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人眉眯著眼,面有菜色地拨了拨大门上“今日公休”的木牌。
“搞什么啊——这个牌子还是我昨晚锁门前亲自挂上的,早上起来后竟然忘了今天是公休日?”她翻了翻白眼。
都是昨晚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害她一向好睡好眠的生理时钟全给打乱了,才会破天荒的失眠到天亮。
包蠢的是,当她好不容易睁著熊猫眼熬到出门时间,却忘了今天是咖啡店的休息日……
她委靡地抓抓头,席地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倚著门板,无精打采地打了一个不太淑女的大呵欠。
“沈小姐?”一双长腿缓缓踱到她身边。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背光的高大身影,弯著腰,笑容可掬地俯视她。
看到他的笑容,她的脸倏地一红,不自在地低下头。
“今天公休,明天请早。”她力持镇定地回答,双眼却飘来飘去,就是不好意思看向他。
想到她把他当作春梦的男主角,还梦到他的,她的脸蛋就一阵火烫。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感到心虚无比。
真是的——她从来没这么别扭过!
“我知道咖啡店今天公休。我只是刚好经过,看到你坐在门口,才走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是吗?”
“沈小姐,你怎么坐在这里?”李拓玮也学她的姿势,很洒月兑地一坐到她身边,毫不在意是否会弄脏衣服。
“不用这么正式,叫我人眉就可以了。”她下意识地向一旁挪了挪,避开他身上辐散出来的体温。
“‘人眉’,很特别的名字。”他对她微笑,对她小心闪避他的动作微微挑眉。
“‘人眉’也不就是‘人的眉毛’而已,哪有什么特别的?什么涵义、深意、诗意,全都没有,不用费事赞美了。”她没好气地回答。
他一愣,接著仰头大笑。
“你的火气一向都这么大吗?”
他的笑声牵引出她的好心情,唇瓣也向上勾起来。
“看情况喽!有些人,我还不屑浪费时间发脾气呢!”
她俏皮地回话,故意噘起粉唇,昂起下巴,装出任性的姿态,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对他撒著娇。
李拓玮笑而不语,静静地凝视她。
她转头看他一眼,忽然觉得心跳加速,眼光再也离不开。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的脸,她觉得他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浓直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梁,这些都还不算是最出色的。
最迷人的,是他厚薄适中的唇。永远挂著上弯的弧度,让人觉得有种非常令人安心的亲和魅力。
她偷偷地想,如果被他的唇吻上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是否也会跟他这个人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吻起来暖洋洋的,不疾不徐,如沐春风……
她的眼神渐渐迷蒙,他的心神也开始微微荡漾。
他低垂著眼,小心翼翼地压抑著气息,免得泄漏出他躁动不安的。
他与她之间,有条无形的丝线紧紧牵绊著他们。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吸引力,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一向不善伪装情绪,从她直率坦白的表情看来,他相信,她也感觉到了。
否则,她不会露出这种渴望的表情,强烈地呼唤他,要他跨越两人之间的隔阂,低下头一亲芳泽……
四片唇瓣就要互相贴触的时候,前方一辆车子突然狂鸣喇叭,呼啸而过,惊醒了他们。
人眉双眼睁大,理智迅速归位。
她的身子向后仰退,拉开和他之间过于靠近的距离,看了他一眼后,红著脸转过身去,压著胸口差点跳出来的心脏,努力调整不稳的气息。
李拓玮扒了扒头发,偷偷叹口气,心中充满浓浓的失落感。
一声杀风景的喇叭声,就这么轻易地扼杀了他的大好机会。
沉人眉深呼吸好几下后,才转过身来,对他扯开最灿烂的笑容,装作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呃……天气真热,晒得我的头都昏了。”讲完言不及义的话后,她差点要咬掉舌头。
她的表现真蠢!镇定!快镇定!她暗暗骂著自己。
“天气是很热。”他定定地望著她,脸上维持著淡淡的笑容,很有礼貌地接下她没头没脑、兼没内容的社交对白。
她藉著起身拍掉臀部灰尘的动作,不让自己靠他太近。
“要不要进来喝茶?我请你。”
她甩开尴尬的情绪邀请他,想办法要打破她跟他之间差点让她失态的奇妙紧绷感。
“哦?”他扯开唇,一脸受宠若惊地从地上站起来。
当他贴近她时,她不自觉地又后退一步。
老天,他怎么比她记忆中还高?
他们每次见面时,不是他坐在椅子上,就是她坐在吧台后,根本没有比肩站在一块儿的机会,所以她一直以为他应该比她高不了多少。
没想到两人站得这么近时,她才知道自己的目测误差这么大。
“我只会泡花茶而已,咖啡是善仪的专长,我煮咖啡的技术很烂,所以没有咖啡喝哦——”她转身避开他,掏出钥匙开门。
“没关系,我是很容易满足的。”
李拓玮笑了笑,正要跟著她进门时,眼尾扫过一抹人影。
懊奇地转过头去,发现有个五十岁左右、衣著体面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离他们十步远的距离外,定定地望著沉人眉。
他认出那个男人是位非常活跃的政界名人,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望著人眉的眼中,有抹不会让人错认的温柔。
“人眉。”李拓玮轻声唤住她。
“嗯?”人眉专心地模索著电灯开关。
“你有客人。”他眼神莫测地看著那位中年男人。
“客人?不好意思,今天公休哦——”她从屋内又走出来,才探出头来,她的声音便倏然逸去。
原本轻快开朗的笑颜冻住,粉色的晕泽也完全褪去。
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地望著她。
“爸。”她低唤一声后,就把脸转开,肢体动作明显地散发出防卫的气息。
中年男子察觉到她对他的排拒,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
李拓玮挑挑眉,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底。
“人眉,我想你们有话要谈,我先离开了。茶留著下次再请我。”他向她温柔一笑。
“嗯,不好意思。”人眉对他扯开一抹僵硬的笑容,又望了父亲一眼,思绪变得纷乱不已。
李拓玮向中年男子点头致意后,与他擦肩而过。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一直看著李拓玮走远的身影。
“人眉,他是什么人?”他眯眼看著前方。
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好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客人。”她撇了撇唇,简洁地回答。
他继续看著李拓玮的背影,细细地思索著。
“爸,你要不要进来?不进来的话,我就要锁门离开了。”她不耐烦地倚在门口。
案女两人面对面坐著,大眼瞪小眼,没人先开口。
最后,依照惯例,父亲首先发难。
“你刚才要请那个年轻人喝茶,但你的父亲来了,却连一杯水都没有?”张辉耀非常不满,用手指敲了敲他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
“你很烦耶!”人眉翻了翻白眼,起身倒了一杯开水来,放到父亲面前。
瞪著水杯,他的心里很不平衡。
女儿要请人家喝花茶,他这个当爸爸的却只能得到一杯冷开水?
不过,他忍著没有发作。
依女儿的倔脾气,若是真的为这件事跟她起冲突的话,父女两个大概又要冷战两个月,她才会再跟他说话。
“唉——”他疲惫地叹口气,揉揉额角。
面对这个硬脾气的女儿,他实在没辙。
而且,今天来找她,不是为了吵架,而是有其他重要的事。
沉人眉咬唇看看父亲,想了一下,又起身走进吧台里,默默地弄了一阵子,最后她用托盘端出一壶茶。
“这个茶,是茶商老板送的顶级乌龙。”她倒了一杯冒著白烟、香气四溢的茶后,推到他面前。
张辉耀看看女儿,突然低下头去,很专心、很专心地喝茶,眼睛在热烟里很可疑地泛著雾气。
“你感动什么?我是因为看不惯那个茶商太抠,硬给他拗来一罐,不是特意帮你准备的。”人眉冷冷地瞥他一眼。
“你跟你死去的妈妈还真像。”他拧起眉摇摇头。
这孩子又倔又好强,明明有那个心意,却偏偏要藏在粗鲁的言语里。
丙然,她轻哼一声,接下来的话句句带刺。
“我跟的是妈妈的姓,又不是你的姓,当然是跟妈妈很像!”
他重重地放下杯子,原来热热的心口,被她几盆冷水一泼,全都凉了,至此也失去了耐性。
“小眉,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像这家咖啡店,你要开店,我帮你出资;你要店面,我挑了好几个地点给你选;你要装潢店面,我帮你找来最棒的设计师。我能做的,全都做了,为什么你对我还是这种态度?”他的脸上充满怒气。
“你说过,你会为我做这些事,全是因为你欠我,你想补偿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何必推掉你自愿提供的一切资源?”她撇唇一笑,笑容中没有感激。
“你——你妈是怎么教你的?把你养成这种不知好歹的性子!”他握起拳,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妈妈在去世之前,身体一直很虚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哪能教我什么?我这都是跟你学的,这不叫不知好歹,这叫现实!看到利益放在眼前,不拿的才是傻子!什么责任、义务,那都是屁——”
“我知道你在怪我跟你妈妈离婚,娶了另一个女人。但是,我也有负起责任,尽我最大的力量去照顾你们母女,让你们衣食无虞,难道这样还不够?”
“你以为每个月拿个几万块钱的赡养费给我们,就叫尽责任?原来娶个女人、生个孩子后,再把她们统统丢掉,改娶另一个可以让你平步青云的女人,是这么轻松的事。我就说嘛,为了利益和前途,责任和义务只值一个屁而已!”
“小眉,够了!”
“砰”的一声,他恼羞成怒地握拳,重重敲上桌面。
人眉转过头去,不再开口说话,硬是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不让软弱的泪水滚出眼眶。
张辉耀深呼吸了几口气,平缓激动的情绪。
每次一提到他跟她妈妈之间那笔理不清的离婚烂帐,人眉对他的态度,就只剩下仇视与怨怒,让他十分的无力。
“在你小时候,我是多么的疼你,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就算是现在,你需要什么,我也都尽量给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态度跟爸爸说话?”
“四年前,我跟妈发生车祸,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国外陪著第二任妻子逍遥!
“那是突发意外,我怎么能预测得到?当我赶回来,得知你妈妈已经伤重不治,而你腰椎受伤躺在床上时,我也非常心痛啊!”张辉耀挫折地抹了抹额头。
人眉咬著唇转过头去。她知道把所有的错都推到父亲头上,太过无理取闹。可是,她就是无法对父亲释怀。
但是,他的确常常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吝惜地张开羽翼护罩著她……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渐渐软化下来。
见女儿不再说话,他知道她的心情改变了。
“我今天来,不是要谈这些往事,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乘机改变话题。
她冷冷地瞥他一眼。
“我帮你安排了一场相亲宴,我希望你出席。”
“我不去——”
榜!这老头,一见她心软就乘隙钻缝!
“对方是个很优秀、很上进的男人,个性温柔,条件也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个人如果长得像颗钻石,我肯定一眼就会喜欢上他。”
“小眉,你都二十七岁了,再不结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人家会以为我张辉耀的女儿有问题。”
“老古板!现在不结婚的女人多得是,何况仅仅是二十七岁的单身女子。”
“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带来给我看看,看看那人能不能配得上我张辉耀的女儿?如果那人比我介绍给你的人条件还要好,我就不再说话。”
他摆出做父亲的威严。
“我就算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告诉你的。还有,我是沉人眉,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跟你的姓,也不是你的财产,将来我会跟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你管不著!”
“你真的不去?”他大口大口地吸气,又怒又恼。
他女儿的脾气怎么这么硬?每次跟她讲话,都会濒临心脏病发。
“不去就是不去!”
张辉耀原本是气急败坏地怒瞪著她,忽然间,他的表情一松,缓缓地露出一抹微笑。
“好,那么这间店我要收回。我记得,这间店的产权还没有过户到你名下,所以,这间咖啡店应该算是我的财产吧?我不能管你,但是我有权决定咖啡店的命运。”他舒适地靠进椅背里,得意地掐住她的弱点威胁。
“你怎么可以!这是我跟善仪、纷纷投注了多少心血才经营起来的耶!”她霍地转回头来瞪他。
“你考虑清楚,愿不愿意出席相亲宴,你自己决定。”知道自己押对宝,张辉耀悠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虽然冷涩了,感觉却很爽快。
可恶!早知道就不要对他那么好,还拿顶级乌龙孝敬他!
人眉气得手发抖。
“怎么样?”他凉凉地问,评估的眼神开始仔细地巡视整间店里的摆设。
她咬牙开口回答。
“算你狠!我去!”
案女对战,爸爸得分。
趁著开店前的空档时间,三个女人窝在厨房上方的小绑楼聊天。
“相亲?!”
周善仪和苗纷纷不约而同地低嚷出声。
人眉无力地翻翻白眼。
“你真的答应了?”苗纷纷不可思议地张大眼。
“不然怎么办?我爸拿这间店威胁我,如果我不去,他就要把店收回。”可恶!早知道他会来这一招,当初就不接受他的资助了!
“唔,也好啦,就当去认识朋友吧!说不定,你还真的会遇上一个‘有头脑、有魄力、有担当、有事业心,还要是温柔、体贴、善良、爱家、爱老婆、爱小阿的男人’呀!”善仪很正经地看著她。
人眉脸上划下三条黑线。
“是哪一个工读小妹复述给你听的?”她的唇角隐隐抽动。
“别这样,她们可是把你开的这些条件当成信仰了。”
“人眉,你真的要找这种人吗?”纷纷眨眨眼。
“像我这样精明能干,说头脑有头脑、说外表有外表的人,当然要找一个能跟我相配的人啊!如果这次相亲的对象,真的有我老爸拍胸脯保证所说的那么好,搞不好我就真的点头嫁人了。”她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你只是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才能这么实际地开条件。当你真正碰到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只要看到对方一眼就晕头转向了,谁还管得著合不合条件、相配不相配的问题?”
善仪笑著戳戳她的肩,纷纷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
善仪说得无心,但不知怎地,人眉竟然想到李拓玮。
她应该不会对李拓玮那种大木头有感觉的,他离她心中理想对象的条件太远了。
但是最近,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她就会脸红心跳心慌意乱。
她该不会是……对他动心了吧?
“唉呀!反正只是去吃顿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真的会遇到我的真命天子哦!”人眉倏地哈哈一笑,迅速甩开脑中令她惊吓不已的想法。
可一说出“真命天子”这四个字,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所作的那一场春梦——他在她梦里说,他是她的真命天子……
“人眉,你怎么了?脸好红喔!”善仪伸出手模模她的额头。
“我没事啦!”她心虚地躲开。
“没事就好,我们下去吧!等一下就要开始营业了。”
“嗯,走吧!”
人眉率先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善仪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住她。
“对了,李拓玮留给我们那个专治腰痛的医生资料,你要不要找个时间去看一看?”
“不用吧?这是车祸受伤的后遗症,我只是偶尔不舒服而已。”
“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好啦!等我有空时,一定会去看的。我们下楼去吧——只剩半小时的时间准备,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人眉嘻嘻哈哈地拉著两人向楼梯走去。
靶情的事,还有腰部的事,都再说吧!
眼前最重要的,是开店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