎兮方向走,却突然见一条灰影排开人群奔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紧他的大腿,涕泗纵横地开口。
“叩见皇子!属下乃楚国前任殿前都卫统领,今日是以私人身分来参加月丞相嫁女盛宴,却没想到……没想到……”
说话的男人激动喷泪。
“阴错阳差地见到了您那脚踏北斗七星的特征,这才认出了您。二十四年前,我楚国俪妃一胎产下双生子,根据相士卦象上言,此兆将不利于我国,一定要将其中一子往东送去千里外的道观,由修道之人代养二十年,才能再接回宫中的,当时我王派人将皇子往东送去。没想到那批人竟在归国途中遭敌营军队歼灭,我们就是这样才断了与您有关的音讯的,却没想到……”
“不会吧?!”
听愣了的天骧游感觉到另一条腿猛地一紧,他低下头,瞧见眸中金光闪闪的二师父,正抱住他的另一条大腿。
“游儿真是个皇子?!他是个皇子耶!耶耶耶!押对宝了,皇子可好过丞相主子,这下子我可赚到了……喂喂,先说好,养一年的辅育金是十块金砖,二十四年就是两百四十块金砖,想带走你家皇子,先回去把金砖备好,否则……噢呜!”
“否则”两字伴随着仁慈肥胖圆滚的身子,被天骧游给凌空踹飞出厅,至于那名楚国的男子,也继仁慈之后,让他给毫不犹豫地踹飞了出去。
被了!他真是受够了,什么认不认亲、什么皇子不皇子,什么狗屁金砖的都不干他的事。
当年既然有本事不要他,现在就别想来认回他,更别指望他会念在什么看不见的血缘关系上,去认一对压根没有亲情基础的父母。
有关于这一点,他在月家二老身上所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他是天骧游,他活得很好,这样就够了!只是这样的很好,目前却有个小小缺憾,那就是……
天骧游举步走向月皎兮,朝还覆着红头盖的她,傲然伸去了大手。
“戏散场了,月皎兮,你该跟我走了,还是说,你想直接借用此处拜堂?”
神色自若,言语自信,他压根就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他在乎的只是她。
在方才听见了那一切,包括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他什么都不想要,只向她爹索了她,她一定是既感动又喜悦的吧?
他伸出手,等待着她的微笑及点头,却错愕不信地看见那覆着红盖头的小女人。轻摇螓首的结果。
“我不走,我也不嫁。”
温温柔柔、怯怯缩缩,那是她的嗓音没有错,但他不敢相信他听见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一个箭步冲上,他用力掀去她的红盖头,怒火腾腾地恶瞪着她,“有本事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虽然让他那怒不可遏的眼神给吓到,虽然她胆识不够大的心脏正在胸腔里卜通地加速乱跳,但她不许自己退让。
“我不走,我也不嫁。”月皎兮用微弱惧颤的嗓音,清清楚楚地再说了一遍。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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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骧游受不了地挥手怒吼,胸口再度生出了想动手掐死眼前这个小女人的冲动。
她怎么能够以那样柔弱无助、那样楚楚可怜的表情,说出那样残酷的话?
懊死!
他可以忍受几天几夜没睡,疯狂赶路的煎熬,可以忍受千夫所指的唾骂,可以忍受他的亲生父母竟是为了相士的卦象而不要他,但他绝对无法容忍她说不要嫁给他的话。
莫非他先前的认定有错?
莫非她已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变了心?
莫非她其实并不是那么爱他?不像他爱她的那样激越颠狂?
惫是,她坚守着“女诫”的三从四德?认定即便还没有拜堂,但只要跨进人家的大门就得要算?
疯狂嫉妒的情绪狂卷了天骧游,让他将想要杀人的眼神,投给站在月皎兮身旁,身上还披挂着红彩球,满脸文弱书生样的新郎官。
他虽没出声,但那想要杀人的目光已吓坏了新郎官,让他回想起方才让天骧游给踹飞出去的两坨肉球,扑通一声,新郎官跪在地上痛哭求饶。
“别杀我!别杀我!新娘子我让给你!我让给你呀!我跟她根本就没见过面,纯粹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祝你们百子千孙……呜呜……别杀我!吧万别杀我呀!”
“这不关他的事……”
娇怯嗓音鼓足了勇气再次响起,将原本已想动手杀人的男人,给引过注意力来。
“我不跟你走的原因是……是你不应该让我父亲伤心,除非你肯跟他道歉,让他愿意原谅你……”月皎兮玉容酡红如霞,垂得低低的,软音几不可闻。“我才愿意……跟着你。”
狼狈地吁了口长气,听了这话终于安下心的天骧游半天没好气,这笨丫头!卑也不会说快一点,害人白白生气。
其实这事也要怪自己没出息。千军万马逼上门来都能不怕不惊,却怕极了她的一句不想跟他在一起,摆明了这后半辈子都得让这丫头给牵着鼻子走了。
可虽说觉得没出息,也觉得满窝囊的,但既然心上人都已开出条件来,他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勉强自己。
天骧游转身走到月出岗面前,拉下脸来跟他说了对不起,却见对方掉过头压根不睬不理,想了想后,他膝头一软地跪下了。
“月丞相,晚辈虽然没有福气当您的儿子,但没想到在峰回路转后,还能有幸当您的半子,我爱皎兮至深,她也爱我,我不想让她在今后岁月里有了夫家却没了娘家,因为爱她,所以我不想让她难受,我向您道歉,我想您也爱皎兮,也不想见她为难吧?请您将她嫁给我吧。”
天骧游话还没完,月出岗再度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这可恶的死小子,句句话都对准着人家的心口上刺。
他当然也不想见到宝贝女儿为难,但真要让她嫁给这险些气死他的小子吗?他……他真的不想、他一点也不想呀!
但……呜呜呜,女大不中留,听起来丫头的心早已向着那小子了,他这当人爹的还能怎么办?呜呜呜,他还能怎么办?
就在此时,吴越王倾身靠近月出岗耳畔,压底声音对他说起悄悄话。
“月老,开心点吧,当个半子总比什么都不是的好,还记得方才这小子说过你没资格打他的吗?等他成了你的半子后,你要怎么打都成的。”
“真的?”
真的怎么打都成的吗?月出岗兴奋得终于止住了泪。
“真的!”吴越王贼笑,拍拍老臣的肩头,“放心吧,明日起我就下诏定律,声明凡吴越国臣民,身为岳丈者均有教训女婿的权力,就算打伤了也不必论罪。”
“真的?”
这次不但不哭,月出岗还残留着泪水的双瞳甚至熠熠生辉。
“真的!”
吴越王用力点头,给下了承诺。
唉,就算是他为自己给出了那两块金牌所造成的后果,给这可怜老臣的一点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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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浣纱溪畔出现了一幢小屋。
小屋并不华丽,也不金碧辉煌,但它雅洁清丽地叫人眼睛为之一亮。
可虽然小屋很吸引人,却只容人远观。
小屋四周有着茂密的桃树林,林中有着曲幽小径可通小屋,但桃树林的存在并不单只是供人欣赏而已,它还兼具着屏障小屋,阻隔外敌的功效。
那些桃树下深埋着机关陷阱,它张大口,等待着胆敢贸然接近小屋的人。
逼昏时节,溪畔来了个男人。
他挂着笑容、轻哼小调,踏着迫不及待的脚步,往小屋行去。
桃树下的机关陷阱全都对他哑着口,原因无他,只因他是小屋里的男主。
“娘子!”
人还在小径上走着呢,天骧游就已经忍不住扯开喉咙喊人了,还不只是一声,而是得意长串地亲暖绵密,“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喊不累吗?”
长串密喊勾出了屋中俏影,边软语边踱至门外的自是月皎兮,天骧游那刚成亲不久的妻子。
“不累!我还嫌喊得不过瘾呢!”他露出了淘气的笑容,“娘子!”
被丈夫的孩子气给逗笑,月皎兮柔柔地回了他一句,“相公。”
“娘子娘子娘子!”能理直气壮地喊娘子而非妹子的感觉真好。
“相公相公相公。”她乖巧柔顺地随他起舞,哄他开心。
“我的好娘子!”
“我的好相公。”
“我爱的好娘子!”
“我……”
月皎兮向来脸皮比纸还要薄,性格内向、温雅守礼,哪有胆子随随便便就说出那个字?
懊半晌只见她面红过腮,银牙皎唇,螓首垂得低低,怎么也挤不出话来。
“我说了你却不肯说,敢情你根本就不爱我?”
阿子气转成了泼蛮,天骧游满脸兴师问罪表情地飞纵至妻子跟前。
月皎兮螓首依旧羞垂着,“谁像你那么厚脸皮。”
“借口!哪有什么厚脸皮不厚脸皮的?”他可不放过她,“这里只咱们夫妻两个,你都已经嫁给我了,更羞的事呢……哼哼!”他得意坏笑,“咱们夜里在床上什么没做过?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颁地一声,垂着的小脸着了火,月皎兮娇羞慌张地背转过身子,甚至还伸手捂住耳朵。
“哎呀呀!你怎么能……怎么能讲那个?”
“怪了,只许人做却不许人说?皎兮,你会不会太矫情了点?那个在夜里在床上,被我逗得娇吟低喘申吟的是谁?那个哭着跟我求饶,说相公快救我的是谁?那个无力瘫软在床上,任我从头顶欺负到脚趾的是谁?那个……”
“你好坏!懊坏!懊坏好坏好坏好坏!”
即便堵住了耳,但那饱含着得意坏笑的话语还是钻进月皎兮耳里,她羞窘得甚至有了想要撞墙的冲动,娇赧地一跺足,转身往屋里跑。
“我不理你了!再也不理,永远永远永远也不理了!”
“我什么都许你,就是不许你不理我!”
天骧游边出声威胁,边毫不费力地像捉小鸡似地由后方一把钳住爱妻,虽说用的是开玩笑似的语气,说的却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打小没有亲人只有师父、师弟妹的他,是直至娶了妻子后,才首度有了踏踏实实的归属感。
并且知道了在这世上还有比金银财宝更要紧的东西,那就是——家,一个有他也有她的家。
他什么都许她,就是不许她不理他,这绝对不是玩笑话,绝对不是!
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许是为了惩罚妻子的失言,他故意将她举高在半空中,就地兜起了圈子。
“别别别……相公,我会晕的……”被高举旋转着的小女人软声求饶了。
“说对不住!”
既然敢乱说话,就该要接受惩罚,而且老实说呢,眼前那一片桃花红、香影摇的绝艳风景还真不是普通的赏心悦目。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月皎兮很没骨气地说了一长串。
“说你爱我!说你绝对不会不理我!说你绝对不会离我而去!”
“我……我……”
天骧游想听的话还没被逼出,却让滴到脸上的豆大泪珠给吓住,他慌忙松手,将妻子揽紧在怀里,心疼地听着她在他怀中的嘤嘤哭泣。
“你会怕?”
他想起了当日带她去爬范蠡岩的往事,难怪那时两人初识不久,她原是对他戒备满满,却在爬上爬下的过程中紧捱着他,紧捉住他,连戒备都忘记,原来这丫头这么怕高。
虽然心疼,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她,“真是个胆小表,而且也对你相公太没信心了吧?怕我会摔了你吗?”
月皎兮哭得抽抽噎噎,好半晌才有力气抡起小拳擂丈夫的胸膛。
“就会笑话人!人家也不想的好不好,只是小时候让我爹给摔过嘛!”而且还摔得很惨。
当时带着家人到郊外赏花的月出岗,兴匆匆地将才五岁大的宝贝女儿抱在怀中走至山边看花,却一不小心失了手,将宝贝女儿摔下山沟,直到现在她发际里都还有一条疤,作为父亲当年失手的纪念品。
就是从那次之后她怕高怕得要死,怕得无药可医。
“对不住!对不住!”这下换成天骧游在心疼道歉,还一边在心底,将他那臭岳丈给用粗话问候了干逼。“乖皎兮,是相公不好,是相公太坏,你用力的槌我,别再哭了,好不好?”
“不好!人家还是要哭的……”
月皎兮将小脸埋进丈夫怀里不肯抬起,破天荒地给了天骧游一个很任性的回答,让他听了有些傻眼,不敢相信这是他那全天下最乖巧柔顺,最好哄的爱妻会说出的话。
“为什么?因为还是很气我吗?”
“因为……因为……”
终于,那让泪水给涤净了的清澈美眸,自天骧游怀中抬起来,红通通的鼻头,微噘着的小嘴,双颊生晕,表情明显生窘。
“因为在你回来之前,我……我把饭给烧焦了,相公,怎么办?咱们没有晚饭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