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房间,抵挡了入夜后的寒气。
伴江地偏西南,虽不若北方那般阴寒,但冷起来仍是会要人命,贺英烨只好命令小二在房里多烧一点炭,免得冻坏了他突然现身的贵客。
弃儿站在炭炉前面,双手不停地烤火,由她发白的嘴唇来看,她真的冻僵了,就算已经烤了半刻钟的火,身体仍抖个不停。
“你就穿这样过来?”他打量她身上的破棉袄,今天穿的和昨儿个早上穿的是同一件,只不过今天要更破一些。
弃儿咬着下唇点点头,难堪地发现到,他身上随便一件便袍,料子都比她好上千万倍,他一定很瞧不起她。
闻言,贺英烨皱眉,怀疑她那娇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寒风刺骨的折磨,竟然只穿了件破棉袄,就待在寒风中半个时辰,难怪她会冻僵。
他打量弃儿柔美的侧影,发现她即使身着破棉袄,也美得惊人。雪白的肌肤在灯火的照映下,呈现出一种类似珍珠的光泽,教人很难忍住掬取她的。
“你可知道我的身分?”只是,他不是傻子。再美的女人若沾染上了心机,就算是玉人儿也会瞬间迸裂,他也不屑再瞧一眼。
弃儿稍稍顿了一下。
“你是打京城来的油商。”大伙儿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她不听都不行。
“除此之外呢?”他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要采进她灵魂深处似地灼烈。
“没有了。”她不多话,也不喜欢探听小道消息。知道他是京城的油商,还是听戏班子那些快把屋顶掀了的长舌妇讲的,不然到现在她还在猜。
柏英烨的目光深沉,宛如琉璃珠时而清澄、时而混浊的双眸写满了怀疑和猜忌,但她如婴儿般纯洁的表情说服了他,使他选择相信她的话。
“你为什么来找我?”而且挑晚上来,摆明了献身。
“我……”弃儿紧张地舌忝舌忝嘴,所有不安瞬间涌上胸口,心跳得有如万马奔腾。
她不知道的是,贺英烨此时心跳的速度并不下于她,涌出的速度快得无法想象,而她只是舌忝舌忝小嘴,他就快要克制不住。
“回答我!”他的声音因为变得粗哑,吓着了弃儿。
“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在他的逼问下,她提起勇气答道。“我想要离开洪江,请你带我走。”
原来,她深夜前来,只是为了求他带她离开洪江,这让贺英烨既失望,又失落,还带有一点小小的失意。
“你来找我,只是因为我能带你离开洪江?”那她还真是找对人了,他确实拥有一整个船队,随时可以拔锚启航。
弃儿点头。
“还有,你把我从死亡边缘救回来,我的命也是你的。”她补充道。
也,这个字听起来不太顺耳,她的主要目的还是想利用他带她离开洪江吧?亏他之前还庆幸她没有心机,结果也只是表象而已。
柏英烨用最深沉、灼热的目光打量弃儿,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到头,连她的任何一根头发都不放过。
在他大胆露骨的注视下,弃儿早已经忘了呼吸,早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只感到心跳得好快、好大声,仿佛要冲出胸口。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人。”把全世界的时间都用尽绑,贺英烨最后缓缓
听见这句话,弃儿整个人愣住,小嘴微张地看着贺英烨。
“有必要露出这么吃惊的表情吗?”他残忍地嘲讽道。“别告诉我,你没发现自己的长相有多吸引人,我也被你迷惑了。”
至此,贺英烨终于完全被弃儿打败,向自己高涨的屈眼。他不想要屈服于廉价的,但本来就是廉价的,为了得到她,他可以答应她任何事,给她任何东西。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弃儿竟无法否认,她的美貌给她带来太多麻烦,有一度她想要自我毁容,但被班主给挡了下来。她猜想,他是想等她成长得再成熟点儿、更美艳些,将她卖给有钱大爷大赚一笔,所以才会一再阻止自己的儿子逞凶,为的就是白花花的银两。
“看来已经有不少男人对你说过同样的话,你已经很习惯了。”贺英烨误会她是那种随便的女人,口气跟着变差起来。
弃儿被他吓了一跳,他跟她想象中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是她自己主动前来找他,还能指望他对她多温柔?
在他心中,她只是一名戏子,一个主动投入他怀抱的女人。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跟着我吗?”他又问。
是的,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跟着他,就算只有一夜也好,一夜她便已经心满意足。
“我还是想跟着你。”她点头,迷雾般的眼睛闪烁着坚决的光芒。
她坚定的答案触动了贺英烨的心弦,亦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很高兴一直憋住的能够得到纾解,同时又失望她在贞操这件事情上这么随便,不过仔细想想她是个戏子,属下九流之辈,他又如何能够要求她要有贞操的观念?
于是他二话不说,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小手不期然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弃儿连惊呼都忘了,脑子只记得他的手好大、好温暖、好有安全感。
“你叫什么名字?”大手支起她的下巴,贺英烨发现她的脸好小,小得好像随便几根羽毛就能将整张脸遮住,五官又非常细致。
“我叫弃儿。”她喃喃地说出名字,透过半闭的星眸,打量他的巨掌,不敢相信他真的在碰她,心脏因此跳得飞快。
“弃儿?”贺英烨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这明显是一个随便取的名字,跟她白玉般的外貌完全不搭配。
弃儿点点头,不知道这名字犯了什么忌讳,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太随便、太粗俗。“就算只是用来过夜的女人,我也不允许有这种名字的女人躺在我床上,你得换个名字。”
“换个名字?”弃儿的眼中净是迷惘。
“换成‘红桐’。”他决定道。“这里是洪江,我也是因为来此地买桐油才遇见你的,就用这个名字。”
“洪江的桐油?”这个名字有比较好听吗?
弃儿一脸怀疑。
“是红色的桐油。”他失笑,洁白整齐的牙齿像贝壳一样吸引人。
弃儿没念过书也不识字,不是很懂得“洪江的桐油”跟“红色的桐油”有什么不同,只觉得他的笑容很好看,很迷人……
“你的愿望只是离开这里?”敛起笑容,他严厉地问弃儿。
“嗯。”她点头,不敢告诉贺英烨,她内心其实有更多渴望。
“我很有可能利用你泄完欲以后,就把你丢在哪个不知名的城镇,这样也无所谓吗?”他会遵守诺言带她离开洪江,但不保证让她一路随行,或许用完就丢。
“无所谓。”反正到时候她的愿望已经达成一半,就算他真的把她丢到一个天晓得的鬼地方,她也能抱着美好的回忆度过余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如你所愿。”既然主角儿都说没关系,他这个跑龙套的尽避配合就是。
随着这句话,贺英烨的唇冷不防地压进弃儿的嘴里,汲取她从未被夺取的香气……
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隐约射进客栈的房里,这初冬的早晨,天气竟意外地好。
柏英烨一早便醒了,他张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弃儿。看见她就躺在他身边,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
她侧着一边的脸睡,小脸在长发的包围下,小到几乎看不见。他于是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到颈后,露出深浅不一的吻痕,大手因此而停顿了一下。
昨天晚上他真的很疯、很狂,完全不像是他。
将弃儿身上的被子又往下拉了一些,更多的吻痕乍然浮现,其中还有体液干掉的痕迹。
他伸手碰触这些痕迹,回想起昨晚是多么兴奋,他甚至还来不及抽离,就已经发泄在她身上,这些痕迹都是证明。
悄悄收回手,贺英哗再把视线调向脏污的桌面,也是一样残留着他们欢爱过的痕迹,更甚者,弃儿的处子之血还留在桌面上,看起来沭目惊心。
她竟是个处子,贺英烨作梦也想不到。然而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无法停止,这在过去从未发生。
仿佛是感受到他目光的召唤,弃儿从睡梦中醒来,一睁开眼便遇见他灼热的注视,差点因此而停止呼吸。
“你醒了?”贺英烨眼中的火焰,并未因她的清醒而稍微转弱,反而更炽热。
弃儿点点头,想将棉被拉起来遮住身体,但贺英哗的大手压住被子让她动也不能动,她只得困窘地将视线转向他处,避开他螫人的目光。
柏英烨着实注视她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
弃儿偷偷地注视他的背影,他正在着衣,动作非常优雅好看,让人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柏英烨穿好衣服以后,走向面盆架,上头摆着一条白色的布巾和一盆水,他拿起布巾沾水弄湿,接着走回床铺,在床沿坐下来,侧身为弃儿擦拭身体。
弃儿又羞又惊,因为他碰触的地方全是她身体最隐密处,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碰触。
“你不要动!”看穿她的意图,贺英烨强压住她的身子不让她扭动,弃儿只能困窘地看着他的大手在她的两腿之间来回擦拭,脑子里回想昨夜的疯狂,他们一直欢爱到将近天亮才睡。
“你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男人。”许是太惊讶了,弃儿竟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说完了以后自己也吓一跳,赶快咬下唇。
“我自己也惊讶,我居然会为你擦身体。”他将擦过的布块丢进几尺远的水盆,语气充满不悦。
弃儿低下头,默默把肚兜穿上。贺英烨冷眼看她着衣,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什么。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还是个处子?”或许这就是他为何对她特别温柔的原因,他并不特别喜欢处子,太麻烦,也太容易留下孽种,是以他能避就避。
“反正你要的只是我的身体,我是不是处子并没有差别。”弃儿小小声地回答,披泻而下的长发遮住她的表情,他只能依靠声音辨别她的情绪。
柏英烨伸手将她的长发拨开,目光如炬地看着弃儿。她白皙亮透的肌肤,在昼光的照耀下,竟比夜晚还要令人心旌荡漾,只是光这样注视她,他就快要把持不住,真是一个危险的女人。
伸出长指,顺着她小巧的脸部轮廓游走,贺英烨发现弃儿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如果带她走,等于是给自己找麻烦,他该不该找这个麻烦?
在贺英烨考虑的同时,弃儿却是心里有数。她猜,他大概决定不带她走了,这也没关系,能够跟他春风一度,她已经很满足了,就算此刻马上死去,她也不会再有遗憾。
爱情早已萌芽,在彼此的心底。
对贺英烨来说,潜藏在心底的不只是,更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悸动,他不能阻止自己心跳。
对弃儿而言,从和他四眼相对那一刻起,命运便已经为她下注解,只是她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回忆,就当做是人生小小的叛逆,她想自己决定把身体给谁,而她选择了一眼就夺去她呼吸的男人。
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可以平静的死去。
弃儿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班主的儿子醒来四处找她报复,发现她失踪以后向班主哭诉,班主发动全戏班的人誓言将她捉回去,因为她打伤了他心爱的独子。另一方面,她又是一件极具价值的商品。她估计自己被捉回戏班以后,会立刻被卖进某个大户人家做侍妾,要不就是丢给班主儿子任凭蹂躏,不会有其他发展。
既然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命运,弃儿当然也已经准备好逃避的办法。等她和贺英烨结束了以后,她就要投江自尽,绝不让班主儿子玷污。
弃儿默默在心中做好盘算,现在就看贺英烨是什么想法?
柏英烨的手指几乎抚遍她整张脸,矛盾在他眼中上演了千万遍,就是无法明快地说出:“我不要你。”
“你——”他欲言又止,难以说后悔,难以承认她对他的影响太大,让他胆怯。
“我——”他缩回手,想告诉她一切到此为止,但喉咙好像塞满了食物,硬是教他的话卡住。
“不行啊!你们不可以擅自闯进去,我要去告官!”
正当贺英烨犹豫不决之际,门外头突然传来掌柜的惊呼声,接着就是大批人马踩着木质地板的声音,目标似乎针对他们而来。
柏英烨皱起眉头,看向门的方向。原本紧闭的房门果然“砰”一声被推开,闯进一堆人。
“好啊,你果然在这里,你这个贱人!”
强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戏班班主。而且不只班主,几乎整个戏班子的人都来了,这让弃儿既觉得困窘,又感觉意外,恨不得马上就一头撞死。
“贺少爷!”掌柜急的。“这些人……”
“我立刻去找差爷!”掌柜的眼看拦不住,干脆去搬救兵。
“你们是谁?”贺英烨冷眼打量眼前那一大票人马,不悦地问。“凭什么闯进我的房间?”
“我们是来找这个贱人的!”班主儿子不待班主说话,就抢先开口。“你身边躺着的是我的女人,你竟然把她给睡了,该死!”
班主儿子一瞧见弃儿披头散发地靠在贺英烨肩上,立刻像疯了一样地又叫又闹,胀红着脸仿佛一只充血的公鸡,模样看起来非常可笑。
“你的女人?”贺英烨转头看向弃儿,她正一脸苍白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他懂了。“但昨儿个晚上是她自己主动来找我的,我可没有勾引她。”
“你居然主动来找男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班主儿子一听弃儿是自己投怀送抱都快疯了,亏他对她一往情深,她却宁可将自己送给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这口气教他怎么咽得下去?
“你这贱女人,马上跟我回戏班子去,看我怎么修理你!”班主儿子不分青红皂白,冲到床前就想把躲在贺英烨身后的弃儿拖下床,手腕却被贺英烨中途紧紧钳住。
“谁说你可以带走她的?”贺英烨的口气既冰又冷,眼神锐利到可以杀人,摆明了班主儿子要是敢乱来,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你你……”班主儿子也被贺英烨天生的气势吓到,名门世家出身就是不一样,不必靠叫嚣就能让人吓破胆。
“我怎么样?把话说清楚。”贺英烨绝不容许班主儿子在他面前耍流氓,遑论是带走他的女人。
戏班班主见情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
“臭小子,还不退下。”他怒斥自己的儿子,看得出来贺英烨不好惹,再闹下去怕是要吃亏。
“这位是?”贺英烨松开班主儿子的手腕,目光如炬地看着班主,班主连忙将蠢儿拉到自己的身后,卑躬屈膝地对贺英哗解释。
“我是‘翔升戏班’的班主,请贺少爷多多指教。”班主可不像他儿子那般愚蠢,一眼就看出贺英烨是个有钱人,可以让他们发一笔小财。
“指教倒免了,说出你的目的。”他鹰眼扫过班主后面那一大队人马,怀疑他将整个戏班子带来看笑话,心里不由得冉上一股怒气。
“是这个样子的。”班主的姿态低到不能再低。“躺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名字叫弃儿,是咱们戏班子的人。”
“所以呢?”废话,不然她会出现在戏台上吗?
“弃儿打从出生不久就被丢在戏班子门口,是我好心收留她,让她留在戏班子,她才能活到现在。”班主的意思不言可喻,就是要钱。
“这孩子着实美貌,从小到大,也不晓得有多少老爷捧着银子想买下她,但我心疼她还那么小,始终不肯出让,这份心意,贺公子您能体会吧?”
班主话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想强调,贺英烨因为与她睡觉,害他损失了多少银两而已,这点贺英烨也心知肚明。
“爹,您干嘛同他说这些废话?快要回弃儿啊!要回来以后咱们就可以走人了!”班主儿子显然不如他父亲来得有心机,一心想要弃儿回戏班子,其余什么都不管。
柏英烨冷冷打量班主的儿子,猜想他应该就是弃儿夜奔找自己的主因,她宁可对自己投怀送抱,也不愿意给班主儿子半点机会,这招算她狠,一箭射中了两个人——他,以及班主儿子那个大傻瓜。
“如果我想留下她,必须付出多少代价?”贺英烨相信班主早已盘算好了价码,就等他开口。
“这个……”
“爹!”
“一千两够不够?”贺英烨从内袍中抽出一张银票,丢给班主。“这一千两,就当做是买断红桐的价钱,从此不许你再提起她任何一件事。”包括她的出身。
“红桐?”班主一方面收下银两,一方面好奇地问。
“就是弃儿。”贺英烨不悦地皱眉,极讨厌这个名字。
“是是!小的懂了,以后小的绝不会再提她的事,谢谢贺少爷。”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他出的这价钱,已经比之前那些想买下她的大爷阔气多了,之前顶多叫价到三百两,他给一千两,足足有三倍多呢!
“明白了以后就快滚,别碍我的眼。”贺英烨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班主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拎着儿子离开客栈。
“小的这就离开。”
“爹!”
“别闹了,快走!”
一大队人马呼啸地来,又呼啸地离开,从头到尾都像是笑话。
柏英烨可笑不出来,事实上他气坏了,活了二十三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离谱的事。
“你没说会有一整个戏班的人追着你跑。”清场绑,贺英烨第一件事就是兴师问罪,只见弃儿头垂得低低的,小声回答。
“我自己也很意外。”她以为他们不会知道她在客栈,没想到他们的消息意外灵通,应该是有人通风报信。
“现在我非带你走不可了。”他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他思考了半天难以决定的事情,忽然间就全部搞定,真是讽刺。
“啊?”弃儿倏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贺英烨。
“你害我损失了一千两。”贺英哗残忍地微笑道。“现在我不只拥有你的命,还买下你的人,你准备好好偿还这笔债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