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雅,我告诉妳,我非常认真地告诉妳!”少年趾高气昂地觑着她。“这辈子,妳再也遇不到像我这样英俊潇洒、帅气可爱、英明睿智、聪明绝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天神级人物了——”
*
“小雅,祁融什么时候回来?”
童雅女刚把一大锅汤倒入保温锅里,便站在大门边,望着对面邻居家门出神。
说话的王妈妈见她没反应,唤道:“小雅?小雅?”
“欸?”童雅女回神。“王妈妈,怎么了?”
“我刚问妳,祁融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两天前,收到他最后一封信,说是明天晚上会到。
“妳很想祁融是不是?”王妈妈笑咪咪瞧着她。“我看妳这几天老是瞧着对面祁家的老房子,你们一起长大的,他出国留学,一去就是四年,妳一定很寂寞喔?”
“哪有?他不在,我清静多了,哪会寂寞?”童雅女讪讪地走回屋里,到柜台后帮忙。
她家里开自助餐店,双亲早逝,全靠爷爷女乃女乃的好手艺撑起这家店,养大她这个唯一的孙女。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在家帮忙,毕竟祖父母都已年迈,她不放心让老人家独自做生意,闲暇时便接些出版社的绘图case,从小说封面到儿童绘本,作品也不少。
此刻,午餐时间,屋里泰半是来用餐的左邻右舍,一群婆婆妈妈聊得起劲。
“说起祁家这两个孩子,我真是羡慕,他们爸妈真会生,两个儿子都是帅哥,尤其是祁融,学什么会什么,我没见过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要是生在古代,他肯定是状元。”
童雅女暗笑。状元?是很有可能,但那嚣张的嘴八成会触怒皇帝,然后遭杖数十,摘掉状元头衔,贬为庶民。
“对啊对啊,他就是那种才子,喔,还差一个,他不太会画图,琴棋书画少一项。”
“有缺点也不错,人太完美会招逃谑。不过,真巧耶,祁融不会画画,刚好小雅特别擅长画画。”
“我说这肯定是缘分,小雅,妳说是不是?”
“大概是吧。”童雅女微笑。如果这能算缘分,也是很衰的孽缘,是她上辈子没积阴德的报应。
因为,一个无所不能但很小心眼的天才,全身上下唯有一个缺点,而那缺点好死不死是她的长处——绘画,她便成为天才的眼中钉。
她越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祁融越看她不顺眼,他从小就爱跟她炫耀他的好成绩,把他参加大小比赛拿过的奖项做成表格,给她“当纪念”,至于她参加绘画比赛得名,他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冷言冷语。
直到她第一次出绘本,送他一本,他是收下了,却说——
“绘本不是小阿子看的吗?真无聊,妳干么不当漫画家?以后出漫画再送我,这种小阿子的童话书就免了。”
所以后来,她出版什么作品都懒得和他提了。
一位林婆婆忽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小雅和祁融很配。”
办配绿那种配吗?
“祁融个性急躁冲动,小雅文静温和,祁融不会的,小雅会;小雅不会的,祁融都会,而且啊,他们生日只差一天,又住对面,从小就同校同班,这证明他们有缘,缘分深厚。”
的确,就因为差一天生日,她才会每年被那恶霸勒索生日礼物,想假装不记得都没办法,真是他们孽缘深厚的有力证明。
童女乃女乃摇头。“祁家开相机公司的,家境那么好,祁融又那么优秀,才不会看上我们家小雅,我们也高攀不起人家。”
“缘分来的时候,哪管什么高攀低攀,他们是青梅竹马,最容易日久生情。”林婆婆呵呵笑,布满皱纹的脸庞忽然显得娇羞。“想当初,我跟我家那口子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童雅女微笑,老人家缅怀青春的模样真可爱,只可惜她与祁融称不上美好的“青梅竹马”,充其量是互相看不顺眼的“青霉猪脑”。
童爷爷也摇头。“真会日久生情,早就爱上了,小雅都要三十岁了,我看早点帮她找个好对象才是正经。各位乡亲,多帮我家小雅留意,只要是诚恳踏实的有为青年,欢迎介绍。”
“爷爷,不要这样好不好?”童雅女超尴尬。爷爷的语气好像她快变成老姑婆似的,她也才二十八岁好吗?
“不然要怎样?妳看妳,都不交男朋友,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妳知道我和妳女乃女乃有多烦恼吗?”
婆婆妈妈们笑呵呵。“小雅漂亮乖巧又烧的一手好菜,去马路上招招手,马上一堆男人排队等她挑,童大哥你烦恼什么?”
“唉,问题就在她不出门,整天在家帮忙,不然就是躲房间里画图,姻缘是能画得出来的吗?”
“我还不想嫁嘛,我要留在家孝顺你和女乃女乃……”童雅女撒娇。
童爷爷不领情。“不要孩子气了,等过阵子妳开始需要喝“SK吐”,妳就会着急,到处找人帮妳介绍结婚对象。等到妳要喝福尔马林的时候,妳就会怨恨爷爷为什么没有早点逼妳嫁人。”
“福尔马林?童大哥,福尔马林是给尸体用的,不是保养品啦!”邻居们骇笑。
“我是说得靠福尔马林把脸定型,要不然越来越老,脸皱得跟晒干的茶叶一样,就更没人要了!”
大家哈哈笑,只有童雅女笑不出来,爷爷的笑话真冷。
童女乃女乃拍拍孙女肩膀。“别孩子气了,女孩子长大就该嫁人,爷爷女乃女乃都一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突然走了,留下妳一个没人照顾,我们好担心,妳知道吗?”
“我知道。”爷爷女乃女乃是为她好,她都懂,问题是她连对象都没有,怎么谈婚姻?
让她心动的男人,迟迟没有出现……虽然是有个让她挂在心上的男人。
不是她爱记着祁融,是因为他骚扰人的功力一流。他出国前,因为她不太会用计算机,他替她设定好信箱,让她方便收他的电子信件,后来计算机坏掉,他竟很有毅力地勤快写信,整整四年都与她保持联系。
就算离开她的生活,他也不肯让她遗忘他。
从小到大吵吵闹闹,当他远离了,她以为自己月兑离苦海,却意外地思念他。少了他的聒噪,四周不再有他的身影,她竟觉得生活有点无聊。
她猜他也同样牵挂,否则不会频繁写信——虽然他声称写信给她只是怕忘记中文怎么用,需要练习。
四年哪……他终于要回来了。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唉,她竟然会想念他那没营养的狂妄调调,真荒谬,可惜要等到明天才会见到他……
“小姐,妳找错钱了。”一道清亮悦耳的男中音好心提醒发愣的她。
“喔,抱歉……”她瞧向电子秤,可秤上不见餐盘,她一愣,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
她吓一跳,直觉要抽手,却困于对方强悍的力道,她愕然抬头,眼前西装笔挺的英俊男子正冲着她笑。他身形修长,发丝梳理整齐,左眉间一枚小疤,眼眸明朗如星,挺鼻下,漂亮的唇噙着促狭的微笑。
童雅女呆了几秒,惊喜道:“骑……骑龙?”
祁融笑了。“虽然我在美国的时候骑过马、骑过牛,可惜没骑过龙。妳的发音还是这么不标准。”嗯,她的手真软,纤细的手指在他深色的掌心里,像精致的艺品,他忍不住多捏几下。
她使劲抽回手。“你不是明天才回来?”
“我骗妳的,给妳惊喜嘛。”为的就是穿这身行头来跟她炫耀,瞧她傻傻盯着自己瞧,他很满意,看来效果不错。
“祁融?”邻居们发现话题主角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纷纷围上来。“唉哟,男大十八变哪!穿这么帅,都不认得了呢!”
“童爷爷、童女乃女乃,好久不见。王妈妈,妳还是一样漂亮……”祁融一一招呼,瞬间被热情的婆婆妈妈们包围。
童雅女望着他,他西装革履,菁英气质浑然天成,毫无刚离开校园的青涩,西装的利落线条下,隐隐看得出强健体魄。他肩膀好宽,表情自信坚定,谈吐得体,他悠闲的站姿蕴藏力量,他……已是个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
她有点恍惚。这真是他吗?是那个口没遮拦、老爱嘲弄她的祁融吗?眼前这男人,让她感觉好陌生,很有距离感。
祁融跟街坊邻居们寒暄完,望向童雅女,童女乃女乃马上会意,把孙女赶出柜台。“去去去,妳跟祁融好久没见了,去陪他聊聊。”
*
祁融倒了两杯红茶,跟童雅女在角落小桌旁坐下。
他打量她,她没有太大改变,面貌仍旧柔女敕甜美,气质清纯,像个大学生,长发松松地结成辫子,他最喜欢她乌黑柔软的秀发,很衬她温驯的个性。
瞧见她颈间的项链,他眸光暗了。那是十八岁那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总是随身配戴,应该是很喜欢它吧?
她却不知道,它藏着一个大秘密。
但愿今年,他能向她揭露它藏匿的秘密……
他瞅着她,黑眸炙热,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却不讲话。
被他炯炯眸光盯着,童雅女很不自在。明明熟得不能再熟了,怎么会紧张?怎么忽然找不到话说?是因为这身西装衬得他太英俊出色?她注意到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分明,彷佛很有力,莫名让她感觉压力,口干舌燥。
四目相对许久,确认她将他一身行头都看清楚了,祁融才打破沉默。
“妳现在是不是觉得看到杂志的模特儿?是不是眼睛离不开我?是不是觉得一辈子没看过这么帅的男人?有没有春心荡漾、怦然心动、小鹿乱撞?一定有对不对?”他眼眸激动闪亮。“不是我臭盖,我这辈子第一次穿西装,自己都看傻了,我怎么可以这么帅!”
童雅女笑了,紧张感瞬间歼灭。看来他改变的只是外表。小鹿乱撞?就算有,小鹿现在也滑倒了!
“快承认,妳觉得我很帅对不对?想流口水的话没关系,我不介意,我拿个碗给妳装口水。”别ㄍㄧㄥ啦,那双黑眸痴痴望着他,好像一辈子没见过他,还有点脸红,明明很激赏,Comeon!快给他夸赞,这才不枉他费心打扮——
“是满帅的……”她慢吞吞地喝口红茶。“没想到你穿起西装还挺像个人。”
不然是像猴子吗?!“……小姐,妳就好好夸赞我几句不行吗?”可恶,本以为一身帅劲加突然现身,会迷得她晕头转向,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你的自信心已经过剩了,我最好不要火上加油。”
“如果妳是不好意思说,那妳点个头,我就了了。”祁融盯着她,哪怕她点头的弧度多么小,他都不会漏看。快点头!
她啜饮红茶,觑着他只是笑,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才是她认识的祁融,无厘头的自恋孔雀。
惫不承认?“妳少假了,妳明明脸红了,目不转睛地傻傻看着我,好像看着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而且妳瞳孔放大,一定是想把我看仔细……”他指证历历。
“瞳孔放大有三个原因。第一,药物作用。第二,根据科学家研究,人类在看见异性时,瞳孔自然会放大。第三,医生检查人是不是挂了也是看瞳孔有没有扩大,请你不要触我霉头。”
“……”祁融内心圈圈叉叉。这丫头越大越是伶牙俐齿,看她悠哉喝茶,无动于衷,好像当真视他的超优男色如无物,怎么可能?
他还不死心。“妳啊,真不懂欣赏,我这种一流的等级,就好比喜马拉雅山——”
“高处不胜寒,你保重。”
“哼,我是法式料理,精致又高贵——”
“你说很贵很难吃又分量超少,超不划算的那种菜吗?”
“如果用船只来比喻,我就是那造价上亿的豪华邮轮——”
“嗯嗯,我知道,就是铁达尼号。”
他没辙了,掰不下去了。祁融瞪她。“妳称赞我一下会死吗?”
“你讲点别的可以吗?”她叹气,无奈又好笑。“都念完硕士了,可不可以成熟一点?韩慈就从来不会讲这些。”韩慈是他们的国中同学,比起祁融,韩慈沈稳踏实,两个人天差地别,而且水火不容——不过是祁融单方面讨厌韩慈。
他脸色一沈。“好啦,我知道我惹妳讨厌,不像韩慈,什么都好……”
“啊!我差点忘了。”童雅女突然打断他。“你等一下。”
她兴冲冲走进厨房,留下祁融郁闷独坐。
她以为他无聊爱现?才不是,他只是不甘心。他不认为自己逊于韩慈,可是从她口中,永远只听得见韩慈的好,对韩慈的钦佩仰慕。“韩慈才不会说这种话”、“韩慈很有才华,又体贴”、“明明年纪一样,为什么你和韩慈差这么多”、“我比较喜欢韩慈”……
虽然她与韩慈始终没有交往,但他想,她是喜欢韩慈的,在她眼中,韩慈样样比他好,况且她摆明对他没兴趣,甚至有点嫌恶,他怎么拉得下脸坦白?他怎么说得出——其实,他暗恋她好多年了。
他只能卖力表现优点,夸张地吹嘘自己,他不会把感情说出口,他要她自己对他动心。
结果呢?不论他讲多少话,她反应永远冷淡,分别四年,没见她热情欢迎,没见她特别高兴,最打击他的是,两人聊不到五分钟,她又提起韩慈!
他努力想吸引她注意,但她的反应令他觉得自己是个耍宝的小丑。
被了。他有再多热情,也会心冷,他怀抱再大希望,看不见可能,也会渐渐绝望。他不要再期待了,不要再暗暗恋慕了,项链的秘密,就让她永远都不明白吧……
他是撞着冰山,撞上她这座大冰山,他触礁,沈没在辛苦的暗恋里,她困住他——或许是他困住自己。暗恋最苦的不是对方不知道,是自己不能割舍,是他的心执意去爱,执迷不悟,在爱的迷障里浮沈……
不一会儿,童雅女回来,笑吟吟将几碟凉拌小菜放在他面前,都是他爱吃的。
“我昨晚腌的,还不是很入味,因为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到。尝尝看。”
她盛了一碗白饭给他,却见他脸色古怪。“怎么?我记得你写信说国外都吃不到这些小菜,很想念,说回来后要吃很多。”他不开心吗?
“妳特地做给我吃?”
她抿唇微笑,没否认。“吃看看吧!”
那美丽微笑像致命的小别苗,又将他点燃。他不记得自己信里抱怨过这些,她却记得……或许,一切还不是太绝望。
他欢喜了,动筷挟小菜来吃,大声赞美。“嗯,好吃!”
“听说你要进公司?不再深造?”祁家的“光研”从事相机制造,由祁家父亲创始,近年转入数字相机生产,事业发展得不错。
祁融点头。“我爸虽然还挂名总裁,但shen体不好,事情多半是我哥在处理,我想都念得差不多了,也该进公司帮忙了。”
“他安排什么职位给你?”
“副总经理。”
“哇!”
““哇”是什么意思?妳觉得我不能胜任?”
“你之前从没接触过公司事务,一进去就当副总经理,做得来吗?”
“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别人家是纨?子弟因为投对胎,混个职位来做,我不一样,我是真材实料的天才,绝不是尸位素餐,我是适得其所,就像警察负责抓坏蛋,消防队负责灭火,天造地设刚刚好。”
“嗯,我知道你一向很厉害,先祝你上任后一帆风顺了。”不伦不类的比喻让她直笑,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教她心悸。
终于得到她一句赞美,他可得意了。“妳呢?还在画那些有的没的?”
“不是有的没的,是小说的封面和儿童绘本。”
“妳要这样一辈子画画?不找工作?”
他口气彷佛绘画是没出息的工作,她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啊,也是我的兴趣,做得也不错。而且韩慈开了绘画教室,专门教小朋友,他问我要不要去开课,我还在考虑。”
“喔。”那表示她和韩慈会走得更近,他绝不乐见其成。“我看还是不要比较好,妳要想长远一点,教课的收入能有多少?我觉得妳还是应该找个稳定点的工作。”
“我刚才很诚心地祝福你,你不能也祝福我吗?我的工作有这么差吗?”
“我是很想,但是摆明没前途的东西,我还夸妳,不就害妳越陷越深?妳又不会用计算机,都手绘的,整天趴在桌上画图,近视上千度了,就不要哪天搞到瞎掉。而且妳要是画得好,怎么还没出名?我看妳也画得不怎样,到现在还是没没无闻的小杯家——”警觉这话有点过分了,他住嘴。
童雅女没回答。她望着他,唇边的笑已消失,眸光清澈冷冽,平静得教人看不透心思。
祁融被这样的眼光看得很紧张,直冒冷汗。要道歉吗?她也知道他对这回事的反应就是这么恶劣,听她讲绘画兴高采烈,就是很刺耳,他厌恶她和韩慈共有的那个世界,那个他无法涉足的世界,他一直想把她从那里拖出来。
他才不会鼓励她,让她跟韩慈混得更起劲,也休想他会道歉,因为他真的很讨厌她提画画的事。祁融板起脸强撑,跟她美丽冷淡的黑眸相望,心里七上八下。她生气了吗?
半晌,童雅女淡淡道:“我也才画几年,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大画家。如果一辈子都画不好,那就是我天分不够,能够登上金字塔顶端的人本来就只有几个,我当垫底的也没关系。”
她没生气,因为一提到绘画,他就是这种轻蔑口气,她早就习惯了。
但为什么她还是有种受伤的感觉?为什么她感觉受伤比气恼更多?
幸好她没骂他,祁融松口气。“咳,其实我是担心妳,妳这么不积极,接几个小case,下的功夫那么多,只赚点小钱,要就赚大一点。所以,我要给妳一份工作。”其实这是他临时起意的念头,但边讲边想,他觉得这念头很赞,可是一个把她拖离韩慈身边的好机会。
什么?话题太跳,童雅女傻了。“啊?”
“我说我要给妳工作,妳来我家公司,公司每年都会做一些月历或万用手册,作为公关用途。往年都是拍些公司的照片拿去制作,今年我们想来点不同的,请画家来素描或写生,总之改用绘画的方式呈现公司的面貌。我跟我哥商量过了,决定把这个机会给妳。我把合约拟好带来了,妳看看,不满意的条件还可以谈。”他打开带来的牛皮纸袋,抽出合约,放在她面前。
童雅女错愕了下,忽然笑了。“我有没有听错?你要雇用我?你刚刚还说我是没没无闻的三流小杯者,现在说要雇用我?你觉得我画出来的东西能看吗?”
“我哪有说妳是三流的?既然出版社愿意用妳的稿子,可见妳应该……有一定的水准。”
“喔,是喔。”瞧他“水准”两字说得不甘不愿,她微笑。“帮我谢谢大哥的好意,不过,我拒绝。”
“妳确定?我们给的报酬不低,而且这是妳打知名度的大好机会,妳考虑清楚。”
“谢谢,我真的不想接。”
“该不会因为我刚讲那些话,妳生气了吧?拜托,心眼别那么小,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这些话应该是她对他说吧?也不想想是谁因为自己不会画图就耿耿于怀二十年。她解释。“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最近新绘本要推出,我很忙,你突然跑来就要我接这工作,我没办法排出时间。”不过,她没接过这类case,感觉很新鲜,有点跃跃欲试,可是再想想自己的工作进度,她犹豫难决。
“真的不行?”
“恐怕没办法。”
“好吧,我懂了,妳有空在韩慈那边开课,没空帮我们公司画年历,妳跟他是好朋友,交情好嘛,我算哪根葱?”他语气很酸。
“不是这样,开课的事我早就在考虑,你讲这个太突然了。”
“又不是要妳马上画马上交差,时间很充裕,可以慢慢来。”
“可是……”她真被说得有点心动了。
她显然动摇了,他接着说:“其实,除了这工作,我还需要妳帮个忙。”他勾勾手指,示意要她靠近,刻意压低声音。“大概半年前开始,我们公司有不少构想常被竞争对手抢先做出来,我哥怀疑有员工泄漏机密,结果上个月对方推出单眼相机,和我们开发中的产品有七成相似。从成品来看,不是知道细节的人根本做不出来。”
她吃惊。“你们抓到泄密的人了吗?”
祁融摇头。“查好几遍了,就是抓不到,所以我想安排一个我和我哥都信得过的人,暗中帮我们调查。”
“等一下,这个人该不会是我吧?”见祁融点头,她吓得猛摇头。“不行,不可能,我哪会做什么调查工作?这种事应该找专业人士处理才对吧?”
“我们早就做过内部调查,约谈很多员工,结果弄得士气低落,大家压力都很大,我才想换个方式。调查还是会继续,但公司没人认识妳,妳可以用特约画家的身分到处走动观察,也许会发现我们漏掉的地方。”
“不可能,我不懂你们公司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要留意什么,你们没别的人选吗?”
“其实我们原本没打算找外人进来,我跟我哥是在讨论明年月历要做哪一款时,我哥说不想再用老套的照片,我说——不对,是我哥提议说可以尝试手绘的风格,我们就聊到妳了。”
“你跟你哥推荐我?”真稀奇,还以为他对她的小事业不屑一顾。
“没有啊,我没有特别提起,只是讲到画画,本来就会想到妳。其实是我哥先想到,问我意见,我说……呃,我什么都没说,是我哥觉得妳的作品不错,就这样决定了,都是他的意思,我只是来转达。”他讲得含含糊糊,总之是极力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出半点力。
在童雅女听来,他是欲盖弥彰,自尊心要他不屑,又不肯承认好意,只好假借自家大哥名义,那副别扭又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很可爱,她忍不住偷笑。
她有点心动,但想到附带条件又冷掉。“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帮你们调查什么。”
“没关系,妳主要目标是把月历完成,能帮我们发现什么,那很好,没发现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可是,你们公司里有害虫,对公司影响很大吧?”
“是很糟糕。我们跟日方签约进行技术合作,万一对方把日方的技术外流,巨额的违约金会让公司元气大伤。”
听起来好严重,童雅女很担心。“你爸妈知道了吗?”
“知道一点点,我哥讲得很简单,只告诉他们虽然有员工泄密,但情况他控制住了,不想让他们操心。毕竟我爸有高血压,我妈shen体也不好。”
“喔……”祁家双亲待她很好,把她当亲生女儿似地疼爱,如果她帮得上忙是应该义无反顾。“但是要我当福尔摩斯,实在不可能。”
“安啦,福尔摩斯是我,妳是我的助手。所以妳答应了?”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他笑逐颜开。“那妳看一下合约,没问题的话就签吧!”他从外套口袋里模出钢笔,不小心掉出一本橘色小记事本,他迅速捡起,若无其事把笔记本收回口袋,钢笔递给她。
她翻着合约,不放心又问:“我只能保证我的专业范围喔,如果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你可别怪我。”
“安啦,我就说妳专心工作就好,其它不强求。别这么担心,妳不是一个人,有我在啊。”祁融豪迈地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我会罩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