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硕的面前放著一台笔记型电脑,储存在电脑里的资料他已经看过无数遍。
夏婉清在过去六年的经历也渐渐清晰,他也清楚的整理出她在离开巴黎后的全部轨迹。
她先是在法国各地流浪,然后去了东欧、北欧,最后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居住下来。在那期间,她每逃诩去花市,并且找到她人生里的第一份工作。
之后的三年,她一直留在荷兰学习花草种植和养护的知识。接著,她跟随工作的花圃老板到世界各地参加花艺博览会,到过许多城市和国家。最后在台湾落脚,自己经营花店。
怎么看都是简单的一份履历,而在台湾的这段时间,她一直用的名字就是夏婉清——她的中文名字,也是她母亲替她取的名字。
闭上双眸,阎硕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花了许多人力、心力寻找了六年,而她其实一直都在欧洲。
“是不是要到了?”在他身边本来沉睡的女子已经醒来,她张开眼看向他。
阎硕急忙睁开眼,微微摇头。“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我想看一下窗外的风景。”她拉开飞机上小窗的隔板,望著窗外明亮的云海。
“你和你父母联络过了吗?”阎硕抿了下嘴角。
“我一直有和他们联络,你们不知道吗?还是没想到要去问他们我的消息?不论是伯爵或是你,就是太自信了,你们以为靠你们的能力就能找到我,是不是?”夏婉清转回头看他,眼里闪动著狡黠的光芒。
“是。”他嘴角的线条变得更加严厉。“我们忽略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你可能不会用你的法文名字,因为你有第二国的护照,又是个混血儿,只要改变发色和眼睛的颜色,你看起来就像个亚洲人。”
“这些简单的变装方法是你教我的,你是变装高手,随时都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夏婉清有些得意。
“自从你失踪后,我们派出去找你的人遍布全世界,即使是最阴暗的地方我们都去找过,不论是各国的出入境纪录、无名女尸、红灯区、赌场……还有你的指纹纪录……我不明白,不管你换了什么身分,指纹不会改变才是。”
阎硕微眯起眼,不知为何,在她这份过于清楚的履历里,他的心底扬升著巨大的不安。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知道怎么改变指纹的办法。”她轻轻摇头,眼中也闪著疑惑。“你们那么久没有找到我,所以我想你们大概以为我死了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提到“死”字,让他的心一紧。
她淡漠的摇头。
“不知道……可是当我还在法国时,你们却没能找到我,难道不奇怪吗?还是你们放弃了,觉得我离开也是件好事……”
阎硕的表情更加严肃。“这绝不可能。”他想到前天和她的那一席谈话,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有人不想我们找到你,故意隐藏了你的踪迹。”这是他得到的唯一结论。
“为什么?”她侧过头,满眼迷惘。“那会是谁?我没有感觉身边有什么异常的事啊!”
“这件事我们会调查。”阎硕已经下令,派出他小组里最精英的猎手。
夏婉清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也许是你多想了,如果什么都查不到,是不是证明你们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呢?毕竟人不是神。”
他的眼里疾掠过一丝惊讶,眼前的她不论是说话还是表情,都和过去有著极大的差别。
她的这种改变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却每次都让他觉得震惊。
“觉得我改变很大吗?”她又一次看穿了他。“因为我长大了,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再是谁的影子、不再活在幻想世界里。”
“我的确不太习惯。”他据实以告。
“反正等到了巴黎以后,我们就应该不会常见面了,你习不习惯,难不成以为我还会在意?”她的脸又转向窗户,眼里的光芒倒映在玻璃上,冷冽如冰。
阎硕陷入了沉思里,他有太多的疑问和未解的答案。
六年后,她突然出现,非但没有让过去的六年变得清楚,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起码,他有强烈的预感,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绝非那么简单!
但要继续调查下去吗?如果那些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他又要如何处理?
六年前,在她失踪的那天晚上,当他冒著狂风暴雨四处寻找她却未果时,他曾经在心里发过誓。只要能够平安的找到她,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让她远离。
那个誓言,现在还有效。
那个誓言,该如何去实现?
***
雷德夫伯爵亲自到机场来接他们,因为走的是VIP通道,所以各项安检工作很简便,也不用排队和等待。
“我爸妈果然没有来。”夏婉清与伯爵热情的拥抱,就好像未曾分离过六年。“即使他们知道我回来了,也不会来接我的。”夏婉清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她的父母是航太科学家,镇日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对航太技术的研究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十年前,有一批恐怖分子绑架了她的父母,那个时候就是雷德夫伯爵负责指挥救援,而参与行动并亲手将她父母救出来的,就是当年才刚满二十岁的阎硕。
“反正还有我这个教父代替他们来,这还不够吗?”雷德夫伯爵慈祥的看著她略显消瘦的脸,欲言又止。
“抱歉,让你担心这么久。”夏婉清握住他的手,发现伯爵脸上新添了几道优雅的皱纹。“我没想到你们找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才没有主动联络。”她的眼里流露出歉意,微微的低下了头。
阎硕站在一旁,表情木然的双手抱胸,静静的望著他们。
“一切都过去了……”拍著她的手,雷德夫伯爵若无其事的摇头。“走吧,我们回家。”
夏婉清倏地抬头,她的眼里闪烁著晶莹的光采。
“你还要带我回家吗?就算你不计较,但我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埃尔和你。”
“埃尔有重要的事不能来接你,但他说办完后一定会立刻回家见你。”雷德夫伯爵看了眼阎硕,又望向夏婉清。“他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也从未责怪过你。”
她的眼隐隐泛出泪光,随即用笑容掩饰住。“那我们走吧!跋快回家。”
她和雷德夫伯爵一起走在前面,阎硕跟在他们身后,他阴沉的脸上有抹沉思。看来,她痛恨的人就只有他。
夏婉清在他面前显得疏远而戒备,不时流露出淡淡的讥讽与不屑。
阎硕对雷德夫伯爵的保镖叮咛了几句后,随即离开了他们。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更何况,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去做。
***
夏婉清——也许在伯爵府里,叫她伊莲娜?奎恩更合适。
“伊莲娜,真的是你,实在是太好了。”朝她大步走来的是埃尔?雷德夫,他有一双深灰色的迷人眼眸,微笑时显得特别温和。
夏婉清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如果说她有真正对不起的人,那一定就是埃尔——热情、善良,而且正直可靠的埃尔。
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他就像她的哥哥一样可靠。
“埃尔。”她低低的唤著他的名字,看到他张开的双臂,却犹疑著不知所措。
“怎么了?不想看到我吗?”他的笑容更加诚恳。
她一咬唇,飞身投进他张开的双臂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的声音微微哽咽。
没想到伯爵和他都会这么热情的欢迎她,原本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受到责备和冷漠的待遇。
“平安无事就好。”他微微放开手臂,谨慎的审视她。“你应该早一点和我们联络,这个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是的……我也觉得我很愚蠢……可是我没有脸回来,没有脸面对你……”她卸去黑色的隐影眼镜,露出天生墨绿色的双眸,眸中有抹悲哀和歉意。“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比起你的平安,那些都不算什么。”他温柔的笑道。
他的笑容融化一些她心里的冰冻,如果当年她爱上的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法国人该有多好?可她偏偏爱上阎硕,落得凄惨的下场。
“可是关于过去,我还是有些话想说。”咬了咬唇,她又将自己的心给冰封起来。“我已经和阎硕说清楚了,接下来是你和伯爵……等一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知道你们很仁慈的原谅了我,但我还是有些话要说。”她的眼里闪过几许期待与哀求。
“我父亲在打电话,他马上会过来。”埃尔理解的点头。“你要喝点什么?还是要吃点什么?下午茶好吗?”
她微笑著点头。“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早就准备好了。”他拉住她的手,笑容和她记忆里一样温暖。
如果,她当年爱上的是这个男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当他牵著自己走向沙发时,夏婉清的心里不免掀起许多涟漪。如果是这个男人,她就不会失去最心爱的东西,也不会经历这么多的苦难,变成现在的自己。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她也早就学会了面对现实。现在的她,有了自己的信仰和目标,并且变得强大起来。
不会再被任何人伤害,不会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她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
“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过的?从阎硕的报告来看,很辛苦吧?”
当埃尔和她说话时,她的唇边已经扬起明媚的笑容。
“说辛苦也不辛苦,倒真的学到了许多东西。等伯爵大人来了一起说,他一定也想听。”夏婉清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这个她所熟悉的会客厅。
壁炉架上的挂毯、红色的窗幔、梁柱上的浮雕,还有墙上的壁画……没有什么改变,如同她离开时一样——就连壁炉架上,她的相片也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她终于回来了,回到她应该在的地方,来讨回她应得的……
雷德夫伯爵走了进来,夏婉清敛起眼里一闪而逝的冷漠,恢复了她平静中带著些羞怯和歉意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将自己告诉阎硕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并在泪水与笑容里得到他们完全的谅解和拥抱。
***
夏婉清看著佣人把行李拿到她的房间,也看到她六年前的衣服都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你们都没有扔掉吗?”这些衣服都是六年前的款式,也已经不能再穿了。
“怎么可能会扔掉。”埃尔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不至于感到孤单。
“你工作忙吗?如果你忙就不用陪我,这里我又不陌生,一切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回头看著他西装笔挺的模样,微微一笑。“我还要给爸妈打个电话,他们去美国航太局考察了。”
“为了避免让你父母伤心,我们在他们面前总是小心的不提起你,说起来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埃尔的表情有些懊恼。
“是……也不是……那是因为你和伯爵大人都很善良的缘故。”夏婉清和他一起走出房间。“所以你真的不用陪著我。”
“你知道‘狩猎集团’吗?”下楼梯的时候,埃尔伸手扶住她的手肘。他时常会有一些绅士的举动,让人觉得窝心。
她皱了下眉头。“我不是很清楚……”
“那是父亲建立的保全公司,现在是我在管理。”
“保全?你不是比较喜欢金融投资方面的事?”她记得他在康桥就是念经济。
“阎硕也在那里工作。”埃尔和她来到小客厅。“他……还是让他自己告诉你公司具体在做什么。”
看著埃尔语句突然停顿,她有些尴尬的抿紧唇,将脸转开。“既然是秘密我就不会多问,而且他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刚才不是解释得很清楚了吗?”
“虽然是机密,但是你可以知道。”埃尔在她身后小声说道。“你真的不想见他吗?”
“我说的不是气话,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下的决定,当然,如果偶然遇见他时也无妨,我只是不想主动去找他,也不会单独和他见面了。”夏婉清回过头看他,碧绿的眸子清澈无瑕。
“我尊重你的决定。”埃尔点了下头。“累不累?要不要上楼去睡一会儿?”她的时差应该还没有调整过来。
“我要早点把时差调整过来,再想一下未来要做什么。”夏婉清笑道。“以前我因为害怕而逃避出走,以后再也不会了。”
凝视著她的埃尔,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真的不要再离开了,找不到你的这些日子,父亲苍老了许多。”
夏婉清看著他,表情有些哀伤。“只要你们想要我留下来,我保证不会再离开这里。”
他看著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的心里却有道阴影无法散去,如果她能一直留下来,她当然不会再离开。只是,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会再欢迎她留下了吧!
***
“狩猎集团”位于巴黎中心城区里最繁华的地段,也是时尚人士的聚集之地。
难以想像在她眼前的这幢古老建筑,就是国际刑警组织旗下的特别行动部门的所在。在外人眼里,国际刑警组织可能只是协调各国的警察单位行动,并给予他们情报与技术上的支持,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庞大组织也有自己的行动部队,而且势力强大,充满神秘气息。
保全公司——这真是个很好的掩饰,不论它内部的保全工作做得多严密,都不会有人有异议,因为这是它的专业范畴。
此刻的夏婉清,身著CHANE”的红色洋装,手拿著HERMES的黑色鳄鱼包,脚蹬JIMMYCHOO的黑色亮皮短靴,脸上戴著DIOR墨镜,浑身上下散发出贵族气息。
现在的她和一个多月前在淡水花店里的朴素模样,有著天壤之别。
她微微抬起头,看著眼前十八世纪的古老建筑,涂著淡淡唇蜜的嘴扬起一丝自信的笑容。
她终于来到“狩猎集团”,一个对外人而言的神秘地方。
走进公司的旋转门,她拿出手机拨打给埃尔,唇畔的笑容也变得柔和单纯。
“埃尔,我到了大厅,要怎么和柜台小姐说呢?”
“我立刻下来接你,你先在沙发上等我。”
币上电话,她看了一眼正微笑地欢迎她的柜台小姐,转身走到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打量了一眼内部装潢,果然有种低调的华丽,深褐色大理石的地面、雕花的扶手,还有那个看起来有些年代的老式电梯。
她知道这里固若金汤,在许多看不到的角落都装有监视器,也隐藏著随时可以触动的机关,而古朴的砖石后面,是纯钢的墙壁。
“伊莲娜,你戴上这个身分识别证,然后跟著我走。”埃尔的出现,引起一些人的侧目,但随即又训练有素的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跟著他一起走进电梯,看他按了最上层的按钮,同时也注意到电梯按钮上的指纹识别系统。
“如果指纹不对的人按了不该按的楼层会怎么样?”因为父母都沉迷于航太研究,她自小就跟著雷德夫伯爵,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报部门的工作方式。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会启动警报系统,而且这幢大楼里除了零——也就是阎硕的房间外,没有监视死角。”埃尔带著她走出电梯,长廊里看不到任何人。
“这里平时有办公吗?”夏婉清感到疑惑。
“当然有,我可是有好好的在经营,而且除非是富豪和王公贵族,一般我们都不会轻易接待。”
埃尔将她带进走廊尽头的双扇大门里,按下一个按钮,又按了密码后,双扇门立即自动打开。
“那你不是太辛苦了,国际刑警那里……”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伯爵说过的那个特别行动部门也要你来管理?”
“那里有零,也就是阎硕。”埃尔回头看著她。
夏婉清的眼神略微闪烁了一下。“原来你们在一起工作。”她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你是他的掩护和后勤,我可以这样解释吗?”
“我这边基本上没有危险,但阎硕可能时常行走在危险边缘,他从父亲那里接过任务后,不但要做出冷静和准确的判断,有时也需要亲自出马去处理许多棘手问题。”
埃尔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按了和秘书的联络键。“现在起,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打扰我。”
夏婉清走近他,他的办公室只有一扇窗户,还紧紧关闭著,同时也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阎硕向来有著超强的行动力和判断力,他对正义的追求也让他义无反顾的投入危险之中——有时候我觉得他很享受这样的工作,对他而言,刺激和危险是生活的必需品。”她淡淡的说。
埃尔敛下深灰色的眼眸。“原来你是这么想……可能的确是这样。”
夏婉清的唇边扬起嘲讽。“我们不要提他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参观吗?”
“对。”他抬起头微笑。“你应该也想到了,这幢楼有许多神秘的地方,就隐藏在地下,我今天就带你去冒险如何?”
夏婉清有些迟疑。“会……遇到他吗?”
“你说过不会刻意躲他的。”埃尔深吸口气。“如果你真的不在意他,那么其实会不会遇到他根本无所谓。”
她沉下眼睑。“你说得没错。”
埃尔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她心情突然变换,仿佛瞬间就从明亮变得黯淡。
她对阎硕真是如她所说那样,完全不爱了吗?他无法确定,也许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他神色一变,开朗的笑道:“好啦,走吧!今天阎硕不在巴黎。”
闻言,夏婉清抬起头。
埃尔并不能肯定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是不是失望?但是她嘴角的笑容的确有些勉强,他的眼神倏地变得深沉。
夏婉清看著他转过身,在他桌下的某个地方轻拍一下。紧接著,在她以为是窗户的地方,窗幔突然打开,在其后的并不是窗户,而是一个银光闪闪的电梯门。
通往地下王国的道路,在她眼前完全展现出来。
夏婉清屏住棒吸,朝埃尔走近。
她即将要接触到的那些神秘,会让她如何的大开眼界呢?
她热切的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