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懒懒地晒着温暖的春阳,嘴角是盈盈的笑意。
自她离开慈云庵,住进城郊的小屋后,已经过了十天,这些日子,瞿溟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像供菩萨一般地供着她,她每天的休闲就是喂着他买来的家禽,再不然就是与他到溪边垂钓,她喜欢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晒着暖暖的太阳。
他不让她离开视线一步,似乎怕她会在他不注意间将头发全绞了,她表面上佯装出不高兴,可心里却在微笑。
她将头轻靠在他的肩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我还是喜欢江南。”她闭上眼,享受这洒满的春意。“若真要长眠,我宁愿选在湖水边、山林里、绿草旁,有虫鸣鸟叫、温暖的阳光,而不是北方冷得冻人的寂凉。”
瞿溟皱起眉,整个人紧绷起来。“公主为什么说这些?”他手拿钓竿,注视着清澈的溪流。
她微笑。“只是突然心有所感,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她知道他凡事认真,开不得玩笑,就像她要他别再“公主”长“公主”短的,可说破了嘴,他仍是改不过来。
“我没去过山东,哪天你带我去吧!”她转个话题。“那是你的家乡,我很好奇,想去瞧瞧。”她睁开眼,望着他坚毅的侧面。
他颔首。
她浅笑。“你这样凡事顺着我,可真要把我宠坏了。”她望着蓝蓝的天。“你若心里头不愿意,就别藏着,我一个人也能去的。”
“属下没有不愿意。”他转向她,眉头纠结,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她一个人。
“你若心里头不愿意,我又怎会知晓?”她低下头,没瞧他,身子也坐正,没再靠着他。
瞿溟压抑住想揽回她的冲动,浓眉拢着,刚开始她这样靠着他时,他全身僵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现在却已经习惯她的依偎,有时他甚至会无意识地伸手想揽她入怀,若不是他及时发现,努力抑住自己的冲动,他可能已做了造次的事。
“属下不是心口不一的人。”他沉声说。
凤翎掩住笑,没出声,仍是低垂螓首。
他见她不吭声,眉头几乎要打结了。
凤翎偏头望着他,眉宇中藏着笑意。“你每天只瞧着我一人,腻吗?”
“公主多心了。”他怎么可能会瞧腻她。“这儿粗茶淡饭,就怕委屈——”
“你才多心了。”她柔柔地截断他的话,明白他想说什么。“我喜欢这儿恬淡的生活,闲云野鹤、清心愉悦,再多的山珍海味也换不来这些,更何况,我从来不觉得粗茶淡饭有什么不好。”
她温顺地偎在他的身上。“我在这儿可比在宫里、在将军府快乐百倍、千倍。”
她的话让他的内心泛起一阵阵波澜。
“我现在就像溪里的鱼一样,悠游自在。”她笑靥如花地望着溪水。
“公主若喜欢,我们就一直住在这儿。”他的声音因饱含情感而显得沙哑。
她微笑着转向他,软语道:“鱼儿上钩了。”
他有一瞬间的愕然,而后恍然大悟,鱼……对了!他一甩手拉起上勾的鱼儿。
凤翎看着不停摆动的鱼儿,唇边笑容加深。“它现在是你的了。”她的眸子闪着光彩,双颊晕着粉红,带着一丝羞怯。
瞿溟看得痴了,她一语双关的话语更让他呆愕,不知那是出于自己想象,还是……
“你再不抓住它,它可要溜走了。”凤翎让他瞧得不好意思,眼睫半垂,低望着仍挂在钩上的鱼儿。
瞿溟立即回过神,将鱼儿放进竹篓里,抬眼凝睇着她晕红的双颊,一股情潮忽地涌上,他不能自抑地轻触她颊边的发丝。
凤翎颤动地眨了眨眼睑与他对视,随即害羞地垂下眼。
“公主……”他沙哑的声音,因她娇羞的模样而心生荡漾,他见她笑过、怒过、嗔过、哭过、愁过,却从没见她羞怯过,内心的震荡是无法言喻的。
她因他而娇羞,那表示……表示……
他的手滑至她下巴,轻抬起她仍晕红的脸,她眨动睫毛,像两只扇子般扇了扇,两人凝视着,天地间所有的事物仿佛都静止了,他深邃的黑眸锁着她朦胧的双眼,两人皆无法移开视线。
他缓缓地拉她入怀,她没有抗拒,当她柔软的身子贴上他时,他在心里倒抽一口气,双臂立即锁住她,将她困在他的胸臆间,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箍紧她。
她害羞地偎在他颈下,温热的气息吹拂过他的皮肤,他顿觉一阵血气上涌,无法自己地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她没有抗拒,睫毛扇动,脸儿宛若朝霞。
他近得能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馨香及甜美气息,情潮在他心中翻涌,他倾身向她,她眨着双眸,感觉到他的气息印上她的。
他的唇覆住她红艳诱人的双唇,她闭上双眼,感受到一阵战栗窜下背脊,她急切地呼吸着,知觉他粗重的气息应和着她的,心几乎要从她的喉咙口蹦出;她下意识的抓着他的衣襟,热气涌上她的身躯。
他感觉到她甜美的气息,本能地轻吮她软绵的唇瓣,听见她细微的嘤咛声,这让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滚烫起来;他的手下滑,将她揽入怀中,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像一场虚幻瑰丽的梦。
这样的梦他做过,却从不曾如此真实,他牢牢地抱紧她。
她粗喘着气,感觉到他唇舌的撩拨,这样的亲昵让她心跳如擂、手心发热、身子轻颤,整个人开始晕眩。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她睁开迷蒙的双眼,两人气喘不休,她的唇发烫红肿,显得更加娇艳醉人。
他不餍足地继续轻吻着,而后紧箍着她,下颚贴着她的额头,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喉咙,她阖上眼,唇边绽着动人的微笑。
没有人想打破这沉静的一刻,只是休憩在彼此怀中,瞿溟仍有着极不真实的感觉,他……他方才亲吻了公主……而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
“属下——”
她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他的话。“你老是改不了口,又是属下,又是公主的,刚刚……刚刚……唉……”她红了脸。“你现在这样自称不嫌别扭吗?”
他愣了一下,想到方才两人的亲昵与现在他疏离的自称似乎有些不搭轧。
“属下……我……”他拢眉,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方才……”
“你若要说让我生气的话,我可不想听。”她再次打断他的话。
她的话令他扯出一抹浅笑。“属下不知道什么样的话会让公主生气。”
她偎在他颈肩上微笑。“你一直属下、公主的说着,就让我生气。”
她听见他无奈的叹息声。“在属下心中,公主永远是公主,不管是否已下诏被废。”
凤翎仰起头,望着他溢满情感的黑眸。“你真是个食古不化的人。”她漾着笑,抬手抚上他的脸。“我不勉强你便是,可至少你别再属下属下的说着。”她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属下……”他皱眉,顿了一下才改口。“……我尽量。”
她回以笑颜。
他也微笑,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虽然属下……”他皱眉,硬是修正过来。“虽然我配不上公主,可我会对公主负责的,一辈子对公主好,不让公主受到半点委屈。”
她注视着他,眉心拧着。“你这话……这话若是早点儿说……”她叹口气。“我们又何须绕这样一段路呢?”
他抬手抚着她细致的脸。“属下对公主从不敢有非分之想。”当他获知她要嫁人时,内心的震惊是无可言喻的,可两人身份的悬殊是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深知这一点,所以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明白地叹口气,轻偎在他的怀里。
他抚着她的乌丝,想到她毅然断发的情景,内心仍是纠结不安,他永远忘不了她哀伤的泪水。
他惟一见她落泪是宜妃过世时,自此以后,她没再淌过一滴泪,可她却让索冀礼逼迫至此,他实在忍无可忍,才会动手伤了索冀礼。
“原想公主过得幸福,没想到公主却闷闷不乐。”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放不下心,一直守在她身旁,他担心索冀礼会伤害她。
她微微一笑。“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与将军只能说不适合,勉强在一起对彼此只有伤害,能及时导正也算是幸运了。”她幸福地闭上眼,尽情的享受这平静。
若没有他,她宁可常伴青灯,也不愿意再与索冀礼守着那只有争吵、伤害的婚姻。
如今能这样,她已经别无所求了。
“公主不会再想出家了?”他不放心地问。
她低吟的笑声响起,抬首凝望他。“因为有你,所以我留恋红尘,既恋眷红尘,又如何顿入空门?”
他微笑,心已释然。“我会永远将公主留在红尘里,再不起绝灭之心。”他倾身,动情的覆上她红艳的唇。
她漾起笑,在他唇下呢喃,“只羡鸳鸯,不羡仙。”
***
夜间人静、更深露重。
大明殿内,更显寂静。
凤翎走进殿内,父皇微偻的身子伏在案前,正专心的批阅奏折,他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感觉到一阵酸意涌上眼眶。
这几日,她忽觉心神不宁,怎么样也放不下心,所以决定回宫来探望父皇,这一见,让她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父皇……看起来像是……油尽灯枯了……
她轻声走上前,取走他手上的笔,皇上怒声道:“是谁这么大胆——”
当他抬头瞧见眼前的人儿时,愤怒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喉咙因激动而上下鼓动着。
“父皇。”凤翎哽咽的唤了一声。
“凤……凤儿……”
“儿臣不孝……”她跪了下来,泪水滑落。“儿臣回来看您了。”
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苍老疲惫的脸上满是惊喜,眼眶甚至湿润起来。“起……起来……”他伸手想去搀扶她。
凤翎起身,紧握着父皇的手在榻上坐下。
“你……过得可好?”他瞧着女儿脸,细细观察。
“儿臣很好。”她试着止住泪,与父皇分别不过两个月,父皇就更形憔悴了,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看得好心酸、好心疼。
笔上笑了。“父皇看得出来你过得好,脸色比起之前是红润许多,瞿溟呢?”
“他在外头守着。”凤翎轻声道。
“他可有好好待你?”皇上颤抖的手抚过女儿仍短的发丝。
她颔首,双眸闪过一抹羞怯。“他待儿臣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的笑,拍拍女儿的手。“这样父皇也可以安心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看父皇?”他询问道。
凤翎沉默了一下才道:“儿臣放不下父皇的身子。”
他笑了笑。“是吗?”他的声音更显苍老。“你感觉到什么了吗?”他抬起手。“这些日子,朕的手抖得比以前更厉害了,看来离大限日子不远了。”
凤翎的眼眶湿濡起来。“父皇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他苦涩的笑了。“你定是也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回来见父皇的吧?”
她望着父皇老迈疲惫的模样,泪水不禁潸潸滑落。
“别哭。”他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脸庞。“这天终是会来,不需要哭,朕也不打算让其他皇子们回京奔丧,人都殡天了,还回来做什么,舟车劳顿的,朕嫌麻烦,能免就免吧!”
“儿臣不孝,给父皇添了这许多麻烦。”她拼命止住泉涌而出的泪。
他微笑。“有什么麻烦?不过是写几个字,下了一道旨,能有什么麻烦。”他长叹一声。“其实……你说得对,朕是糊涂了,才会想出让你嫁给索冀礼这法子,可你要相信朕,除了政治的考量外,朕心里也是期盼你嫁给索冀礼能幸福。”
“儿臣知道。”她紧握父皇的手。
“就像你说的,若你与索冀礼夫妻恩爱,他或许还能听进你的话,可如今你们夫妻情分已尽,还能有什么作用呢?”他的眼神幽远,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就像皇后一样,朕明白她凡事为朕着想、为大局考量,所以她的话朕会采纳……”他深深叹口气。“像皇后这样贤慧、母仪天下之人,上天却要带走她……”
笔后去世至今近十六年,每回想起她的好,他便会多一分感慨。
凤翎明白地颔首,皇后的慈爱宽和是每个人所津津乐道的,有时父皇对大臣们太过严苛,皇后都会挺身说情,还因此救了不少大臣的命,甚至当年皇后病重,为担心父皇降罪于太医,便坚持不肯服药,还要父皇答应别怪责任何一个人。
“除了皇后外,朕这些日子最常想起的便是宜妃,每回瞧见你,就仿佛瞧见了她,她的刚烈、她的委屈、她的郁郁寡欢……”他又叹口气。“朕怎么忍心让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有她一个人恨朕就够了,不需要再加上你。”
他轻抚女儿的发。“瞧这头发绞成这样,都丑了。”他的表情有丝不满。
她微微一笑。“能长的。”
他也浅笑回应。“你与你娘一个样儿,做起事来都这样决绝,不过这样也好,没你这样做,朕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里你与索冀礼和瞿溟的事。”
她含笑说:“儿臣就是不想父皇让为难,才想出这个法子。”
若是因瞿溟的关系而让父皇废了她与索冀礼的婚姻,不只索冀礼不服,恐怕连朝野上下都要议论纷纷,令父皇难做人,瞿溟也月兑不了罪。
所以,她只得心一横,想出这个法子,也算一劳永逸,外面的人只当是她与索冀礼不和,所以出家为尼,这样也不致累及瞿溟。
至于那些心存怀疑的人,就让他们怀疑吧!那些风言风语她从不在意,只要不让父皇为难,不连累瞿溟,她什么都不在乎。
“你这法子好归好,可事先也该通知父皇一声,让父皇有个心理准备。”他颇有微词,当初听到太监匆忙来报,说公主绞了发,他震惊的一口气差点就喘不过来。
幸亏他脑子转得快,顺水推舟地下了旨,否则这事还真难办啊!
“那时,骑虎难下,怎么会有时间告知父皇?”她幽然地叹口气。“儿臣当时与父亲才谈过话,心乱如麻、忐忑不安,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法子是临时想出来的,是险招,只盼父亲能瞧在儿臣的面上,别降罪瞿溟,再怎么说,他都是因为儿臣才惹祸上身的。”
当时朝中已有声浪表示她与将军不睦是起因于瞿溟,还说瞿溟蛊惑她,罪大恶极,该打入大牢受审,她听得是胆战心惊、冷汗直流,怕自己再慢一步,便救不了他。
她与索冀礼会走到这一步,与瞿溟根本无关,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他周全的。
“这些都过去了,你过得好,父皇便安心了。”他靠着坐垫闭起双眼,身体有些撑不住。
凤翎紧握父皇的手,控制着不让自己落泪。“儿臣来见父皇是盼能为父皇分个忧。”
他立刻睁开眼。“什么意思?”
“这是儿臣在庵里想到的,若到时真起变数,这法子起码能保太子一命。”她蹙着眉,压低声音。
“说。”他的语气急促。
她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皇上拢着眉细听着,最后轻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做了,希望这法子没有用上的一天……”他疲乏地揉着眉心。
“父皇安歇吧!”她紧锁着眉头,一颗心直揪着。
“不用担心朕。”他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朕还顶得住,叫瞿溟进来吧!没听见他亲口答应会好好照顾你,朕是没法安心的。”
凤翎顺从地点了头,往殿外走去,皇上倦乏地闭上眼。
瞿溟见她出来,立刻上前,她奔入他的怀中,心慌地道:“父皇……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她流下泪,双手紧攀着他。
他拥紧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的话,浓眉拢聚,内心也是感到一阵惆怅。
“父皇要见你。”她低语着,伸手拭去泪水,不想让父皇瞧见。
他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痕。“我这就去。”
她颔首,试着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两人一起走进殿内,皇上听见脚步声而撑开眼,疲惫地唤道:“瞿溟。”见他要行礼,他立刻道:“免了这些吧!”他摆摆手。
在瞧见皇上苍老无力的模样,瞿溟的眉心不由得紧紧纠结起来,比起两个月前,皇上的精神又更差了。
笔上微扬嘴角。“朕真是累了。”他长叹一声。“瞿溟,朕的宝贝女儿就交给你了,可不许你让她受半点委屈。”
“皇上请放心,公主不会受到任何委屈的。”瞿溟肯定地给予保证。
笔上笑了。“朕知道自个儿的女儿,也知道你,你是不可能会让她受委屈的,就怕你宠坏了她。”
“父皇。”凤翎晕红了脸嗔道。
他呵呵笑着。“不过你放心,朕这个女儿是人敬她三分,她敬人五分。”
瞿溟扬起淡笑。“属下知道。”他低头望着她,眼神温柔似水。
凤翎的脸蛋更是嫣红一片。
笔上看着他俩,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随即疲弱地闭上眼,能做的他都做了,其他的……便看子孙们的造化了。
***
朕应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喜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笔太孙允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正,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再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伴武三十一年润五月,七十一岁的明太祖崩于西宫。
朱允于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继位,改元建文,诏举人才,革冗员、行宽政。
而后在八月用齐泰、黄子澄建议,废削了周王;第二年四月,又一连废削了四个藩王,并下诏责让燕、逮王府官僚。
“唉……”凤翎叹口气。
“怎么了?”瞿溟忧心的询问。
凤翎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皇上如此急切的削藩,并非明智之举。”
瞿溟颔首,当今皇上这样做是太过激进了些,才一年间,便削去了这么多藩王,恐怕已引起其他藩王的戒心及不满。
按照明制,皇子封为亲王都授予金册金宝,年食禄米万石,护卫少者三千人,多者有至一万九千人,但像北边防御蒙古的几个藩王,所统兵士都超过此数,若他们真要起兵谋反,对朝廷将大为不利。
早在太祖时期,就有大臣以为封诸子为藩王据守一方,实乃有欠周全,汉朝“七国之乱”、晋初“八王之乱”都是因此而起,可太祖仍坚持分封诸子,还曾发过正式诏谕——
考诸古昔帝王,既有天下,子居嫡长者必正位储贰。若其众子,则皆分茅胙土,封以王爵,盖明长幼之分,故内外之势者……大封土疆,所以眷亲支之厚。古今通谊,朕何敢私!
大臣们没人敢反对,于是封诸子为王的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可没想到也因此种下了祸根。
他相信以燕王的性子,不用多久就会起兵,宗室相残的景况恐是无法避免了。
凤翎望着山光水色,忽然失去欣赏的兴致。“虽然明白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可心里头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我与父皇都是杞人忧天,但如今看来……”她又叹口气。
她认为削藩之举有其必要,但当今皇上做来是太过急切了,只怕会弄巧成拙。
“想回京吗?”瞿溟问道。
自皇上仙逝后,她伤心难抑,便说要离开京城,于是这一年间,他带着她云游四处,还去了一趟山东,到他双亲墓前拜见。
凤翎摇首。“回京我也帮不上忙。”她又叹口气。
他伸手轻触她柔女敕的肌肤,眸中溢着关心之情。
她扬起笑。“我不碍事。”
他这才放下一颗心。
“若真起了战事,咱们把霜儿跟郭韦带在身边吧!他们也跟了我多年,依郭韦的性子,若真城破,恐要殉难,我不想霜儿守寡。”她仰望着他。“这战争咱们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吧!”
他颔首。
“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她轻叹一声,偎进他的怀里,感觉到他有力的双臂环着自己。
他轻抚她如今已及胸的发丝,在她额上轻吻一下。
她晕红了双颊,更加偎紧他。
“这一年公主过得快乐吗?”他询问。
她点头。“你瞧见我苦过一张脸吗?”她微笑地反问。
他扯出笑意。“那倒没有。”
“为什么问这个?”她眨着美眸看他。
他抚过她的发,沉声道:“公主的发长了。”
“嗯!”她抬眼望着他深情的双眸。
“先帝说了,只要公主发长,就做一对结发夫妻。”他的黑眸深邃,嗓音带着一丝沙哑。
她嫣红着脸蛋,更显得楚楚动人。
他不由自主地倾身轻吮她的红唇。
她的眸子眨动,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他微抬头。“公主应了?”他的声音更显低沉,眸子藏着急切。
她羞怯地点头,美眸半垂。
他狂喜地抱紧她,她则娇羞地埋进他的怀中。“可我不要那些繁文缛节,我只要一身嫁衣与一方红巾,不要凤冠、不要宾客。”
他微笑。“有新郎、新娘就够了。”他的声音沙哑,满怀感情。
她双颊红透,美眸眨动,眼波流转。
蛰伏的在他体内涌现,他倾身印上她的唇,热情倾泄,她白藕似的手臂自然地勾上他的颈项,在他的天地里旋转晕眩。
这夜——
她坐在床畔,烛火摇曳,昏黄的火光衬得她娇艳动人,乌黑的青丝流泄于艳红的嫁衣上,晶莹剔透的雪肌啊着一抹红晕,双眸是无限柔情,红唇鲜艳欲滴。
他看得痴了,大掌紧握住她的小手,只是凝视着她,不发一语。
她的美眸轻眨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他看得更加失神,双手牢握。
“你打算就这样看我一夜?”她吐气如兰,轻声呢喃。
他猛然回神。“我只是仍不相信你现在已是我的了。”他柔声道。
她轻偎在他的胸前,嘴角有着盈盈笑意,感觉到他抱紧了她。
他拿起几案上的合欢酒递予她,凤翎与他对望,美眸满是喜意,两人同时啜口酒,他的视线不曾稍离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凤翎的双颊添了醺红,将杯子交还他,他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而后踅回床边,握着她的柔荑。
他的心狂跳,黑眸紧锁着她。
凤翎眨着眸子,难掩娇羞。
激情在他的胸臆间起伏,他低头覆上她的红唇,热情的与她交缠。凤翎感觉到腰带已让他扯落,脸蛋羞得嫣红一片。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魅人的双眼因情潮而更显诱人。
他将她轻压至垫上,抚着她柔女敕的雪肌。
她轻触着他伟岸的胸膛,喘息不已。“该我问你……这一年你快乐吗?”
他扬起笑容。“非常……”他在她的唇畔低喃,声音沙哑粗嘎。“非常……”他卸下她的肚兜。“快乐……”
她漾起笑,娇媚的神态让他更不能自抑,他覆住她的唇,热情向她席卷而来,她攀上他的颈项,再也不能思考……天地间,只剩他俩……再无其他……
***
经过长期的酝酿、忍耐和觊觎的燕王朱棣,于七月五日发动兵变,公开反抗朝廷,首先智擒驻守北平的张禺、谢贵,夺占九门,接着便往北平誓师,史称“靖难之役”。
这场战役一打三年,最后于建文四年六月,李景隆巴谷王打开金川门,迎燕师入京,燕王顺利进驻南京,全国传檄而定。
金川门失守后,建文帝欲自尽,却让翰林院程济阻止。
少监王锘也立刻跪禀,“太祖驾崩时留下一个铁箧,说有大难时可打开,现在放在奉先殿左边。”
身边的大臣急忙拿来铁箧,只见铁箧里着铁皮,两把锁也灌上了铁。
程济打破铁箧,只见里边有剃刀一把、白银十锭,及僧人所穿之袈裟鞋帽,里面还写着逃出的路线。
程济连忙为建文帝剃了发,而后带了几个护卫逃出去。
一行人从此浪迹江湖、行踪飘渺,在许多地方留下了传说与故事,直至现代,云南大理民家仍有以惠帝(建文帝)为祖先者。
而《明史-恭闵帝本纪》中只留下了一句话,说燕王入金川门当天——
爆中火起,帝——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