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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吕羽舞 第三章

作者:藤萍类别:言情小说

办颜苍颊她是为了文嘉,那么,一切就再也无话可说,因为,她并不是为了爱他而逃避。

六音一个人寂寂走在荒草连天的羁道上,三年的追寻,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他太傻大痴太执着,否则,盛极一时容颜绝世的六音,又怎么会纵容自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马蹄之声从身后传来,六音没有回头,从蹄声就知道,是那三个穿青衣的男女。

“这位公子。”马蹄之声在他身后停了下来,有人很和气地道,“又见面了。”

六音素来懒得和人打交道,若是他三年前的脾气,说不定一笑迷得人七荤八素,就此拂袖而去,但他却已经失去了那种心情,别人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也是笑了笑,只是他的笑,落寞多过笑意,这一笑,只能让人感到黯然,却不能感到释然。

“公子的身体可是痊愈了?”古长青分明是好好先生,关心地道,“可要在下把马匹让给你坐一阵?”

六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意盎然,“古大侠的好意我心领,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青衣男子却已经利落地跃下马来,“兄台伤势初愈,身体必定虚弱,还是休息一阵得好,武林中人,谁不偶尔遇到个意外?你我不相互帮助,他日遇难,又有谁会来帮助自己?”

六音有趣地笑了笑,“青剑十八式的门人,你们此去,应该是拜见尊皇武帝前辈,怎么?半路折了回来?”

“我等本是为了向尊皇武帝两位前辈询问倾城绝眼的克制之法,但是半路遇见了皇眷姑娘。”古长青和蔼地道,“要克制倾城绝眼,必要天下第一美人,我等想来想去,如果倾城绝眼不除,任是天下第一武功也拿她毫无办法,所以折回来打听看看,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谁?”

“皇眷姑娘是如此容色,那天下第一美人,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青衣女子轻轻地叹息,“那是我等万万不能想象的了。”

六音脸色微变,皇眷她——天下第一美人?她……她是故意的吗?故意要人看他如今的颜色凋零?故意要人嘲笑他?

“公子既然和皇眷姑娘是素识,不知可否告知,那天下第一美人,究竟居于何处?”青衣男子问。

“天下第一美人?”六音似笑非笑,“皇眷没有告诉你,那天下第一美人,早已经美人迟暮,只怕连一般小泵娘都比不过了,怎么能抵御倾城绝眼?”

“是吗?”古长青失望地道,“如果这世上有返颜之药,那就好了。”

“返颜之药?”六音轻轻地道,“世上谁人不恨红颜老?还不是人人都要见白头?即使卓绝如容隐,还不是一样,要白了头发?”他那一-那有些失神,似乎想起了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也想啊,但是,”他洒月兑地笑了笑,“千年雪莲,万年首乌,都是传说中的东西,要上哪里找?”

青衣男子也哈哈一笑,“那天下第一美人还不知在何处,万-一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那再有返颜之药,也是回魂无术了。”

“老婆婆?”六音回眸笑望着青衣男子,“我的身体已经不妨事了,兄台还是上马,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青衣男子见他执意不肯上马,也不再推推让让,翻身上马,“兄台是见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不知容色如何?”

六音嘴角微撇,“皇眷姑娘是如何对你们说的!”

迸长青低沉地道:“她说,可以令爱者生,怨者死,那就是颠倒众生的绝世风华了,不知这位小兄弟觉得?”

“是吗?”六音与奔马并肩而行,不疾不徐,既不会快一步,也不会慢一步,“我当她对天下第一的容貌一点好感也没有。”

“皇眷姑娘似乎很感慨红颜白发的伤痛。”古长青插口。

“是吗?”六音哈哈一笑,“你怎么分得清她是在幸灾乐祸,还是伤痛惋惜?”

迸长青莞尔,“皇眷姑娘并不是把心事摆在脸上的人。”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青衣男子的马匹在奔跑中踩到了一块碎石,马步一滑,马儿长嘶一声,前蹄跪了下来,把马背上的青衣男子甩了出去。

青衣男子猝不及防,身体已经凌空,然后他还没有发力后飘,就感觉到有人挽住了他的臂膀,轻飘飘地向上一冲,然后轻轻巧巧地落了下来。

“公子?”古长青大为意外,他虽然知道六音武功不弱,但是见他带伤在身,不免存着几分轻视之意,结果眼见他一揽一抱,直飞上天,似乎完全不必着力,这一冲,就并非自己可以做到,不免脸色为之一变。

青衣男子惊魂稍定,转过头来,“你——”

入目是六音一笑的神采,那一-那,虽然觉得他容颜未免有几分枯凋之色,但那一笑灿烂夺目,把他的脸色和眉目的憔悴都压了下去。

六音见他突然之间呆了,不免有几分莫名其妙,“怎么?你受伤了?”

青衣男子长长吁了口气,“不不,没有,兄台武功高强,倒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六音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他低下头去看白马,那马扭伤了前蹄,站不起了,他慢慢地从怀里模出一条丝帕,“格拉”一声接上了马的腿胫,然后用那丝帕扎了起来。

那是一条很精细柔软的浅黄色的缎子,一般来说,是仔细讲究的女人,才会选择用这种东西做衣服,而六音这一条缎子是狭长的,并非衣裙,而更像一条衣带。

迸长青等人只是觉得奇怪,却不知道,这带子是什么东西。

那是六音当年用来系腰上玉铃的丝带,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带在身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在此刻拿了出来,就为了给马儿疗伤。

是代表着如今的六音,再也不可能回去了?永远的只是一个江湖道上的路人,再也不是宫廷里头一笑掷千金的少年公子,公子少年?

青衣女子看不懂六音眼里过于深沉的悲哀,只是觉得,他虽然说是在治马,但是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那条丝带上,缠绵婉转的,像看着情人,像看着某一段很美、很美的时光。

那一定是他情人的丝带,青衣女子只能如此想。

“我要走了。”六音绑好马腿,“过半个月它就会和以前一样,半个月之内,最好不要骑它。”

“公子要走了?”古长青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要走,“后会有期。”

六音不与他拱手,看了那绑在马腿上的带子一眼,似乎有留恋,也似乎什么都没有,风吹开他额前的发缕,他就此掉头而去。

“很奇怪的人。”青衣女子看着六音离开,“他好象很开朗,又好象很落寞。”

“江湖奇人,总是有各种怪癖的。”古长青和蔼地解释。

马匹既然已经受伤,他们三人只好慢慢地走,走了莫约三个时辰,突然遥遥地有马蹄声传来,一匹黑马马蹄狂奔,凌乱得连节奏都听不清,一个女子从尚未停稳的马背上一跃而下,清声喝道:“古长青!你看见他的人没有?他的人在哪里?”

迸长青错愕地看着她,来人衣袂飞扬,居然是皇眷,“你问的是穿黄衣服的那位公子?”

笔眷显然是刚刚狂奔而来,喘息未定,但是那眼神凌厉如刀,“他人在哪里?你们见到他了,是不是?他的人在哪里?”

“他刚刚走。”青衣女子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皇眷姑娘?”

笔眷一个转身,衣袖霍然带起风声,“他走了?他这,这莫名其妙的人!”她为了什么事情狂怒,但是却不愿说出来。

“他走了,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姑娘莫约是追不上了。”

“六音!六音!你好!你很好!”皇眷气得脸色苍白,“我记着你一辈子!你很好!”她飞身上马,一提马缰,正要往六音离开的方向追去,突然之间,看见了绑在马腿上的丝带。

三个人看着她,她的神情,就像-那间被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怔住了。

败耐心地才打得很整齐的丝带,带子的尾端,在风里飘——无声无息,似乎很美,很自然。

她明白六音仔细绑着这带子的心清,-那间,她恍馏记起了,三年前初见的六音。如今,有谁可以从这条沾满尘土的带子上,看见他往日的风光?

天下——第一美人?皇眷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丝带,六音,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用这个来报复我!你在报复我!我不原谅你!我绝不原谅你!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那马腿之旁,颤抖着,伸手去触模那丝带,就好象不久之前六音触模她的脸颊一样颤抖地,充满着不确定和恍惚。

丝带光滑如昔,一如从前一样温柔。

那马匹也许不太能分辨给它疗伤的人,低下头来舌忝舌忝皇眷的手掌,把她当做了六音。

笔眷呆若木鸡地看着那马,看着马眼中的温柔,那温柔,本不是给她的。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迸长青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皇眷突然失常成这样。

笔眷松手,看这丝带的尾端自手心飘开,在风中飞。她眼中有泪,“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呢?我,我,”她突然笑了,那眼泪也同时掉了下来,“我怎么可能会有事?我如果有事,他岂不是太笨了?太笨了?”

迸长青等人面面相觑,愕然不解。

笔眷闭上眼睛,却是语带嘲笑地道:“你们不必去找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了。”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死了。”皇眷淡淡地道,一点表情也没有。

自古长青离开后,皇眷一直过了很久,才发现六音所呕的那一口鲜血,鲜艳的色泽一直不褪,她到了那一刻才愕然发现,原来,与六音的长歌为敌的,是九寰恨曲!

那是一种非比寻常的魔功,以哨子发出,中者毫无知觉,一直到两个时辰之后,突然呕血而死。她一时没有察觉是九寰恨曲,吹萧插了进去,她以为是在帮他——不,她的确帮了他,但是,六音却撤尽全身真力,为她筑起一道无形力墙,阻拦魔功。所以,她也听了九寰恨曲,却毫发无伤,而六音却真气岔经。然后疗伤,她以为是在疗伤,却不知道,为九寰恨曲所伤,本不应该就动真气,一动真气,吐出艳血,就代表着魔功入体,无药可救!

她只不过是真力转了一圈,六音却为她赔上一条命。而她毫无所觉!傲无所觉!六音也根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

这算什么?算是——我害死你的?我逼死你的?六音啊六音,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她狂骑奔来,要抓住他问个清楚,但他却不给她机会,除了这条淡黄色丝带,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留下丝带,是表示,你已经下定决心等死,再也没有心愿要成为当年的六音。

你是在表示,断绝昔日的繁华?是在表示,你再也不能回去了吗?

你这算什么?为文嘉抵命?为了报复我?

惫是,你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恨,只不过,苍天安排你这样的结局,你就——认了?

不!不可以!你认了我不认!你不可以死在别人手上!你要死,也要我亲自下手,才可以去死!我还没有允许,你就不可以死!

她掉转了马头,摇摇蔽晃地,往六音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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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音其实并没有走很远,他只是走到了一处没有人烟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摊开双臂,躺了下去,对着天空,微微地-起眼,带着一抹淡淡的慵懒的笑意,看了夕阳一阵子,然后就闭起眼睛睡着了。

身下的是清新柔女敕的青草地,夕阳的柔光如画一般,给他原本风采盎然的五官均匀地涂上一层颜色。一朵粉紫色的小报,在他脸颊旁边轻轻地摇蔽,单薄的花瓣,在风中颤抖,一点点娇怯的幽香,一点点摇曳的风情。

此情此地,如果可以带着微笑睡去,即使永远不再醒来,也是美丽的吧?如果有幽魂在六音的上空盘旋,必然也看不出,六音慵懒的笑意之中,没有任何悲伤的味道,或者痛苦的阴影。

远远地隐约是天打雷了,又隐约有马蹄声,六音没有理会,益发地睡得恬静安详。

饼了一阵子,有马蹄声,有人。

那个人冷冷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字如冰:“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六音似乎是睡着了,恬静慵懒地翘起嘴角,带着安详的笑意,却眼睛也不睁开地咕哝一声:“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扰人清眠吗?”

一股比他脸颊旁边的花香还要尊贵的香气淡淡地侵来,香气的主人和他贴得很近,呼吸可闻,“你起来,我带你去疗伤。”

“疗伤?”六音睁开了一只眼睛,很有趣地眨了眨,“你不是很希望我死吗?”

笔眷冷冷地看着他,残酷地咬着嘴唇,“我还要看六音你的丑脸,你如果现在死了,我怎么能甘心?你就是要死,也要死在我手上,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你的头发乱了。”六音躺在地上看她,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轻轻抬起手,为她绾好微乱的发丝,然后叹了口气,“我死在谁手上,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

笔眷感受得到他指尖的温热与他轻轻绾发的温柔,心头不知不觉乱了节拍,脸色犹如寒霜,她特意更加冰冷地道:“何况你这次本不会伤得如此重,是我疏忽,我要你死,就要你心甘情愿地死,我不想你以为,是我要逼死你。”

六音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哈哈一笑,“逼死我?”他很利落地翻身坐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出身受重伤的模样,“我还不够心甘情愿?我躺在这里等死,本来风景无限美好,是你来扰人清眠,然后怪我不够心甘情愿地死。”他笑,笑得玩味,玩世不恭,“你当真有那么好胜,连我死在别人手上,你都不甘心?”

笔眷冷冷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六音凝视着她,叹息,“我只不过想问,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你真的,一点也没有爱过我?”

“没有。”皇眷斩钉截铁,冷冷地道,“从头到尾,都是你爱我,我恨你。”

“真的,从始自终,都是为了文嘉?”六音凝视的眼眸幽黑如墨,闪着一种黑漆的光,似乎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谎,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笔眷一时之间没有回答,过了一阵子,才道:“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么样?六音有趣地笑了,他满意了,这样,就算是皇眷最柔软的感情了吧?逼问到如今,有这样一点点的不确定,他就满足了。他的要求真的不多,三年的追寻,换她微略的迷茫也就够了。他忍不住笑出来,他真是太多情了,太痴太傻了,不是吗?

“你笑什么?”皇眷恼恨地瞪着他。

六音指天,笑道:“天上的星星好美。”

“星星?”皇眷抬头,才知道,夕阳已经不知不觉淡去,如今,天色纯蓝,一天璀璨的星光,就像六音眼中的光彩一样。

“星星,如果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的命运,怎么这世上这么多人,却看不见天上有这样多的星星?”六音抬头看着天,“你会望星吗?”

“不会。”皇眷被六音一指天,就怔怔看着那些星星,听了六音的问,想也没有想,就回答了。

“我的一个朋友会,可惜,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见他了。”六音歪着头,兴致盎然地看着天,“人家说,每一个星星,就是一个人的星相,所以诸葛孔明死的时候,传说天上掉了好大好大的一颗星下来。”他自言自语,“如果我今天晚上死了,不知道天上会不会有星,为了我掉下来?”

“胡说八道!”皇眷不耐烦地皱眉,斥道,“你不会死的,我会带你去疗伤。九寰恨曲又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绝症!”

六音眼中奇光闪烁,轻轻地道:“我说的不是因为九寰恨曲的伤势而死。”

笔眷狭长的凤眼微微一-,“你想说什么?”

六音叹了口气,“如果我根本没有受伤,只不过骗骗你,就像这样,”他很自然地揽过坐在身边的皇眷的纤腰,在她充满温馨和尊贵味道的颈项和耳际一吻,轻轻地道,“你难道不会杀了我?”

笔眷被他一把抱住,然后在颈项上一吻,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在六音说到“你难道不会杀了我?”的时候,她已经不假思索地一掌劈出,把六音劈出了三丈开外,“砰”的一声,整个人撞在岩石上。

一掌劈出之后,她才脸色大变,“你,你骗我!”六音体内经脉阻塞,根本已经返魂无术,再加上她这一掌,再有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他根本就是——在找死!

六音从山石上坐了起来,扑哧地笑,“你不是不甘心我死在别人手里?现在我十成十是死在你手里了,你,总该满意了吧?”他最后一句说得很轻,看了她一眼,终于吐出一口血来,血色鲜艳,就像新娘的红嫁衣一样。

笔眷紧紧地握起拳头,全身都在颤抖,咬牙道:“你,你好!算你狠!”

六音呵呵地笑,似乎很得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他眉头微微一皱,“呃”的一声吐出了第二口血,才接下去,“风流……”

笔眷“刷”的一声从衣袖里拔出了短剑,森森的剑气直指六音的鼻尖,她森然道:“既然你迟早要死,不如我现在杀了你,也省得你痛苦!”

六音闭目,态度悠闲自得,“能成为你第一个亲自动手杀的人,是我的荣幸。”

笔眷心里一跳,他,他怎么知道,虽然她表面上冷冰冰恶狠狠,却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一个人?一咬牙,“本姑娘杀过的人何止千百?很遗憾你没有这个荣幸了!”她“刷”的一剑,刺了下去。

就在她一剑刺下的时候,天骤然打了个霹雳,皇居诟然一震,六音也微微一怔,睁开眼睛。

他们同时看见,一颗带着狭长光晕的流星,闪烁着璀璨如眼眸的光华,划过了天空,到了半空,就陡然消失了影踪。

两个人脑子里同时想起的是——“如果我今天晚上死了,不知道天上会不会有星,为了我掉下来?”

“刷”的一剑,鲜血涌出,苍白的剑刃,苍白的肌肤,殷红的鲜血,剑刃上映着冷冷的皇眷的眼睛。

但是她这一剑,只是划破了六音左颈的肌肤,并没有一剑封喉,她呆呆地看着六音,剑一颤抖,那鲜血就在六音的颈边扩大,晕染了苍白的剑刃。

六音看着那剑刃,黑发覆额,神态很安详。

笔眷的剑尖越颤抖越厉害,六音颈边的伤口越来越深,最终,割裂了大血脉,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洒了那剑一身。接着“当卿”一声,皇眷持剑不稳,短剑落地,她“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地看着六音,失魂落魄。

六音依然那样坐着,黑发覆额,状甚安详,只不过颈项边的血,渐渐地晕染了他半身。

突然皇眷爬了过来,颤抖着双手,给他裹伤,她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六音颈项上的伤口那么深,她一块巾帕还没有扎紧,就已经被血湿透,重得掉了下来。她换一块布再包扎,但是血越流越多,她只能紧紧地用巾帕按住那个伤口,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六音都可以透过鲜血感觉到。微微一笑,六音有趣地眨了眨眼睛,低沉地道:“你在给我放血?”

笔眷呆了一呆,极度狼狈不耐地喝道:“你给我闭嘴!”她急急从衣袖里翻出了无数种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倒在六音的伤口上,然后用衣带紧紧地缠了起来。

六音被她的衣带勒得呼吸困难,忍不住皱眉,“难道你不想一剑刺死我,却要用带子勒死我?”

“你给我闭嘴!你没有听到?你吵吵嚷嚷,我一剑杀了你!”皇眷心烦意乱地斥道,也不想她现在的威胁是多么荒谬,她正在手忙脚乱地救人,却冷言冷语一本正经地说,她要一剑杀了他?可见,她平时就是这样说话,口是心非,面子上狠毒,心里,却柔软温热得像个天真的女孩子。纯然,没有杀人的狠毒。

“你舍不得我死?”六音只是在心里这样轻轻地问,却没有问出声音来,他知道,一旦问了出来,也许,下一剑,不会只是划过了颈项。

你是舍不得我死?还是不忍心我死?还是,只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杀人?

他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她为他心慌意乱的样子,她总是骄傲得像一只凤凰,总是那一副天下惟我独尊的高傲,看着她眼角含泪心慌意乱的样子,着实很让人心疼,让人怜惜。她不承认对他的情,可是这一剑,却把她推到了他身旁,很近很近,他不忍心问她你是不是爱他,因为,已经不必再问。

我已经要死了,知道你对我,有着不愿我死的情,我就已经满足了。

突然之间脸上一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只见皇眷拿着那柄短剑,对着他的脸颊不到一寸的距离,她眼睫上有泪,脸颊上有血,是他身上的血,溅到了她脸上去,只听皇眷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快说。你不死,你不会死,否则,我立刻划花了你这张天下第一的脸!你快说,你不会死,你一直到了这张脸变成丑脸,黑发变成白发,都不会死……”

六音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我不会死,”他柔声道,“我一时三刻都不会死,你不必看到了那颗流星而害怕,我只是胡说八道,我至少还可以活个三五天,不会死的。”

这,这算什么保证?皇眷的手被他紧紧地握住,整个人在颤抖,突然“当啷”一声再次丢下短剑,扑入六音怀里,闷声地抽泣,“我……只想你变丑,并不想你死!”

六音只能搂着她,像哄婴儿那样轻轻地哄着她,能说什么呢?他,无话可说——突然之间,皇眷啪地一下给了他一个耳光。

六音抚模着脸,苦笑,“又怎么了?”

笔眷咬牙,狠狠地道:“要死的人了,还要占我便宜,吃我豆腐!”她脸上又是泪,又是血,还充满着又要哭又要笑的样子,“你这狠心的,居然明明知道中了九寰恨曲乱动真气必然血气分崩,居然还任我给你疗伤,你分明就是要栽赃我,让我变成杀人凶手!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六音翘起嘴角,笑了,笑得开朗,“我不骗你,我一直以为,九寰恨曲没传说得那么神乎其神,我只不过高估了我自己而已。”他慢慢把皇眷推了起来,用他干净的袖子擦掉她满脸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点也没想过要死,而且,你要为我疗伤,那是多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以放过?”他故意笑,“只不过,有人不懂得抓住柄会,一个劲地说一些大煞风景的事情。”

笔眷胸膛起伏,看着他毫不萦怀的笑脸,竟是一点也没有为生死担忧,他就那样坦荡荡地躺着,那样坦荡荡地笑,偶尔有伤怀,偶尔有落寞,但是抬起头来,依然是会笑会唱的六音,依然,不会让太多的苦情,掩埋了自己。

这是真实的六音,而不是皇宫之中,歌舞升平,随着舞衣蹁跹来去的公子,也不是倚马偎栏,一掷千金的纨裤子弟,是六音,是真正的六音,而不是别人!

“你当真一点也不恨我?”她颤声道,“我故意躲着你,让你找不到,我引着你往东南西北边荒野林去闯,让你颠沛流离吃尽苦头,让你,让你最自负的脸,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不恨我?真的一点也不恨我?”

六音笑意盎然,“我不恨你,因为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啊,虽然我见不到你,但是每逢危难,总是听见你的萧声。”他很温柔地诉说,“所以我会有信心继续找下去,因为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只不过,你始终在衡量,我是不是有见你的资格。”

“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文嘉。我恨她为什么要那样死,”皇眷颤声说,带着哽咽,“我恨她死得太自私,完全不为我和家人着想,她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辈子为你而活,她得不到你的爱,郁愤而死,她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伤心,我会痛苦,她是我妹妹!”

她伏在六音怀里哭,她终究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无论外表多么要强好胜,依然只是一个太年轻的女孩,无论多么善于克制感情,但那心底的火焰,依然是那么清晰,那么灼热。

“我恨她先说了爱你,所以我不能说,虽然你对我好,可是我不能爱,我和你相爱,那么,文嘉怎么办?她会气死,她会恨她自己没有用……我好痛苦你知道吗?”皇眷泪眼盈盈,“我什么都为了文嘉,可是,她居然还是跳了下去,她死之前恨你,恨你……”

六音用另一只手干净的衣袖为她擦拭眼泪,温言安慰:“都是我不好,好不好?”

“本来就,都是你不好!”皇眷愤然推开他的手,又顺手拉起他的衣袖来擦拭眼泪,“都是你那张脸不好,文嘉自从在苗疆看过你一眼,就千里迢迢跟着你到开封,为了你死在开封,我不恨你那张脸,恨谁?”

所以你费尽心机,恨来恨去,恨得硝烟弥漫,焰火连天烧,就只是,恨我这张脸而已?六音的手被她推开,然后衣袖又被她拿去擦眼泪,一只手举在半空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无可奈何,“你如果讨厌我这张脸,你大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拿把剪刀毁了它,何必这么麻烦?”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皇眷瞪了他一眼,哭道,“那样就是敌人,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六音哭笑不得,这个女人,心里这么多曲曲折折的心眼,琐碎得像个绣花的小泵娘,面子上威风八面,骄傲得像个女皇,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很多心眼的常常患得患失的小泵娘,“那么,你一年到头跟着我到处漂泊,就不辛苦吗?”

“没有辛苦,”皇眷轻轻地哼了一声,“我要你变得很丑,我自然要对自己好些,你风霜露宿,我就锦衣玉食,你吃苦,我就吃香的喝辣的,你越变越丑,我就越变越美,否则,怎么叫做彻底毁了你的脸、你的自负?”

六音懒懒地以手臂枕在头下,舒服地躺在地上,他的嘴边还带着血丝,颈项边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巾帕上的血迹在扩大,但是情况已经稍微缓和了一点。六音的神态就像身上没有带任何伤,还穿了一身干干净净、舒服熨贴的衣裳,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女人,真是恐怖的女人。”

“你痛不痛?”皇眷看他仰身躺了下去,他的脸色有一丝泛白,毕竟是失血过多。

“不痛,只不过,大概没有几天好活了。”六音翘起嘴角慵懒的笑,“你给我敷的是什么药?还是很管用的,我本以为被你这么一放血,今天晚上就可以见西天佛祖去了。”

“是最好的金创药。”皇眷依然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会给你找大夫,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她依然冷言冷语,“我只要你那张脸,不要你的命!”

六音呵呵一笑,“我懒得理你,你的心眼太坏。”他闭上眼睛,“我要睡了,你如果可以的话,就不要动来动去,我要休息,你陪着我,好不好?”

笔眷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本要拒绝,却只是在鼻子里轻轻出了一声,终于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