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又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天际,紧接着就是雷声大作。
颁隆!颁隆!
有如瀑布般的大雨倾盆而下,望着从落地窗的顶端往下窜流的水帘,梁萱若早已习惯这样的天气。
早上明明还出大太阳,到了晚上就变天。
她出神地凝视窗外那由近而远排列的路灯,离开两年半,都快忘了樊氏别墅多大,庭院宽广得就像一座公园。
颁隆!
她还忘了,雨总是如影随形,只要一跟樊嘉士扯上关系,它就下个不停,好像为她哀悼,又像为她庆贺,永远那么矛盾……
砰!
白色的门被突来的强烈力道撞开,梁萱若转身面向樊嘉士,她以为他永远不会打开这扇门,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她抬高下巴看着樊嘉士朝她一步一步走近,表面上冷静,内心其实十分激动,但她尽可能不表现出来。
“该是你履行夫妻义务的时候了,樊太太。”他挣扎了许久,不断告诉自己给她时间,不要逼她,但他只要一想到她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就忍不住想碰她的。
“这就是你找我回来的目的?”她其实也很想念他,也渴望他的碰触。但他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机车,浪漫一点行不行?
“你认为呢?”他不给她正面答覆,不是他不想,而是话一到嘴里就变质,他也很无力。
梁萱若气得把身体再转回去面向窗户,樊嘉士的脸上闪过一秒种的犹豫,最后还是用手将她的身体转正,拦腰抱起她。
“你干什么?”他又想强迫她,虽然最后她总是会屈服。
“做的事。”他学人家说冷笑话,却一点都不好笑,他天生就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
梁萱若抡起拳头猛捶他的胸膛,发现他没反应,愣了一下,过去只要她稍微表现出脾气,他就会抓住她的手,撂话说不许她任性,怎么她打了这么多下他都任由她打?
“你……”她本来还期待他会说出那句经典名言——你只有一次任性的机会,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反倒让她打不下去。
“怎么了?”他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停下脚步问梁萱若。
“我……”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还记得那么多细节,只好大声喊道。
“放我下来!”口气凶悍无比。
樊嘉士果真听话放她下来,引起梁萱若一阵错愕。
“那是要在这里做吗?”她问他。
“我无所谓。”地点对他没差。
梁萱若闻言脸马上胀红,说话变得支支吾吾。
“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她是很保守的……
“不是开玩笑。”他没有那种细胞。“我是很认真的。”
他的眼神专注而严肃,时间仿佛又回到他们初相见那一刻,那个时候他就是用这么深沉的眼神凝视她,夺去她的呼吸,害她失去了心。
梁萱若紧张地舌忝舌忝嘴唇,拼命叫自己保持冷静,却不知道这个动作对男人来说就叫“暗示”,在这方面,樊嘉士是很俗气的。
他抓住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让她背靠在墙壁,双手分别撑她的身体两侧,两眼直盯她的脸。
梁萱若仰望他的脸,两年半的时光对他们来说既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是无止尽的思念,短暂的是两年半的时光未能改变他们的容颜,樊嘉士依然像牛仔一样粗犷狂野,深刻的五官每每触动她的心弦,她怀疑即便再过十年,她对他的感觉也不会改变。
“萱若……”他用指背轻触她的脸,感受她有如丝绸般的触感。
梁萱若的小嘴微张,身体微微颤抖,自从两年半前的那一天早上,她被莫名驱离他身边,她每天每逃诩在等这一刻。
樊嘉士同样也在等待。
他想问梁萱若——
你忘记周益强了吗?
现在,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两年半的时间,够不够你疗伤?
这些埋藏在他心中的问题,他怯于说出口,因为他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怕她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怕他的等待毫无价值。
倘若真的变成如此,他还有勇气求她留下来吗?
“……算了。”不,他没那个勇气,爱情把他变成一个胆小表,再也不复昔日风采。
梁萱若瞪大眼,看着樊嘉士直起身体,仰头看天花板,而后重重叹气。
“你——好好睡吧,晚安。”说完,他丢下梁萱若迳自回房。
从头到尾,梁萱若就只能愣在原地看樊嘉士一个人唱独角戏。
……
他是怎么了?变得好奇怪。
梁萱若终于发现樊嘉士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强势、咄咄逼人,却一样教她迷惑。
***
梁萱若虽然回到樊嘉士身边,但却开始冷战,说是冷战也不恰当,应该说是陷入一种奇怪的模式。每天他们都会一起吃早餐,然后梁萱若送他出门上班,她再回到自己的房间上网学习法文。
以前樊嘉士非到晚上八点不可能离开公司,自从梁萱若回来以后,他的下班时间一再往前挪,最后干脆不去公司,把所有工作都带回家做。
梁萱若虽然觉得奇怪,但基于两个人不算友善的气氛,也没有很积极询问樊嘉士原因,倒是陆超群的工作量暴增,因为他必须在公司和樊氏别墅之间两边跑,再加上有些事情超越权限,他也不是事事都能决定,所以更加觉得不方便。
这还没关系,如果他的努力,能够换来老板和老板娘重新认识彼此那也就算了,他发现即使梁萱若已经回来一个礼拜,她和樊嘉士两个人都没能好好沟通,更别提履行夫妻义务,再这么蹉跎下去,他非换老板不可。
陆超群再也看不下去,决定出手。
“夫人,你现在有空吗?”
梁萱若正准备回房间,陆超群突然出现在梁萱若面前,礼貌请教她。
“有事吗?”梁萱若吓一跳,她和陆超群虽然见过好几次面,但很少交谈,他突然找她,让她挺不安的。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她一脸狐疑地看着陆超群,对他不是很信任。
“一个你很熟悉,但很久不曾再拜访过的地方。”陆超群跟她打哑谜,梁萱若说不上比较讨厌谁,他和他的主子说话的方式都很欠揍,只是樊嘉士要更直接些。
“有这样的地方吗?”她还是怀疑。
“有。”陆超群肯定的点头。“跟我来,你会大吃一惊。”
陆超群的表情相当自信,梁萱若不禁被勾起好奇心,反正她没什么重要的事待做,于是点头。
“我跟你去。”谅他也不敢动歪脑筋。
“那么,我先到车上等夫人。”陆超群虽然自己开车过来,但为了让她安心,他还是选择坐老刘的车,免得她以为他要对她不利。
“等我准备好,我马上过去。”梁萱若先回房间拿皮包,顺便照镜子看有没有换衣服的必要。
她衣柜里的衣服又跟着换季,才八月初,秋装就已经挂满三分之二个衣橱,害她差点找不到夏天的衣服穿。
需要换一套比较正式的衣服吗?
梁萱若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考虑。
算了,管他的!陆超群又没有说清楚要去哪里,宽松的米色洋装搭配牛仔裤应该不会太失礼,如果不够端庄优雅的话,那也只能说抱歉了。
她拿起黑色皮包,穿上米色平底鞋,直奔大门。
***
樊嘉士今天因为要和干部开会,不得不自己开车去公司,把林肯车和司机留给梁萱若,以防她出门没有人载她。
陆超群早已坐上林肯车的后座等她,梁萱若选择跟他面对面而坐,省得坐在一起尴尬。
车子以平稳的速度前进,老刘开车的技术一如以往那般出色,坐他的车梁萱若很放心,倒是她不晓得该怎么跟陆超群交谈,他看起来不像是爱聊天的人。
一个钟头后,林肯车驶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熟悉的景色如海啸般向她袭来,梁萱若挺直背脊瞪大眼睛,看着车窗外那一间间老旧的建筑,心中百感交集。
林肯车在接近巷口处戛然止住,只看见老刘转头一脸抱歉的对着他们说:“不好意思,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得请你们用走的。”
梁萱若一点也不意外,她和周益强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当然知道这条巷子有多窄,巷内的环境又有多脏乱。
“夫人。”陆超群先帮梁萱若打开车门,恭敬的催促她下车。
梁萱若两脚跨出车外,还没有完全下车,鼻头就已经发酸,等她的双脚完全着地,她的眼泪已经掉下来。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里有她最珍贵、同时也是最痛苦的回忆,她一直不敢再靠近这个地方,就是怕触景伤情。
“因为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陆超群知道他若不行动,樊嘉士也不可能行动,他的自尊不许自己用这种方式贿赂她的感情。
“什么东西?”梁萱若不明就里的看着陆超群。
“跟我来就知道了。”陆超群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梁萱若只好跟着他走。
他们在梁萱若过去的租屋前停下,梁萱若看着破旧的门板,眼眶又红起来。
陆超群推门进去,梁萱若阻止不及。就她记忆所及,这个地方的环境虽然糟,却有很多人争着住进来,说不定里头已经有住抱。
“你应该先敲门——”她的话在进屋后倏然止住。
屋子里头没有任何住抱,只有满满的回忆。
她和周益强以前用的东西,甚至睡过的床,都还摆在原来的地方。大自橱柜,小到煮饭用的锅碗瓢盆,都挂得好好的。唯一不同的是四周环境要干净很多,过去她忙得没时间整理,现在屋内的摆设虽然没变,但地板变干净,家具也不沾灰尘,应该是有人定期清扫。
“这……”她走到房子正中央环看四周,不敢相信他们用过的东西会被保留下来,她以为早就被处理掉。
“这是怎么回事?”她转头问陆超群,表情惊讶又茫然,还有数不尽的感动。
“总裁把这里买下来了。”陆超群答。“不光是这间屋子,还有附近的空地,他希望你保留最完整的记忆,让你日后在想念周益强的时候,有地方可以凭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他信誓旦旦要抹去她和周益强共同的回忆,不许她再踏进这个地方一步,自己却买下这个地方,到底有何用意?
“因为他爱你,夫人。”陆超群出卖自己的老板,不经樊嘉士同意就泄露他的底细。
“总裁因为太爱你,才忍痛为你买下这个地方。”他相信他的老板当时内心一定在滴血,只是无法表现出来。
“樊嘉士……爱我?”晴天霹雳莫过于此,梁萱若后退一步,怎样都无法相信。
“如果总裁不爱你的话,当初就不会让你离开。”陆超群答道。“就是因为他爱你,想给你时间疗伤止痛,才会狠下心赶走你,没想到他自己的心也跟着放逐。”
陆超群把樊嘉士隐瞒了两年半的事实全盘托出,梁萱若除了觉得震撼以外,更难以置信。
“不可能。”真的很难相信。“他——”
“这是真的。”不容怀疑。“你不觉得总裁变了很多,跟过去完全不同?”
没错,他是有些改变,但是……
“以总裁的个性,是不会管对方的死活,说拿就拿。”就像他们刚开始的时候。“除非是面对在乎的人,他才会不知所措,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像现在的情形。
随着陆超群的提醒,梁萱若回想起这一个星期来,樊嘉士面对她时都绑手绑脚,常常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偷看她被她逮到还会不好意思,每晚到了就寝时间眼神充满,却什么都不做。
这一切,都不像是樊嘉士会有的反应,难道——
她抬头看向陆超群,用眼神跟他求证。陆超群点点头,无声告诉她: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他所尊敬的总裁,到了爱情面前变得异常低能,对爱情的表达能力,比幼稚园的小朋友还不如。
“你知道总裁即将失去集团的经营权吗?”陆超群接着问道。
“什么?”
“老总裁留下来的遗嘱中规定,总裁必须在婚姻关系中生下继承人,否则樊氏集团的经营权,就会转移给总裁的堂弟。”陆超群只要一想起樊谒伦就头皮发麻,说什么也要帮樊嘉士力保江山。
“我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梁萱若好吃惊。“我只知道,他必须在三十岁以前结婚,否则无法取得遗产,不知道他还有这方面的压力。”
难怪他会提到孩子,因为他若没有顺利生下继承人,他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她和樊嘉士相处的日子虽然不长,却也看得出他为了樊氏集团付出多大心力,仅凭一纸遗嘱,就否定他的全部努力,对他太残忍,也太不公平!
“可是我和樊嘉士的婚姻关系,只剩下不到半年。”她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当初签约的时间,比实际结婚还早快两个月,就算她现在立刻怀孕,都不可能赶得上遗嘱规定的时间,况且自从她回到樊家以后,两人还没有上过床,要怎么生孩子?
“这简单。”问题没有那么复杂。“你们只要一直保持婚姻关系就行了。”很好解决。
“陆先生……”
“你不也一直爱着总裁吗,夫人?”陆超群相当敏锐。“在你们分开的期间,除非必要,不然你不会踏出那间公寓,不就是在等总裁去接你吗?”
陆超群指出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到的一点,原来她下意识在等待樊嘉士,等待他发现爱。
“既然你们双方都在等待,为什么不一次把话说清楚?”陆超群建议梁萱若。“难道真的要等到错过彼此,双方才来后悔?”
是啊,她以为这辈子他们就要擦身而过,永远不再见面。在还没遇见樊嘉士之前,她以为爱是平凡无奇,能够好好过日子就是上天赐予最大的恩惠,直到遇见他、爱上他,她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如何痛彻心扉。
她还有再错过他吗?
梁萱若不愿意。
她亲眼目睹申小爱有多幸福,那是小爱用勇气去争取来的,虽然幸运的成分居多,但她若没有先采取行动,永远不会发现,爱情就在自己的身后。
这次,她也要勇敢,去争取自己的权益。
“谢谢你,陆先生,愿意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争取樊嘉士的爱。
“请叫我超群,夫人,或是陆秘书也可以。”陆超群答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总裁,再说,我还欠你一个道歉,没有资格接受你的道谢。”
“这话怎么说?”她不记得他有任何冒犯她的地方。
“两年多前周益强先生收到的相片是我寄的,我才是加速周先生病情恶化的凶手,与总裁无关,请你不要错怪总裁。”陆超群终于能把摆在心底的歉意说出口,虽然当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事后却后悔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樊嘉士当时并没有反驳相片是他寄的,还说了许多残忍的话,这些都是她亲身经历,不可能是假的。
“总裁是有吩咐我拍照,但没有要我寄相片。”陆超群解释。“是我自作主张把相片寄给周先生,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担起所有责任。”
……原来当时她就错怪他了,她竟然要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以后,才有机会知道真相。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宁可我误会他?”她不懂。
“可能总裁认为刚好可以顺水推舟或是有其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总裁的性格是很复杂的,就算是我,也无法完全模透。”他已经算是跟他最亲近的人了,却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他,更何况是她呢?
“嘉士他……”梁萱若不知道该说什么,爱上这么一个复杂的男人,真的很令人头痛。
“我猜这跟总裁的成长过程有关。”陆超群接着爆料。“据我所知,他并非一开始就是樊氏集团的继承人,是后来才回到樊家的。”
原子弹爆炸的威力,也不会比这个消息更惊人,梁萱若一直以为樊嘉士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所以才会这么高傲冷漠,不懂人间疾苦。
“你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梁萱若要求道。
“我只知道这么多。”抱歉他帮不上忙。“但是有一个人非常清楚细节,你可以请他帮忙。”
“谁可以帮我的忙?”连他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比他更清楚?
“樊家的老管家。”陆超群拿出一张白色便条纸,塞进梁萱若手里,上头有老管家的地址以及电话。
“总裁在他父亲去世的一个礼拜后,便强迫樊家的老管家办理退休,他目前正赋闲在家中,你随时可以去拜访他。”陆超群说道。“我想他应该能够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包括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陆超群好人做到底,连老管家住哪里都帮她探听清楚,算是对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一点小小的补偿。
梁萱若低头看着手上的白色便条纸,知道她和樊嘉士的未来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唯有更深入了解樊嘉士,化解他的心结,他们才有美好的未来。
“谢谢你,陆先生——不对,陆秘书,我现在就去拜访这位林先生。”她对陆超群绽开一个最甜美的笑容,陆超群顿时明白樊嘉士为什么会沦陷。
天使的笑容不过如此,更何况她的笑容还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也难怪他会恋恋不舍。
因为,就某方面来说,他的老板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身边当然需要一位天使随时随地给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