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人语交杂,竹篱旁野花迎风款摆,早春的空气飘满了花草香与浓浓的人气。
在这里住了近月,天天发现不同的小村小镇面貌,晴天时、飘雨时,不论怎生阴晦,江南的细致风光都带了份闲懒的意境。
剥州是个热闹中不失宁静悠远的小村小镇,这里的百姓古道热肠,有著乐天知命的豁达性子,让这个地方显得生气勃勃。
她很喜欢这里的一切,包括这条衔接小村落与镇上的狭长索桥。过了桥,村那头是由银杏交织成的金寅色拱道,镇这头则野花遍生,花香袭人。小七他们正是落居在宁静的村子里。
冉沃堂陪宫莞进了镇上,瞥了眼笑声四溢的清幽作坊,眼神才落向笑意盈睫的宫莞。她一袭素雅的粉紫裙孺,少了华丽、厚重的缀饰,纯净的气质更是清新月兑俗。
“小姐,你真的不随我上山吗?”他希望她去,希望时时瞧见她,无法放她一人。就算宫色祺那边有义兄盯著,他仍旧不放心。
爆莞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想在这里看小七她们做活儿,你小心些。”想要的槐蕊已经采得,豆绿染饼可在这几天调制了。她也不想让沃堂分心,何况小七说赵伯有事找她谈。
这是小姐第一次真心不要他随侍在侧,冉沃堂深瞳中闪过一簇无来由的失落,快得宫莞以为她瞧错了。
“沃堂……”他为什么会有那种惊惶的表情?
“我会尽快来接小姐。”冉沃堂像是难为情地开步离去。是错觉吧?他觉得小姐离他越来越远了,有种无名的恐慌,深怕失去她,像失去深爱的……娘。
沃堂想要她去吗?宫莞款立在矮篱旁沆思。
从她向沃堂透露想在这里定居后,习惯离群的沃堂便托口上山狩猎,并将她带在身边。其实娘与展叔不知何时,偷塞了一箱金子在他们的马车里,想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缺,只是那并非他们想要的,便在路经的庙寺将金子全当香油钱捐掉。
几次陪沃堂上山,见他轻松自在的样子,她看得出这也是他期盼已久的生活。但为何他会起了不安?因为无法和人群打成一片,而觉得孤单、寂寞吗?
“莞儿,快进来呀!你的意中人早不见人影了。”小七在屋里扯嗓大叫,织房内十来名织娘们,均掩嘴暧昧地笑,害脸皮薄的宫莞又红了脸。
“小七!”宫莞嗔道。
那天小七乍见她与沃堂出现屋前时,抱著她又哭又叫的,害她也泪眼汪汪,两人哭成一团。她向小七简单的说了离开宫家的经过,小七一家子以宽大的胸怀,定要她与沃堂住下。
因为私逃之故,他们原想暂住镇上的客栈,不想打扰小七他们,谁知小七知道后气得跳脚,直嚷说她瞧不起他们寒沧的小地方,加上憨直的小四和慈祥的张婶极力慰留,
她只好住下叨扰。并要小七一家子代为保密身分,莫再小姐长、小姐短的唤她。
街坊、市集人声鼎沸,轻柔的笑语不时交杂过耳畔,这里正是她在寻找的落脚处,属于她与沃堂的地方。她要尽快融入寻常生活,然后摆月兑掉那层高贵的身分,才能无芥蒂地与沃堂重新开始。
“小七,你别净是取笑人家嘛。”小七??腰,不依地跺脚,黝黑粗线条的她扮起莞
儿娇气的模样逗趣又活灵活现,掩嘴笑的织娘们终于哈哈咯咯笑出。
“我哪有这样。”宫莞薄嗔她一眼,好气又好笑。个别与慢慢熟稔的织娘们点头,尚未问候好,急性子的小七已粗鲁地将她推向织房后方。
“哎呀,用不著那么多礼啦,她们全是一群粗野的丫头,担不起如此厚礼。”小七的话惹来嘘声连连,她顽皮地翻了翻白眼,不当回事。
“小七,我终于相信你们过得很好了。”宫莞欣慰笑道。
小七绷住嬉笑的脸,瞪向她。”那是当然呀,都说你不必内疚了嘛。你给了我们那么多,怎会以为连累了我们?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不然我又要生气了。我有多喜欢在这里称王呀,而且……而且……-
一向直爽惯了的小七竟会忸怩起来,宫莞慧黠一笑。
“而且小七心上有人了。”
“哎呀!赵伯,快快快,我把莞儿带来了。”小七扫见花机房内的赵伯,忽然挥手大叫,声音一下子拔尖了,“你做出来那个染饼,颜色少见,染出来的布料听说很漂亮,被抢著买。”
爆莞噙著笑,不道破她的意图。最开心的是,闲暇时染来解闷用的活儿,因为没压力而做得专注,才能研究出许多套颜色来。没想到兴趣会成了自信的来源,还可以像小七一样帮助家计,好开心。
哪种染饼用哪种丝料、何种染法染出,效用会出奇好,她清清楚楚。一辈子与丝绸为伍,这大概是她最有自信的地方了。她并不是一无是处。
“莞儿小姐,稀客、稀客!”与莞儿有过数面之缘的织造商人赵伯,对这位气质不俗的姑娘,总会不由自主加上“小姐”两字。“你上次帮忙染的那批黝紫色绣线和布帛,供不应求,小七说莞儿小姐还懂得相当多的染色方法,在丝绸织造方面更是行家,可否请莞儿小姐指点一二。”
“我……”宫莞拙于应付。
“赵伯,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精于算计的小七将手足无措的莞儿挡至身后,全权接掌谈判事宜。“莞儿熬了十多载研究出来的心血,你一句指点就想占尽懊处,这可是缺德事哪!”小七真会扯,莞儿无声轻笑。
“你这这丫头片子,一张嘴利得跟刀子似的,怎会结交到莞儿小姐,我真纳闷。”赵伯疼爱地拧拧小七微翘的鼻子。粗率活泼的小七,和细致温婉的莞儿小姐,正好互相修饰。
“因为她慧眼……慧眼……”小七臭屁地揉著发红的鼻子。
身后的莞儿踮起足尖,贴近她耳畔,悄声道“识英雌。”
“你说识什么?”个性大剌刺的小七,回头问宫莞,让赵伯笑歪了嘴。
“英雌。”再也忍不住的宫莞,咯咯笑出。
小七与赵伯一番讨价还价下来,初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宫莞,满含笑意,娴静地候在一旁,看著一大一小眼对眼斯杀的逗趣神情。
最后年纪一大把的赵伯斗不过精打细算的悍小七,摆手称降。
“莞儿小姐,往后劳烦你的地方仍多,请多多指教。”赵伯转向纤柔的莞儿时,粗鲁的大嗓门自然而然地放低、放柔。
莞儿敛衽为礼。“赵伯客气了,这话应该是莞儿说的。”
“天,你们两个快逼我生病了!”小七受不了地抱著头。“赵伯,你大小眼啊!对莞儿就左一句麻烦来,右一句指教去的,从头到尾轻声细语。哦!我就不是女人啊!你跟我说话,老像在比谁声音粗一样,吼来吼去的。”
报机房的织工一声叫喊,适时解救了被小七轰得头疼的老人家。
“小七,你布织好了,帮我把李夫人要的那块布拿去捣一捣。”赵伯逃入花机房。小七眼睛一亮,“当然好、自然好。”她笑呵呵地拉走莞儿,抱著布就跑。
“现在才过午,你可以先走吗?”宫莞纳闷地比比后方的织作坊。
“可以。赵伯这人挺古怪的,捣布还坚持用咱们村子裹那条溪水捣。”
“可能是那条溪水纯净,捣出来的色泽比较漂亮。”宫莞如是推测。
小七耸了耸肩,不甚感兴趣,反正有银两赚就好。赚钱……
“哇!莞儿好厉害,你做一块染胼,我可要织上半年的布,才能赚到那些银两呢。”小七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完全没出力到的宫莞,十分汗颜。“小七,谢谢你,这些日子都是你在帮我。”便是有她一旁协助,她才能够轻易地融人寻常人家的生活。“我教你做染饼好不好?”小七灵活的眼突然像见鬼般,瞪得好大。
“杀了我比较快,我可没你那种好耐性。”光看她小心翼翼反覆地捣花材、绞汁、淘洗,一些罗哩罗唆的细碎活儿,她就快发疯了。
“没你想的那么麻烦啦。”宫莞笑睇她恐惧的脸,软软的语调不知不觉有了轻快。两人一前一后,小心过索桥,小七脸色异常发白地牵著她。
“小心点,过了索命桥再说话,要专注些。”有惧高阴影的小七腿软了,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我不会的,倒是你,看著前头,别净往我这边瞧。”索命桥?桥下的溪谷不深,失足摔下,顶多受点小伤而已。
“好了。”小七牵她下了桥,终于松了口气。“你要有个损伤,我可会被冉沃堂一掌劈死。”直呼他名也只敢在这时,对那个优秀护卫,她和小四都心存敬意。有谁能和他一样,狩猎技巧精得跟鬼似地,专捕奇珍异兽,一个人一天打猎所赚得的,可以养活一村子。天底下好像没那个功夫一把罩的冉护卫不会做的事。他到底是不是人哪?
“沃堂没那么可怕。”宫莞辩驳。
“那是你心肠软,眼底没坏人。都不知道他只有在看你的时候最温和,对其他人多是远远看著,表情严厉得很,让人不敢接近。”小四还崇拜得要命,三天两头往山上跑,放纸伞不做,真是的。
“小七看得出沃堂的表情吗?”宫莞有些期待。
小七一脸匪夷所思地瞪她。“当然看得出!他永远就那号表情,呃……嗯,让我想想怎么说……”
“冰冰凉凉,好像站在很遥远的地方看著你。”小七的话和展叔好像。
“对啦!就是这样啦!”小七心有戚戚然地拍了下宫莞的肩。“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听你讲话,好却感觉两人中间好像隔了一座山头,有种被视而不见的错觉。”
爆莞心疼地苦笑。“沃堂生性如此,不会主动去亲近别人,习惯与人拉出距离,小七莫见怪。如果我们带给你们困……”
“莞儿!”小七横眉竖眼地立起食指,不悦地晃了晃。“我只不过是说冉护卫很难亲近,表情永远不会变,又不是说他这人不好。我和他相处了也快一个月,对他那张没人气的脸也是有感情的。不过,他怎么可以害我赌输了二十文!”她突然忿忿不平。“我以为看不出喜怒哀乐,至少猜得出他挑眉的意思,于是鼓起勇气问他。结果你猜他怎么答我?”
“沃堂大概会挑挑眉头,藉故走开吧。”宫莞抿著笑意。
“就是这样,害我赌输了二十文!”小七肉痛地跳脚。
“沃堂挑眉只是一种习惯,没其他意思。”宫莞噗吩地笑了。“又是织作坊的姊妹起哄吗?”呀,好漂亮的银杏道,和暖的风吹呀吹地,好舒服。
“是呀!可是偏偏他挑眉的模样迷死人,挑得那些春心荡漾的织娘神魂颠倒,个个觊觎起你冷冷、帅帅的冉让卫。你对人完全没戒心,怎行!要小心看牢些啦!”小七吹开飘落鼻头的银杏,满脸义气。“不过莞儿尽避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人抢走你的男人。”自从她表示不想当小姐后,小七乐得将她当成普通朋友,时时面授机宜。
爆莞愣了下,小脸旋即泛红,却没有否认,只是甜甜地笑著。
小七羡慕地看著她白里透红的脸蛋,突然重重他叹了口气。“莞儿好好哦,模样白白净净的,双颊常常扑红,让男人一见就想怜爱。不像我又黑又壮,唉,只能比嗓门粗。”
两人走下溪畔,宫莞笑著拉小七临水自照。
“小七不可以对自己的模样没信心。瞧瞧你健康、轻俏的模样,长得分明比我好看呀,你有自信又美丽,才是最吸引人的女子,不可妄自菲薄。”
“什么是妄自菲薄?”小七乱感动的,莞儿总是不吝于鼓励她、肯定她,让她在旁徨无助时感到温暖。幸好莞儿喜欢这里,她真的好喜欢和莞儿聊心事。有些事她拙于表达,莞儿却能体会,并婉转的给她意见,不会咄咄逼人。感动的眼一转,小七突然捧水泼她脚。
“妄自菲薄就是、就是……小七!”宫莞绣鞋全湿,闪了又闪,无力招架,只好回泼她脚。
春寒料峭,两人适可而止地玩著、闹著,一边捣衣,直到溪畔的笑闹声多了起来。傍晚时分,小村里的浣衣妇人陆续来到。
蔚蓝的晴空飘下了毛毛雨丝,夕阳金乐,村民们驱蚊的烟雾弥漫至溪畔。
捣好衣,拉莞儿缩到银杏下聊天,小七突然听到一阵异常的吱喳声,回头看去,果然在烟雾缭绕的银杏长道里,瞧见挺拔的冉沃堂撑著纸伞,缓步行来。
“人家来接他的小姐了。”小七戏谑地推著莞儿走,眉头忽然奇怪地皱著。
冉沃堂直到将莞儿纳入伞下,阴幽的眼神才柔和下来,并递出另一把伞傍小七。
嗯,刚刚一直不对劲,现在终于清楚了。蓄意落在后头,小七撑起伞,紧紧注视前头那对默契极佳的璧人。完整,就是那种完整无缺的感觉。
呀呀呀!对啦!莞儿和她的冉护卫就像阴阳太极图,一黑一白密密契合著,缺了哪边都不行,谁少了谁,便不再完整的感觉。冉沃堂刚刚就给了她不完整的孤独感觉。
怎么会这样,她一直认定他是天地间最有自信的男子耶,这种人也会有孤独的时候?
行至岔路,宫莞止步。“小七,我那天好像在山脚看到野生红花,想让沃堂陪我去找找,你先回去好吗?”
“好,你们要快些回来哟!”小七转著伞,愉悦地冲进右侧小径。
转入人烟稀少的左侧小径,宫莞拉住冉沃堂。
“沃堂,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冉沃堂无法说出心中的恐惧,她的关心让他感动又无措,心里的不安唯有接触到她,才能消弭。他必须不时的碰碰她,才会觉得……安全,不会被遗弃,她能懂得他的感受吗?
被释放出来的,不光只是那份深情,还有儿时的不安与惊惶。
冉沃堂坚毅的下颚微微绷起,盯著她的深眸清清冷冷,缓缓俯下头,寻找她的唇。宫莞满眼温柔,红著脸,毫不犹豫地踞起足尖承接他孤寂的冷唇,热烈地给予他想要的温暖。
唇舌甜蜜蜜的交缠之际,绵绵细雨湿了流光。
◆◆◆
庙集是镇上的一大特色,南北杂货应有尽有,加上年节气氛已浓,市集上到处见红、见喜。体贴的地方官,提前挂出元宵的大红灯笼应应景,将喧腾的街道,交映成一片金红灯海,人夜后更见璀璨、绚烂。
离过年只剩不到十日。今夜,几乎村里、镇上的百姓都被勾引进市集,随处可听到轻软的问候语与笑闹声,浓厚的人情味比年味更吸引人。听说这种情况常会闹至三更天,有时甚至到晓风吹起。
从墨香四溢的北街,被小七拉进姑娘家居多的南街,这里卖的全是胭脂水粉、花黄、翠钿等小饰物。
爆莞瞧见小四明显的不自存,再看向身旁的冉沃堂。他处之泰然地回视她,并无小四那种别扭或不安。小四才小沃堂三岁,为何沃堂给人感觉却老成了三十岁?
“沃堂,你与小四去其他地方走走,待会儿我们会去庙口等你们。”宫莞不忍心两个大男人困在胭脂阵中。
冉沃堂瞥了眼局促的小四,眉头淡挑。“你去忙你的,我想陪小姐。”
已经呼吸困难的小四听他这么说,一点完头,人已不见。
“沃堂,你确定吗?”宫莞担心地看著拥挤的红粉人堆。
“我想陪著小姐。”冉沃堂技巧地挡开一个撞向宫莞的女子,眼神阴郁,那种患得患失被驱离的惶恐又起。
爆莞看得出他的悒郁,却不知原因,碰了碰他冰凉的手,不敢明目张胆地握著,却不知高大醒目的冉沃堂早已成为焦点。
“其实,我想要沃堂陪。”她柔声低语。这些日子,他忙进忙出的,两人相处的时间突然变少,她很不习惯。
被她需要的感觉柔软了冉沃堂的心,他简单说道:“再过几天就不会那么忙了。”他们将会以不同的身分相守一生。
爆莞还想问什么,与玉贩喊价半天,小七捧著到手的玉练,呱啦呱啦地跳了回来。
“咦,我哥呢?”
“小四去逛其他地方了。这玉练很漂亮呢。”宫莞由衷赞叹,小七的眼光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耶!”小七还想同莞儿说些俏皮话,但入眼那具卓然的身影就是让她无法轻松自在。鼓足勇气,她看向神色淡漠的冉沃堂,尽可能以自然的声音嘻哈道:“你也走开啦,不然我们不好意思啦!”刚刚已经听了不下二十个发疑女子的赞叹声了,有他跟著,实在太麻烦。
冉沃堂淡扫小七一眼,转望宫莞,像存无言询问她什么。宫莞微点头。
“我去那边候著小姐。”冉沃堂瞥了眼街头的大树,不放心地凝视拥挤的人潮一会儿,才将冷淡的眸光拉回小七脸上,“小姐麻烦你了。”说完,开步离去。
“又不是生死关头,他干嘛说得那么慎重,每逃诩要说上几次。完全拿我当外人看那,也不想想我和莞儿已经义结为姊妹,他好歹帮我劈过几次柴火,怎么还是客气得不把我当人看,连声小七也不叫。”小七大发牢骚的声音,虽然被街上喧闹的人语冲弱不少,还是被走远的人听见了。
冉沃堂脚下不停,仅侧了侧脸,让她知道他耳力极佳。
“好啦、好啦,我大嘴巴,该打啦!”小七扮鬼脸,拖走笑不可抑的宫莞。
爆莞心不在焉地随小七一摊摊逛著,担忧的眼不住往回瞥。
又感受到沃堂惶然的心情了。
沃堂很不安,她感觉得出,他不是对人群的不安。事实上,两人一路行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他不论在任何地方、与任何人相处,甚至与赵伯谈皮毛生意时,都是从容自若的冷沉模样,对于这里的生活,他适应得比她快、比她好,几乎是完全没困难的融入。
沃堂天生有股莫名的魅力,人虽冷、虽疏离,不爱亲近人,大家却会不由自主的接近他,像……宫色祺、展叔,还有看得出来很欣赏沃堂猎技的赵伯,及十分仰慕沃堂的小四。
因为不在乎,所以沃堂对这些人事生不了感觉,不论身处何地,他都是自在而淡然的,天生冷峻。但为何这几天,他的心情起伏会如此明显,让她能感受到了。
她喜欢沃堂将心情表露存外,却不想他惶然、不安,那并不好受。
爆莞沉吟著,渐渐理出头绪。
他的不安是到了这里才有,所以,是她的安定让他惶然的吗?为什么?
她所以能心无旁骛地展开新生活,是因为她知道沃堂很爱、很爱她,那使她身心安定,无忧无虑……难道沃堂会不安,是因为他不知道她以同样的心情爱了他许久,见她不再像以前般腻著他,感到害怕,以为会像失去他娘一样,失去她?
爆莞抚著揪疼的心口,趁小七没注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
是了,必定是如此。她真粗心,只顾自己的心情,完全没想到沃堂。
“小姐,你没事吧?”
沃堂总是存她需要他时,随侍在侧,因为他眼中只容得下她。该告诉他,别再唤她“小姐”了。她只想当他的莞儿,心爱的莞儿。
爆莞笑著抬眼,瞅向已来到她身畔的冉沃堂。
新的一年,该有不一样的开始。
◆◆◆
冉沃堂瞥了瞥墨黑的夜色,眼睛又深了一些。已经三更天。
“沃堂哥,她们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小四放下钻好孔的伞鼻,人屋将温好的酒拿出院子,斟了杯给帮忙劈竹的冉沃堂。
冉沃堂接过,淡淡的道了声谢,先将酒杯搁在一旁,拗了拗弹性极佳的细竹。
小四赞叹不已。做伞本是他家传的祖业,没想到沃堂哥才看了几次,做起伞来居然比他这个从小做到大的人还熟稔、俐落。他劈一根竹子要个把时辰,沃堂哥不用一刻就可削好一大把,而且根根勾称。有功夫的人,到底不同。
沃堂哥做起事来相当专注,而且俐落、乾脆,连打猎时也一样,不设陷阱,只用弓箭,居然能捕得闻名天下、只有湖州才有的紫颈狐狸。出重金请沃堂哥猎捕的赵伯,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七很野,明天就是除夕了,她一定拖莞儿小姐又去买那些胭脂水粉,和那些织娘聊得忘了天色。”一个晚上只听见小四满头大汗,辛苦地为妹妹深夜未归的行径解释个不停。
为了追捕狡诈的狐狸,沃堂哥花了几天时间上山观察它们的习性,他也跟著去。他们花了一整天猎捕,直到入夜才返回村子,没想到小七比男人更野。听娘说她们和同村子的那堆织娘上市集游逛,用完晚膳就出门了。
小七若单独出还好,偏偏她这阵子老缠著莞儿小姐四处逛。逛就逛嘛,好歹也要知分寸,女孩子家野到三更半夜,实在太荒唐。
小姐未曾不知会他一声就出门。冉沃堂难掩焦心,起身准备再到镇上找找。
“我也陪沃堂哥去。”该死的小七,这已经是第五趟了!小四的好脾气被妹妹的任性妄为撩起。
远远的,小七和一堆织娘扶著微醉的宫莞走回来。
糟了,她最怕这个!小七一看到疾步走来的冉沃堂,脸色阴沉,她头皮开始绷紧。
其他见苗头不对的织娘们,纷纷没道义的向小七道别,不到眨眼全溜光了。
“我、我不知道莞儿的酒量那么浅,她家那么有钱,怎会没沾过酒呢!因为天气冷,还有刚刚那堆女人起哄,与我无关……冉护卫,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出于善意……”小七语无伦次地推卸责任,边使眼色让哥哥过来帮腔。
小四陪冉沃堂等了一晚,找了一晚,火气更旺,头一撇,假装没看见。
杀千刀的小四,他只有一个妹妹耶!小七恨得咬牙切齿。
“小姐。”冉沃堂寒著脸,横抱起醉态可掬的宫莞。
“沃、沃堂,别叫我小姐好吗?”她醉意醺然,媚光流转地憨笑道:“我想听你唤我莞……莞儿。”
小姐醉成这般。冉沃堂阴寒地冷瞪小七,结冰的面容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
“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莞儿的酒量那么浅,她只陪我小酌两杯。”然后被其他人劝了三杯。小七边说边退。”
“以后别再这么做。”冉沃堂抱著醉语喃喃的小姐,脸绷得死紧,转身走出小七家。
以后?哪还有以后,一次就够她吓破胆了!退至竹篱旁的小七抖得差点没气。等等,冉沃堂怎么往那边走了!他气昏了头吗?不可能的,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昏了头,唯独冉沃堂不会,难不成……
“喂喂!冉沃堂,我的冉大哥、冉大叔、冉大伯,只要你别气,要我喊爷爷都可以。我以后不敢了,你不要带走莞儿嘛……”小七急得差点哭出来,想追出去,却被小四恶意伸出的长脚绊倒,跌了个灰头士脸。
“沃堂哥把巷尾李大爷的房子买下了,这几天重新打点过,本来今天想告诉莞儿小姐,结果你野成性,把人家也拖著一起野,害沃堂哥担心了一个晚上。你行行好,让他和莞儿小姐独处,他现下同我一样不想看到你。”小四花最少时间,睥睨说完,哼著进屋去。
什么、什么?小四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害人无法消受。只知道冉沃堂在这里买了房子,那莞儿会永远留下了!哇哇哇哇,太好了!小七雀跃的眼倏然瞪直。
……同他一样不想看到她?
杀千刀的小四!小七卷起袖子,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冲进屋去。
◆◆◆
破晓时分,莞儿口乾舌燥地转醒,睫毛一掀便对上一双深幽、落寞的眼。
“沃堂……”她让他扶起,还没开口,他已将茶水递上。“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冉沃堂坐在床畔看她柔媚的睡颜一晚,听她喃喃的醉语,心里的失落转成恐惧。这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比娘亲决意离去,更让人不知所措。
“我自己来就好。”宫莞接过荼盏,边啜边对他笑著。“昨天很开心哦,和小七她们谈谈笑笑,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了,真的很快乐哦。“这里哪里,不是小七家。
他却觉得孤独。当小姐的眼中不再只注意他一人,不再只专注于他时,他觉得被遗忘。
“怎么了,沃堂?”宫莞察觉他的异状。
冉沃堂静静地看著她纯真、酣足的容颜,心底的恐慌益发强烈。没有他一旁守护,小姐似乎也过得很好。小姐是他的全部,对她呢?他是不是也是不可或缺的?
爆莞握住他的手,柔柔地看著他。“小七她们是朋友,沃堂是我很重要、很重要,比生命还重要的人。”温柔的泪光熠熠闪动,她瞅著他嫣然一笑,“因为我爱你呀,沃堂。”
冉沃堂错愕。
“爱沃堂已成为习惯,我知道沃堂的心。”欢笑的泪水流下,她再也不掩饰、压抑,笑啾他震惊的眼。“因为在沃堂守护我的同时,我也在看著沃堂、关心沃堂,没有人能取代沃堂在我心中的地位。爱了你那么久,我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没有沃堂,从小就爱著沃堂,不愿失去沃堂。我爱你呀,沃堂。”
冉沃堂惶然的深瞳红了。
私心企求与亲耳听见的感受,截然不同。从娘亲放弃他那刻起,他对自己的存在失去信心,不想去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与众人远远隔离,以免受创。对小姐的在意远在心死之前,心裹有了她的影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自己爱上她。
原想默默守住这份感情,如同守在她身侧一般,只要让他默默看著、爱著便够。谁知那一夜,感情一泛滥就回不了头。变得越来越在乎她,想独占她,不喜欢她离他太远,让他看不到她,心会慌。
她不该让他深深陷入,而走不开,不该哭得像可以放弃全部,唯独不能失去他一个;夺目的嫁衣以及哀愁的面容,崩溃了他的自制。她为何要说这些,为何要让他更爱她,爱到心发疼。
“我也……爱你。”他嘶哑著声音,将她带人怀中,“只要你一个。”
爆莞又哭又笑,抖著手回抱他,轻轻将脸压在他肩头,害羞了起来,“谢谢,那、那是我的荣幸。”
冉沃堂笑著,深瞳微湿,狂烈地吻住她。失控的感情引发了失控的激情。
随著激狂的唇落下她的肩、她的浑圆,他放下罗帐,情难自禁地吻回红艳的唇,与她一同躺回榻上。
“小姐……”冉沃堂及时打住,冷沉的脸微红,气息浅促,迷乱地看著她。
“我不是小姐,是莞儿。”宫莞娇羞地打散他的发,双手轻柔地环住他脖子,品尝肌肤相亲的亲密氛围。
冉沃堂眼神柔和,狂热地吻住娇喘不止的宫莞,最后的犹豫撤除。一手褪去两人的衣衫,珍爱地吻遍她一身,才叠上他灼热的身躯,让本就互属的两人成为完整的一体。缱绻后良久,宫莞眼儿大瞪地依存冉沃堂怀里,为锦被下密密贴著的身躯不安,那是未著寸缕的体热接触,害她全身的燥热没一刻消减过。
晨光洒入纱帐,金色的粲光将帐内透得亮晃晃,让宫莞的羞涩无所遁形地呈现在冉沃堂带笑的眼底。
“这里是……哪儿?”她想退开一点点,腰间的大手却紧紧扣住,不让她退。
“小姐……”
爆莞眉头一皱,抬起媚柔的眼嗔他。“我们……已经……你……别再唤我小姐了。”身子变得很敏感,从没想过男人与女人可以这般……不分你我,亲密的交融。当他柔情似水的吻著她身子时,她也没想到会看见激狂的沃堂,他一向是冷淡的。
他的狂与热,都只给她瞧,那让她觉得被放在掌心细细珍惜著。
“你……还好吧?”冉沃堂激狂的神情慢慢沉回淡然,关心抬起她下巴。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体息交错,他似乎粗蛮了些。
“嗯。”他待她十分温柔,她只觉得甜蜜,但这些羞死人的话讲不出口。
爆莞脸色潮红,媚眼生波,引得冉沃堂失控地深吻住她,而后鼻息粗重他枕在她肩窝,与她颊贴颊依偎著。
“沃堂,你……你这样看我,我……我会不自在。”他的手、他的身子、甚至他修长的腿,都紧紧偎著她,她觉得热。
“往后咱们就住这里。”冉沃堂抚弄她滑腻的香肩,突然道。
“这里?”心神恍惚的宫莞低呼。“你是说……这里是我们的吗?”这是多大的惊喜呀!
冉沃堂难为情地点头,目光瞥向他处,咳了声。
“莞儿,你愿意嫁与我为妻吗?”
“你……你早就打算向我求亲了?”宫莞含泪捧起他的俊脸,与他眼对眼。难怪这阵子沃堂那么忙,他总是只做不说。
“你愿意当我的娘子吗?”他以温柔得让人心疼的声音,渴求道。
“当然愿意!”宫莞哭著抱住他。
“那以后……”温柔的声音有了无名的愠恼。“可不可以别再碰酒?”
爆莞歉然地退开头,嗫嚅低语“你昨晚一定很担心吧?对不起,没告知你一声。小七突然拉我出去,我来不及说。”
“不是为了这件事。”冉沃堂的眼神又开始飘移,神色有些见腆。“我……我不想其他人看见你醉酒的模样。”太媚了,他不喜欢让人瞧见这样的她。不仅止小四,甚至于小七、那些织娘,他全不爱她们瞧见小姐的媚态。
其他人……宫莞纳闷的眼眸猛然瞠大。沃堂在吃醋吗?
“好吗?”他深幽的眼瞳飘回她初经人事的媚容上。
“嗯。”宫莞甜甜地依在他肩上,逃避他灼人的目光。
他双手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间,歉疚地补了句,“你若想喝,我会陪你。”
“沃堂以前曾经高兴过吗?”抚著他看不出喜忽的俊脸,她心疼道。
“曾经。”
“何时?为何我没瞧见过?”宫莞诧异。
“你开心的时候。”
存他的注视下,莞儿赧然垂睫,白净的小脸悄悄朴红了。
“爱我吗?”她模糊娇喃。想再听他说。
“不止一点。”他也不自在的撇开眼。她是他生命的全部。
“我好喜欢像这样偎在沃堂怀里,与沃堂说话……”原是想转个话题让他自在些,不料月兑口而出后,宫莞才发现自己说得太暧昧,忙又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平常时候那种相依相偎,呃,也不是说这种时候不喜欢……嗯,不是、不是那样,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体验过这种时候,呃呃……”不说明还好,越说好像越暧昧了。她涨红了脸,可怜兮兮地呜咽道:“沃堂,你懂我的意思对不对?”
冉沃堂低低一笑,密密地吻住她发慌的唇。“我明白。”如同他喜欢她的依偎一样,没有碰碰她,总觉得不踏实,少了什么。不知不觉中,他已依赖她甚深。
沃堂刚刚真的笑出声了。宫莞错愕的唇微张,正好让翻至她身上的冉沃堂,动情地吸吮、辗吻,人侵她灵肉。
于是芙蓉帐内,轻喘又起。