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妃躺椅上,有美人斜卧。
美人儿梳着云髻,耳畔翻飞着细软发丝,眉眼如昼,容貌似仙,肤如凝脂,身形曼妙,光是斜卧于软榻上,不经意地流转着眼波,就已够让人神摇意夺到险些忘记呼吸。
但如此绝艳的画面,却突然出现了个败笔。
只见美人儿悠悠启口,不是吟艳诗,不是叹悲调,她哼起了一首像是摇篮曲般的小调。
老虎回家,蜜蜂睡觉,宝宝也该要睡了。
星星微笑,月娘姣好,万物俱坠入安眠。
钉钉木头,敲敲棺材,你要学着不怕黑。
停住哭泣,忘记害怕,我永远在你身边。
斜卧于软榻上的杜盼盼,小脸枕着手臂,水眸中流转着璀璨光芒,边哼着曲儿,边忍不住于唇畔浮出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见我如此悲惨,你还笑得出来?”
一把向来潇洒轻灵、此时却是溢满苦味的女嗓,勾回了榻上美人的注意力。
仓仓皇皇坐直娇躯,杜盼盼酡红着脸开口。
“对不住,飘飘,我……恍神了。”
“恍神?”站在窗畔的白衣少女侧过一双冷漠清瞳,“恍神了还会哼曲?少骗人了,肯定又是在想我那木头三师兄了。”
自知什么事都瞒不过眼前这古灵精怪的手帕交,杜盼盼只得选择傻笑。
眼前白衣少女天飘飘,乌龙观里的小师妹,和杜盼盼同年,今年十七岁。
虽说两人同年,但天飘飘却是在三岁时才让人给扔到乌龙观外。
即便岁数相当,两人情同姐妹,其实她们俩的性子天差地远。
杜盼盼性子柔弱,爱面子,会在人前装乖巧扮懂事,天飘飘却是独立而坚强。
天飘飘从不在乎旁人给她的毁誉论定,只在乎自己活得开不开心,使坏整人的手法有没有推陈出新,将人整得哇哇叫,这会让她产生成就感。
杜盼盼打小就爱哭,十足十的水女圭女圭,天飘飘却是从来不哭的。
甚至听说在天飘飘三岁,让人在观门外发现时,她也没哭,只是睁着一双灵瞳坐在阶前,丝毫没有惧色。
彬许在外貌上,杜盼盼胜过天飘飘,但她却很清楚天飘飘有种独特的气质,那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自信灵巧,聪明慧黠,天飘飘打小就是杜盼盼的偶像,每当杜盼盼有了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难题时,头一个想到要问的就是这手帕交。
但此时,天飘飘却破天荒头一遭找上她来问问题。
杜盼盼原是很开心能有机会回报,却让好友带来的难题给难住了。
因为那可不是动动脑就能有答案的乌龙鸟问题,而是个棘手问题。
相识多年,杜盼盼知道好友虽说凡事不在乎,却其实有个死穴在。
她的死穴就是她的大师兄,而现在她大师兄成亲了,新娘子却不是她。
世间事或许样样都能有解,感情却是除外。
“他既已成亲,你除了放弃还能怎么做?”虽说实话会刺伤对方,但杜盼盼还是只能这么说。
“如果我想听见的是这种答案……”天飘飘不耐地将眼神再度投往窗外,“我又何必来找你?”
“敢情你来找我……”杜盼盼忍不住叹息,曲膝坐在榻上,将下巴枕在膝上。“并非想问我意见,只是来寻求支持?”
天飘飘轻轻哼气,“或许。”
“那我能问问你现在想怎么做吗?今日你若想对付的是其它人,我可能会选择帮那人祈祷……”杜盼盼轻咬红唇,表情写着担心,“但如果对象是你大师兄,我会劝你别轻举妄动。”
贬这么说是因为她很清楚,无论是智谋或武功,甚至是感情上的在乎程度,飘飘都不会是她大师兄的对手。
半天没吭声,陷入了沉思的天飘飘,好半晌后终于响起略显阴冷的嗓音。
“你听过‘断情花’吗?”
“没有,那是啥?”
“那是江湖上盛传的一种奇花,将它的花瓣碾碎成汁,搭上‘绝念草’熬煮,二十碗水煮成一碗汤,喝下后会让人短时间失忆,感情世界犹如一张白纸,一切重新开始。”说话时,天飘飘唇畔浮现一抹意图使坏的诡笑。
“不会吧?”杜盼盼一脸讶然与不信,“你想用这种手段来改变事实?”
“什么叫做事实?”天飘飘不屑的哼了声,“只要人还没死,一切结果都别太早盖棺论定。”
“但是飘飘……”杜盼盼美眸里写满了反对。“你大师兄不但已成亲,听说他妻子的肚子里也已经有了孩子。”飘飘若是不肯放手,那等于是在毁掉一个美满的家庭呀!
天飘飘转过那张看来稚气未月兑的灵净小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朵邪气的笑花。
“别跟我说在认识了我这么多年后,你依旧对我认识不足,不知道我素来就以爱使坏、爱整人为乐趣。”
杜盼盼摇头,“就是因为够了解你,所以我不认为你真能问心无愧地去使这种坏,更不认为以诡计手段夺来的情爱,能够天长地久。”
“够了!我懂了,你不赞同就是了。”天飘飘耸不肩,“无所谓,反正我
本来就没希冀一定要得到你的认同支持,只是盼盼……”
那双定视着好友的灵慧瞳眸,射出嘲讽光芒。
“今儿个你能这样劝我,是因为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记得祷念上苍,别让你在将来,有向我索求‘断情花’及‘绝念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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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飘飘在与杜盼盼谈完话的隔日,谁也没告知便离开了乌龙观。
只是她的人虽然走了,她所说过的话却已对杜盼盼造成了影响,让她不得不对原有的某些认知产生怀疑,也让她对与天道存之间的关系,生起了不安。
天道存他……喜欢她吗?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除了对她很好很好,除了将照顾她视为他绝不可推卸的责任外,他从没给过她一句肯定承诺,或者是类似于诉情的告白。
她原是知悉他的朴拙不擅言,也一直以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要自己耐心等候。
在她以往的天真想法里,总当“郎骑竹马来,违床弄青梅”的感情是打小就培养出来的,根深蒂固,结为连理只能是唯一的结局。
但现在她却在可怜的手帕交身上,看见了例外,一个血淋淋的例外。
所以,她是不是该快点想办法去重敲那木头脑袋,让他知道她之所以会拖到十七岁还不肯找婆家,是因为她在等他?
但……她可是个姑娘家呢!打小到大她从没听过有哪家的姑娘,会不知羞地倒追男人,先开口说爱的。
她怕羞,她知耻,她毕竟不是飘飘,不敢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于是她只能苦苦地等待。
原本思绪就已经够乱了的杜盼盼,因乌龙观近日来了个人,而更加地紊乱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到隔壁半天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在后院柴房里看见天道存的杜盼盼,讶然不解地问道。
“我在——欸,等一下!你先往旁边点站,别让木屑给伤着……”吩咐完毕后,天道存才重新拾回方才未完的话,“我在劈柴。”
卑说完后手中斧头重重劈下,让硬邦邦的树块顿时裂成碎柴,而他坚硬胳臂上的结实肌理,亦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贲张,男人味十足。
其实除了性子太过老实,他那身傲人的体魄,还真是没啥好让人挑剔的。
只是……唉!如果人的木头性也能够用斧头劈开就好。杜盼盼喟然地想。
“我看得出来你在做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劈柴?因为灶房里的柴薪不够了。”
又是一句废话!
她在心底骂人,逼自己先闭眼再睁开,深深吸口气,劝自己对他多点耐性。
杜盼盼从怀里掏出手绢,一脸心疼地走向他,踮高脚尖想为他拭去额上汗水。
见她动作便知道她想做啥,天道存立刻矮身低头,任由她冰凉凉的小手及漫着她的香气的手绢,在他额上轻怜来去。
“我知道会劈柴是因为灶房里的柴不够。”她没好气的开口,“但这并不是你的工作,另有负责人的不是吗?”
别跟她说,现在除了他两个师父外,就连灶房里的伙夫也开始欺负他了?拜托他们搞清楚点,在这世上唯一能欺负他的人只有她,无论是喜欢、是欺负,那都是她杜盼盼一个人的权利。
“原来是那样没错,但……啊!别擦了!当心你的手绢会弄脏。”
“由着它脏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笨木头!
庇开他想要阻止她的手,她继续为他抹汗,粉颊因着心底的话染上了红晕,却仍是不敢将心底的话说出口。
“盼盼……”天道存神色满足地觑着她,“你待我真好。”
斑!现在才知道!
“我待你好,应该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吧?”
嘴里虽说待人好,小手却忍不住想要淘气,她用手绢将他脖子上的一坨黑污挪到鼻心,让他成了个“黑鼻心”。
没办法,近墨者黑,谁让她和他那惯子使坏的小师妹是手帕交?
但她毕竟没有飘飘干坏事的功力,做了坏事什么都不怕,就怕忍不住要笑。
“那当然!”还不知道自己让人给暗中修理了的天道存,感激地开口,“全天下就你待我最好了。”
这句感激的话让杜盼盼有一丝惭愧,只好怏怏然地伸手帮他把鼻子上的黑污抹掉。
可恶!
唉她本来还想再多整他一会儿的,谁让他老是木木呆呆地不会主动,不去想想两人的未来该怎么走,害得两人始终卡在这什么也算不得的死胡同里。
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会吧。
说是彼此情意已相同?哼!那还有一段好长好长的距离。
为了不想让自己继续头痛下去,杜盼盼只好转移话题。
“你还没告诉我,你干嘛要来劈柴?”
“因为我想帮熊姑娘的忙。”
熊姑娘?杜盼盼皱起眉头。
就是找上门说是要教训乌龙观老二天威望,却因找不着人而暂时借住在观里,以打杂来抵偿食宿费,让天乐等人戏称为“小熊”的熊惜弱姑娘?
因为个性不同,杜盼盼和熊惜弱始终没话可说,见了面只会微笑点头,而现在,她体内防卫“自有物”的警报开始响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帮她的忙?”
如果真是日子太闲没事干,不会到隔壁去帮她拉生意、卖棺材呀!
“因为她挺可怜的,天乐、天喜他们整逃诩爱找借口差遣使唤她。”
杜盼盼锁紧眉头,“天乐、天喜是让你两位师父给带坏了,爱整人耍人,但那是他们的自由,熊姑娘也是自愿要捱受的,你干嘛非要插手逞英雄?”
天道存听见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盼盼,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不是向来最讨厌见到有人欺负人的吗?熊姑娘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行事认真,胸怀侠义,整日只想除暴安良、锄恶扶弱的一等好人——”
“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你告诉我别的女人有多好多好!”他不知道女人是天底下最小心眼的动物吗?
天道存愣住了,“盼盼,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不听不听!我不要听!”
杜盼盼孩子气地伸手捂耳朵,拨浪鼓似地拼命摇头。
“无论她再怎么好总还是个女生,男生帮女生,肯定有企图,你呀你……”她停止摇头,眯着美眸冷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老天爷!她无法置信地看见天道存……点头。
他点头?他他他他……他居然点头?!
“熊姑娘行事磊落,胸怀仁义,我没有道理不喜欢她。”
“你……”杜盼盼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你真的喜欢她?”
没看出自己就快死到临头的天道存,表情依然坦然。
“真的。”他回答。
“天、道、存!”杜盼盼恨得几乎要咬崩了银牙。“我问的‘喜欢’是要娶回家当老婆的那种‘喜欢’,你到底知下知道?”
天道存不悦的微沉下脸,“盼盼,开玩笑要有个限度。”
他的喜欢纯粹是就熊姑娘的人格特质而论,这和娶不娶回去当老婆有何关系?
这种话若是让别人听见,他是个男人还无所谓,却可能会造成熊姑娘的困扰。
“我除非是见鬼了才是在开玩笑!”说话的同时,杜盼盼水眸里泛起雾气。
见她又是生气又是面带委屈,表情激动,天道存脸上出现了困扰。
“盼盼,你最近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大夫或是……”
“我不需要看大夫!我也没有半点问题,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你!”
看着他的眸光燃着怨火,小手紧握成拳,杜盼盼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
“是你这个将喜欢和欣赏分不清楚,将人家对你的真心视若无睹,蹉跎了人家青春岁月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大混球!”
愈听愈发傻愣,天道存愕然地张口,好半天后才终于能够挤出微弱声音。
“胖胖,你……”
错误发音更助燃了小女人的怒火。
“跟你说过几万次了!别在发急的时候喊错我的名字!惫有,是的,你没听错,我就是那个把真心送给你踩,让你蹉跎了青春岁月,比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还要傻的天字第零号傻瓜!但我没办法不笨不傻,谁教我要爱上你这个木头大傻瓜!”
瞪大眼睛的天道存试着开口,却无法挤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被那毫无预警地将他的脸扯低,恶狠狠地送上来的柔软香唇,给封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